环境规制对全球价值链攀升的影响：促进还是抑制?——基于低碳TFP的中介效应检验

许冬兰,张 敏

一、引 言

随着经济全球化进程的不断加快,全球价值链(Global Value Chain,GVC)分工成为各国参与国际分工的主要方式。处于GVC高端环节的国家通过投入技术、知识和资本等高级要素参与到国际分工中,获取高附加值,而处于GVC低端环节的国家则以资源、低技术劳动力等要素投入被嵌入到GVC中,以牺牲环境和资源为代价获取低附加值。这种价值链分工模式使包括中国在内的发展中国家面临“低端锁定”的困局,不利于经济可持续发展和产业结构优化升级[1]。因而GVC攀升不仅是发达国家值得关注的重要议题,更是发展中国家面临的重要挑战。与此同时,全球气候变暖、雾霾等环境问题日益凸显,环境污染、生态破坏、资源匮乏成为世界各国共同面临的严峻挑战[2],各国通过实行不同强度的环境规制以应对挑战,避免生态危机。在国际分工持续深化和环境破坏日趋严重的双重背景下,中共十九大报告明确提出了“促进我国产业迈向全球价值链中高端”的战略目标,同时明确地将“推进绿色发展、着力解决突出环境问题”作为今后经济建设的重要任务。那么,能否通过环境规制的强化来实现环境治理和价值链地位提升的双赢局面呢?毋庸置疑,环境规制的实施将有利于生态环境治理,但环境规制究竟会促进还是抑制GVC攀升?低碳全要素生产率(Total Factor Productivity,TFP)是否是环境规制影响GVC地位的中介影响变量?环境规制主要通过哪些途径影响GVC地位?内在传导机制是怎样的?这些问题的解决不仅有益于中国制定适当的环境标准,而且对于将来进一步提升中国国际分工地位和促进经济向低碳集约型增长模式转变均具有较大的理论价值和现实指导意义,还可以进一步拓展环境经济理论和全球价值链理论的研究领域,为相关研究提供必要的理论参考。

从文献的角度看,现阶段国内外学界大致从三个方面开展了相关研究：一是环境规制对GVC的影响。主要有三种观点：第一种观点是“遵循成本效应”,认为环境规制使企业承担额外的污染治理费用,从而增加了企业的生产成本,抑制GVC地位攀升[3][4];第二种观点是“创新补偿效应”,认为合理的环境规制可以激励企业进行技术创新,提升企业技术进步的能力和产品的附加值,从而促进GVC地位攀升[5][6][7][8];第三种观点是“综合效应”,认为环境规制对GVC地位的影响是非线性的,要综合考虑多种因素的情况[1][9][10]。二是环境规制对低碳全要素生产率的影响。Li等[11]、何爱平等[12]发现,环境规制对低碳TFP增长具有促进作用;Wang等[13]、黄庆华等[14]、杜龙政等[15]、杨仁发等[16]则认为,环境规制对低碳TFP的影响是非线性的。剖析其内在影响,陶锋等[17]发现,环境规制能够推动绿色技术进步,而非推动绿色技术效率改善,进而促进低碳TFP增长。最后,原毅军等[18]、蔡乌赶等[19]使用中国省际面板数据,检验了不同类型的环境规制对低碳TFP的影响,发现不同环境规制对低碳TFP的影响体现出异质性。三是TFP对国际贸易发展的影响。Cazacu[20]发现,全要素生产率较高的地区,出口业绩更好,技术和效率的异质性是解释各地区总贸易结果差异的关键;杨连星等[21]认为,提升行业TFP能够显著促进GVC升级;文娟等[22]提出,改善TFP是深化企业GVC分工的重要途径。

综上可知,目前学界对于环境规制影响GVC地位及低碳TFP的研究已取得丰硕成果,然而鲜有研究将环境规制、低碳TFP和GVC攀升三者同时纳入统一的框架来分析,也没有用低碳TFP作为中介变量来探究环境规制对于GVC攀升的影响机制。鉴于此,本文从以下方面进行了思路创新与研究拓展：(1)在分析环境规制影响GVC地位总效应的同时,作为一个全新视角,将考虑环境要素的低碳TFP作为中介变量,分析环境规制影响GVC地位的中介效应,使环境规制与GVC地位关系的研究更加精确和全面;(2)构建动态EBM-Malmquist指数,进一步对各国低碳TFP进行科学测度与分解,然后基于中介效应模型,探讨环境规制影响GVC地位的深层内在传导机制,并提出GVC地位可能的提升路径。

本文余下结构如下：第二部分为理论分析与假设提出;第三部分为模型介绍、变量与数据说明;第四部分为实证结果分析与讨论;第五部分为主要结论与对中国的政策启示。

二、理论分析与假设提出

环境规制是为了保护环境而制定的政策与措施,而全球价值链是各国参与国际分工获得附加值的一种新型国际贸易方式。为了探寻两者之间内在的深层关联机制,除了分析两者间的直接影响机制,还有必要分析两者的间接影响机制。为了更好地剖析后者,有必要找到一个同时包含环境和经济的变量来做桥梁和中介,而低碳TFP正是衡量环境和经济双赢的最佳指标。低碳TFP水平的高低与环境规制高度相关[11][13][16],并对GVC地位有显著影响[21][22]。因此,本文把低碳TFP作为中介变量来检验环境规制对GVC地位攀升的间接影响,同时探索两者间的内在传导机制。

(一)环境规制直接影响GVC地位的总效应理论分析

环境规制对GVC地位的影响可以从两个方面展开：一是从“遵循成本效应”层面,政府引入环境规制会导致企业承担额外的污染税,增加污染治理费用[23]。在假定企业保持原有的技术水平、拥有的资源数量不变、消费者需求既定的前提下,企业已达到最优生产规模,如果实行环境规制就会提高生产成本,从而削弱企业竞争力,抑制GVC攀升。二是从“创新补偿效应”层面,实行恰当的环境规制可以促进企业改进生产过程、使用清洁生产设备、研发绿色生产技术,从而改善企业生产效益、扩大生产规模、促进技术进步,有利于经济可持续发展。“创新补偿”能够弥补“遵循成本”,进而提高企业的综合实力,促进GVC攀升。可见,环境规制对GVC地位的影响,取决于环境规制“遵循成本效应”与“创新补偿效应”两者间的力量较量。

当环境规制水平较低时,可能会增加企业的治污成本,企业还面临污染税、排污许可等费用,但增加的环境成本仍处于企业可承受的范围内,企业便会选择安于现状,况且只有长期的研发投入才能促进技术进步,故企业缺乏研发动力。环境规制有可能打破企业原来的均衡,挤占企业计划用于研发的资金,“遵循成本效应”大于“创新补偿效应”,抑制GVC攀升。随着环境规制强度提高,环境成本占比逐渐加大,企业为了获得长期利润,可能引进污染处理设备进行绿色生产,增加绿色研发投入,改进生产过程和工艺,通过产品创新和技术创新抵消环境规制导致的成本上升,“创新补偿效应”弥补甚至超过“遵循成本效应”,促进GVC攀升。

据此,提出假设1：环境规制与GVC地位间可能存在U型关系。

(二)环境规制间接影响GVC地位的理论分析：以低碳TFP为中介变量

环境规制对低碳TFP的影响大致可分为两方面：一是从碳排放角度,企业为达到环境规制的治理标准,会减少生产过程中污染物的排放,同时环境规制引致的技术进步偏于“绿色”,可以提高能源利用率,实现节能减排的目标[24],进而促进低碳TFP的提高。二是从生产率角度,环境规制成本会挤占其他生产要素。在生产之前,企业要决定生产部门的选址以及节能减排设备的采购,会增加企业固定成本;在生产过程中,企业要选择能耗更低、排放更少的原材料,购买排污权、缴纳环境税等,从而影响企业的可变成本。同时,环境规制也会降低企业的产出水平,阻碍低碳TFP的增长[17]。可见,环境规制对低碳TFP的影响,取决于环境规制“碳减排效应”与“生产率效应”两者间的大小对比。

当环境规制水平较低时,企业通过减少部分污染物排放以达到政府排污要求,在一定程度上有利于“碳减排效应”发挥积极作用,同时,企业也面临额外的环境税、排污权等费用,从而大幅提高企业的治污成本,而且企业改进生产方式和绿色研发的动力不足,不利于提高生产率,“碳减排效应”对低碳TFP的促进作用小于“生产率效应”对其的抑制作用,故低碳TFP有下降趋势;当环境规制水平加强时,较高的环境标准使企业的技术进步“绿色偏向”,企业可能会大幅增加绿色研发投入,引入清洁技术,促进企业生产创新和技术进步,在提高生产率的同时,大幅提高节能减排效率,从两方面共同提高低碳TFP。

当企业投入的生产要素(资本、劳动及能源等)不变时,一国低碳TFP水平提高,则可能带来以下变化：(1)生产和销售更多产品,占有更大的市场份额,规模经济带来产品成本的下降,从而提高产品附加值,带动GVC攀升;(2)绿色技术更成熟,降低治污成本和能耗,利润获取能力越强,产品也更符合国际市场的绿色标准,会提高出口产品的质量、促进国际贸易转型升级,进而促进GVC攀升;(3)有更大的动机和能力进行技术改造和创新来适应环境规制的要求,从而提高产品的技术含量,更多地参与中间品生产等高端环节,进而提升GVC地位。由此可知,低碳TFP越高,企业越有意愿和能力融入国际市场,生产高技术含量和高附加值的中间品,促进GVC攀升。

据此,提出假设2：环境规制与低碳TFP间可能存在U型关系,且低碳TFP在环境规制与GVC地位间可能起到部分中介作用。

(三)环境规制影响GVC地位的传导机制的理论分析：以低碳TFP分解项为中介变量

本文将低碳TFP分解成四个效应：规模效率、技术进步、环境改善效率及纯技术效率效应,并将其作为中介变量来剖析环境规制影响GVC地位的内在传导机制。

1.规模效率效应。政府实行环境规制,一方面会增加企业的治污支出,企业会面临购买排污设备、重新选址等问题。成本上升、优势削弱等会导致企业缩小其生产规模,甚至淘汰高污染、高能耗环节或位于排污税较高区域的厂址,不利于规模效率的提高;另一方面,为了符合环境标准,企业会改进生产工艺和流程,研发新型产品和绿色技术。流程革新和技术升级会降低企业的单位生产成本,进而降低产品的价格,消费者需求扩大,企业扩大其生产规模,形成规模经济[25],提高规模效率。当环境规制水平较低时,企业通过关闭部分高能耗企业、缩小生产规模即可达到环境标准,故规模效率下降;但当环境规制加强时,企业缩小规模不足以弥补环境成本的上升,会激励企业技术升级、扩大生产规模,提高规模效率。生产规模扩大,有利于降低产品生产成本,占有更大的市场份额,形成规模经济,获得更高的利润,提高企业的生产效益,从而提高GVC地位。

据此,提出假设3a：环境规制与规模效率间可能存在U型关系,且规模效率在环境规制与GVC地位间可能起到部分中介作用。

2.技术进步效应。为了达到环境标准,企业通常会采取以下两种措施：一是通过增加治污支出来减少污染排放。企业将有限的资金投入到治污领域,治污成本会挤占研发资金,削弱技术进步的积极作用,即抵消效应。二是通过技术创新促进绿色清洁生产,提高企业的治污能力和生产率水平。企业为了获得长期的利润,会加大研发投入,促进技术升级,提高企业绿色生产的能力,进而形成新的竞争力,即补偿效应[25]。环境规制通过抵消效应和补偿效应的相互作用来影响技术进步。当环境规制水平较低时,企业将部分资金投入到治污领域即可达到排污标准,研发动力不足,同时,环境成本会对研发投入产生挤出效应,“抵消效应”大于“补偿效应”,不利于技术进步;当环境规制趋紧,会倒逼企业生产技术升级和产品工艺创新,大幅促进“补偿效应”的积极作用,促进企业实现技术进步。而技术进步有利于生产从低端转向研发、设计等高端环节,提高中间品附加值,从而促进GVC攀升。

据此,提出假设3b：环境规制与技术进步间可能存在U型关系,且技术进步在环境规制与GVC地位间可能起到部分中介作用。

3.环境改善效率效应。环境规制实施后,一方面,为达到排污标准,迫使国内企业选择节能减排的生产流程,购买绿色生产设备,在生产过程中使用更加清洁的原材料。抑或为了满足环境规制的要求,不得不改进现有生产技术水平、研发绿色生产技术,因而实现污染排放的减少,有利于环境保护。另一方面,根据“污染避难所假说”,加强环境规制提高了外商直接投资(Foreign Direct Investment,FDI)进入的绿色贸易壁垒,减少高污染外商的进入,增加清洁型企业的进入,在直接降低排污的同时,实现绿色技术溢出效应,间接带动国内企业的节能减排,从而改善生态环境。所以,不论内外资企业,环境改善效率的提高都有助于降低治污成本和能源消耗,使得产品更符合国际市场的绿色标准,从而提高产品的国际竞争力,最终提升GVC地位。

据此,提出假设3c：环境规制对环境改善效率可能有正向影响,且环境改善效率在环境规制与GVC地位间可能起到部分中介作用。

4.纯技术效率效应。当政府实行较低水平的环境规制时,企业倾向于通过淘汰技术效率较低部门等简单的内部措施来弥补治污成本,也会适当加强技术指导与管理培训,便于管理经验的累积和熟练技能的形成,从而促进生产技术和生产流程改进,提高纯技术效率;当环境规制不断加强时,严格的环境规制会促使企业引进高端的管理人才和设备,但是由于短期内实现对其的合理配置有一定的难度,使得一定程度上无法充分发挥管理者的才能和高端设备的效能,从而阻碍纯技术效率的提升。此外,纯技术效率的提升可以提高制度质量和管理水平,减少企业的交易成本,提升生产要素质量和层次,促进资源配置效率的提升,引导要素流向高端生产环节,进而促进GVC攀升。

据此,提出假设3d：环境规制与纯技术效率间可能存在倒U型关系,且纯技术效率在环境规制与GVC地位间可能起到部分中介作用。

三、模型介绍、变量与数据说明

(一)模型介绍

1.GVC地位指数。基于Wang等[26]的GVC分解结果和Koopman等[27]的GVC地位指数定义,本文构建出相应的国际分工地位指数：

其中,Eit为i国t年的总出口,IVit为i国t年的间接国内增加值,FVit为i国t年的国外增加值。如果一国参与国际分工的主要方式是出口中间品给其他国家,则该国应位于GVC相对高端环节,其IV占比要高于FV占比;如果一国参与国际分工的主要方式是进口其他国家中间品,则该国应位于相对低端环节,其IV占比要低于FV占比[28]。

2.动态EBM-Malmquist指数。本文参考雷明等[29]的做法,使用动态EBM-Malmquist指数计算并分解低碳TFP指数。分解指数关系如图1所示：

图1 环境能源约束下动态EBM-Malmquist指数关系

其中,x为投入要素,y为产出要素,yb为环境负产出要素,z为动态要素。下标c和v分别代表规模报酬不变和可变。

3.计量模型。考虑到模型可能存在内生性以及遗漏变量所导致的估计偏误[16],以及经济惯性可能产生的作用,即前一期结果可能对后一期有一定影响,本文借鉴戴翔等[30]的方法将滞后一期GVC地位指数、低碳TFP作为解释变量引入到回归方程中来,加入动态模型滞后项。同时根据上述理论分析,加入环境规制的二次项以验证各假设中的非线性关系是否成立。为消除一次项和其平方项的高相关性引发的多重共线性问题,借鉴于晓宇等[31]的研究,对环境规制及其二次项进行均值中心化。结果显示,方差膨胀因子小于10,即无需担心存在多重共线性问题。

结合前述的理论分析,采用中介效应模型和系统GMM展开以下三个步骤来检验各理论假设。

首先,设定如下环境规制直接影响GVC地位的总效应模型(4),对假设1进行检验：

其次,借鉴余东华等[2]、许和连等[32]的方法,设定如下以低碳TFP为中介变量的环境规制间接影响GVC地位的计量方程,对假设2进行检验,模型(4)－(6)构成中介效应模型。借鉴温忠麟等[33]的中介效应检验程序：第一步检验模型(4)中环境规制的回归系数是否显著,若不显著,表明环境规制和GVC地位之间无稳定关系,中介效应也就无从谈起[2];若系数显著,则进行第二步检验,即依次检验模型(5)中环境规制的回归系数和模型(6)中低碳TFP的回归系数是否显著,若至少有一个不显著,则使用Sobel检验,通过则中介效应存在,反之亦然;若二者的系数都显著,则进行第三步检验,即检验模型(6)中环境规制的回归系数是否显著,若显著,则为部分中介效应,若不显著,则为完全中介效应。

最后,为了深入剖析环境规制影响GVC地位的内在传导机制,设定如下计量方程对假设3a、3b、3c、3d进行检验,模型(4)、(7)、(8)构成中介效应模型。

其中,i代表国家,t代表年份,EPI代表环境规制,Zc代表控制变量,Mit代表低碳TFP分解项。

(二)变量与数据说明

1.环境规制指数(EPI)。EPI体现了一国的环境规制强度。EPI越大,代表该国的环保政策规则、环境管理措施越完善。本文参考谢波等[10]、Chakraborty等[34]的方法,使用CIEsIN发布的环境绩效指数作为环境规制指数的替代变量。

2.全球价值链(GVC)地位指数。Koopman等[27]认为,使用一国出口的中间品和进口的中间品可以衡量该国GVC地位。本文从增加值视角,以Koopman定义的GVC地位指数作为衡量各国GVC地位的指标。所用数据根据WIOD数据库及RIGVC UIBE 2016 UIBE GVC Index整理计算所得。鉴于CIEsIN不同年份发布的环境绩效指数标准不同以及最新发布的2016年版WIOD数据仅更新到2014年,故本文使用2007—2014年的数据。

3.低碳全要素生产率(LCTFP)。本文界定广义低碳TFP为包括工业“三废”和其他多种环境污染物情况下的TFP。鉴于国际数据可得性,本文中的低碳TFP是仅考虑CO2排放下的TFP。参考许冬兰等[35]的做法,将碳排放与能源消耗纳入TFP核算体系,计算40个国家的狭义低碳TFP。

(1)投入指标：劳动投入采用各国全部从业人员年工作总时间(百万小时);能源投入采用各国能源消费总量(万吨石油当量)。

(2)产出指标：期望产出采用各国GDP(亿美元),并将其调整为美元不变价;非期望产出采用CO2排放量(万吨)。

(3)动态要素：选取固定资产投入(亿美元)作为动态要素。参考Tone等[36]的处理方法,投入采用上年的固定资产投入,产出采用本年的固定资产投入。

上述各指标所涉及数据来源于World Bank、GGDC数据库。此外,本文旨在研究低碳TFP是环境规制影响GVC地位可能的中介变量,需要的是低碳TFP的绝对值。由于动态EBMMalmquist指数及其分解项均为环比增长指数,参考邱斌等[37]的方法,通过指数累乘得到低碳TFP及其分解项指数的绝对值。

4.控制变量。(1)资本深化程度(KL)：借鉴余姗等[1]、王毅等[38],采用一国资本存量与劳动力年平均人数的比值衡量资本深化程度。此指标越高,研发创新水平和劳动力素质越高,越有利于GVC攀升。(2)专利技术(PAT)：借鉴蔡乌赶等[19],采用专利申请量与人口总数的比值表示专利技术。专利数量能在一定程度上反映技术创新对产品附加值的影响。技术含量越高,GVC地位越高。(3)外资渗透率(FDI)：借鉴谢波等[10],采用FDI净流入占GDP的比重表示外资渗透率。FDI通过示范效应、技术溢出效应等方式发挥其对GVC攀升的积极影响。(4)出口规模(EXP)：借鉴余东华等[2]、陶锋等[17],采用一国出口增加值占GDP的比重表示出口规模。出口规模通过影响中间品与最终品的出口额进而影响GVC地位。所用数据由World Bank、GGDC数据库整理计算所得。

5.变量的描述性统计。本文选用2007—2014年40个国家的面板数据进行分析,各变量的描述性统计如表1所示。可以看出,环境规制的标准差为7.903 3,说明不同国家的环境规制强度有较大差异;GVC地位指数的均值为－0.033 9,初步表明处在GVC中低端环节的国家多于处在高端环节的国家。

表1 变量的描述性统计

四、实证结果分析与讨论

本文以2007—2014年40个国家的动态面板数据为样本进行计量检验。鉴于各国具体情况不同,为了避免内生性问题,采用系统GMM模型进行回归估计。

(一)环境规制直接影响GVC地位的总效应回归分析

表2是环境规制影响GVC地位的总效应回归结果。为了增加结果的稳健性,基于模型(4)依次引入控制变量。可以看出,环境规制一次项系数显著为负,二次项系数显著为正,意味着在样本观察期内,环境规制与GVC地位之间存在显著U型关系。这一结果验证了假设1,即随着环境规制强度的增加,对GVC地位产生先抑制后促进的影响作用。环境规制对GVC地位的影响存在一个拐点。在拐点左侧,环境规制水平较低,一般也是政府引入环境规制的初期,虽然可能会增加企业污染治理成本,面临额外的污染税和行政费用,但增加的环境成本仍处于企业可承受的范围内,企业可能会选择安于现状,况且只有长期的研发投入才能促进技术进步,故企业缺乏研发动力。短期内企业的技术水平和资源数量以及消费者需求无法获得及时调整,环境规制有可能打破企业原来的均衡,挤占企业计划用于研发的资金,“遵循成本效应”对GVC地位产生抑制效应。随着环境规制强度超过拐点,即企业的收益达不到预期或无法承担高强度环境规制导致的额外环境成本时,企业为了获得长期利润,可能引进污染处理设备进行绿色生产,改进生产过程和生产工艺,增加绿色研发投入,研发绿色生产技术,通过产品创新和技术创新抵消环境规制导致的成本上升,“创新补偿效应”有利于形成企业新的竞争优势,促进GVC攀升。

表2 环境规制影响GVC地位的总效应回归结果

表2控制变量的回归结果显示,专利技术(PAT)对GVC地位有抑制作用,与理论预期不符。其可能的原因是：一方面,有些国家、企业专利制度不完善或者政府实施专利资助政策,扭曲了企业专利申请的动机,使其过于重视追求专利数量,导致产生大量低质量专利[39]。此外,即便质量过关的专利也有可能未转化为有效产出,产品转化率低,故而没能产生专利的技术进步带动效应,也无法实现专利技术对GVC地位的促进作用。另一方面,外商投资及跨国公司在东道国的专利申请虽然不断增加,但主要是为应对东道国同行业的竞争,是针对竞争对手的未雨绸缪,存在一定的技术封锁效应[40],从而导致专利数量的增加并不能带来东道国的技术进步效应,进而不利于GVC攀升。资本深化(KL)对GVC地位有显著的促进作用,即对于一国而言,资本深化程度越深,对GVC攀升的促进作用越大。近年来,随着经济社会发展,各国人均资本不断提高,有利于促进企业研发创新水平和劳动力素质的提升,最终实现国际竞争力的提高。出口规模(EXP)对GVC地位的回归系数显著为负,说明出口规模的扩大并不能促进GVC攀升。这与目前发展中国家往往通过加工贸易参与GVC分工有关。单纯依靠扩大出口规模未必能够实现发展中国家国际分工地位的提升,反而可能会使其面临“低端锁定”的风险。FDI对GVC地位总体表现为促进作用,主要通过示范效应、技术溢出效应、国际竞争效应等方式发挥其积极影响。外资企业能够为一国带来较为先进的生产和管理技术,国内企业能够通过模仿和改进实现技术升级和产品创新,从而提高中间品的出口附加值,促进一国GVC攀升。

(二)环境规制间接影响GVC地位的中介效应回归分析

表2表明环境规制与GVC地位之间存在显著关系,故可进一步检验中介效应是否存在。表3报告了以低碳TFP为中介变量的回归结果,其中列(1)给出的是模型(5)的结果,可知环境规制二次项的影响系数显著为正,表明环境规制与低碳TFP之间是U型关系。一国实施环境规制后,虽然可能促使企业在一定程度上减少污染物排放以达到政府排污要求,但企业也将面临额外的环境税等费用,大幅提高企业的污染治理成本,不利于提高生产率。由于环境规制在拐点左侧时,仍处于较低水平,企业改进生产方式和绿色研发的动力不足,“碳减排效应”对低碳TFP的促进作用小于“生产率效应”下降对低碳TFP的抑制作用,故低碳TFP有下降趋势。当环境规制水平不断加强并跨过拐点,即环境成本的增加导致企业收益达不到预期时,较高的环境标准会使企业的技术进步“绿色偏向”,企业可能会大幅度增加绿色研发投入,引入清洁技术,促进企业生产创新和技术进步,在提高生产率的同时,大幅度提高节能减排效率,从两方面共同提高低碳TFP。

表3列(2)为模型(6)的回归结果,可以看出低碳TFP的回归系数为正,表明低碳TFP的提升可以促进GVC攀升,但该促进作用的内在传导机制还不能确定,有待后文对低碳TFP分解项进一步检验。环境规制的一次项及其二次项的影响系数仍显著,说明低碳TFP在环境规制与GVC地位间起部分中介效应,假设2成立。环境规制对GVC地位仍有直接影响,可能的原因是环境规制本身通过遵循成本效应和创新补偿效应对GVC地位产生U型影响,同时还可能通过其他渠道,如技能溢价、人力资本等影响GVC攀升。

表3 低碳TFP中介效应回归结果

(三)稳健性检验

为进一步检验结论的稳健性,除了表2依次加入控制变量的方式外,本文首先借鉴郑玉等[41]的方法,考虑到大国①大国包括中国、法国、德国、日本、美国与英国。可能有能力影响第三国的贸易政策,剔除大国样本进一步回归;然后使用差分GMM进行回归检验。表4的结果显示,环境规制二次项的系数和低碳TFP的系数仍然显著,即表2、表3回归结果比较稳健,环境规制对GVC地位的影响呈U型,低碳TFP作为中介变量在两者间起到促进作用。

表4 稳健性检验回归结果

(四)传导机制检验

表5、表6报告了以规模效率、技术进步、环境改善效率、纯技术效率作为中介变量的回归结果,进一步剖析了环境规制影响GVC地位的内在传导机制。

表5 规模效率、技术进步中介效应回归结果

首先,表5列(1)中,环境规制一次项系数显著为负,二次项系数显著为正,表明随着环境规制加强,规模效率呈U型趋势。其可能的原因是,实施环境规制,企业需要负担额外的治污成本,可能面临重新选址、购买排污设备等问题,成本上升、优势削弱导致企业缩小生产规模,甚至淘汰高污染、高能耗的环节或位于排污税较高区域的厂址,不利于形成规模经济。然而当环境规制超过拐点,即企业缩小规模不足以弥补环境成本的上升时,企业不得不改进生产工艺和流程,通过研发新型产品和绿色清洁技术,降低单位生产成本,生产绿色产品,消费者的绿色偏好使产品需求增加,有助于企业扩大生产规模,形成规模经济,从而提高规模效率。此外,表5列(2)环境规制二次项系数显著,规模效率的系数显著为正,表明规模效率的提升促进了GVC攀升,与假设3a相符,规模效率在环境规制与GVC地位间起部分中介效应。

表6 环境改善效率、纯技术效率中介效应回归结果

其次,表5列(3)中,环境规制一次项和二次项回归系数显著为正,说明随着环境规制加强,技术进步呈U型趋势。这意味着环境规制使企业污染治理成本提高,企业将有限的资金投入到治污领域,对研发投入的资金产生挤出效应,不利于技术进步提升。当政府实施较为严格的环境政策时,企业为了获得长期利润,改进生产流程和引进先进生产设备,将更多的资金投入到人力资本和研发创新中,培养高技能人才,促进了生产技术升级和产品工艺创新,有助于企业实现技术进步。此外,表5列(4)环境规制二次项系数显著,技术进步的系数显著为正,表明技术进步促进GVC攀升,与假设3b相符,技术进步在环境规制与GVC地位间起部分中介效应。技术进步有利于企业更多地参与中间品生产,提高中间品附加值,因而环境规制通过技术进步的促进效应对GVC地位产生影响。

再次,表6列(1)中,环境规制一次项回归系数显著为正,未加入平方项,说明环境规制的加强可以提高环境改善效率。随着环境规制的提高,一方面,国内企业为达到环境规制的排污标准,会购买绿色生产设备,使用清洁的原材料,研发绿色产品和绿色生产技术,环境改善效率提高;另一方面,提高了FDI进入的绿色贸易壁垒,减少高污染企业的进入,增加绿色行业的进入,带来绿色技术溢出效应,从而促进环境改善。此外,表6列(2)环境规制二次项系数显著,环境改善效率的系数显著为负,表明环境规制通过环境改善效率效应影响GVC地位,与假设3c相符。但环境改善效率的提升抑制了GVC攀升,可能的原因是,环境改善以污染治理成本以及研发投入的增加为前提,虽然环境改善效率的提高有利于促进经济可持续发展,但也有可能导致产品生产成本提高进而挤占研发资本,从而抑制GVC攀升。

最后,表6列(3)中,环境规制一次项系数显著为正,二次项系数显著为负,说明随着环境规制加强,纯技术效率呈倒U型趋势。这表明随着环境规制实施,企业为了弥补治污成本,会淘汰技术效率较低的部门,也会加强技术指导与管理培训,便于积累先进管理经验和掌握熟练技能,促进纯技术效率的提高。当环境规制强度提高至拐点右侧,即企业的收益无法负担额外的环境成本时,会促使企业引进高端的管理人才和设备,但由于短期内难以对新引进的各种资源进行迅速而合理地配置,所以无法充分发挥管理者的才能和高端设备的效能,从而阻碍纯技术效率提升。此外,表6列(4)纯技术效率的回归系数不显著,Sobel检验的P值为0.559 5,表明纯技术效率在环境规制与GVC地位间并无中介作用,与假设3d并不相符。其可能的理由是：第一,纯技术效率通常代表一国制度和管理的完善水平。制度和管理水平越高,纯技术效率水平也越高。完善的制度既能减少企业的交易成本,也能提升生产要素质量和层次,会引领GVC向高端攀升。但制度和管理的改进通常需要付出一定的成本和代价,在短期内可能会抵消制度改进带来的交易成本的降低。同时,部分相关政策实施和监管效果存在滞后性,经济单元对政策的反应也会有滞延的可能,导致制度改进和管理完善的效果并不能及时反映到生产环节中,从而弱化制度改善对生产要素的提升作用。所以,无论从交易成本还是从生产要素角度,都对原本纯技术效率对GVC地位的正面影响起了阻碍作用,使得纯技术效率无法对GVC地位产生显著影响。第二,这里的纯技术效率也能反映一国内部的要素流动和资源配置效率。纯技术效率提升通常可以提高生产率和资源利用率,减少部分生产成本,然而GVC分工属于产品内分工,涉及要素资源等的跨国流动,会导致物流成本的增加,从而在一定程度上挤占了产品附加值的增值部分,最终成本的一减一增带来的影响使得纯技术效率对GVC地位的作用不再显著。

五、主要结论与对中国的政策启示

本文在理论分析环境规制对GVC地位的影响及其内在传导机制的基础上,采用2007—2014年40个国家的面板数据进行实证分析,得出以下结论：

1.环境规制对GVC地位的影响呈先抑制后促进的U型关系。随着环境规制实施,企业需要承担额外的环境成本,“遵循成本效应”对GVC地位产生抑制效应。当环境规制强度超过拐点,即企业收益不足以弥补治污成本的大幅上升时,会激励企业进行技术创新,“创新补偿效应”有利于企业形成新的竞争优势,促进GVC攀升。

2.低碳TFP作为中介变量在环境规制影响GVC地位时起促进作用。该促进效应主要是规模效率和技术进步的正向影响以及环境改善效率的负向影响共同作用于GVC地位的结果,而纯技术效率并未发挥显著作用。此外,环境规制与低碳TFP之间是U型关系。具体地从分解项来看,环境规制与规模效率和技术进步之间是U型关系,与纯技术效率之间是倒U型关系,环境规制对环境改善效率有促进作用。

3.资本深化、FDI均显著促进了GVC攀升。资本深化程度提高,企业将更多的资本投入到研发中,提升产品国际竞争力,促进GVC攀升;FDI通过技术溢出效应等影响分工,提高中间品增加值,促进GVC攀升。专利技术和出口规模则起抑制作用。专利制度不完善使专利未能全部转化为有效产出,跨国公司在东道国专利申请存在技术封锁效应,无法实现其对GVC地位的促进作用;以加工贸易等方式嵌入GVC低端环节的国家,出口规模的扩大并不能促进GVC攀升,反而会使其面临“低端锁定”的风险。

基于以上国际经验的结论,结合中国国情及所处的发展阶段,得出如下政策启示：

1.制定适当的环境规制标准,选择适合中国国情的环境规制工具,必要时实施分类规制政策。从短期来看,应该实行适当的环境规制,既要避免企业因承担过多的环境成本给经济发展带来抑制效应,又要兼顾生态环境保护。从长期来看,则有必要实行严格的环境规制。通过加强规制,倒逼企业进行技术创新以形成核心竞争力,推进绿色清洁生产,进而从根本上化解生态环境危机,发挥“创新补偿效应”的积极作用,促进低碳TFP提高和GVC攀升。

2.充分发挥规模效率效应对GVC攀升的促进作用,克服环境改善效率效应的抑制作用。一方面,为满足国际市场的需求,中国可以通过建立跨国公司、直接并购等方式来提高企业的效益水平,通过产业结构整合和优化来实现规模经济,促进GVC攀升;另一方面,强化环境规制,倒逼企业吸收发达国家先进绿色技术,积极开展绿色技术自主研发活动,取得内生性绿色技术进步以提高环境改善效率。同时,应制定科学完善的政绩考核评价体系,保护生态与发展经济并重,将环境因素纳入考核标准中,克服环境改善效率效应对GVC地位的抑制作用。

3.继续借助技术进步效应促进GVC攀升,探索通过纯技术效率途径促进GVC攀升的方法。一方面,要继续提高自身对发达国家先进技术的借鉴吸收能力,引导和鼓励企业增加研发创新与人力资本的资金投入,培养技术创新型人才。通过人才红利和技术升级,提升技术进步对GVC攀升的积极作用,促进中国GVC地位向高端设计、研发环节转变。另一方面,企业应当摒弃落后的经营观念,吸收先进管理制度经验;政府要提高制度质量,抑制官僚主义、制度不完善等对GVC攀升的抑制作用,形成良好的制度环境,强化行业内部和国家之间的协调配合,促进纯技术效率效应的实现,提高GVC地位。

4.政府部门还可以通过以下措施,促进中国GVC攀升：(1)优化要素禀赋结构,健全教育机制,提高劳动力素质,促进人口红利向人才红利转变,提高技术外溢的吸收能力;(2)通过制定积极的产业政策,营造良好的投资氛围,充分发挥FDI的技术溢出效应,引导国内企业研发生产高附加值中间品,提升GVC地位;(3)完善专利保护相关政策法规,在促进企业积极研发的同时,为专利技术转化为有效产出提供保障,提高产品的技术含量,促进GVC攀升;(4)调整进出口规模,促进贸易结构升级和产业结构优化,充分发挥进口产品的技术外溢效应,带动中国出口产品向高附加值环节转变,促进GVC地位向高端攀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