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 迪 张艳华
(山东大学国际教育学院,中国 济南 250100)
“有你的好果子吃”一类格式在口语中出现频率比较高。这一格式从语法规范上来看,属于带“有”字的连动句:第一个动词是“有”,第二个动词是“吃”,“好果子”是二者共同的宾语,“你”是“好果子”的定语。“有+名”结构成为连动式的前一部分,从语义上来看,此处的名词是第二个动词“吃”的受事,“你”是“好果子”虚化的领有者。因此,这个格式属于“有”和“吃”共用宾语“好果子”,形式上类似于“有衣服穿”“有饭吃”等。不过这个格式在语言组合形式及语义特征上有一定的超常性:在语言组合形式上,该格式在口语中一般单独使用,无需补出主语便可表达完整的意思;在语义特征上,“吃”与其宾语“好果子”的语义关系与“你吃好果子”也略有差异,常规表达“你吃好果子”中往往是主动进行“吃”这个动作,而此格式中的“吃好果子”往往是被动实施的。
因此,我们不可以把这个常用格式简单视为带“有”字的连动句,一般来说,新奇的语言形式往往承载着新的语义和语用使命,我们可以透过语言形式的变化来发现语义和语用的变化。基于此,本文从该格式整体语义来源探究,结合对其中的常量“好果子”的分析,对该格式的出现形成有一个较为清晰的认识;结合真实语料,对该格式的相关的具体表现形式展开详细分析,探究格式的语义、语用功能等,以期得到对这一格式更为全面、准确的认知。
“有你的好果子吃”所表达的意思实为“你不会有什么好的结果”,即“没有你的好果子吃”,根据母语者的言语交际体验可知,两种说法目前都存在且符合语法规范,每一种表达方式中的人称名词部分都可以改成其他人称。本文之所以选择将“有你的好果子吃”一般化为“有X的好果子吃”这类格式,并将其作为主要研究对象,是因为这一表现形式是从“没有X(的)好果子吃”演变而来的,且具有新奇的语用功能。
“没有好果子吃”的整体本义出自《淮南子》中的一个故事:一个笨头笨脑的人贪小便宜买了一斤苹果,后来发现苹果是烂的,于是去找店主,哪知道店主和他一样笨,也不知道自己进的苹果都是烂的。最后找到种果树的,他也不知道。县官来了,因为他们的笨,惩罚他们把树上其他的果子全部吃掉。此时“好果子”就是简单地指“不腐烂的果实”,即使用其本义,清代以前一直如此。
(1)你将好果子与他吃,不可教他哭叫,恐大王一时知觉,走了风讯,等我两人耍子去也!(《西游记》)
(2)我抱的神奴儿来,你好看孩儿,卖些好果子儿好烧饼儿与他吃,休惊吓着他。(《全元曲》)
通过对BCC和CCL语料库的进一步考察可知,清朝以后,由于比喻修辞手法的使用,“好果子”增加了比喻义,即益处、好处等对人有利的因素。
(3)不表他们在里面躲藏,再表白安福被胡惠干擒过来,欲往外跑,早有那班机匠见了这样,晓得出去没有好果子吃,赶忙一个个上前说道:“胡大爷,你请放手,有话说话,何必如此动怒。”[《清乾隆南巡记》(下)]
(4)慧能心想:“钱宁眼下正受宠幸,又被收为义子,倘若此次叫开了,二人死不认帐,自己也没好果子吃。”(《民国武宗逸史》)
在例(3)、例(4)中,“好果子”本义虚化,比喻义凸显,主要指对自己有利的益处,表达时其前一般有否定词“没有”“没”,且随着“没有好果子吃”的高频率使用,呈现出结构固化的趋势,主要用于比喻得不到好处。
进入现代以后,“好”的用法更加多元且彼此共存,“好果子”在特定语境中的认知结果也发生了变化,可以转喻为另一个或抽象或具体的概念实体,如例(5)中“好果子”转喻“容易欺负的人”;例(6)、例(7)中转喻“做的事情有满意的结果”。
(5)小的,她让着;老的,她也让着;同辈的,她又委屈求全,真是!太没出息了,难怪人人把她当作好果子吃。(亦舒《一段云》)
(6)修工事,材料齐了,缺人手,这可是个好机会,效忠皇军,有你的好果子吃。(柳建伟《煞庄亡灵》)
(7)希望好过上年、勤劳的人总有好果子吃。(微博)
这种转喻属于认知概念的临时构建,但是由于转喻是邻近或者关联的认知域的突显关系,所以既合体又体现语言创新,“大大提高了语言现有词汇的使用效率,增加了语言的内涵,丰富了语言的表达形式,使语言富有趣味性、审美性、形象性和简洁性、经济性。”[1]。“好果子”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主要使用比喻义,这也表明“好果子”的这一义项逐渐被人们所接受,而且“有好果子吃”也逐渐用于语言交际中,不过语义和本文的语义仍存在不同。随着现代汉语中“好”的反语义的出现并使用,比如“你可倒好”实际上表达的是“你不好”,三个“好”连用与句首来表达不满意、不耐烦等情绪,“好”的反语义逐渐固定下来,吕叔湘在《现代汉语八百词》中点出“好”可以作为反话,“表示不满或者幸灾乐祸”[2],目前“好”的反话义也已经收录进入汉语大辞典,所以“有好果子吃”成为一种反话正说的表达方式,带有否定、讽刺或批评等意思,其感情色彩比常规化表达更为强烈。
语言的陌生化会带来信息的凸显,借助“好果子”的反语义特征,“有X(的)好果子吃”逐渐凸显说话人不同程度上的“否定义”。该格式的整体意义会整合进入该格式的构件意义和功能,大于构件意义之和。基于“好果子”的语义,对这个整体格式语义的重新解读,我们发现通过吸收语境的会话含义,该格式具有超载的语用意义,这种语用意义的新的规约化正是“有X(的)好果子吃”逐渐固定化的机制,语用的创新和语用推理是其固定化的动因。
“有X(的)好果子吃”以固定化格式在交际中高频出现,“好果子”新编码的比喻义和反语义发挥作用,在语用上表达言者不希望听者做前文所述事情或者不希望出现某种情况,整体意义可归纳为推断判断或者警告威胁。“有X(的)好果子吃”对构件的整合作用表现在对X语义和语用上的压制。我们认为在“有X(的)好果子吃”格式中,“X”是言者想要提起注意的对象,“好果子”以其反语义表达出言者的诉求,这种反讽的方式进一步起到强调信息,增强情绪化表达的效果。
我们以北京大学中国语言学研究中心语料库(CCL)、北京语言大学汉语语料库(BCC)为依据,对“好果子吃”进行检索,[3]经去重处理后统计,共计得到238条符合条件的语料。根据语料中使用这一格式的基本形式及变形,本文根据其具体语言形式分为3类,分别为肯定表达类、否定表达类和反问表达类,每种形式的具体使用频次统计如表1所示。
表1 分类统计数量表
上图的分类及具体表现形式、语料数量为后文的具体分析提供了参照,下面笔者结合真实语料,对每种结构形式的意义及构件的适用项进行具体分析解读,并从中探究其共同的语义特征,以期获得对“有X(的)好果子吃”较为清晰全面的认识。(所选部分语料有删节。)
1.“有X(的)好果子吃”
“有X(的)好果子吃”是本文所研究格式的最基本结构形式,由常量“有”“好果子吃”,变量“X”,可选项“的”构成。对该形式的分析主要从其变量“X”的适用项,整体语义入手。
在该结构中,变量X常为第二人称代词“你”“你们”及第三人称代词“他”“她”“他们”,如例(8)、例(9)。
(8)眼镜儿奸笑几声,丢下一句“你等着吧,有你的好果子吃。”(母碧芳《惑之年》)
(9)有个女“倒爷”扯着嗓子威胁着:如果有人敢没收我的东西,就有他好果子吃!(《福建日报》1992年7月26日)
此外,变量X存在一种特殊情况,即人称代词与名词同位同指,如例(10)。
(10)矛头向下整群众,有他刘从荣的好果子吃!(《人民日报》1978年09月11日)
整体来看,在这种结构形式中,变量X是“有好果子吃”的受事者,而施事多数从上下文语境中分析易知,对于交际双方来说是不言而喻的。该形式的表义重点在于与受事者相关的某种语义表达,与施事者关系不大,基于语言的经济性原则,施事者常不出现。“有X(的)好果子吃”用肯定形式来表达否定意义,即“X不会有好的待遇,好的结果”。
此外,“有X(的)好果子吃”中的“的”或者“X的”存在省略的情况,如例(11)、例(12):
(11)你税务干部生活在我这块地盘上,敢不听命有你好果子吃。(微博)
(12)“别总跟人过不去,当心有好果子吃!”(科技文献)
当可选项“的”不出现时,变量X常为单音节人称代词,这在一定程度上符合韵律规范,使语气表达更加强烈。当“X的”都省略时,这时需要根据上下文语境来判断“有好果子吃”的受事是谁。由于汉语是意合语法,语境义强,所以这种省略并不会造成语义判断上的歧义,不会造成表达上的误解,具有存在的合理性。
2.“X有好果子吃了/有X好果子吃了”
“有X(的)好果子吃”与“X有好果子吃了/有X好果子吃了”[4]两种形式都是用肯定的形式表达否定的意义,但是二者的变量X的适用项及整体语义存在差异。
“X有好果子吃了”中的变量X可以为第一人称代词“我”“我们”,第二人称“你”,或者第三人称,常作为受事者,位于句首,如例(13)、例(14)。
(13)妈妈又扫我的兴!我有好果子吃了!(微博)
(14)哈哈,看来这老鬼要有好果子吃了!(无极《古今决》)
此外,也存在变量X位于“有”和“好果子”之间的情况,即“有X好果子吃了”:
(15)小服务员边走边嘀咕:“这下坏了,惹恼了这帮地头蛇,可有我们的好果子吃了!”(微博)
虽然同前一种形式一样,都是用肯定的形式表达否定性主观推断的意义,即受事者没有好结果,但是在语义上,二者存在两点差异:一是这种形式用于第一人称时,主要表示对自己的情况的否定性推断,且有一种“自嘲”的意味;二是当X是第三人称时,这种形式可以表达一种“幸灾乐祸”的意味,这都是前一种形式所没有的语义。
在这个结构形式中,“了”常表示“即将发生某种变化”,且在这个结构中,“了”作为句尾语气助词,起到了加强语气的作用,表达出“话语中所述推断必然会成立”的意味,进一步加强该否定性推断的确定性。
3.“否定义偏正短语+会有/给X好果子吃”
这种结构形式在语料中数量较少,但也存在,如例(16)、例(17):
(16)忽然想:张学良真是莫名其妙,陪着老虎回来,我就不信会有好果子吃!(王火《战争和人》)
(17)如果司马颖输了,刘家死定了,如果司马颖赢了,也不见得会给刘家好果子吃。(童煦《中国后妃列传》)
这种结构所表达的语气强度要结合否定词及语境具体分析。如例(16)中“不信”的强度要比例(17)中的“不见得”大。
本文之所以把这种结构形式归入肯定表达类,主要因为此处的“否定义偏正短语”表达的是主语的想法,而非该格式中“好果子”的承受者,因此该格式的语义特征仍然是“X不会有好的结果”,依然是用肯定的形式表达否定的结果。
1.“X没(有)好果子吃/X不会有好果子吃(的)”
这种结构形式是使用频率最高的,即直接用否定形式表达否定的意义,这或许与其先于“有X(的)好果子吃”出现在古代汉语中有关,更容易被接受和使用。
从句法结构上看,变量X是句子的主语,可以有三种情况:一是人称代词,二是具体名词或短语,三是疑问代词“谁”。
当变量X是人称代词时,可以是第一人称“我”“我们”;第二人称“你”;第三人称“他们”;其他人称代词“大家”等四类,如例(18)、例(19)、例(20):
(18)乌兹别克斯坦队客场对阿曼和卡塔尔队的比赛,惧怕炎热的他们绝对没有好果子吃。(《文汇报》2001年9月15日)
(19)千万不要惹恼博阿斯,否则你不会有好果子吃。(微博)
(20)若说出去露了马脚,牵动荷花带动藕,大家都没有好果子吃。(科技文献)
当变量X是具体名词或短语时,常用来表示该话语发生作用的具体情况或前提条件,其中[代词+名词]这类同位短语表示该话语所关涉的对象,即与事者,如例(21)、例(22)、例(23):
(21)经过安倍的搅和,美国倒显得有点一厢情愿了。绥靖没有好果子吃。(《人民日报海外版》2014年01月11日)
(22)可你记着,你要耍弄我可不会有好果子吃。(帕斯捷尔纳克《日瓦戈医生》)
(23)一旦日本人打到桂林,我们这些军人家属可是没好果子吃的。(谭恩美《喜福会》)
当变量X是疑问代词“谁”时,为“任指”用法,表达“周遍义”,即“无一例外”,如例(24):
(24)如果把那些琐碎的情感也牵扯进来,那么谁也不会有好果子吃。(山冈庄八/德川家康《龙争虎斗》)
从语义功能上看,这种结构常表达“推测”“判断”义等,且根据语气的强弱,表达时常借助副词来进一步强化或者弱化语气。
当表达确定性很低的“推测”义时,结构前面常出现副词“大概、恐怕、一准、指定”等,来进一步表达不确定的“推测”语气,如例(25)、例(26)、例(27)、例(28):
(25)他如果活到共产党得了天下后,大概也没有好果子吃。(莫言《会唱歌的墙》)
(26)受气媳妇不给婆婆拜寿,恐怕将来没有好果子吃。(心悟《马屁经》)
(27)偶尔,有小姐妹为她鸣不平,说恋爱时便顺着他,结了婚指定没好果子吃。(微博)
(28)单位有急事,加了一个小时的班,未能按时回家,我知道进家一准没好果子吃。(《人民日报》1996年09月27日)
随着副词所表达的确定性越来越强,常使用“可、绝对、但凡……都”表达较为确定的“判断”义,即确定话语所关涉对象一定不会好的结果。如例(29):
(29)但凡不做好事的人,都没好果子吃。(微博)
其中(29)中的“但凡”同“谁”,含有“任指、无一例外”的含义,进一步加强判断的确定性。
由于该格式的口语性较强,当所要表达的语气较为强烈时,会出现一些不文明的词语:
(30)谁与咱们刘大人作对,谁都没有他妈好果子吃。(杜文和《聊斋先生》)
此外,有时为了表达强烈的语气,该构式会出现“是……的”结构,如例(23)“一旦日本人打到桂林,我们这些军人家属可是没好果子吃的”。“是”作为程度副词起加强语气的作用,有时省略,如例(31)。
(31)他跟共产党混在一起,将来没好果子吃的!(王火《战争和人》)
2.“没(有)X的好果子吃/不会有X的好果子吃”
“没(有)X的好果子吃/不会有X的好果子吃”这种表现形式是上一类否定表达类基本格式的变形,即将变量X移到“有”和“好果子吃”之间,与基本格式在变量X的适用项及语义上存在一定的差异。
在这个表现形式中,变量X只能是人称代词或者表示第三人称的具体名词,包括第一人称“我”、第二人称“你”“你们”、第三人称“她”“他”“他们”、具体名词以及[人称代词+具体名词]的同位同指。
(32)那样会带来什么后果我想象不出,但没有我的好果子吃则是肯定无疑的。(莫言《四十一炮》)
(33)如今在我们营里当然也没有娃娃们的好果子吃。(沃兹涅先斯卡娅《女人十日谈》)
(34)她现在跟姓栗的结合在了一起,从长远看,绝对不会有他贾大亮的好果子吃。(刘儒《官场女人》)
从整体语义上看,该格式表达X不会有好结果。为了强化该语义表达,常用到副词“当然、可、绝对”以及“是……的”结构,表达某种情况出现的必然性。
此外,使用该格式的实际语料中存在“的”省略的情况。当表达相同语义时,结构越简单,韵律感越强,所表达出来的语气越强烈,所以省略“的”的情况表达的语气要比基本式的语气更强烈,如例(35):
(35)有人扬言“没他好果子吃。”(《人民日报》2003年12月13日)
3.“不会让X有好果子吃 / 不(会)给X好果子吃 / 让(叫、使)X没好果子吃”
这种形式属于否定表达类基本构式的另一种变形,所表达的语气更为强烈。
从句法结构上分析,这三种变形后的结构属于不同的结构:“不会让X有好果子吃”和“让/叫/使 X没好果子吃”属于兼语句,“不会给X好果子吃”属于双宾句。但这三种结构形式存在共性,即变量X都是人称代词,如例(36)、例(37)、例(38):
(36)庭长心想,“有一天,只要你们家的人打官司,我就不会让你们有好果子吃。”(巴尔扎克《欧也妮·葛朗台》)
(37)你要不从我,我就不准田二牛回陕西去,也不会给他好果子吃。(田岸《黄河滩》)
(38)你们毁了我的前途,叫你们没好果子吃!(《都市快讯》2003年2月27日)
根据语料统计发现,这一类表现形式常出现在对话语境中,包括双方对话和自己与自己对话,因而互动性强,所以X都是由人称代词来充当,这也在一定程度上影响到表情性程度。
从语义上来分析,当该形式出现在单句中时,前面的短语所表示的某一事件或情况是句子的主语,“致使”后面的这一不好的结果出现,如例(39):
(39)“要是你愿意,让他们也没有好果子吃。”朗贝尔说。(西蒙·波伏娃《名士风流》)
当作为分句出现在复句的后半句时,主语常为“我”,且由于这种结构常出现在对话语境中,听说互动性较强,后半句的主语易于得知,基于语言的经济性原则,常常省略,这时所表达的“致使”后的结果更严重,如例(40):
(40)“这个女人真蛮,如果遇上我,早就叫她没有好果子吃了。”(《福建日报》1994年12月10日)
4.“没(有)什么好果子吃/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
相比于“没有好果子吃”这种基本的格式,这类表现形式相当于变量X固定为“什么”的变形。姜炜(2008)指出“什么”位于动宾短语之间表示实现否定,因此在这个构式中,“什么”与“没有”共同构成否定义。从形式上看,“什么”属于冗余否定结构,但是它在语用中不羡余,带有“什么”的表达形式,带有一种不明所指的模糊用法,在一定程度上可以起到舒缓语气的作用,使整体语气表达不那么强硬,主要是期望听者不要做言者所不希望的事情,否则会产生不好的结果,如例(41)、例(42)、例(43):
(41)“我也不知道怎么逃,不过留在这里估计多半没有什么好果子吃。”(葛红兵《未来军团三部曲》)
(42)和你敌对,他没什么好果子吃。(和事等《为人处世36计》)
(43)如果纠缠起来,无异于在伤口之上又拍又打,想必没什么好果子吃。(和事等《为人处世36计》)
反问表达类结构形式与前几类最大的不同在于用反问的语气来表达否定的语气,这正好与反问句的“反诘义”相吻合,从而进一步加深“否定义”。
这类结构主要分为是非反问、特指反问两大类。其中是非反问使用频率相对较高,包括“能”“有”“会”以及“难道”四类。
(44)人家有权有势、有勇有力,你去管他们的闲事,能有你的好果子吃么?(《人民日报》1988年02月22日)
(45)二虎说:你嚎什么?把爷们惹恼了有你的好果子吃吗?(莫言《红树林》)
(46)在此背景下,“接棒”的普通投资者会有好果子吃吗?(《文汇报》2004年4月17日)
“难道”类由于书面色彩较浓,使用频率较低,语料中仅出现1次。
(47)那些厂家就没想想:大众食品一旦脱离大众,难道还会有好果子吃?(《人民日报》2002年)
当使用特指反问句时,主要是“怎么”类、“哪里”类和“什么”类。
(48)胳膊如何能拧过大腿,怎么会有好果子吃呢?(《文汇报》2001年5月3日)
(49)部长对你印象不好,哪里还有你的好果子吃?(刘震云《官人》)
(50)忠心耿耿的“看家狗”她都不能容,我们还等什么好果子吃?(霍达《穆斯林的葬礼》)
当使用“什么”类反问结构表达“否定义”时,常量“好果子吃”不变,但是前面的动词除了用“有”,还会使用表示“获取或者得到”意义的动词,如例(51):
(51)你凡事为了他想,可到头来你得到什么好果子吃了吗?(微博)
从语义上来看,我们可以结合反问句与基本构式义来考察该类结构的语义。邵敬敏(1996)认为反问句的主要功能即表达否定义,但是与否定并不等价,反问是利用询问的形式表达说话人的否定倾向,是一种间接告诉别人他的行为不合情理的方式,而其“反诘度”也存在不同的分级。反问句的这种特点与本文所讨论的格式不谋而合。
通过对三大类结构表现形式的具体构成及语义功能的分析,我们发现尽管各类表现形式存在差异,但是都具有核心语义特征,即基于说话者的主观判断来表达“否定义”。在语用中,根据情境的不同,发挥着不同的语用功能,主要可以概括为“提醒”“警告”“威胁”三大语用功能。应该注意的是,这三个功能并非彼此独立,应坚持连续统的观点来看待三者的联系,不应割裂分析。
这三个语用功能都基于一个共同的语义基础,即“较为肯定的主观推测”,言者可以肯定所述对象在话语所涉及的语境下不会有好的结果。语气较轻时承担“提醒”的功能,这时言者含有希望话语所关涉的对象停止某种不被期望或者允许的行为的意味,此时的“好果子”的受事者X往往处于语境之外,但是交际双方都了解的对象。言者通过“有X(的)好果子吃”来表达出自己对于情况的判断结果,同时希望听话者可以对X进行提醒。
当语气加强时,则表达“警告”的功能,甚至再深一层的“威胁”,意在表达禁止话语所关涉的对象做出不被言者期望的行为,否则有很严重的后果。此时的语境常常是在场的双方对话,听说双方要处于同一时空内,表明该结构形式具有较强的听说互动性和现场直指性,如例(52)。
(52)有的甚至威胁护士说:“针不打好点,把孩子伤着了,有你的好果子吃!”(《福建日报》1992年6月27日)
重复从本质上来说是语义表达的强化手段,所以当变量X由人称代词与名词同位同指来充当时,该形式所表达的语义程度进一步强化;同时要借助上下文语境,在交际双方间完成语用推理,进而理解具体承担的是“提醒”“警告”“威胁”哪一种语用功能。
除此之外,我们发现检索结果中有这样一条语料:
(53)自己国内的事情没有搞掂,又出钱给俄罗斯人民反政,美国你等着有好果子吃吧。(微博)
在这条语料中,“你等着”属于话语标记,是言者为了强调所述对象,或者引起听者注意,带有一定的“威胁”意味(樊洁等,2018)。所以这条语料属于由于语用表达需要而出现的一种变形,即将受事者提到句首位置,使之成为“话题—说明”句,带有更强的“警告”义。
王世凯(2018)在研究“有X好VP(的)”构式义时发现:听说互动与构式对代词的选择和构式出现的频次呈现明显的制约关系,听说互动性越强,越容易选择第二人称“你”作为X,构式出现频率越高;而且发现“听说双方的互动性和在场性影响语用功能上的表情性强度”[5]。在典型互动语境中,听说双方都在场,听话人为言者所涉及的对象,则显现出威胁的意味,表情性最强。这印证了本节所研究该格式在不同语境下的语用功能变化。
与肯定表达类和否定表达类直接表达推断的内容不同,反问表达类是间接告诉别人他的行为不合情理的方式,而且正是由于反诘语气的存在,使整个句子的语气有所缓和,即使双方都在场,这种格式的表达也往往传达出“提醒”。
总体来看,“有X(的)好果子吃”格式及其具体形式之所以在语用中发挥着“提醒”“警告”“威胁”等不同功能,主要是因不同表现形式出现在不同的认知语境下,从而凸显出语用预设的不同特征。“预设”最早由Frege提出,Stalnaker等人注意到预设与语境,说话人的关系,提出“语用预设”的概念。语用预设的特征有共知性、合适性、单向性、主观性、隐蔽性、可消除性。前面曾举过的例子就可以体现出这些特点。
(9)有个女“倒爷”扯着嗓子威胁着:如果有人敢没收我的东西,就有他好果子吃!(《福建日报》1992年7月26日)
(12)“别总跟人过不去,当心有好果子吃!”(科技文献)
(38)你们毁了我的前途,叫你们没好果子吃!(《都市快讯》2003年2月27日)
在例(9)中,“有他好果子吃”这个语用预设带有较强的主观性,它是说话人从自己的角度出发设置在话语中的,从听话人的角度出发,由于这种语用预设的单向性和较强的主观性,该预设不一定也存在于听话人的认知语境范围之内,所以听话者不一定会同意这种说法,甚至不一定会有和说话人相符的认知语境,这时这个构式就主要发挥“提醒”的功能,即表达说话人从自我角度出发推断的结论,提醒听话人不要违反言者的意愿。
在例(12)中,根据“总跟人过不去”这个语境,我们就很容易理解为什么说话人会说“当心有好果子吃”。说话人的话语中隐含着“总跟人过不去对自己没有好处”的预设,这个预设是常识,也是听说双方所共知的,因此,“当心有好果子吃!”是一种肯定且共知的判断,由此又多了一层提醒听话者注意的意义,这正是由“提醒”功能向“威胁”功能过渡的中间阶段,再次证实了我们所论述的三种语义处于一个连续统的观点。
在例(38)中,说话人提出“你们毁了我的前途”的语境,实则隐含着“毁了我的前途,后果很严重”的预设。但是这种前后联系的预设较例(12)来看,有更强的说话人的主观性,听话人不一定完全同意,但是和例(9)相比,说话人所要表达的情绪更加强烈,因此这个语境主要是说话人单向地向听话人提出“威胁”等。
结合全文的分析我们发现,肯定表达类“有X的好果子吃”、否定表达类“没有X(的)好果子吃”,以及反问表达类,虽然表达形式不同,但是都表达出“否定义”,即“不会有好的结果、待遇等”,甚至带有“威胁”意味。这种现象从语法规范也许难以考察,但是如果从修辞张力的角度便不难分析,正是将“好果子”的比喻义和反语义融入整体构式的语义中,才出现这种现象,这恰恰是该口语常用格式的特色。
本文基于该格式的几种常用表现形式,对其各部分构件及语义特点进行了详细分析,对这一常用格式进行了较为全面的本体分析。反观对外汉语教学,本格式虽为口语常用格式,且有多种相关变形表现形式,但是并未列入教学大纲中,且由于其习语化程度已经较高,语义上的约定俗成性,语用上的多选择性,在教学中难免给学习者带来困惑,因此需要运用高效而合理的教学手段。
在对外汉语教学中,我们可以试着从反语修辞的角度将这类习语化的格式教授给学生,即让学生了解何为“反语”,哪些词或者固定的格式有着反语义,从而让学生对反语有整体的认识。在教学中,教师要在充分发现该格式的多种表达形式的基础上,为每种形式创设最佳的使用语境,让学习者能较快掌握到该格式的语用环境,体会其语义和语用功能。同时,可以采用横向对比效果的方法,在给学生讲解该格式基本语义之后,将使用该格式表达的句子和不使用该格式表达的句子进行对比,引导学生发现其表达的适切性。此外,教师可以为他们提供使用语境,让他们尝试使用,并及时纠错。这样的教学引导也许可以帮助二语学习者更快掌握更地道的汉语表达方式。
注释:
[1] 魏在江:《概念整合、语用推理与转喻认知》,《四川外语学院学报》,2007年第1期,第90-95页。
[2] 吕叔湘:《现代汉语八百词》,北京:商务印刷馆,1999年,第257页。
[3] 语料检索时间为2018年6月17日。
[4] 笔者认为,“X有好果子吃了”和“有X好果子吃了”属于格式的同一种变形,只是根据语用需要而在实际交际中出现一些差异。所以采用了“X有好果子吃了/有X好果子吃了”表达形式,下同。
[5] 王世凯:《否定性警告构式“有X好VP(的)”的判定、来源及其构式化》,《汉语学习》,2018年第1期,第18-26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