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德浩
(四川大学考古学系)
《说文》:“封,爵诸侯之土也。”[1]后引申为墓上封土,《周礼·地官·冢人》:“以爵等为丘封之度与其树数”,贾公彦疏:“聚土曰封,人所造”[2]。封土是墓上设施,与墓有别。《说文》:“坟,墓也”。段玉裁注:“此浑言也。析言之则墓为平处,坟为髙处。”又曰:“凡葬而无坟谓之墓。所以墓谓之墲。”[3]如果仅从字面理解,江南土墩墓、西北周沟墓都有封土,但实际上三者修建程序、夯打方式、外在形制及文化内涵都有很大区别。本文仅指流行于中原地区(含楚地)传统意义上的封土。
关于封土起源主要有以下五种观点。1.起源于北方高冢墓,以日本学者关野雄为代表[4]。2.起源于西北地区卡约文化的周沟墓,俞伟超持此观点[5]。3.建墓余土回填形成[6]。墓圹挖开、葬入棺椁后必然会有多余的土,回填时往往会隆出地面。4.起源于墓上建筑,并受到当时流行的高台建筑影响,此观点以日本学者町田章为代表[7]。中国也有很大一部分学者认为坟丘起源于墓上建筑[8],经历了地面享堂、台榭享堂、阶台式方丘、方形覆斗式坟墓等几个阶段[9]。5.起源于江南土墩墓,此种观点最先由陈伟提出[10],张宏明[11]、林留根[12]、杨楠[13]、杨宝成[14]等表示赞同,并作了进一步深入讨论,但部分研究者表达了疑虑,“尚不能完全肯定中原等地封土墓的产生是否与江南地区的土墩墓有直接或者必然的联系”,只是把江南地区作为探索中国古代坟丘起源的重要区域[15]。前三种观点以经验性推测为主,证据不足。后两种观点认同者较多。
鉴于以上的诸多争议,且近年又发现一批早期封土墓,有必要重新探讨封土的起源。
河南罗山县天湖M41,长方形土坑竖穴木椁墓,墓口长5.2、宽3.8米,墓口上残存封土高约0.3、原高约1.5米。墓内为黄褐色夯土,带生土二层台和腰坑。青铜礼器集中放在头厢,玉器和小件铜器放在墓主人身边。时代为殷墟文化第四期[16]。胡方平根据此墓认为“商代晚期,我国古代封土墓已经产生形成似乎是肯定无疑的。”[17]问题是该墓封土仅剩0.3米,发掘者虽将封土高度复原至1.5米,却未述理由。而且夯土也有可能是墓上建筑的台基。鉴于该墓属孤例,暂时存疑。
河南浚县辛村M1“建造甚坚,全部填土都是黄色夯土。上口之外更各向外扩筑夯土,宽2.5、厚1.5米,土色和墓室内相同。”[18]时代为西周。从M20的发掘过程来看,M1上层位于龙山文化灰土层中,容易垮塌,故上层夯土只是为了加固墓坑,并非封土。已有研究者注意到了这个问题[19]。
图一 九女墩M2剖面图
安徽省舒城县河口镇M1,地表原有两米高的封土堆。长方形竖穴土坑墓,墓口长6.75、宽6.2米。墓内填土经过逐层夯筑。南壁有熟土二层台。葬具已朽。随葬器物有铜器、玉器、漆器及原始硬陶和瓷器。时代为春秋早期。发掘者推测墓主是与群舒有关的贵族[20]。
湖北随县桃花坡M1、M2,均为竖穴土坑木椁墓,木椁已经腐朽。封土和墓口已经残缺。墓内填土加白膏泥夯实。其中M1有二层台。时代为春秋早期[21]。
河南信阳县平西村M5,竖穴土坑木椁墓,长4.3、宽3.35米。地表封土被破坏,剖面可见中部有0.9米宽的青膏泥,四周填充棕黑色五花土。墓内填夯土。出土铜器、陶器、硬陶碗等。时代为春秋早期。墓主为“番叔”,与番国有关[22]。
河南光山县宝相寺黄君孟夫妇墓,墓上原有高约七、八米的封土。长方形竖穴土坑墓,双椁室合葬。带墓道。墓口东西长9.1、宽12.2米。时代为春秋早期晚段。墓主为黄国国君,夫人“孟姬”是姬姓女[23]。
河南光山县黄季佗父墓位于黄君孟夫妇墓西北165米。墓上原有封土堆高达10米左右,现已被破坏。近方形竖穴木椁墓,长5.5、宽5.3米。墓内填夯土。椁室南有陪葬箱。时代为春秋早期晚段[24]。
江苏邳州九女墩M2,封土呈馒首形(图一),保存较好,东西长26、南北宽20、高3.2米。先修建一平台,平台内有两层土。然后在平台上下挖竖穴墓圹,葬后再覆盖2层封土。墓葬平面呈T字形,长、宽皆7.3米。从残存板灰来看,有棺椁[25]。3号墓,封土呈馒头状,发掘前高出地面约3米(1959年文物普查时高出地面约8米),底径约35米。封土结构与M2接近,封土第二层经过逐层夯筑,每小层约0.2~0.3米。方形竖穴木椁墓,带二层台和斜坡墓道[26]。4号墓上原有直径数十米、高近十米的高大封土堆,被取土殆尽。墓葬毁坏严重。5号墓封土堆高约8、底部直径约50米。石坑竖穴木椁墓,平面呈“凸”字形。带斜坡形墓道。墓坑为正方形,边长8米。6号墓,墓上有高大土墩,平面大致呈不规则长方形。顶部东西长20、南北宽10米,底部东西长30、南北宽20、残高约1米。竖穴土坑木椁墓,带斜坡墓道和二层台。墓内填夯土。几座墓葬出土有陶、铜、硬陶及瓷器等,器物因素复杂。时代为春秋晚期。九女墩为徐国王族墓地,墓主为徐国高级贵族[27]。
山东莒南大店镇M1,墓上还保存着0.2米的灰黄花土夯筑封土。方形竖穴土坑木椁墓。墓底填青色膏泥,上部填土经夯筑。带斜坡墓道。随葬大量器物。时代为春秋晚期。墓主为莒国贵族[28]。
安徽蚌埠双墩M1,圆形竖穴土坑木椁墓。墓上有馒头形封土堆,底径南北56、东西70、高9米。封土由四周向中间逐层堆土筑成。从发掘剖面可以明显看到参差不齐、厚薄不均的堆筑层,无夯筑痕迹,各层封土质地紧而不实(图二)。封土使用黄、灰(青)、黑、红、白等五色的颗粒状混合土。封土堆底部发现一层白土垫层,构建于墓口外的生土之上,厚0.2~0.3米左右,其范围与封土堆底部大小基本一致,与墓坑填土共同组成玉璧形状。墓内填土未经夯实,填土从上向下分别有“放射线状”“土丘与土偶”“土偶墙”等遗迹。出土大量随葬品,以彩绘陶器、铜器、石器、玉器为主,还有少量几何纹硬陶、陶器等。墓主为钟离国国君柏。时代为春秋中晚期[29]。
河南南阳月河94M1,大型竖穴土坑木椁墓。封土残高2米,夯筑,每层厚0.2米。墓口长10.5、宽8.8米。墓内填夯土。有熟土二层台。随葬大量器物。时代为春秋晚期早段。发掘者认为墓主为养国国君[30]。
山东临沂凤凰岭东周墓。凤凰岭上原有五个高大的封土墩,农田平整时毁坏三个,现存两座,其中一个已发掘。封土依稀可辨夯层痕迹,后为推掉了4米。墓葬由车马坑、器物坑与墓室三部分组成。长方形竖穴木椁墓,墓口长11.2、宽9.45米。带二层台。出土大量器物。时代为春秋晚期。墓主可能为鄅国封君[31]。
图二 双墩M1剖面图
河南固始侯古堆M1,封土高大颇似小山丘,高7、直径55米。上层为红褐色粘土,夯打结实,下层黄褐色粘土比较松软。夯层厚约40~50厘米。竖穴土坑木椁墓,墓口长12、宽10.5米。带斜坡墓道。出土大量器物。时代在春秋末至战国初。发掘者推测墓主是朱景公的妹妹勾敔夫人[32]。
安徽舒城九里墩春秋墓,墓上原有高10米的封土堆,占地面积约6800平方米,因多年烧窑取土基本被夷平。长方形竖穴土坑木椁墓,长8.6、宽4.4米。墓内填土略经夯实。出土器物以青铜器为主,还有印纹硬陶罐及一些饰品。时代为春秋末期。墓主身份至少是侯王级别,很可能是群舒中某位君主[33]。
据以上资料来看,封土最早出现于中原的边缘地区,较可靠的时间为春秋早期,此时基本上分布于淮河南岸,沿着随县、信阳、光山、固始、舒城一线东西分布。春秋中晚期分布范围扩大,向北扩展到淮河以北。除了早期的东西分布带,还出现了南北分布带,从南向北沿着蚌埠、邳州、临沂、莒南一线分布(图三)[34]。可见,整个春秋时期中原地区封土墓主要位于淮河流域,中原腹地反而没有发现。从保存较好的封土来看,封土较为高大,黄季佗父、九里墩、黄君孟夫妇、侯古堆、双墩、九女墩三~五号墩等墓葬的封土都是7~10米。春秋晚期封土夯筑已经比较普遍,侯古堆M1、凤凰岭、月河94M1、大店镇M1、九女墩M3的封土都经过夯筑。但也有封土未经夯筑,如双墩M1。春秋早期封土介绍粗略或破坏严重,形制不详。春秋中晚期的封土平面多呈馒头形,如双墩、九女墩M2、3;呈长方形的很少,如九女墩M6。与江南地区土墩墓墓葬、封土一体不同,淮河流域封土和墓葬分离[35]。墓葬多为长方形竖穴土坑木椁墓,带二层台。随葬器物都很丰富,墓葬等级高,墓主为国君、王族或高级贵族,而低等级贵族和平民墓未发现封土,如南阳月河也发现有春秋早期小型墓,但未有封土的报道[36]。总体来说,春秋时期封土墓发现不多,可能是因为此时期并未普遍流行。
战国以后,封土在中原各国流行。洛阳周山有四座大型封土墓,调查人员推测为东周王陵[37]。秦国直至秦献公、孝公时期,墓上才出现封土,睡虎地秦简《法律答问》:“可(何)谓‘甸人’?‘甸人’守孝公、献公冢者也”[38]。以后“及惠文、武、昭、严襄五王,皆作大丘垅”[39],并已得到考古证实[40]。陕西新绛柳泉发现有战国早期的封土大墓,墓主为晋公及夫人[41]。楚国封土墓均为战国时期。以往认为楚国封土以圆坟为主,但新近调查资料显示均为方坟[42]。封土结构多不详,从包山楚墓M1、2[43]和天星观M1[44]的封土来看,都未经过夯筑。河北易县燕下都城址内的西北角,共发现23座战国时期墓葬,均有封土,封土下有陵台[45]。临淄故城的东南方有“田齐六陵”,均有封土,其构造与燕相近,张学海认为是方基圆坟[46],黄晓芬认为是方坟[47]。可见,战国时期封土在中原腹地已经非常普遍,规模远较春秋时代高大。形状已由春秋时期的圆形为主转变为方形,大多均经过层层夯打。封土墓主等级较高,除了国君、王族,高级贵族墓上也比较流行。但是下层百姓、平民仍少见封土。
综上,可知春秋之前中原地区无封土,春秋早期出现于淮河流域,战国以后传入中原腹地,流行于中原各国。
图三 春秋时期中原地区封土墓分布图
土墩墓是以地上掩埋、封土成墩为特征,以随葬印纹硬陶与原始瓷器为特色的古墓遗存。流行于江南地区,分布范围北起长江沿岸,南抵武夷山东麓,西起宁镇丘陵地区,东达舟山群岛。其存续时间约当中原的夏商周时期[48]。土墩墓的外在形态与中原封土相似,都在地表形成明显隆起的坟丘。故江南土墩墓被部分研究者认为是中原封土的重要来源。目前各项证据表明,二者确实存在密切联系。
首先,江南土墩墓出现于夏商之际,西周时期最为流行,春秋后期逐渐衰弱,战国前期消失,而中原地区封土出现于春秋早期,春秋战国之际开始流行,时间上恰好衔接。
其次,江南与中原相接,中间并无不可逾越的天堑,二者存在传播的可能性。中原地区封土墓最早出现于淮河流域中上游,此地域恰恰处于江南和中原腹地之间。淮河为南北地理分界线,也是亚热带与暖温带分界线。淮河流域为大平原,交通四通八达,既是南北地理交汇区,也是南北文化交错地带。张正明认为此地域在周代族类纷繁、文化混杂、地域个性鲜明,“礼制比较松弛,思想比较活泼,风气比较自由”,所以新旧文化因素杂陈,各种文化因素容易在融合中产生变异[49]。故南北文化在此碰撞、交流、融合,不断形成新的文化因素。封土就是南北文化融合的典型案例。江南土墩墓向北传播,中原的竖穴土坑木椁墓向南传播,在淮河流域交汇,形成了带高大封土的竖穴土坑墓[50]。
再次,中原早期封土与江南土墩墓有着诸多相似。春秋时期淮河流域的封土外形多呈圆形,与江南土墩墓外形相近。封土建筑方式也受到江南土墩墓影响,如双墩M1由四周向中间逐层堆土筑成,各层厚薄不均;九女墩M1、2建墓前,先修建一平台,然后在平台上下挖墓坑再封土。这些都属于典型的江南土墩墓修建方式。
最后,淮河流域早期封土墓中往往随葬江南土墩墓中流行的器物。如蚌埠双墩M1、舒城九里墩、舒城河口、固始侯古堆、信阳平西村M5、九女墩M2、3、6都出土有几何纹硬陶器或瓷器,器形以罐居多,还有盆、碗、坛;瓷器有盂、杯等。几何纹印纹硬陶和原始瓷流行于江南地区,其器形也与之相近。
土墩墓北传之时,正是吴、越积极与中原交往向北扩张争霸之际。勾吴建于殷末,为周王季历之兄太伯所建,“吴太伯……王季历之兄也……太王欲立季历以及昌……太伯之奔荆蛮,自号句吴……是时周武王克殷……周章已君吴,因而封之。”[51]整个西周时期,中原政权强大,基本控制着淮河流域,而吴国处于发展时期,对淮河流域影响很小。从考古遗存来看也是如此,西周时期淮河流域安徽段属于周文化范畴,陶器、铜器的纹饰、器类及形制与中原地区基本相同。直到西周晚期,才出现江南文化因素,如折腹豆、素面鬲等[52]。故整个西周时期江南地区流行的土墩墓在淮河流域未见踪影。
春秋早期,吴国势力增强,逐步向外开拓。鲁宣公八年(前601年),“楚为众舒叛,故伐舒蓼,灭之。楚子疆之。及滑汭,盟吴、越而还。”[53]“舒蓼”具体位置还有争议,但“舒蓼”为“群舒”之一,其大致位置当不出合肥、舒城、巢湖、无为一带。楚灭“舒蓼”,需要与吴、越结盟,可见吴、越国势力范围已经到达此处。舒城县河口镇春秋早期封土墓应该是受到吴、越两国流行的土墩墓影响而产生。春秋早期,楚、吴两国均尽力向淮河流域扩张,两国文化在淮河流域碰撞,故淮河上游的随县、信阳、光山等楚地范围内也发现一批早期封土墓。
春秋中晚期,吴国势力强大,“寿梦立而吴始益大,称王。”多次击败楚师,向西势力达到汉水流域,“与唐、蔡西伐楚,至于汉水”,攻入楚都郢。向北则兴师伐齐,“略地于齐鲁之南”。与中原各国争霸,“吴王北会诸侯于黄池,欲霸中国以全周室。”[54]后吴国为越国所灭。越国接继称霸中原。“句践已平吴,乃以兵北渡淮,与齐、晋诸侯会于徐州,致贡于周……当是时,越兵横行于江、淮东,诸侯毕贺,号称霸王。”[55]所以,春秋晚期随着吴、越势力的扩展,封土墓向北扩展至苏北、鲁南一带,西面淮河流域上游依然为封土墓分布区。
基于以上证据,足以确认春秋时期淮河流域墓葬上隆起的封土因素来源于江南土墩墓。孔子曾观摩吴人葬礼:“延陵季子适齐,于其反也,其长子死,葬于赢博之间。孔子曰:‘延陵季子,吴之习于礼者也。’往而观其葬焉。其坎深不至于泉,其敛以时服,既葬而封,广轮揜坎,其高可隐也。既封,左袒,右还其封且号者三。曰:‘骨肉归复于土,命也。若魂气则无不之也,无不之也。’而遂行。孔子曰:‘延陵季子之于礼也,其合矣乎!’”[56]墓不及泉、封土都是江南土墩墓之特征,表明江南土墩墓的确对中原地区葬俗造成一定影响。孔子的推崇进一步推动了江南封土葬俗在中原地区的传播。
但是二者之间有三个重要差异是无法回避的:1.中原封土墓与江南土墩墓外形有差异,春秋时期二者外形上虽然相近,但至战国时期中原腹地流行的封土绝大多数都是方形或长方形,而典型江南土墩墓为圆形、椭圆形;2.江南土墩墓多是堆筑,堆层厚而疏松,少见夯打痕迹,而中原封土大多经过层层夯打,夯层坚实细密;3.中原封土和墓葬分离,各自修建,下面为竖穴土坑木椁墓,墓上为封土,而江南土墩墓的封土、墓葬一体,墓葬无墓坑或墓坑很浅,包于封土之中。可见,中原封土并非单纯来源于江南土墩墓,还受其他因素的影响。
殷墟M5,长方形竖穴土坑木椁墓。墓口长5.6、宽4米。带熟土二层台、腰坑、壁龛。墓内填红褐色夯土。随葬器物极为丰富。墓上叠压着F1,房基作长方形,全长约6.5、宽约5米。房基上有柱洞6个,洞内大多保存白色木柱灰。房基外东、西、北三面皆有成行的夯筑黄土柱基,质地坚硬,现存厚度约0.15~0.2米。房基中部压在墓葬填土之上,内杂料石碎块,经夯打。厚0.25~0.4米。发掘者认为,房基是有意识建于墓上,营建时间可能在墓主入圹后不久,目的是为祭祀墓主。墓主为武丁配偶妇好,时代为殷墟二期[57]。
大司空村发现多个墓上建筑,平面均呈长方形。遗址一,夯土基长6.4、宽5.8、厚1.3米,夯土细密坚实。夯土基的东边中部有宽0.7米的阶梯4层。夯土基上有6块柱础石。下叠压M301、302、307三座墓葬。遗址二,形制与遗址一基本相同,只是无阶梯,长7.4、宽6.8米。夯台上有10块柱础石。下叠压M311,长方形竖穴土坑木椁墓,有腰坑、二层台。遗址三,夯土面积长3.5、宽2.2米,夯土上有柱石4块。下叠压M312。发掘者推测墓主为殷代王室的权贵们的亲从或家臣[58]。
滕州前掌大墓地发现多座墓上建筑。北Ⅰ区BM4由墓室、斜坡墓道、熟土二层台、椁室、腰坑和地面建筑组成。墓葬平面呈中字形,长9.18、宽5.95米。墓内用花土逐层夯筑。墓上建筑遗迹包括墓室和墓道外侧的台基基底、柱洞、础石、散水等设施。台基近长方形,南北长约11、宽10米,墓室西北角残存厚约3~5厘米夯土。墓室与墓道外及其底部共发现21个柱洞。南墓道口外围柱洞的东侧有散水设施。随葬大量器物。北Ⅱ区M205,由墓上建筑、墓室、斜坡墓道、熟土二层台、腰坑、椁室等组成。墓葬平面呈凸字形。墓室长5.25、宽3.40米。墓葬上面覆盖着一层夯土,长7、宽4.5、厚0.2米。墓道东、西侧有夯土墙。东墙保存较好,夯筑坚实,层次分明,长7、宽0.63、高0.7~1.7米。墓葬周围有柱洞。墓内随葬丰富器物。还有M203、206、207、215等墓口周围都发现有柱洞,发掘者推测也应该有墓上建筑,但破坏严重。墓葬时代为商代晚期至西周早期。墓主为国君或高级贵族,与薛国有密切关系[59]。
北吕ⅤM301,墓上有圆形半地穴式房屋。房基保存基本完好,直径约5、残高0.6米。残存柱洞3个。墓葬叠压于房屋下,长方形竖穴土坑木椁墓,长4.2、宽2.6米。带熟土二层台。墓内填夯土。随葬品大多被盗。时代大致为西周。该墓葬在北吕五个墓地中最大,故推测墓主是“整个北吕各墓地中地位最高的一位”[60]。
凤南秦公陵园,陵墓上未见封土。ⅠM1、3、33、ⅡM7、ⅢM9、ⅣM11、35、ⅤM13、ⅥM15、ⅦM39、ⅧM21、ⅨM23、29、ⅩM25、ⅪM27、31、ⅫM37、XIII M41、ⅫV45等墓上均发现绳纹瓦片。其中ⅠM1的墓室上还清理出一排柱洞和水管。ⅫM37墓口及部分墓道外侧有一排散水石,散水面上有各类瓦片。说明以上诸墓均有墓上建筑,时代为春秋中晚期至战国早中期[61]。
平山三汲公社M1,封土平面呈方形,由下至上呈三级台阶,现高约15、底边长约110、宽约92米,夯筑。第二层台阶上有回廊建筑遗迹,第一层台基内侧有散水。建筑面之上有乱瓦堆积,应是屋顶倒塌形成。周围有陪葬墓、车马坑等。封土下有竖穴土坑木椁墓,平面呈中字形,长110、宽29米。随葬品极其丰富,其中“兆域图”铜板标明了宫垣及坟茔所在地点,建筑各部分名称、大小、位置等。墓主为中山国王,埋葬时间约在公元前310年。M6也有封土,只是破坏严重,形制不详[62]。
辉县固围村M1位于坡岗上,竖穴土坑木椁墓,双墓道,平面呈中字形,全长约190米。墓室上口依墓壁四边铺砌口字形的石基,长18.8、宽17.7米,与墓口大小相同,应是享堂外散水。散水内存有11块柱础石。墓室东北有大量瓦片遗存。M2墓上有厚约0.5米的夯土台基,台基上有柱础石。台基周围有石子铺成散水,平面呈口字形。上面有瓦砾堆积。台基下有长方形竖穴土坑木椁墓。M3上亦有墓上建筑,形制与M1相近,保存较差。三墓均被盗,出土随葬品不多。时代为战国晚期[63]。
邯郸地区发现赵国王陵[64],其中1、2、3号陵台上有建筑构件[65],应该也存在墓上建筑。如1号陵台长约288、宽约194、高约20米,陵台正中偏南有一封土,长约57、宽约47、高约15米,夯筑而成。时代为战国中晚期。封土总体结构与燕、齐相近,只是后两国暂未发现墓上建筑。
新郑胡庄韩王陵,M1为后陵,M2为王陵,均为竖穴土坑木椁墓。M1南北总长75、封土残高7米。墓室平面为不规则长方形,南北长18.45~26、东西宽18.4~21.3米。M2南北总长78米,封土残高约10米。墓室长26、宽约36.5米。封土平面均呈中字形,逐层夯筑。M2封土半腰上发现了“中”字形建筑,由保存较好的散水、壁洞、柱石和部分屋顶瓦砾层等组成,还发现陵旁建筑及环壕。两墓均被盗,但仍出土大量珍贵遗物。时代为战国晚期[66]。
绛县柳泉第2组大墓附近也发现建筑构件[67],但介绍粗略,形制、时代皆不详。
据以上介绍可知,墓上建筑均位于中原腹地。商代发现于河南殷墟、山东滕县前掌大墓地等,西周在山东滕县、陕西扶风县有见。春秋晚期以后稍多,在秦国、赵国、韩国、魏国、中山国等都有发现,三晋为核心分布区。墓主为国君或者高级贵族。郭明将先秦墓上建筑分成两大类:建筑起于平地或略高于活动面,即低台建筑;建筑位于高大的坟丘(陵台)[68]。低台建筑从商代到战国早中期都有发现。墓上高坟建筑出现于战国中期,流行于战国晚期。两类墓上建筑的台基均经过夯筑,平面以长方形为主。墓上建筑和墓葬分离,各自相对独立。
墓上建筑虽然在商代已经出现,但在战国早期之前都是低台建筑,直到战国中晚期才出现在高大坟丘上的建筑。而高大封土在春秋早期已经出现于淮河流域,春秋战国之际流行于中原腹地。所以一些研究者所认为的封土起源于墓上建筑的演变逻辑—地面享堂→台榭享堂→阶台式方丘→方形覆斗式坟墓,从时间上来看显然不成立。反而是,受到外来封土的影响,约于战国中晚期,墓上建筑台基由低台演变成高大坟丘,形成了在高大坟丘上修建享堂的新葬俗。
虽然封土并非起源于墓上建筑,但却吸收了墓上建筑的诸多元素。春秋战国之际,中原地区封土由圆形转变为方形为主,应该是受到墓上建筑或建筑夯台的影响。孔子对当时的封土有述:“吾见封之若堂者矣,见若坊者矣,见若覆夏屋者矣,见若斧者矣。”东汉郑玄注:“封,筑土为垄。堂形四方而高。”“坊形旁杀,平上而长。”“覆谓茨瓦也。夏屋,今之门庑也,其形旁广而卑。”“斧形旁杀,刃上而长。”[69]从孔子所言可知,早期封土之制不成熟,形制多样,但总体呈长方形或方形,似房屋。很难否认封土外形与墓上房屋无关。封土的夯筑方式也明显继承了中原地区建筑台基的修建传统。再观其结构,封土、墓葬相分离也属于中原地区传统,中原地区墓葬和墓上建筑及其他设施历来各自相对独立。所以,封土的外形、夯筑方法和构造方式均受到中原墓上建筑的影响,解决了上文所提出的中原封土与江南土墩墓的差异性问题。
综上,中原地区封土的形成并非以往所认为的单一来源于江南土墩墓或者墓上建筑,而是两大传统相互碰撞、融合而成[70]。春秋早期,江南土墩墓传播至淮河流域,与本地流行的竖穴土坑木椁墓相结合,于是该地域最早出现了封土墓。春秋战国之际封土传播至中原腹地。商周以来,中原地区流行墓上建筑传统,封土与之并无直接渊源关系。但外来的封土在外形、夯筑方式、结构上受到了墓上建筑影响。战国中晚期,封土与中原地区墓上建筑传统相互结合,形成了在高大坟丘上建筑的新葬俗。中原地区封土的形成体现了春秋、战国以来南北的文化交流与融合。高大的封土与等级威严气氛相符合,故首先为国君、王族、高等级贵族等上层所接受。封土墓在中原地区形成以后,又反过来影响江南地区土墩墓。如浙江鼻子山[71]、龙山[72]等越国贵族墓,封土呈覆斗形,经过夯筑,墓葬为竖穴土坑木椁,显然都是中原封土墓的特点。
秦朝以后,随着祭祀、葬俗及冥界观的演变,墓上建筑移到陵墓一侧,“秦始出寝,起于墓侧,汉因而弗改,故陵上称寝殿,起居衣服象生人之具,古寝之意也”[73]。秦汉以后,封土使用者不再局限于帝王、贵族,平民百姓也可以使用,但规定了各阶层的封土规格。最终形成了影响后世千年的坟墓制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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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 赵、中山、燕等国封土往往呈三层台阶式,可能还受到中原地区祭坛形制的影响。坛也是三层,《史记·孔子世家》:“会齐侯夹谷,为坛位,土阶三等,以会遇之礼相见,揖让而登。”司马迁.史记(第47卷)[M].北京:中华书局,1982:19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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