叙述学视角下的《长恨歌》之故事结构初探
——以分析节奏、频率为主

2020-07-13 10:26梁婉月武警工程大学乌鲁木齐校区乌鲁木齐830000
名作欣赏 2020年17期
关键词:程先生长恨歌省略

⊙梁婉月 [武警工程大学乌鲁木齐校区,乌鲁木齐 830000]

一、《长恨歌》中节奏的艺术特色

(一)总体节奏的把握

《长恨歌》的整体故事结构,是从少女时期的女主人公王琦瑶开始,讲述了其寄居于好朋友吴佩珍的家里,偶遇到拍片机会,进而成为上海小姐,进一步成为交际花到达其人生的辉煌顶点,此后时过境迁,一步步逐渐沦落,最后被他杀的故事。当对文本的整体框架进行了鸟瞰之后,就能够对文本的整体时间顺序有所把握,这部作品整体上是根据两条时间线索来循序渐进的:一条是女主人公王琦瑶的年龄变化,一条是暗含于故事中的时代转变。

在对文本的整体时间线索有一个把握后,再来看这部作品素材上的特点。米克·巴尔的叙述学理论指出:“不论注意力是否或多或少地平均贯穿于素材中,扩展的与概括的描述总是会交错运用。这种交错一般被视为叙述类型最为重要的特征。” 这也就是说,一个文本的特性首先是要通过对素材的拿捏比例来体现,在《长恨歌》当中,将整个素材分成了三大部分,这三大部分分别可以代表三种人生处境。第一部分是王琦瑶由懵懂少女成长为受人喜爱的交际花的一个阶段。这一部分又分为四章来讲:第一章是铺叙,用大段的文字做静态式的书写,营造出了一个典型上海特色的大背景,以及在这种大背景之下所能产生的女主人公的特质;第二章是女主人公的成长史,讲述其如何到达人生的最高点成为“三小姐”,王安忆叙述文本的巧妙之处在于能够将视角放置于一个个单个名词之下,这每一个个体连接起来却极具有连贯性,如这一部分就是通过“片厂”“开麦拉”“照片”“沪上淑媛”“上海小姐”与“三小姐”来构成的,通过这些名词,王琦瑶从刚开始的偶遇拍片机遇开始变得受人关注,到认识了程先生,到片场去参观拍电影,这是王琦瑶走向三小姐之路的一个很重要的环节,等到程先生对王琦瑶心生爱慕开始为其拍照,并指导其如何成为名媛,这也接近到了王琦瑶人生中最闪亮的阶段,最终在举办的上海小姐大赛当中,成为了备受大家喜爱的三小姐,到达了王琦瑶理想中的美好状态;第三章的名词是“程先生”与“李主任”,这是王琦瑶的感情,也是为故事情节推波助澜的两位重要男性,程先生对于王琦瑶的爱是完全忘我的境界,他将自身的地位已经卑微化了,王琦瑶在他的眼里,是美的化身,是与任何其他事物相分离的独特体,无论王琦瑶自身会朝向哪一个方向发展,他总是在做着一味的妥协,最终因为时代的黑暗而丧了性命。李主任对王琦瑶的爱是像宠女儿式的,在社会里备受锤炼与磨炼的他,对于王琦瑶这种单纯聪明又完全听话并依赖自己的女孩是完全没有抵抗力的,而李主任本身也满足了王琦瑶对这个外界社会的幻想,李主任的财富可以将她打扮成真正的上海名媛,李主任对她的关心与疼爱又是她之前所不能拥有的,在家庭略微窘迫的情况下,已经发觉自身魅力的王琦瑶是一心想往上走的,因此在这一阶段,王琦瑶与李主任之间的感情,也算是互不可缺的一种关系,但李主任身陷困境的时候,也便是这段薄弱的感情以及王琦瑶的生活衰败之时;第四章是王琦瑶的精彩人生由盛转衰的过程,在社会大背景这条时间线索的导引之下,破坏了整个社会环境的同时,也将这个倚着男人存活的女人的美梦打碎了。第二部分是王琦瑶沉寂的阶段。这一阶段又分为两章:前一章是躲在外婆家里的王琦瑶,外婆是上个年代的王琦瑶,这里采取一种寻根式的解脱方式,也暗指人生就是一代又一代人之间的轮回,外婆的惊艳时光已经消逝了,王琦瑶的时光来得何其短暂,最终也成为了年轻的外婆;后一章是重返上海的王琦瑶。在这两章里,作者挑选了具有代表性的人物,比如“阿二”,以及具有代表性的地点,比如“上海”“平安里”,来讲述王琦瑶的人生归于沉寂的这一阶段。第三部分主要讲中年时期的王琦瑶。这一部分分为三章:第一章都是围绕王琦瑶的女儿薇薇来展开的,通过下一代的表现与生活,与王琦瑶的人生形成参照与对比,以此去延伸主题;第二章人物与年代混杂,王琦瑶试着用少女的模样混迹于女儿们的生活圈里,年轻人们也倾慕王琦瑶身上的沉稳典雅;第三章与第四章是剧情走向结尾的关键,围绕于王琦瑶身边的所谓朋友们,终日只是聊伴的关系,到最后王琦瑶也因为这样的一位朋友,丧了自己的生命,故事也至此到了尾声。

“通常,运用这一简单方式,可以弄清其中某部分受到的关注要大于另一些部分”,米克·巴尔所指的这一简单方式就是对文本首先做一个整体鸟瞰的方式。那么,很明显就可以看出来,在《长恨歌》这一文本当中,作者最主要的关注点集中在女主人公的少女时期与中年时期,而对于女主人公王琦瑶是如何由一个幼小的孩童成长为一位妙龄少女是不加以关心的;同时,王琦瑶是怎样由一位少女逐渐变成了一位少妇,这期间她做了什么、经历了哪一些事情,都能省略。

(二)具体节奏的把握

1.省略。一个真正意义上的省略往往难以发觉,因为在一个故事文本当中,它的素材总量并不会被明确地表示出来,作为读者的我们也未必知道什么样的东西应该被表明、什么样的东西应该被省略。所以,很多时候,我们能够做的是根据某一种信息上的逻辑点来进行推断,从而确定哪些部分被省略了。省略也分为几种具体情况,第一种是时间可能令人产生痛苦而被略去,在《长恨歌》当中,很明显地省略掉了王琦瑶抚育其女儿薇薇成长起来的大概二十多年的时光;之所以作这样的处理,就是因为这二十多年的时间对于王琦瑶来说,是自我的沉沦与退步,新一代越耀眼就愈显得自己日渐倒退的显著,而对于整体文本来讲,这期间的二十多年与主题的诠释没有太大的关系,因此选择省略;第二种是事件难以形容于言表而宁愿对它保持沉默,在《长恨歌》的第二部第一章中,作者避开王琦瑶不谈,而从其老家的“邬桥”“外婆”谈起,用大量的语言来描述邬桥的文化底蕴,“邬桥这种地方,是专门供作避乱的。六月的栀子花一开,铺天盖地的香,是起雾一般的。水是长流水,不停地分出岔去,又不停地接上头,是在人家檐下过的”,这起始的一段话将王琦瑶的心境与老家的邬桥融为一体了,因为心上的伤无从提起,也不知如何表述,反而就利用这样的沉默手法在无声之中表达了女主人公的境遇,这样的省略是顾全大局的省略,是比详述事实更为高明的一种写作手法;第三种是事件虽然已经发生,但行为者想否认这一事实而试图通过沉默来取消它。这一原因在《长恨歌》中的第一部分中,使用得尤为明显,由一个心思机敏的少女成长为名媛交际花的这个过程,王琦瑶自身需要去跨越和适应的地方很多,但在当时的上海,交际花又好像是介于正妻与妓女之间被世人所默许的一个隐性存在,因此就产生了很多欲言又止的话语,比如王琦瑶在与一直爱慕自己的程先生的对话当中,就试图去用一种激进的回应方式来掩饰内心的真实独白,在“程先生”这一部分中,当程先生提议让王琦瑶唱一曲的时候,王琦瑶的回应是:“我又不是蒋丽莉那样的艺术人才,会唱什么?”于是程先生提议不如去看电影吧,王琦瑶于是负气道:“不去。”然后当程先生提议请她和蒋丽莉吃西餐的时候,她依然说着不去,却眼睛里含了泪,王琦瑶的这几句回应方式其实就是省略的手法,省去了王琦瑶被李主任包养而不再留恋程先生带给自己的喜悦感的事实真相,文本当中多次会用到这样的对话方式来表现人物性格。

2.场景。这一文本的场景在故事的开篇,就采取静态式描写的方式,通过“弄堂”“留言”“闺阁”“鸽子”和“王琦瑶”五个对象展示了出来,这五个对象代表着地方建筑特色,也代表着当地的风俗人情。我们只要略作思考,就可以看出场景在文本当中占有特别重要的比重,这也是避免不了的。我们看王安忆为读者铺陈出来的大背景,“弄堂”是上海比较壮观的一个景象,就像是城市的一面布景,而生活在这里的人们就自然带有了“弄堂色彩”。再看其将“流言”作为一种流动式的背景来讲,指出“流言是真假难辨的,它们假中有真,真中有假,也是一个分不清。它们难免有着荒诞不经的面目……它们在弄堂这种地方,从一扇后门传进另一扇后门”。罗岗在《找寻消失的记忆》中提到:“多说几句小说与流言的关系,很容易让人联想起所谓‘背对历史的写作’,小说似乎一下子与家国大事脱了关系。” 另一方面,这样的描述将客观建筑与主观人情融为了一体,也为文后的叙述做了铺垫,读者就很容易能够体会到在这样的环境背景之下,所发生的一切又都是多么的合情合理。

3.减缓。一般而言,减缓这种写作手法只适用于一小部分的叙述,但可以产生出激发的效果,尤其是为了制造悬念,利用这一手法就能起到放大镜式的效果。在《长恨歌》当中,减缓比较容易表现在对外物的描写之上,但这个外物又是掺杂了人物情节在里面的,如“外婆”这一部分,讲述王琦瑶为了治疗受伤的心灵而回外婆家,外婆用自己过来人的情怀接纳自己孙女的事情,读者在看的过程中,似乎只感觉到若有若无的情节在向前流动,但是却不能够明显感觉到时间上的变化,这就是减缓的魅力。具体的做法就是将某一种感情寄托于某一处外物之上,然后将内心思想的流动绵延开来,通过对于外物的主观性描述达到抒情与叙事的效果。

二、《长恨歌》中频率的艺术特色

1.频率。“频率”一词首先是由热奈特提出,一个文本的顺序与节奏往往会受第三方的扭曲,这个第三方指的就是频率,频率所指代的是素材当中的事件与故事当中事件的数量关系。

2.重复。某个事件仅仅发生过一次,但是在文本当中被多次描述,我们就称其为重复,而最常重复的频率,是对单一事件的单一陈述。在《长恨歌》之中,作者最常重复的标签是“上海”,在第一部当中,每一章都会频繁地出现上海以及上海的代表性事物,而在第二部的第一章最后一部分,又将上海作为标签来展开写作。从上海躲避到苏州乡镇的王琦瑶,一遍遍用“上海”这个字眼来试探阿二的心,她看出来阿二不甘于平凡度过一生的倔强,还调侃要带阿二去上海生活;作者这样写的用意能够将王琦瑶的内心活动清晰地展现出来,通过不同地域的对比,多次提及上海也代表着王琦瑶终将回归繁荣的决心,使得后文也延伸开来。因此会有人把王安忆看成是“上海人的精魂”,是上海弄堂里的精神色彩,代表着小市民的中产阶级。

3.概括性描述。过去会认为概括性描述是附属在单一描述之上的,它的作用主要体现在对背景的勾勒,单一事件会在此背景之上被强调。《长恨歌》的部分写法与普鲁斯特的《追忆似水年华》相类似,都有一定篇幅的概括性场景,它们的运用比较广泛,在《追忆似水年华》之中,一次访问就可以以一个八十多页的篇幅来展开,会对访问的每一个细节进行描述,我们很难去发觉这样的一次访问究竟发生了一天,还是一个月。回到《长恨歌》文本当中,作者也有大篇幅的静态式的描写,其写“闺阁”,先从闺阁的方位写起,然后运用大量的形容词将每一处细节与闺阁里发生的事情展开叙述,“在上海的弄堂房子里,闺阁通常是做在偏厢房或是亭子间里,总是背阴的窗,拉着花窗帘。拉开窗帘,便可看见后排房子的前客堂里,人家的先生和太太,还有人家院子里的夹竹桃……”读者可能需要花费一个小时的时间才能够将一个没有时间流动的事情看完,这样它本身也就成了一种假概括。

总体来说,米克·巴尔的《叙述学:叙事理论导论》里的叙述学理论,是可以当作解读文本的一种工具去使用,一个文本首先是许多个特征点的集合,这个集合进一步地会形成某一种构成方式,而叙述学理论恰恰能够有这样的一个理论体系的建构,来解读一部叙述文本,值得注意的是,米克·巴尔本人指出了这种解读文本的流动性,他谈到这种叙述系统的建构能够使对文本特征的发现以及描述变得更加容易,但是很明确地指出“一种解释从来就不过是一种看法,如果一种看法可以被接受,它必定能很好地被发现,如果这一看法是建立在精神描述的基础上,那么它是可以被讨论的”。所以,对《长恨歌》这一文本的节奏与频率做出的解读,也只是建立在某种系统体系之上的精神描述而已,这样做的目的是为了在某个层面上,试图建立某种言之合理的理论。

猜你喜欢
程先生长恨歌省略
“省略”讲解与训练
长恨歌——笔画设计
长恨歌
程千帆先生为我改作业
程先生和鱼
探究《长恨歌》中作者巧设程先生痴迷照相的原因
王安忆《长恨歌》中的个体意识研究
论《长恨歌》王琦瑶四十年情爱
金华市美术教师新作选
高考英语中的省略现象探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