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建芬
(丽江师范高等专科学校,云南丽江 674199)
大理州云龙县地处西南边陲,境内居住有白、彝、傈僳、苗、回、傣、阿昌等十多个少数民族,其中白族占总人口的73%。相比较于洱海等坝区的白族,云龙县白族具有着明显的山区白族特点。白族是一个对外来信息接受和消化非常快,没有很强的掠夺和好斗性格的民族,所以坝区白族在全球化、信息化的影响下很多白族民间的文化都受到外来文化的影响,并逐步地被同化。处于山区的白族因为经济、文化发展相对落后,民族传统体育资源的开发和研究相对滞后,所以保留了大量原始、传统的非物质形态的白族传统文化资源。这些文化的研究恰恰能帮助我们了解白族的历史、起源、发展。耳子歌为白语译音,耳子意思为“憨子”“傻子”“哑巴”;歌白语意思为舞蹈。历史上曾经广泛流传于云龙县检槽、长新等地,现在仅流传于检槽乡的清朗、哨上几个白族村寨。耳子歌集白族民间“祭祀、教育、歌舞、体育”为一体,是白族民间傩舞的一种,是蕴藏在云龙山区古老民族传统婚俗节庆傩仪之中的“活化石”。跳耳子歌目的是求吉利、图平安、驱邪逐疫、祈求生殖繁衍,是人们表达美好愿望、追求幸福生活、自娱自乐的一种民间艺术形式,它是山地白族人民在长期生产生活中形成的艺术、体育、文化积淀,具有鲜明的民族风格和地方色彩。2002 年,耳子歌参加了“日本国际民俗艺术节”演出,日本著名民俗学家、文化人类学家斋藤裕嗣、山本宏子、中坪功雄、星野雄等先后到检槽乡进行了实地的考察研究,2014 年成功申报为国家非物质文化遗产。我们从人类学的角度对耳子歌独特的文化、教育、体育等功能随着历史的变迁而进行改变的情况进行研究,从而进一步探索山区白族的历史文化的发展。
耳子歌属于一种白族民间的傩舞,用棕树叶子制作的棕衣包裹耳子的扮演者全身,用杵、箕、锄等生产工具来进行驱邪除秽,耳子歌在本地还被称为“装饰红”,主要是在白族人盖房和结婚的时候跳的一种民间古傩。见图1。
图1 耳子整体装扮
傩是一种人类发展中迎神辟邪驱鬼的一类风俗活动,是我国古代祭祀的重要手段之一,既是人类生活进化变迁的一种表达形式,也是人类原始生活的一种再现,通常是以假面进行表演。《礼祀·月令》中记载:傩分为国难(傩,下同)、天子难和大难3 种傩礼。“国傩”也称“国人难”,是指季春之月以天子和诸侯为主体的王城周族设置的傩礼,“命国难九门磔禳,以毕春气”〔1〕。“难”为“傩”本字,两汉后始写作“傩”〔2〕。白族的神是自己本地区人神兼备的祖先,对祖先、土神的崇拜是原始社会中人类对未知世界万物有神论的写照。耳子歌中扮演耳子的有4 人,现在也有3 人、2 人不等,白族人民认为耳子(憨子)能驱邪、镇邪,能取悦神灵也能娱乐自己和别人。从山地白族的历史来看,一般耳子也是由一些民间的术士,或者白语中所指的“哆西”(巫师)来扮演,其中由耳子拿锄头、杵、簸箕、连枷在主人家中四处挥舞〔3〕,白族称为“跳四方”——从东南西北四方进行祭祀、驱邪,寓意着在为主人驱邪逐疫〔4〕。从白族居民的生活习性来看,白语“歇突”即为谢土,“祭土神”是属于盖房时候跳的耳子歌,反向安装的锄头即是在“祭土神”时候用的。“抢红肉”“耳子闹婚”是结婚时候表演的耳子歌。在晚上闹新房的时候就会请耳子在新房中用连枷、杵棒等到处挥舞驱魔、驱鬼,用稻草编制的扫帚在各角落扫出一点尘土为除秽。“用方相四人,戴冠及面具,黄金为四目,衣熊裘,执戈,扬盾,口作‘傩、傩’之声,以除逐也。”〔5〕这是《乐府杂录》中对唐朝时期驱傩的情境描写。耳子歌是傩中的一种,是白族先民对人与自然、人与人之间关系中矛盾的处理的一种寄托方式,认为耳子即可以通汇神灵保佑,也可以驱逐恶鬼和邪秽。耳子歌的表演是结婚和盖房时候信仰者对未来的祈福、希望,同时祈福安置的新家会带给人们平安、幸福;希望娶来的新媳妇能给自己带来很多的子嗣、很多的福气而祈求和娱悦鬼神。这是白族先民原始信仰在现代白族人民生活中遗留的痕迹。
2.1 农耕生产教育:生存功能耳子歌除了是白族先民的一种信仰,同时也向我们展示了白族先民在历史长河中是如何生存的一个过程。耳子歌中耳子棕衣包裹全身,用粽叶把脸遮挡起来,打扮和动作姿态既像猴又似人,半人半兽的装扮,手拿锄头、杵、簸箕、连枷等山地白族原始农耕工具,这些工具就是白族先民生产生活中的劳动工具,从工具上可以看出山地白族祖先谋求生存的身体活动是农耕。锄头、簸箕——耕种,连枷——收获,杵棒——舂杵,体现了白族人在生存中如何用生产工具获得大自然的馈赠。耳子腰间还挂有铃铛(山区牛、羊和马系脖子上的铃铛)猪尿泡,见图2。从耳子歌腰间的装扮可以看出山区白族先民在进行农耕生活的同时还进行山林间的放牧生活,但是不同于游牧民族,白族先民是固定地居住、以农耕为主放牧为辅的生活方式。耳子的工具整个就是来源于白族人农耕生产生活,他们的配合也渗透着白族人的种种生活气息。耳子抢红肉的时候,耳子一手拿笊篱(煮饭滤米用的炊具,相当于竹子编制的漏勺),一手拿稻草编制的扫帚或是一把荨麻,要来的红肉放到笊篱里面。整个耳子的装扮体现出山地白族祖先的耕种、放牧、收获、舂杵、求食一系列的“谋求生存”身体活动过程。耳子歌最初产生的原因源自人们自身的生存、生产需要,在整个耳子歌的表演中体现的是农耕为主的山区白族先民对子孙进行生活技能的传授——田间地头的躬耕,林间山头的放牧。耳子媳妇身穿鲜艳的山地白族服装,背着山区背孩子的筐也是体现白族妇女的生活方式,可以背着劳动,也可以平稳放置于地上,孩子可以睡也可以坐,筐的设计也展示了白族先民伟大的智慧,同时体现了白族妇女吃苦耐劳的品质。
图2 耳子腰间的装扮
2.2 美育的变迁耳子用棕衣包裹全身,打扮和动作姿态既像猴又似人,云龙的山区有大量的大青猴等各种猴类的存在,很多时候猴群会到村寨中出没,山民对猴子非常喜爱,觉得这个动物聪明伶俐,更接近人类,也像神类。所以在很多的山区白族舞蹈中会有猴的存在。在整个表演中打滚、跳跃、翻筋斗这些体育活动内容都由耳子这个主角模仿猴子体现的。山地白族先民认为劳动是美的,勤劳的人是最美丽的,耳子的整个打扮就是体现一个劳动的美,也体现远古时期人类的祖先对劳动的喜爱,对勤劳的肯定。
耳子歌还有一种叫法——“装饰红”,“红”在中国的很多民族都寓意着喜庆,耳子歌只在盖房和结婚的时候进行,整个故事情节的展示是围绕着耳子进行,演员都是当地从事田间耕作的白族居民。山地白族女子的上装更喜欢用红来主打,虽然其中女性都是由男性来扮演,但是会选择身形苗条的男性身着山地白族服装来扮演。耳子的媳妇相对于耳子“她”聪明能干支配着耳子进行劳作,耳子则非常的“憨”,媳妇能说会道与耳子形成一个鲜明的对比。耳子媳妇是在历史变迁的过程中加进来的人物,体现山地白族妇女的聪明能干,从这些可以看出白族先民尊重女性,女人占有生产生活的支配权。美育是乐教,我们从耳子歌各人物的装扮中可以看得出其在发展过程中美育的实践形式的改变,耳子闹婚的过程中耳子的“憨”在整个表演中是主线,也是为什么要进行耳子歌表演的原因。耳子在与新娘要红肉的时候会调戏新娘,其中耳子跟新娘“讨红肉”“耳子护肉”等一系列过程可以看出耳子实际是非常矫健、非常聪明的。除了最初的乐教,在美德方面的展现也是淋漓尽致,耳子在表演中体现尊重父母、保护妻子,在货郎拐卖走自己妻子的时候,耳子会奋力保护;耳子抢到肉不是自己马上吃,而是护住肉离开。整个表演过程体现勤劳、互助、善良、勇敢、友爱的品德。舞蹈中审判官正直、公平,耳子善良、勤劳、勇敢,妻子善良、贤惠。这些都是在生活中蕴含着丰富的道德精神和社会精神形式的存在,是随着历史的变迁而不断跟着社会成长起来的美育。
2.3 婚姻性教育在云南很多少数民族地区都有生殖器的崇拜,体现人们对繁衍生息的渴求,祈求多子多福的美好生活与渴望。耳子在耳子歌中的意思应该是“憨子”“傻子”,而不是大家所提到的“哑巴”,白族先民在几千年前就开始考虑到性教育、婚前教育等卫生健康知识教育。因为在表演过程中耳子会回答别人提出的问题,而且在整个表演中人们难以启齿的问题都是由耳子这个角色来回答的。“点菜名”通过耳子的语言、动作来表述结婚、生子和为人处世的生活道理,借助诙谐幽默的表演方式描述出平时不好描述,却要让结婚的新人能明白的道理。这些知识的传授是在晚上闹新房的过程中体现,用“豆腐”白语为“朵夫”意思为怀孕,菜叶子和南瓜白语为“丑橘瓜”意思为要好好哄,“核桃”白语为“我躲”即为我来做,等等谐音来描述整个过程。人们利用耳子谈吐不清借用菜名的谐音描述交媾过程来完成性教育,生活中相互关心,丈夫要学会承当责任,要会哄好自己的妻子,这样生活下去就会像大米、豆子一样结婚后多子多孙,福气多多。
2.4 民族关系的变迁耳子歌不仅仅体现了生命的产生、成长过程,同时也体现了白族历史发展中对外来文化的接受和防御的一个过程:首先,耳子的着装是原始社会时期人类的生产生活的表现。现在的专家学者的研究根据耳子的形象判定耳子歌为古傩,但是为何春官的服装却为明朝时期的官服?从历史上看,云龙在东汉永平十二年(公元69年)归附于汉朝,明万历四十八年(公元1620 年)实施“改土归流”,官服就是受流官制度的影响产生的。汉人的官员白语称为“韩刮你”,所以白族先民在外来汉文化的影响下慢慢把一些汉族的文化在耳子歌中后期融合进来,最初的古傩就加入了娱乐人的生活教育(从祭祀到生活)。其次,耳子歌中货郎的出现,应该是白文化在汉文化的冲击下,两种文化融合过程中白族先民对部分外来文化抵制的体现,对后人的教育体现在:外来世界给自己带来一些未知的伤害,我们要勇于抗争;这是一个典型的外来文化对本民族文化的冲击,也看得出白族人对汉人中的“商人”是很排斥的。现在呈现的耳子歌是山地白族原始土著文化受到外来文化冲击下的变迁产物,也是我国民族文化相互兼容、相互融合的一种体现。
耳子的扮演者不仅要找身强力壮、身体灵活的年轻人进行扮演,同时对扮演者还要要求有一定的体育锻炼的基础。以前白族先人认为婚礼中耳子的红肉是有辟邪、治病的作用,谁家的小孩生病了会到婚礼上与耳子“抢”回红肉给病人吃。更早的耳子歌对人的平衡能力、反应能力、骨骼肌肉的能动性要求都比较高。随着历史的前进,耳子歌的表演愈加突显娱乐功能,但是“耳子抢红肉”这一小节依然体现了一个高强度的运动过程,耳子和参与的群众要有较快的速度、较强的灵敏性;既要让整个过程高潮迭起,又要最后让参与者获得想要的效果,耳子讨肉之后要有较快的速度躲闪别人的抢夺,又要考虑抢夺者参与度的调动,因为最后这红肉是必须被抢走的,当然也不能说一抢就可以抢到,要顾及整个表演时间的合理安排。随着社会的发展,耳子歌更多的是体现出体育的观赏性、娱乐性,有时要故意刁难逗趣,整个运动过程张驰结合,提高了参与者的身体机能,增强心肺功能,改善神经系统、血液循环系统,从而全面提高人的运动能力、健康水平。
3.1 舞蹈艺术的体现耳子歌在祭祀活动中对生产生活的艺术展示,用舞蹈的方式左右跳摆、时蹲时起,劳作中体现出原始古朴的舞蹈,脚顿地有力,身体转动灵活,把山猴的灵敏模仿得惟妙惟俏,虽然动作看似随意地跳动,实际在舞蹈的跳跃中对髋、腰、肩、膝等关节的自由度和灵活度要求都很高。大步的进退、小步的旋转,通过“跳四方”耳子在锣鼓唢呐声中伴随音乐从东南西北4个方向边跳边舞,舞蹈体现出古朴、原始之美;动作舒展有力也体现野性、粗犷之美。通过“讨红肉”扮演者在宴席间穿梭跳唱、表演各种打鬼祭祀的舞蹈。用各种舞蹈艺术风格通过不同表演场次、表演内容来表达落新居、迎新人的喜悦之情。
3.2 具有丰富的民间武术、体操文化韵味耳子在席间逗趣表演的时候采用了体操中的前滚翻、侧滚翻等体操动作,在模仿田间劳作的时候用分腿跳、团身跳、转身360 度跳等各类跳跃动作。几个耳子之间会利用连枷、杵棒进行武术中的抡、扫、劈、拨等动作;下肢会配合有马步、弓步等简单的步伐,有时会出现腾空类等较为吸引观众的高难度动作。最为典型的动作是利用连枷作为单杠,在连枷上做支撑回环,见图3。在耳子歌的表演中需要表演者有相互配合、团结协作的动作,这也体现白族先民的集体主义思想、团结协作的精神和勇于克服困难的优良品质。
图3 耳子相互配合的体操动作
白族只有语言没有文字,对于白族民族传统体育的传承大部分靠平时人民群众的言传身教,很多优秀的民间民族文化伴随着时代的发展已经慢慢消失在人们的视野。耳子歌把山区白族的历史文化记忆完整地体现出来,给后人提供了研究白族历史发展的线索。耳子歌也是白族传统体育文化传承的剪影,现代科技的发展,越来越多的人们对世界的认知越来越清晰,我们的傩舞在很大程度上从原来的娱神向娱人转化,在市场经济的推动下,很多少数民族传统体育项目变成了娱乐游客的手段之一。耳子歌的传承和开发同样也面临着与其他少数民族传统体育项目一样的困境:这一点耳子歌的传承人也提出过,现代社会的发展使很多家庭有电视、手机等一系列的信息接受媒介,对性知识的了解也不似以前那么含蓄了;其二,耳子歌的表演以前是祭祀神圣的,每家盖房、结婚都邀请进行表演,现在大家娱乐的方式越来越多,很多人不愿意再花费钱财来请人表演,再者年轻人出去打工可以赚得更多的钱,不愿意再为了获得少量的报酬来传承学习耳子歌的表演。这种传播范围小但研究价值很大的民族传统文化是非常容易受到破坏的,耳子歌成为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应通过国家传承的模式下,给予特殊的开发和保护。其次拉近耳子歌与社会民众的距离,提高民众参与的热情与积极性,调动民众的民族自豪感,广泛采用各式新媒介技术对耳子歌进行宣传推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