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淡淡蓝
她用近乎一生的时间让我们领悟,热气腾腾的烟火生活才是最好的修行……
看到一则脆腌三杯小酱瓜的菜谱,趁周末有闲,去菜市场买来新鲜黄瓜,仔细地把黄瓜洗净,切头去尾,再分成三四小段。拿出厨房小秤,按照菜谱指导的米醋生抽盐糖的量调配了酱汁,尝了尝,觉得不够酸,又自作主张添几勺醋。把酱汁入锅嘟噜嘟噜煮沸,再把黄瓜浸入酱汁继续煮沸捞出,如是三次,是谓三杯小酱瓜。
把拍好的照片发给妈妈看,还用语音絮絮叨叨和她聊了做法,还说下次等她来,我就可以当面露一手,做一次让她尝尝。
放下手机,不禁挠头。是什么时候开始,我竟然不知不觉变得和她越来越像了呢?
清明时,妈妈和我说,她要做青团子,找个天气好的日子约几个老伙伴一起去挑“青”,我大惊失色。做青团子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要去田野挑一种叫“青”的植物。满满一篮子的“青”挑回家后清理干净,再放在开水里汆烫过后,就变成了只有小碗口大的那么一团。妈妈动完手术才只有3个月,一个70多岁的老人要在大太阳下蹲着寻找野菜,这简直是不拿自己的身体当回事,是闹着玩。
我企图侧面瓦解妈妈的心思,轻描淡写劝她不要做,现在青团是一种网红美食,各种名堂花样百出的馅料应有尽有,想吃什么买几个尝尝就是了。妈妈不屑一顾,说网上买的哪有自己做的好吃,他们的“青”根本不是正宗的“青”,他们的馅就是瞎糊弄是过家家。软的不行,我就凶她,我说:“医生说过要你好好休息,你都白发苍苍一老太婆了,还到田间挑青,把身体累坏了怎么办?”妈妈说:“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清楚,适当活动对身体有好处,我可是一个有知识的老太婆。”
你来我往几个回合我快要恼羞成怒,妈妈还不罢休,继续说:“我想想我还能再给你们做几年青团子吃呢?接下去的日子都是做一年少一年喽。”我心一凛,默然无语。
最终当然是我妥协。妈妈开开心心地去挑了“青”,做了100多个青团子。这百来个青团子又依次分到了我们兄妹仨,还有亲朋好友邻居手中。考究的春笋咸肉菜馅,是真正的乡野味道,咬一口,唇齿之间的清香软糯,无与伦比。
小长假回来待了几天的儿子,买了中午11点的高铁票返校。晚上临睡前和他商量,想让他吃了早午餐去坐车,问他想不想吃糯米烧卖?儿子说,是在门口早餐店买的吗?可以呀!我说当然不是,我自己做。儿子的态度和我对妈妈的态度一样,说何必那么费事,直接下楼吃了就走不是更好?
我不置可否,当晚就开始准备食材,糯米要先浸泡一夜。起个大早,在厨房叮叮当当忙碌了一整个早上,蒸出了二十来个烧卖。做这些的时候,觉得自己条理清晰,井井有条不急不躁,真是奇妙。若是放在几年前,我是断然没有耐心去做这些繁琐复杂的厨事,光是看看步骤就觉得头大,现在却是心甘情愿地安然享受这个过程。山川湖海,囿于厨房和爱。想起庆山说的一句话,“命运不动声色地用他的雕刻刀塑造我”,最终把我塑造成了和妈妈一样的人。
和妈妈一样的人,又有什么不好呢。她一心一意地爱着家人,喜欢用食物喂养我们的身体和情感;她经历过曲折动荡,被生活欺负过委屈过痛哭过,却早已经和生活和解;她曾经严厉而挑剔地要求我们,现在却只有平静和温柔的抚慰;她用近乎一生的时间让我们领悟,热气腾腾的烟火生活才是最好的修行;她平静有乐趣,宽容豁达,懂得享受生活,也不再苛求他人;她越来越絮叨,也越来越单纯和快乐。
岁月无声,我们都曾年轻,我们也终将老去,不再惧怕,有一天我会成为她。
(魏逸龙荐自《广州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