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丹:我脾气确实不好

2020-06-24 09:38谢婵梁晨倪奕玮
今日文摘 2020年20期
关键词:李宗伟林丹国家队

谢婵 梁晨 倪奕玮

林丹替球迷想象过很多次,他退役时候的场景。

6年前,在《开讲啦》的舞台上,撒贝宁问他,“如果这是你的退役告别会,给你一分钟你想说什么?”林丹当时的答案是:“我会重复60秒,我不想走。”

在实现全满贯之后,林丹曾经把成为儿时偶像、丹麦运动员皮特盖得那样的选手,和像他一样一直打到35岁再退役作为目标。

2020年7月,当林丹在微博上宣布退役,告别国家队的时候,他已经37岁了,对于一个运动员来讲,这实在是件不容易的事情。林丹同一时期的陈金、鲍春来等国羽选手都选择在30岁前退役,而从2000到2020,林丹作为那一代运动员里坚守到最后的人,如今也要告别国家队。

“我不可能永远占上风,但需要勇气和坚持”

8年前,当林丹在丹麦金童皮特盖得的告别赛上感叹“打到35岁可能真的只是一个理想”的时候,他非常清晰地意识到,至少在中国,“一切都是以夺冠为前提的”,衡量一个运动员是否还有价值的现实标准并不是他还有没有拼搏的意愿和精神,而是能否在重大赛事里取得成绩。

“中国的国情不一样,中国需要不断地培养年轻的冠军。而我的竞技状态随着年龄增长,一定会越来越差,也会开始有心无力。如果在未来的日子里,我不能胜任队伍的重要位置,完成不了重大赛事夺冠任务的话,我一定要给更多的年轻人让路。”

如果按照那个时候的想法,他原本可以选择更早退役,他的职业生涯早已经没有遗憾,按照自己年轻时候所期望的那样,他已经创造了一个“林丹的时代”,作为羽毛球史上第一位集奥运会、世锦赛、世界杯、苏迪曼杯、汤姆斯杯、亚运会、亚锦赛、全英赛、全运会及多座世界联超级系列赛冠军于一身的双圈全满贯,他已拿到了所有作为男单选手能拿的荣誉。

但他还是一路坚持了下来,和他对决的不再是同龄人,是后起的一茬茬锋芒。无论输赢,林丹的对手始终对这位前辈,怀有一种与童年偶像同台般的尊敬。能够和林丹比一场赛,是一枚羽坛中的另类成就。2016年里约奥运会季军争夺战和2017年世锦赛决赛上,林丹都输给了视自己为偶像的丹麦小将安赛龙。后者曾说:“从小我看了很多林丹比赛,他是我的偶像,我很尊敬他。”

近几年,他的状态并不算好,在18、19年参加的比赛中,林丹分别经历了8次、9次一轮游,这样的光景让人想起林丹刚开始登上国际舞台时,也因为长时间首轮出局被队友取名“林一轮”,但和那时“刻苦训练,等待复出爆发,在日本公开赛上像困兽一样杀进决赛”的故事走向不一样,这一次,林丹要面临的是:当一个运动员过了自己的黄金年龄之后,要如何在赛场上体面走完职业生涯最后一程。

外界对他参加东京奥运会的前景一片唱衰,甚至直言需要“出现一个奇迹”。但林丹仍然表示:“不管外界对我多么不看好,不管有多少人还相信我能去东京,这一次,我想抗争到底,流尽最后一滴血。”

相比多年对手李宗伟,林丹当然是更幸运的,“在中国,除了林丹,还有姚明、刘翔、李娜。就算是羽毛球界,也有太多的后起之秀。而李宗伟承担了一个国家的荣耀。”

但这么多年,林丹面临的是另外一重困境:他和同时代的所有运动员一样,职业生涯是被划分为一个个四年的。即使早就站上了世界之巅,但还是要把一切赌在四年一次的奥运会上,从雅典到北京,再到里约热内卢,还有他原本想抵达的东京。“在中国,一名运动员好像只有参加奥运会并拿到冠军,才有可能被认可。而其他人留下的全是模糊的面孔。”

北京奥运会是他人生里最重要的一次转折。当李宗伟回球下网,林丹最后一分到手时,他跳起来把球拍扔了出去,又在地板上滚了一圈,跑去与两位教练拥抱。那时候的眼泪留下来,是一种解脱。

但他后来看着那枚金牌,并不是纯粹的开心,也有一些说不清楚的奇怪,人们对他的所有的认识好像都在赢得金牌的这个夜晚,“如果没有这块奥运金牌,是不是这么多年就白练了,也没有人记得我?”

“我就想做有个性的、勇于展现自己的林丹”

“世界冠军林丹”的故事很好被想象:刻苦训练,充满曲折,但最终是个励志故事。

在问鼎全英成为“超级丹”之前,是连续的挫折与失败:因为在1999年缅甸亚青赛上“拼劲全无”而就被国青队开除了,回国之后,教练张绍臣在会议室里对着他说“你不用坐这儿了,你已经不是国青队的成员了。”他站起来,当着所有人的面走出去。那是15岁的他经历的难以忘记的“尴尬”与“难过”。

再回国家队的时候是三个月后,他已经有了一些转变,知道什么是敬业,“比赛不是你今天状态不好,就可以随随便便输掉的。”

他和其他非主力选手挤在地下室里,“隔音特别不好,隔壁的呼噜声听得一清二楚。4个人一间房,干什么都得很小心,怕影响到别人。上个厕所要出门走好远。手机举到棚顶才能收发短信”。那个时候他的想法很简单,“早日打进一线,就能早点出地下室”。

林丹不是一个完美的偶像,但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比他的成绩更受人关注的是他身上那些锋芒。从最早落选国家队开始,他就知道自己“自由、散漫、不听话”的性格不招教练喜欢。老对手陶菲克评价他时所说的那句“林丹很狂妄、自大、傲慢”是许多人的共识。

在北京奥运会的备战周期中,他在各个大赛中斩获金牌,取得彪炳成绩,身上带着一股子傲气,在2008年年初,他在比赛中不满裁判的判罚,与时任韩国队的中国籍主教练李矛起了言语冲突,愤怒砸拍,不少媒体都以“林丹挥拍砸李矛”报道此次冲突。林丹觉得李矛“赖还能赖得这么理直气壮”,无法接受他不认可的争议判罚,还没有学会和自己的好胜心好好相处。

林丹对于自己脾气不好这件事情非常坦诚:“我身上确实有不少毛病。我当然会有我的性格和脾气,当我练不好的时候,我会对自己发火,或是摔拍子。这在所有教练看来,都如同犯了天大的错误一样。他们一定会用最严厉的语气或手段来阻止我,甚至气急败坏地指着我:‘你给我下来,不准练了。

“因为中国运动员是训练最刻苦,也最听教练话的,没人敢这么做。可是对我这种性格的运动员来讲,我对他们说的这些根本就不屑。我只会觉得他们根本不了解我。因为,每当我发完脾气后,我都会练得更投入。可惜,当时我已经在国家队待了8年时间,却没有一个人发现我有这样的特点和能力。”

那些与外界的冲突在几年之后,有些被和解,有些没有。林丹进入国家队后职业生涯的20年,是他自己从少年走入中年的20年,许多体育记者在回忆起那个时代的中国体坛时,常常觉得那些在严格的规则和模子里成长起来的运动员面目模糊,总之都是一个样子,连颁奖和接受采访时说的话都一模一样。

林丹留下来一些特别的东西,也许是闪光点,也许是为他带来争议的性格缺陷,但他确实在集体主义盛行的时代浪潮里朝世界努力展现那些属于个体的锋芒,渴望得到正向的反馈。“中国运动员给外界的形象总是一成不变,没有特点,我就想做有个性的、勇于展现自己的林丹。”

“羽毛球对我来说是从开始到结束的过程”

2012年,林丹受劳伦斯冠军委员会的邀请,作为“年度最佳男运动员”候选人去参加那一年度的世界体育颁奖盛典。

前一年,他拿下5项国际羽联超级系列赛、大奖赛冠军和世锦赛冠军。但在那次盛典上,他发现只有羽毛球届和一些驻伦敦的中文媒体关注他。他突然意识到,“即便我是世界上惟一的羽毛球‘全满贯,在那个舞台上根本微不足道。”

“一年我们中国体育界诞生这么多新科世界冠军,不只是羽毛球这个项目,但真正有影响,或者像劳伦斯的主题‘运动改变世界,改变人生的项目,还没有。最主要的,是要看这项运动是不是具备很大的魅力,是不是让全世界各个国家的人都很喜欢,是不是面向全球、具备商业价值。”

那些从北京奥运会起就在思考的问题,在劳伦斯颁奖典礼后越发清晰的冒出来:

“为什么有的项目不需要通过奥运会,依然能得到全世界的关注?”

“为什么不去做好每个项目的推广,让更多的人喜欢上体育,让每个项目都更具生命力,由市场决定它的命运?”

那年7月,林丹踏上伦敦奥运会的温布利体育馆时,心境已经产生变化。金牌依然很重要,但不是唯一。他希望和李宗伟一起为球迷奉献一场酣畅淋漓的比赛,希望留下一些超出胜负本身的东西,希望球迷谈起这场比赛时不仅仅只记得谁输谁赢。

2012年,林丹自传出版,他取名叫《直到世界尽头》,那是他喜欢的歌词。在自传的结尾,他已经完整的表达了会用怎么样的心态来面对职业生涯结束的那个时刻,“很多人都希望林丹一直战斗下去,虽然我也会感到疲惫,但每次想到这一路上所有的荣耀,更重要的是我们这一代人对羽毛球这项运动所作的那一点贡献将伴随着后来者‘直到世界尽头,好像心里又会宽慰许多。”

李宗伟在得知林丹退役之后,在微博中称他为“最伟大的对手”,并说“三缺一很久了”。李宗伟口中的“三缺一”指的是进入2000年后,羽毛球男子单打领域的四大天王:丹麦的皮特·盖德,印度尼西亚的陶菲克、马来西亚的李宗伟和年龄最小的林丹,他们中的三位都已退役。

事实上,从2012年伦敦奥运会结束之后,许多球迷都做好了他可能会在某一场赛事结束之后退役的准备,他也从来不避讳在各种场合谈论退役有关的事宜。

直到这一天终于到来。如他所说,“与一生相比,我过去的岁月只能是匆匆片刻,我也不过是在羽毛球领域里做成了一些事情,羽毛球对我来说,不是某一个冠军,也不是某一刻的欣喜或伤心,而是从开始到结束的过程。”

(林诗逸荐自《南都周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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