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朋成,刘纳文,唐 硕,孙祎梦
(1.天津中医药大学研究生院,天津 301617;2.天津市第一中心医院中医科,天津 300192)
“角药”是以中医基本理论为基础,以辨证论治为前提,以中药性味、七情为原则,3味中药联合使用、配伍组成,三足鼎立,互为犄角[1],通过相互辅助与制约,以达减毒增效之意。“角药”介于对药与方剂之间,是中药与方剂连接的桥梁,其配伍需根据一定的病因、病机,满足一定的条件[2],即相须相畏、相反相成、协同相辅三中之二方可。较单味药和药对而言,组方复杂且灵活多变,范围广泛,意义深远。
《道德经·第四十二章》云:“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为“角药”的形成提供了哲学理论基础[3]。中药四气五味、升降浮沉和引经归经等理论,为“角药”的形成提供了中医理论基础。现有医学古籍中,角药最早运用于《伤寒杂病论》,张仲景首创角药雏形,为角药理论的形成与发展作出了巨大的贡献[4]。
作为“众方之祖”的《伤寒杂病论》蕴含着大量角药的配伍应用,深入学习、分析这些配伍能够拓宽组方用药的思路,使经方灵活运用于临床。笔者试以茯苓为例,尝试探讨张仲景组方中角药的运用。
茯苓,渗利水湿之上品。《神农本草经解读50味·上品(30味)》言:“主胸胁逆气……久服安魂养神,不饥延年。”[5]因其性平淡,补而不腻,利而不峻,祛邪又兼扶正,故与他药相伍,无论性味如何,均可发挥其功效。现代研究证实,茯苓具有利尿、免疫调节、抗肿瘤、保肝、抗病毒、抗炎等药理作用[6]。《伤寒杂病论》中运用茯苓共33方,以茯苓命名者涉及18方。笔者对经方中茯苓角药的配伍运用进行了详细的梳理与分析,以便探寻仲景组方用药之精髓。
由3味中药组成的方剂与“角药”在形式结构上相一致,即此类方剂自身为某一角药的具体应用。现总结如表1。
“茯苓、杏仁、甘草”角药中茯苓为君,逐中焦之水,平上冲之气;苦杏仁为臣作用于上焦,《药征·卷下》言其“主治胸间停水”,《神农本草经疏·果部三品》[7]谓其有“润利”之功,“散滞”之效,与茯苓配伍,相使为用,肺脾之气同调,通利上中两焦;甘草为使,助茯苓健脾以行水,助苦杏仁降逆气而缓胸中之痛,两两协同,相互辅助。
“茯苓、半夏、生姜”角药中茯苓引水下行、定眩悸;半夏辛温,降逆祛痰除痞结;生姜通阳开结、温肺脾胃之寒,绝生痰之源,两药相须为用,温化水饮,降逆止呕,且生姜制半夏之毒,取相畏之意;茯苓得生姜温胃止呕利水,得半夏除痞散结祛痰;三药相使相须,协同相辅,使水饮去,胃阳复,则呕自止、眩悸自除。若加厚朴、苏叶便为半夏厚朴汤,其辛开苦降,行气化痰以散结,临床主要治疗痰气郁结所致的梅核气。
“茯苓、猪苓、白术”角药中茯苓健脾利湿;猪苓性味甘平,入肺、脾经,通调水道、扶助脾土;白术,归脾、胃两经,甘温苦燥,补中气,化胃脾水饮;三药相须为用,重在健脾,《金匮要略心典·呕吐哕下利病脉证治第十七》认为本方关键在于“崇土”以制水。
此类角药占据方剂的主导位置,其功用与方剂的主要功用相一致,舍此则不能构成本方。现总结如表2。
“茯苓、猪苓、泽泻”角药中二苓甘淡,利水祛湿;猪苓善利上焦;茯苓善利中焦;泽泻甘淡、性寒,导热下行,善利下焦。《医方考·伤寒门第二》谓猪苓“质枯轻清之象”、茯苓“中宫之性”、泽泻“润下之性”[8],茯苓得猪苓,健脾利肺;茯苓得泽泻,健脾泄肾;三药相须相辅,通利三焦,泄利全身水湿。若加桂枝、白术,则为五苓散,温阳化气利水;加滑石、阿胶则为猪苓汤,妙在其利水、养阴、清热,而无伤津、滋腻、留寒之弊;五苓散加茵陈蒿则为茵陈五苓散,对湿热黄疸湿较重者,疗效甚佳。
“茯苓、桂枝、甘草”角药中茯苓甘淡,既利水消阴、绝水湿之源,又宁心止悸,为核心之药;桂枝温阳化气,降冲逆,益心以制水;《得配本草·卷七》认为桂枝得茯苓“御水气之上犯以保心”,可平冲降逆、宁心定悸;甘草助茯苓祛湿益脾,助桂枝降冲逆,扶心阳,为“升阳化气之良剂”[9]。经方中运用其较多,现总结如表3。
“茯苓、人参、白术”角药中茯苓健脾祛湿;人参善补“元气”、生津止渴,为“补虚第一要药”,白术善补“母气”、燥湿利水,两药合用,补全身之气;茯苓合白术,燥湿力著;茯苓合人参,补益筋骨、益气化阴[10]。三药合用利不伤正、补不壅滞,相须相助、协同相辅。若加附子、芍药,则为附子汤,扶阳固本、利水消阴。薯蓣丸、侯氏黑散等方均以此3味作为补气健脾养血要药,再分别配以疏肝、温阳、活血等药以治虚实夹杂之证。
“茯苓、附子、白芍”角药中茯苓利水消肿;附子大辛大热,为回阳救逆、温经止痛之“圣药”,温元阳化寒湿;白芍养血和营、敛阴柔肝;附子、白芍同用收敛元阳,归根于阴;茯苓、附子温燥,白芍喜静善收敛,三药阴阳相济、刚柔并用,相反相成[15]。若加生姜、白术,则为真武汤;加人参、白术,为附子汤;两方均治少阴阳虚证,但组成有生姜和人参之别,真武汤用生姜旨在温散水气止眩悸,附子汤重用人参,加大附子、白术的剂量,旨在补一身之阳气以散寒痹[16]。
表1 独立成方“角药”Tab.1 Independent prescription“angle medicines”
“茯苓、白术、白芍”角药中茯苓、白术益气散精、补脾利水;白芍益阴、利小便,茯苓得白芍,利小便而不伤阴;白术、茯苓偏温燥,白芍偏苦寒,三药相须相使、寒热并用、相反相成。佐以甘草助芍药化阴缓痛,姜枣调和营卫,组成桂枝去桂加茯苓白术汤,水湿困脾为关键病机[17],故用此3味健脾利水、宣通气化,使小便通利,水饮得去,阳气外达,则病自愈。
“茯苓、附子、干姜”角药,附子、干姜辛热,相须为用,回阳救逆;茯苓宁心除烦,《名医别录·卷第一》言其可“长阴”,合姜附以通阳气。若加甘草、人参则为茯苓四逆汤,方中茯苓为君协人参可益阴安精神[18],姜附合甘草以化阳;张仲景用茯苓大多用其渗利水湿,惟本方不同,用其益阴安神之效[19]。
“茯苓、龙骨、牡蛎”角药中茯苓祛痰宁心;龙骨、牡蛎相须为用,镇心安神、定惊除烦,《神农本草经读·上经》认为两药合用祛痰疗效显著,赞其为“治痰神品”;茯苓与龙骨牡蛎同用,相辅相成,用药巧妙,一则可宁心定惊,再者健脾祛痰、通利三焦,使邪热从小便去。
此类角药在方剂中处于次要位置,起着辅佐主药的作用。现总结如表4。
“茯苓、泽泻、牡丹皮”角药为八味肾气丸之辅药,茯苓善泻脾水,助山药健脾又防其壅滞之弊;泽泻善泻肾水,泻干地黄之滋腻;牡丹皮凉血散瘀,善泄相火以制山茱萸温涩之性;茯苓、泽泻相须而用,利脾阴、泻肾水;茯苓、泽泻与牡丹皮相伍,相使为用,共泻肝、脾、肾;此3味寓补于泻,佐“三补”以制纯补留邪之患。
“茯苓、白术、当归”角药为当归芍药散之辅药。方中茯苓甘淡渗湿,助芍药、泽泻通利小便;当归质润性温,润则补血之虚,温则通血之滞,助白芍养血柔肝,助川芎行血祛瘀;白术甘温益脾,补气燥湿,得茯苓祛湿力强,得当归气血相配,气得血则生,血得气则长,而茯苓得当归,益心养血以安心神,三药相须为用,协同相辅,相反相成[15],共构本方之佐使。
“茯苓、白术、甘草”角药为麻黄升麻汤之辅药。茯苓健脾利水,白术益脾燥湿,甘草益气利水;茯苓得白术,健脾燥湿;茯苓得甘草,利水安中;白术得甘草,健脾安中;三药相须为用,相辅相成,共奏运脾益气安中之效。方中用少量茯苓、白术、甘草,为通上下寒热之用。
表3 含茯苓“角药”的苓桂剂Tab.3 Prescription containing Poria cocos and cassia twig involved in Poria cocos“angle medicines”
表4 方剂中起次要作用的“角药”Tab.4 “angle medicines”playing a secondary role in prescription
在临床上,为了适应复杂病情的需要,常多组角药同时应用来治疗相关疾病,以达到减毒增效的目的。现总结如表5。
表5 方剂中多组“角药”联合运用Tab.5 Combination of multiple groups of“angle medicines”in prescription
张仲景根据特定的病因、病机将茯苓分别配以温阳、益气、补血、敛阴等药共组茯苓角药,形成三足鼎立之势,多用于治疗痰湿引起的虚实夹杂之证,在经方中分别起到独立成方、主导、次要或辅助、联合应用的作用。角药是临床组方的具体形式,除了茯苓角药,《伤寒杂病论》还有着大量其他角药的配伍与运用,极大地促进了后世医家新角药的创立,如宋代陈自明在《妇人大全良方·产后腰痛方论第二》中运用丹参、芍药、地黄角药治疗妇人产后血虚之病[24];“补土派”李杲创立了甘温除大热的黄芪、人参、炙甘草角药;元代危亦林创立名方“玉屏风散”即黄芪、白术、防风角药,治疗表虚不固之自汗;明代张景岳在《妇人规·经期腹痛》中运用当归、牛膝、肉桂角药治疗妇人经行、产后腹痛等症;清代叶天士创立生地、玄参、麦门冬角药治疗阴液亏虚之阳明温病[25];现代名家周仲瑛[26]运用天花粉、炙黄精、川百合等角药治疗肺癌;国医大师李佃贵教授[27]运用茯苓、薏苡仁、龙眼肉等角药治疗肝硬化。因此,全面思考与剖析张仲景运用角药的特点,发掘其潜在的规律,对各类疾病的治疗有着积极的指导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