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颖
长江后浪推前浪,这貌似是不言自明的道理。但历史进化中的一个底层逻辑,往往是前浪不甘心被后浪代替,要壓制后浪的发展,而后浪又急不可待要推陈出新。新浪旧浪激荡,大河浩浩汤汤,社会发展才不断折腾出浪花,历史这才好看。
古人可不会觉得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总比一代强。相反,他们常常感叹的是过去如何美好,现实如此不堪,尧舜禹时代才是令人向往的时代。
掰着指头数数,对于后浪的关心关怀关爱,似乎没有哪个朝代比得上清朝。
满洲打下天靠的是精锐的八旗兵,坐天下的权力核心是满洲贵族,要维持满洲人的天下,真正被给予厚望的还是满洲的“后浪”——八旗子弟。
1644年清军入关,定都北京,紧接着拉开了清初京畿一带大规模“圈地运动”的序幕,让入关的满洲王族、大臣与兵士得到安置,准许他们圈地皮、炒地皮、建房子、开发物业。
不仅给不动产,清朝政府还给八旗子弟们统发“编制”,让他们端上金饭碗。清廷从入关伊始,就为八旗制定了旗饷制度,朝廷从江南地区源源不断征收“漕粮”,相当一部分就是为了供给聚集在京城附近的八旗子弟们,当时人将其称为“铁杆庄稼”。
另外,八旗子弟还有一项隐性福利——做官容易。清代老百姓如果想要做官,一般来讲只有走科举的道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难如登天。而作为旗人就容易多了,既可以通过科举当官,也可以通过非科举的途径。
八旗的“后浪”们被先辈捧在手心里倍加呵护,很快就显现出恶果。
康熙征讨三藩的时候,离开国不过几十年的时光,此时正是“入关一代”们老去,“入关二代”们担当挑大梁的时候,可单单平定一个吴三桂就竭尽全力用了八年之久,还全靠个别将领力挽狂澜,北京城竟然有人想着撤回东北老家去。
八旗子弟们武力衰退的迹象很明显了,满语骑射均大不如国初。
康熙帝对于八旗“后浪”们的表现非常恼火。康熙十五年(1676年),继顺治朝停止八旗满洲学习汉文以后,清廷下诏停止八旗的科举考试,理由是正逢平定“三藩”的战争期间,八旗子弟如果仍与汉人一体考试,必然会耽误军事训练。
雍乾二帝经常训导八旗,要求八旗旗人“勤学国语”,并且将“可以国语”作为一条重要的验证标准,在召见旗人大臣的时候,经常用满语向他们问话,如果不能回答,就申斥、降职,甚至于免官、夺爵。
一些八旗内部的“传统派”也积极拥护此主张。广州的八旗驻防协领舒敏,对广州旗人严加整饬,不准他们的服装违制,不准讲满语时出错,到办公地点讲话必须用满语,下发公文必须写满文。
满洲的“前浪”们为“后浪”的发展操碎了心,可这批八旗子弟真的长江后浪胜前浪了吗?
清代著名思想家魏源曾在《圣武记》卷一四中沉重地指出清代后期八旗将士尴尬而畸形的生存状态:“聚数百万不士、不农、不工、不商、不兵、不民之人于京师,而莫为之所,虽竭海内之正供,不足以赡。”
据研究者估计,最早至康熙末年,八旗人口已达二三百万左右。那么,到清代后期,满族的人口数量应该是相当惊人的,这些数以百万计的八旗“后浪”成了不士、不农、不工、不商、不兵、不民的无用之人,听戏、泡茶馆、提笼遛鸟,追求高端文艺生活,成为旗人圈子里最流行的生活方式。
只是,这样的范儿能抵得住洋人的枪炮吗?从驰骋天下、威猛无敌的“八旗勇士”,到无所事事、游手好闲的“八旗子弟”,短短数十年的时间,“八旗子弟”最终沦落为“纨绔子弟”的代名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