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南语中的英源外来词研究

李丽丽 [越]裴氏玄妆

（广西师范大学，广西桂林 541004）

前言

著名社会语言学家萨丕尔（Sapir，1921）曾言，出于交际的需要，一种语言的使用者必将会被带入与相邻语言或文化上占优势地位语言的直接与间接接触中，无论两种语言间接触的限度如何，这个过程本身必将产生语言间的相互影响，而一种语言对另一种语言施加影响的最简单方式便是向另一种语言“借出”自己的词语（Borrowing of Words）①，这就是语言接触中的“外来词”或“借词”现象，“外来词是历史上文化接触的回音，外来词的本质可以帮我们探查那些接触的真相”②。

早在2000多年之前，越南语即开始从其他语言中借入外来词。学者Alves使用语料库的研究方法对越南语中的外来词进行了归类分析，他对越南语词汇进行了抽样，样本为1477个词语，经过词源考证，确认28%的样本词汇为外来词。在语料中的越南外来词中，90%来自汉语；4%源自法语；3%源自泰语；还有非常小的部分来自英语与占语支语言（马来语的一支）。随着越南语中英语外来词的现象增多，对其进行较为深入的剖析成为了必要。下文将从越南语借用英源外来词的原因、借入英源外来语的方式、英源外来词的借入对现代越南语的影响几个方面展开论述。

一、越南语借用英源外来词的原因

随着国家经济、科技与社会文化等诸多领域日新月异的发展，人类需要不断更新与补充大量知识。人类对知识的需要与概念表达的需求是无限的，而特定语言的表达方式是有限的。语言总是紧随着急速变化的社会现实而改变，但外界变化太多，新概念产生时来不及或不便在自身语言中找寻或创造一个词语来指代新概念，这就是外来词直接被借用到一种语言中的主要动因。例如，互联网技术与概念来自西方，在越南语中尚无“internet”（互联网）的对应词，因此直接从英语借用，类似的还有“nick chat”(昵称聊天）、“website ”、“email”等英源外来词，只是越南语在借入这些英源外来词时有时在发音上作了越化改造，如“internet”变为，虽然另有一些外来词开始概念借入，后来越南也创造了本土词汇，但这些英源外来词仍然在越南语中保留了下来，如“down-等。

除了借入新事物、新概念，对于一些科技术语与行业术语，则是为了跟国际上的通用表述较为一致，而选择借用了来自英语的外来词。比如，在计算机专业领域就存在着许多这样的术语，如bit(byte) 、kilobyte(KB) 、megabyte(MB) 、gigabyte(GB）在进入越南语中时直接借形；而在测量单位术语方面，则是略微改变形式借入。

越南语借入英语外来词的另外一种情况是需要引入源自英文的专有名词，即人名、地名、商标名、产品名等，如New快餐、Head&Shouder洗发水、iphone、iPad、macbook、Microsoft Word、Facebook 等等。

越南语借入英语外来词的另外一种情况是为了追求新鲜感，为了语言的新颖表述。如2001 年、2003 年、2006 年影评与口碑皆不俗的韩国喜剧电影《》三部曲，中国大陆地区的译名为《我老婆是大佬》，译名采用了完全汉语化的表述；而越南语的影片译名是《》，该译名直接借用了英语词“gangster”(恶棍、流氓、匪徒之意），或者将“gangster”进行了语音改造，变为“gang-xto”或“。该词在越南语中的对应词为“（没良心的人、坏人），越南媒体在宣传该影片时为了制造电影的轰动效果，在影片越南语译名的语言表达上摒弃了直接翻译的方法，而是期望以“gangster”这个英语词引起观众兴趣、吸引观众眼球。这也是迎合了越南人追求时髦的心理特征，因为在越南，使用外语词语被认为是时髦与受过良好教育的象征（Alves，2009）。

二、越南语借入英源外来词的方式

为了方便本族语者识别与更便捷地应用外来词，越南语在从其他语言借入外来词的过程中需要对其进行本土化改造，这种改造被称为越化。学界关于借词音韵学（loanword phonology）的研究发现，在借入外来词的过程中，第一语言（即语言的借入方）的音韵系统对借词的改造发挥着至关重要的作用（Kang et al，2015）。作为拼音文字，越南语借入英语词语时更多采用语音借入的方式，因此，越南语对英源外来词进行本土化改造时主要体现在对英语词语音节拼写及发音方式的处理上。

英源外来词的越化主要是将越南语中不存在的英语发音用越南语的方式表达出来，有时候也需要将越南语中存在而英语中缺省的语音要素补充上来。第一个方面即以越南语中的音素改造英源外来词中英语中存在而越南语中不存在的音素，如越南语中没有“water”中的/w/，“shoes”中的等辅音，没有三个元音字母拼合的语音组合（Tang，2007），如“等。

在不同历史阶段，英源外来词被越化的程度不同。在殖民统治时期，越南民众的文化程度普遍不高，加之法国殖民者的语言政策的影响，很多人不懂英语，这段时期的英源外来词的越化程度几近100%，即使用越南语的音韵调系统对英源词语进行音节对音节的转写，如

进入新时期，英语的地位在越南越来越重要，普及英语也成为了越南教育界的国家使命，懂英语的越南人越来越多，完全越化的英语词在越南不再受欢迎。与新时代相应的对英源外来词的改造方式变成了对英语词实行部分越化或者直接引入英文词语的原型。如“直播节目”的对应英文词“Live show”在越南语中的本土表述是，在拼写上越南语借入了其原型，但发音则进行了改造，越化后的发音是。还有一些英源外来词，无论在拼写还是在发音上都保留了英文词语的本来形式，如“GDP (Gross Domestic Product)”（国民生产总值）形式直接借入，在发音上可以直接读“，也可以读越化后的发音；IT(Information Technology)（信息技术）在越南语中的发音通常是跟英语相同或者极为相似的发音“Ai ti”。

具体而言，英源外来词进入越南语词汇以后经过了如下几个方面的越化过程：

（一）将英源外来词全部或大部分越化

为了方便本国人识别，越南语的英源外来词在最初的阶段是将外来词做了较大幅度的越化处理，主要是越化英源外来词的书写方式或语音。

较长的英源词被切分成音节组合，根据越南语的结构发音，并给他们添加声调，如：axit 或 者axit(acid)、bom(boom)、vi-ta-min(vitamin)、bia(beer)、mit-ting(meeting)等。

（二）缩减英源外来词音节或音素

越南语越化英源词汇时有缩减其音节数量或缩减部分音素现象，参见下表。

表1 越南语缩减英语音节或音素：例释

由上表可见，对于一些音节较长的英源词汇，越南语采用省略词头音节或音素的形式，如“Dollar（美元）”一英语词的越化形式则是保留了第一个音节“Dol”，省略了第二个音节“lar”，在书写形式上保留了省略后的英语形式，读音则进行了越化改造，变为“”。省略音节或音素除了简化的考虑之外，还有越南语发音本身特点的需要。由于越南语没有辅音连拼的现象，所以要对辅音连拼的西方外来词进行音节化，即将音节分开，有时则是保留一个到两个原有辅音，而省略其他的相连辅音，如上表中的“Stamp”被省略掉了词头的辅音“s”与词尾的辅音“p”，变为“Tem”。若词语的第二个音节是“r”，通常被省略（赖艳凌，岑新明，2012），如“Gram”中“gr”两个辅音连拼，“r”被省略，变为“Gam”。

（三）保留英源外来词原型，有时越化发音

有小部分词语虽然是英语的写法，但已经被越南人习惯地使用，如：computer、dollar、iphone、ipod、ipad、mobile、down-load、website、email、laptop、web、net、fan、video、star 等，这些英语词的原型被保留在越南语词汇中。

但有时一些外来词的原型在书写形式上被保留，却采用了越化的发音，该方式在缩略语中更为常见，参见下表。

表2 缩略形式的英源外来词发音越化

如表2 所示，这些缩略语保留了其英语原型，但发音却经过了越化的音韵调转化，如“UNESCO”“CEO”“IMF”在越南语中的发音变为等。

如上两种保留原型的英源外来词在书写形式上与越南本土化书写构成了反差，当它们同时出现于语句中，能清楚透露出外来词的异域特征，下面四个例句中的英文词“easy”“level”“cute”“over”在句子不同位置出现，与越南语本土表达相映成趣。

（四）改变某些英源外来词的词性或用法

有些英源外来词在被越化时改变了意思或者用法，如：“nick chat”在英语中的意思是“使用昵称进行的网络聊天”，中心词为“聊天”，但在进入越南语词汇后，由于受到越南语词法中心词在前的影响，意义变为“聊天使用的网络昵称”，中心词为“昵称”。“baby”在英语中表示“婴儿”“孩子”的意思，被越化后变为“像孩子一样可爱”的意思，（她看起来很可爱）。英语词“amateur”英文释义为“不专业的、业余的”，越语书写形式除了具备英文的基本释义之外，还被赋予了新的意义，即“不专注、不认真对待工作与生活”之意，如的意思为“学习随随便便怎么能通过考试？”。

三、英源外来词对越南语的影响

在当代社会，越来越多的英语外来词进入了越南语，被越南民众在日常生活中广泛使用，在此过程中，对越南语也形成了一定的影响。英源外来词对越南语的影响主要表现在如下四个方面：

其一，英源外来词通过创造新词或新语素的方式丰富了越南语，尤其表现在直接用英源外来词表示新概念的部分，如前文所述的“internet”、“email”等。

其二，英源外来词用新的形式表述了越南语中本已经存在的概念，造成了英源与本土或在越南语中融入更深的汉越词并存的同义词，如“电话”在越南语中可以用英源的“phone”，也可以用；“淘汰”在越南语中可以使用也可以使用简化自knock out 的“out”；“喜欢”可以使用“Yêu”，也可以直接使用英语词“love”。例句：Em kh ng love anh sao（你不爱我吗）?

其三，英源外来词的出现在某种程度上改变了越南语词汇的音节特征，Thompson（1963）指出，越南语在学界被公认为单音节语言，但就越南语中词语与短语的划分学界的界定较为模糊。另外，为了表达精确，话语中一个概念的表达往往使用一个音节是不够的；同时还有大量汉越词的存在，汉语词双音节为主的特点也影响了越南语。 基本上可以说，越南语在真实的话语中是双音节词语居多。Thompson 在1965年④的专著中同样提及了越南语音节的问题，他指出，尽管越南语被公认为单音节语言，但越南人坚持在表达中说出两个音节的词语或短语。 随着英源外来词的涌入，越南语中双音节词语一统天下的局面将在某种程度上得到改变，如“play station”（游戏机）含有3 个音节、而“Wikipedia”（百科全书）则是由4 个音节组成，参见例句：.(参见越南维基百科)。

其四，由于英语词汇的形式与越南语本土词汇存在较大差异，英语词进入越南语会造成越南语中“外国元素”词语数量的增加。韩国学者Kim Tae Eun（2019）在其专著《汉语中的外来词研究》⑤中指出，汉语借入外语词汇主要有两种类型：语义借词（Semantic Loans）与语音借词（Phonetic Loans），而汉语自身文化的优势及造词功能的强大使得中国人在借入外来语时偏爱语义借词，语音借词在文化心理上的他者特质让中国人很轻易地感知到该词来自其他语种，一些语音借词在汉语自身造出新的语义借词后会逐渐消亡。反观越南语，由于其经过拉丁化改造，在借入英语词时采用的方式与汉语则大相径庭，语义借入较少，而较为便捷的语音借入则更为普遍。但是，由于英语与越南语在拼写规则上仍然存在较大差异，使得越南人能很轻易地辨析出英源外来词的异域特质（foreignness）。此类外国元素词语的加入造成了本土与他者文化元素在语言中并存的景观，如“（我不在乎）”、“（你雅虎的昵称是什么）”这两句越南语句子中穿插使用了如下英语词汇，“care”“Yahoo”“nickname”。

其五、使用英源外来词在年轻人中是一种时尚标签，他们比较熟悉的领域英源外来词的概率较高，这些领域包括：

科学研究领域方面的科技术语，如：DNS (Domain Name System)、LAN (Local Area Network)、login、database、info（information）；网络世界的词汇，如：blog、web、email、download、network、online、chat、game、forum；运动领域的词汇，如：cup、world cup；音 乐 领 域 的 词 汇：single、debut、MV(musicvideo)、hit、fan、rap、pop、rock、beat box、jazz、disco；现代生活方式的词汇，如：on sale、sale off、shop、shoe、fashion；年轻人的流行语：hot girl、hot boy、cool、star、idol、fan 等。

结语

越南是积极寻求发展的国家，在历史上曾经多次吸收外来文化提升自身的文明，与外来文化的接触自然造成了语言的接触，借入外来语是语言接触的最基本也是最易操作的方式。英语作为国际通用语的地位使得其在越南国民教育体系中的地位日趋提升，英源外来词在越南语中日渐增多。或出于表达新概念需要，或出于表述英文行业术语、专有名词的需要，或为了追求时髦的需要，越南人正在通过书写与语音两种途径在其母语中再现英语词汇，尤其是在年轻人比较熟悉的领域。

越南语在借入英语词汇的形式基本是语音借入的方式，为了本国民众使用的便捷性，越南语在借入英源词汇时采用了不同方式的越化策略。英源外来词丰富了越南语词汇，也形成了英源词与本土词汇形成同义词的现象，英源外来词的加入使得越南语的固有音节形式产生了一些变化，也让越南语表述中出现了较为明显的“异域”文化现象，在年轻人中，使用一些英源外来词已然成为了时尚标志。可以预见，随着英源外来词在越南语中的增多，英语词汇在越南语词汇中将会呈现更丰富的变化。

注释：

①Sapir，Edward．Language:An Introduction to the Study of Speech[M]．New York:Harcourt，Brace and Company．，1921:205．

②Goddard Cliff．The languages of East and Southeast Asia:An Introduction[M]．Oxford，N．Y．:Oxford University Press．，2005:53．

③陈黎琼英．越南学生学习汉语中的英源外来词的情况研究[D]，广西民族大学，2014:20．

④Thompson Laurence-C．A Vietnamese Grammar[M]．Seattle:University of Washington Press，1965:310．

⑤Kim，Tae-Eun．Mandarin Loanwords [M]．New York:Routledge，2019: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