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游驱动的再地方化:地方视角下工业遗产保护与利用的创新路径*

2020-06-16 02:24范晓君徐红罡
旅游研究与实践 2020年2期
关键词:遗产地遗产工业

范晓君,徐红罡

(1.广东金融学院 工商管理学院,广东 广州510521;2.中山大学 旅游学院,广东 珠海519082)

1 遗产与地方

1.1 地方的社会情感意义

自20世纪70年代起,人本主义地理学者引入“地方”的概念,使“地方”成为人文地理学最关键的基础理论视角之一。在后现代空间理论的语境下,断裂与差异成为建构世界的基本方式,地方作为有机组成部分对于自我的定义至关重要,任何社会关系与社会网络的运作均与“地方”息息相关[1]。

“地方”具有强烈的社会意义,任何一个地方存在于与外界地方和广泛社会关系的联结中,共同定义一个地方的身份认同[2]。“地方”内涵涉及价值与归属,不仅包括孕育社会关系的物质环境或场所,也包含人类在主观上对地方的情感依附[3]。普遍形成的共识是,“地方”是人与地方之间相互情感作用创造出的意义,应从主观性意义对地方重新加以认识,“地方”体现出人类生活的核心意义,组成人类互动基础的中心思想和关照领域[4]。

1.2 遗产与地方的联系

遗产具有双重含义,一方面是指遗留下来的物体,另一方面是指随着时间流传下来的共享的文化、价值体系和记忆[5]。从遗产内涵的解读而言,遗产承载着地方社群的情感与记忆,同时也是地方符号意义的景观,或者说遗产将共同的记忆安置于“地方”,而使记忆不会随着心理情感淡化而被遗忘。在全球资本势力扩张的背景下,遗产对于维系集体认同感起到重要作用,是地方在现代性的全球语境下保留特色的关键。正如彭兆荣所提出的“家园遗产”概念[6],遗产最终需要回归家园、回归地方。

《巴拉宪章》(The Burra Charter)以“地方”的概念来诠释遗产,“地方”意味着场所、地区、土地、景观、建筑物(群)或其他作品,同时可能包括构成元素、内容、空间和景致,具有历史、美学、科学、社会或精神价值的地方即为文化遗产。《巴拉宪章》指出保护的核心思想是维持“地方”的文化重要性,也就是历史、美学、科学、社会或精神价值,从而维持地方感,在这一环节重点要关注特殊选择的历史面向,处理地方与记忆之间的联结关系。通过遗产保存来延续地方感,使“地方”更具有特殊性和标志性,也使居民的归属感有所提升,给社区和游客提供对此地历史与地方的根源联系,创造了认同所需的元素,这不仅是对过去的维护和留恋,更是对现今的追思与延续。

在中国情境下,“文化遗产”概念的兴起及其引发的一系列社会实践与知识运动,可看作现代性转型中的“地方感”重建,在社会生活环境中生产并传递归属情感与精神价值[7]。“遗产”为地方感的延续提供折返性的现实途径,重建现代性的身份认同机制。遗产得以将时间上的过去与空间上的地方重合,不仅将身份认同置于一种经验主义的地方感知之下,也为现代社会在时空延展上注入一种地方性的意识情感。以“地方”概念来诠释遗产,打破了以往将古迹遗址看作静态客体的观念,而将许多元素活化利用,最重要的是认识到遗产是创建和延续地方认同的载体,有助于以遗产保护的形式促进不同社群之间的理解,唤醒集体记忆从而使地方身份得以认同。从这一角度而言,遗产构筑起一个“地方——传统”的理论框架,构建出一种时空关系从而重现地方性的社会场景,使得人们重视并学习地方场所与社会空间的传统特性知识,去发掘和继承这种地方性的社会关联和情感意识。

2 地方视角下的工业遗产诠释:地方认同与再地方化

2.1 工业遗产与地方认同

作为近代人类产业文明的历史成果,无论从社会的、历史的、建筑的、旅游的、审美的、技术的层面,工业遗产都对社会与人类有着重要价值和意义[8]。随着当代社会技术的发展,工业遗产面临着被拆除毁弃的危险,在科技发展的当今社会如何记录和保存工业遗产这个问题显得非常紧迫。对于不同背景、不同类型的工业遗产,应该采取合适的保护方式,除了纪念馆、博物馆等文化属性的再利用,更需要根据社会发展、当地社区需要进行“适应性”的可持续性保护利用[9-11]。

工业遗产不仅是地方特色建筑和景观代表的再现,也是工业文明的物质记忆和文化积淀,并且与地方的居民认同和城市形象关系密切,是一种动态的遗产[12]。在众多城市中,工业的布局和发展极大地影响着城市的格局和特质内涵,从而形成明显区别于其他城市的独立性格[13]。工业遗产又被称为“怀旧景观”,它们往往见证了一个城市或地区的经济发展和历史进程,是一种特殊的历史记忆与景观,也是城市的一种特殊语言[14]。

2.2 工业遗产地的再地方化

当工业变成遗产时,往往意味着产业衰落,而产业衰落则往往意味着工厂倒闭与搬迁、废弃,也意味着地方经济衰退,社区人口流失。与之相伴的工业时代的集体记忆与精神情感随之退出历史舞台,工业遗产地进而陷入文化认同危机,遗产地被不断“去地方化”(de-localization),原来的工业基地也逐渐成为没有情感与身份认同的“非地方”(placeless)。因此,如何找到新的社会经济功能、维持良好的社区人口结构、构建地方认同、重新获得发展活力,即如何“再地方化”(re-localization)是工业遗产地需要解决的首要问题,也是保护和利用工业遗产面临的核心问题。

“再地方化”是一个涉及经济、社会文化与物质环境系统的综合概念[15],包含两个方面的含义:从区域结构上看,应该在生产结构中具有独特的功能,才能与其他地区相互联系,从而获得经济活力;从区域内部看,应使社区居民培养出对该地的情感需求、具有较强的地方认同。再地方化的核心是使地方重新获得“特殊意义”,培养社区居民对本地的情感依赖和地方认同,而工业遗产本身就是“意义”,使工业遗产地区别于其他“地方”而具有“特殊性”。工业遗产既是遗产地产业衰退的产物,也是帮助遗产地走出衰退的潜在资源[16]。

3 中国情境下的工业遗产保护与旅游利用

3.1 旅游作为遗产保护与利用的途径

早在19世纪,西方就开始了遗产旅游,到了20世纪末期,遗产旅游已经发展成为全球最流行的旅游方式。旅游能够为遗产地带来游客、商户等,从而使遗产进入公众视野,并与世人面对面接触,重新投入社会经济生活[17]。旅游是遗产保护与利用的重要途径,一方面,旅游发展的收益可进一步为遗产保护提供必要的资金保障,另一方面,旅游可以给遗产这一“被遗忘的历史或空间”重新赋予价值。遗产不仅仅是面向游客,更重要的是遗产旅游的发展,能增加当地人对地方的认知,产生自豪感,从而强化地方认同[18-19]。遗产旅游是一种经过升华的怀旧之情,包括关于继承的物质和现象,如历史建筑、艺术工艺和人文景观等的旅游活动[20]。所以,遗产旅游也是一种实践,通过发展遗产旅游,遗产所具有的独特文化价值能够得到更广泛的社会认识,其中旧建筑和文化遗产在旅游框架内被重新诠释和重新映像[21]。

然而,遗产旅游与普通旅游活动在意识形态和制度背景上存在根本区别[22]。遗产保护与旅游发展之间存在固有的对立性,遗产被视为社会文化传统的一部分,而旅游则是现代性消费的一种形式,如何在当代社会的价值观下重构“过去”,以满足旅游消费的需要,是每个遗产旅游地都面临的难题。旅游业不可避免地根据商业目的对遗产资源进行利用,这与保护主义认为的遗产应避免改变与重建的观点相悖。换言之,将旅游业作为遗产发展的目标容易忽略遗产的保护策略,从而造成文化和传统等内涵价值消逝的风险[23]。遗产的产业化发展是对保护的巨大威胁,因为商品化带来的价值体现屈就于政治和经济目的之下,遗产旅游只是文化商品化的表现[24]。在实践中,遗产地发展旅游导致过度商业化较为典型的五类问题:遗产地改名、遗产地命名、旅游设施建设过度、遗产地旅游展示脱离原有的文化历史基础以及基于经济利益的遗产产品的粗暴复制[25]。

遗产的改造和翻新还引起学界对遗产原真性的批评,认为在翻新过后的遗产地失去了真正的精神价值,遗产的原真性受到潜在的侵蚀,使得遗产保护失去其本质意义,保护策略难以成形或施展,原真性与商品化的矛盾在此处展露无遗[23]。Cohen 认为真实性的体验最终在于个人观点赋予自身的真实感[26]。旅游者渴望获得真实性体验,但对目的地社会文化背景缺乏了解,而不得不屈从于“非原真或舞台型体验”[27]。旅游者在遗产地所体验的真实是由各种旅游企业、导游解说等生产制造的真实性的符号或象征。社区生活具有向游客呈现的表演意义,当表演性愈强,“舞台”与“后台”的差异和区别愈发明显,表现出展演性[28]。旅游发展导致遗产原真性偏离的关键因素是真实性信息本身的失真,而遗产事件是通过口碑获得最大的公众效应[29],随着遗产地商业化进程不断加快,口碑扩散使失真信息传播愈发普及而易造成对遗产的误解。建立前台的文化表演存在着现实的客观需求,因为这意味着对后台的保护,同时居民在此过程中会进一步加强文化认同,增强文化表演与展示活动的真实性,从而让游客在文化展示活动中获得真实性体验,使遗产旅游的发展进入良性循环[28]。

在现实情境中,遗产与旅游关系密切,遗产的独特性可能会使旅游规划依据遗产地的文化特质加以选择,在全球化的旅游模式下保留地方文化特色。对于工业遗产来说,旅游通常是重新评估当地文化并为旧建筑和工业景观寻找新用途的策略[30]。衰败的产业和落后的地区总是紧密相连,尽管遗产保护势在必行,但受制于原有经济行业败退、失业和人口流失等问题,急需寻找新的经济活动,在这种情况下,发展旅游业是这些边缘性地区一种经济振兴的可行模式[31]。

3.2 旅游与遗产地的“地方化”和“再地方化”

旅游在区域发展过程中,在不同的情境下,可能会导致旅游地的“去地方化”和“再地方化”。“去地方化”是指本地具有地方性的产品或意识被外来及标准化的产品所破坏或取代,用以描述地方失去其特殊意义的景象[4]。在全球化的现代性社会中,“去地方化”趋势明显,原生性地方元素逐渐被弱化,社区居民的文化观念和行为也会随着跨文化和跨群体的认同变迁而受到影响。1998年,英国人类学家托马斯在对马达加斯加乡村展开研究时发现,当地用于民居的主要建筑材料都不是本地生产,而是来自国际市场上的标准化产品,对此他认为该地出现通过消费外来材料的“再地方化”过程。对社区而言,再地方化也是文化自觉意识唤醒的过程,这里强调的是外来力量如旅游对当地传统或地方性特色的刺激,使被遗忘的“无用之物”如节庆习俗等得以再生[32]。“再地方化”的概念被提出以回应所谓地方性丢失的现象并意图重新唤回地方的特殊意义[33]。

旅游带动的地方化过程,在遗产保护和地区发展中的作用主要包括两个方面:一是地方化促进了区域在经济、社会、文化上的全面发展。通过旅游实现的区域再地方化,对于社会经济的振兴至关重要。在现实情境中,遗产地的发展面临着许多问题,经济结构崩塌引起严重的经济发展滞后、高失业率和人口流失等问题。通过发展遗产旅游,在反哺遗产保护的同时可重新使遗产所在地方投入社会经济活动,提高当地居民的生活水平,使其获得更多的工作机会和更高的收入等经济利益[34]。二是地方化对遗产和地方意义的生产产生影响,从而强化了地方认同。对遗产保护而言,其本质是为保存和延续遗产的多样态,但是在各种场域和强势话语权——全球化、民族国家的意识形态等强制性的权力作用下,遗产在地方文化上的根基被削弱,呈现出“去地方化”的表现[35]。旅游发展则为遗产作为本地资源的再生利用提供出路,带给社区居民更多关于自身的认知,这种认知有着现代化与全球化背景下的文化独特性和价值性,遗产旅游为当地社区提供一种保护与维持的“再地方化”力量,恢复地方性与地方特色[36]。

遗产的价值来源于当地社区所期望的文化和社会特性的表达形式,所以遗产能够为其所属的社区或群体提供一种认同感和历史感,而社区作为遗产表达身份与时代记忆的认同对象,重视社区参与对于遗产旅游中传递其精神价值以唤醒地方身份或引起情感共鸣有着不可替代的意义。在公众参与缺失的遗产保护与利用体系下,社区对遗产的怀旧或情感联系被削弱,这导致遗产常作为博物馆或纪念遗址等实体化而存在,不重视与记忆与身份的联系,在遗产产业向旅游经济转型过程中忽视和低估社区的作用。如果遗产的相关特性和文化元素未被激活,遗产则会缺失象征意义,难以传递历史文化、引起情感共鸣[20]。因此,加强社区参与在遗产活化中的情怀引导非常重要,在地方视角下,遗产的价值不仅在于空间上的个体解读,更应该作为过去的社会文化缩影,纳入区域至城市再生的规划体系,而居民与原居住环境的情感连接关系面临着旅游经济活动和外来人员所带来的冲击,维护和重塑社区认同感及归属感需要纳入遗产保护与旅游规划的管理行动中来。

3.3 工业遗产保护与旅游利用

工业遗产旅游是对工业遗产的活化利用,不仅可以满足游客的怀旧情绪和对工业生产的好奇心,提升游客的旅游体验[37-38],还可以赋予静态的工业遗产新的生命活力,有效地实现工业遗产的保护与价值传承,延续城市文脉,唤醒和强化个体或群体的认同,促进城市经济结构转型和城市复兴,提升遗产地甚至整个城市的形象[39-43]。

目前的工业博物馆与展览馆模式、工业主题景观公园模式、创意产业园区模式、工业主题住宅区模式、工业主题办公区模式与购物相结合的综合开发,其功能和特点都有所差异,但大部分都赋予了旅游功能。在中国情境下,工业遗产保护缺少对历史文化内涵和价值的重视,偏重建筑和景观的保留,利用模式趋向单一,保护效果并不明显。

很多西方国家的工业遗迹遗产化过程是在遗产保护、逆工业化、社会运动和美学认识改变的大背景下产生的,是一个自上而下与自下而上结合的建构过程,草根阶层的社会活动起到了推动作用[44]。然而,中国的工业遗产最初是在快速城市化和城市更新背景下,受到了建筑和景观再利用方面的关注,保护运动则更多是由文物和文化遗产保护部门推动,自上而下展开,受到国际遗产保护、再利用理念和实践的影响[45]。近百年来对现代化和城镇化发展的强烈诉求,导致对遗产保护的普遍忽视,地方政府倾向于将有限的财政资源投入到新的城市建设中,改造和开发旧城区等遗产存留地,遗产利用在适应当今社会的节奏中总是显得缓慢。因此,中国情境下的遗产保护与西方国家相比存在较多差异。

在遗产保护发展模式上,西方国家发展工业遗产旅游的过程中,会比较注重工业文化内涵的保留,注重工业遗产内在价值的彰显,认同遗产本身的价值,有专门的部门负责遗产管理从而实现遗产的制度化。相比之下,中国的工业遗迹遗产化偏重建筑和景观的保留,历史文化内涵和价值挖掘不够,注重经济价值而忽视文化内涵,核心价值与特性体现不足,再利用模式单一趋同,并且尚未形成区域一体化的规模效益,专业化程度较低。操作较成功的是重新引入现代城市功能,一般有城市开放空间、博览馆与会展中心和创意产业园几类,例如中山市岐江公园就是国内将工业用地改造成城市开放空间的经典案例之一[46]。但是Ding对中山市的研究却表明,虽然地方政府将传统商业遗产街区改造为旅游购物步行区,希望借助旅游促进历史商业遗产的保护,然而,过度关注外部景观却削弱了地方居民的依恋感和认同感。这说明旅游发展过程中如果对遗产进行再利用缺乏合理方式,工业遗产旅游可能会给城市和社区的可持续发展带来一些负面影响[47]。

近年来在北京、广州、上海等一些大城市,大量的工业遗迹被再利用为创意产业园、城市休闲文化场所等,例如北京的798艺术区和上海的老码头改造。工业遗产逐渐成为一种新型创意产业并受到商业、旅游业界的广泛重视,但是创意园区的发展却成为工业遗产空壳化的典型表现,难以展示地方工业文明的发展进程[44]。即使改建为博物馆,内部的机器设备和生产场景也不能保留和还原,很多只剩下框架结构,或者将其他工业内容填充进来。比如将冶金、纺织、化工、机械等组成综合性的工业博物馆,展示和解说则是行业发展历程的简单呈现,主要的媒介通常是照片、图文、实物等静态解说系统,吸引力有限,因而遗产保护的效果甚微。

3.4 研究不足

目前遗产研究在理论和实践上都较为丰富,但是工业遗产的特殊性使其相关研究更多是基于实践出发,重视工业遗产在保护与利用中的转型过程与开发模式。基于遗产研究的理论贡献,工业遗产在文化价值和地方身份上得到关注,旅游在现实情境中成为工业遗产适应性再利用的最有利途径,对于工业遗产旅游在保护和利用上的促进和限制因素已有初步探讨。但现有研究仍存在一些问题:

(1)重视实践,对基础性和理论性的研究关注较少。由于遗产的研究源于遗产的管理实践,且多从其他学科背景出发,关于遗产的研究多是借鉴其他学科中的成熟理论,补充完善对遗产的认知,以解决遗产管理中的实际问题,因此关于遗产并没有形成一个完整的理论体系。对于遗产的形成、意义和价值关注较少,现有研究尚不能很好地回应遗产研究中的理论问题。

(2)将遗产作为一个客观和静态的对象,而忽视了其动态的特点。在以往的遗产研究中,遗产多被视为客观的、静止的、不会变化的,然而在实践中,保持静止的仅仅是遗产的物质性,其外形、建筑等作为遗产保护的重要对象,不会发生变化,但是遗产的功能、价值、意义等却会随着时间、空间的变化而变化,是动态的。现有研究对遗产的动态性这一特点关注不够,需要在以后的研究中采用动态性的视角,才能更好地丰富遗产的研究。

(3)简单复制成功的遗产保护手法,忽视了在具体情境下,工业遗产与地方身份之间的联系,削弱了工业遗产的人文内涵,较少地关注遗产的社会文化情境。现有研究多站在遗产的角度来考虑遗产,这种视角下的遗产和它所处的地方处于割裂状态,在实践中表现为简单的遗产保护和利用模式的复制,缺乏创新也不能体现遗产的独特性。

(4)对遗产的非物质文化(意义)的探讨较少,也较少将物质文化与非物质文化的相互关系结合起来。遗产的物质性是遗产保护和利用的重点,遗产的非物质文化价值虽然得到了确认,但是由于在实践过程中,遗产意义的保护和利用体现较少,因此这部分在遗产研究中容易被忽略。遗产的非物质文化作为遗产的重要组成部分需要给予更多的重视,才能更好地指导遗产保护和利用的实践。

4 旅游驱动的再地方化:工业遗产保护和利用的创新途径

中国的工业遗产保护和再利用,面临着特殊的政治、经济和文化背景,需要探索一条不同于西方的创新途径。从地方的角度审视工业遗产,可以发现旅游驱动的再地方化在遗产地发展中有重要的实践意义和价值。

4.1 旅游驱动遗产资源化和意义展演

“旅游”是实现遗产地再地方化的有效手段。作为一项社区参与度高、产业联动性强的文化产业,旅游通过直接或间接的带动作用,给目的地带来经济活力与发展动力,给居民创造就业机会,同时也加强地方文化、提升地方形象与自豪感,使其成为地方认同的重要来源[16,48-50]。旅游利用有助于促进地区经济发展与结构转型。首先,旅游产业快速发展有效促进了经济增长。中国旅游产业30多年的实践表明,旅游业对GDP 的综合贡献率不断上升,2018年已经达到11.04%。其次,旅游业有效地促进了产业融合,助推地方产业结构优化。通过发展旅游业,形成以旅游业为主导的产业集群生长模式,带动周边的建筑业、商业、餐饮业、住宿业、金融业等相关产业的发展,从而实现地方产业结构的转型[51]。旅游利用是使工业遗产活化并进入大众视野,实现遗产地再地方化的有效手段。工业遗产旅游因而成为衰退的遗产地重新振兴的重要途径。这一点已经在德国鲁尔区、英国布莱纳文工业景观、中国焦作等地得到实践检验。

把旅游作为工业遗产保护和利用的主要视角,意味着从地方的角度看待工业遗产,把旅游作为实现工业遗产地从脱嵌到再次嵌入到国家、区域甚至全球的生产消费链中,形成具有活力的地方的主要手段。1)工业遗产保护和旅游利用过程中不仅仅要以资源为导向,还要注重以市场为导向;2)工业遗产保护和旅游利用途径的评估标准要重点考虑游客体验;3)工业遗产保护和旅游利用水平要结合当地实际发展和产业结构;4)旅游参与的意义生产和展演,确保遗产意义的传承和认同感的获得,遗产的传承不是静态地保留,而是需要通过与日常生活的互动来实现,旅游是非常好的互动形式,可以达成遗产意义的生产与展演,使遗产被接受与被理解,从而实现传承。

4.2 旅游驱动再地方化的动态性和关联性

旅游在驱动遗产的地方化发展中有重要的实践意义和价值。在地方视角下以文化景观的形态解读遗产,对于理解其生产语境、文化价值和情感意识等有着不可忽视的作用,但理论构建仍有待完善,尚未完全脱离遗产处于静态的客体形象。目前工业遗产保护与利用的多种途径中,功能和特点都有所差异,但大部分都赋予了旅游功能。工业遗产的旅游利用以工业遗产为主要吸引物,强调社区与工业遗产之间的内在联系,活化利用遗产及其周边环境,增强遗产的文化认同,同时改善遗产所在地方的经济结构,带来新的活力,从而赋予遗产以新的功能,使其重新嵌入社会环境中。

“地方”概念的应用是对遗产保护的成功尝试,其定义涵盖各种类型的遗产形式,也兼顾有形和无形的元素在内[3]。从地方的视角看待遗产地,让我们必须思考遗产的意义是什么,关注遗产和遗产地的保护和再利用与居民、使用者对遗产的情感需求、地方认同的关系;同时也注意到遗产和遗产地不是孤立于其他区域的独立空间,应该从区域关联的角度看待遗产地,使其在地域系统中承担相应的功能,才能保持长久的活力[52-54]。

4.3 旅游驱动的遗产阐释与理解

现代社会赋予工业遗产娱乐、教育和科研的功能,能够使人们了解工业革命和工业化过程对人类文明与社会生活的深刻影响[55]。Florentina-Cristina等强调工业遗产的文化转化(cultural conversions)[9],不改变原有建筑的位置并且尊重其历史价值和当地社区发展需要,保护进程需要资本化进程的配合,例如通过资本投入将其开发成文化旅游吸引物。Sutestad和Mosle则认为工业遗产保护应该强调当地社区和工业遗产之间的关系,如增强地方认同感、自豪感和参与性等,因此有必要提高历史欣赏感和认同感的教育。工业遗产地拥有个人和集体记忆,是一种生态和生物多样性的体现,需要和现代发展相融合,才有可能实现可持续发展。工业遗产保护和再利用的新模式应该包含三个方面:一是创造积极性和希望,在当前社会中保持生命力;二是将历史延续到下一代的生活,使历史不会消亡;三是这种物质遗产和精神回忆应被保存,创建认同感和地方感[10]。

工业遗产能否被重新利用并与地方融合,取决于对这些遗址历史意义和价值的理解与研究[56]。只有充分尊重建筑遗迹和工程技艺的历史真实性和内涵价值,才能够使其更好地融入当今社会并发挥独特的历史感和地方性[57]。Pozo和González通过对西班牙工业遗产的研究,发现阻碍工业遗产发展的因素有三点:一是工业遗产的出现来自工业的没落,这一时代更迭的特殊时期不可避免地存在阶级和权力斗争,而工业遗产正是这种经济结构调整与产业过渡的牺牲品,其所代表的负面历史记忆并不为所有人推崇,不值得对外宣传或深刻铭记;二是源自西班牙人根深蒂固的浪漫观念,依然存在对工业现代性的恐惧,认为工业有悖于原始的本土世界的自然和谐,当地社区不觉得有必要去回溯过去,因此试图撇开过去的工业历史而重建新的地方身份;三是遗产始终带有私有归属的财产意义,是个人或个别群体的生活痕迹,还未达成全然对外的开放形式。当地社区对工业遗产缺乏兴趣,这既破坏了新的地方身份,也使得以旅游业为基础的经济发展的可能性被切断,或者以旅游发展为目的的社会团体创造出一种脱离于当地社区的地方身份,在不被认可的情况下,社区在工业遗产的发展中找不到自身定位[51]。旅游作为工业遗产的有效开发途径,工业遗产地并不是被普遍认可的旅游目的地,因此在需求层面上发展受限,而旅游带来的就业机会永远不能完全弥补工厂关闭造成的就业损失,另外旅游就业存在季节性特点,工作性质不稳定也是值得考虑的因素[58]。

4.4 旅游驱动的再地方化与可持续发展

在遗产与地方之间建立联系,将遗产视为地方的有机组成部分,以地方的视角探讨工业遗产的保护和再利用,可以改变遗产研究的孤立化和碎片化方式,形成完整的理论研究体系。在地方视角下研究工业遗产,能够更好地理解遗产的传承和可持续发展,也有助于提升对地方的认识。而遗产与地方的互动关系,又是遗产意义生产和共创的实现基础,有利于从非物质性的角度分析工业遗产的保护和再利用难题。在此基础上,进一步探讨工业遗产的可持续发展途径和治理机制,包括制度背景、利益相关者、经营类型、管理模式等方面,参见图1。综上所述,从地方的视角来看,工业遗产的保护和利用需要围绕遗产地的地方性展开理论和实践探讨,即如何使这样一批对中国社会具有重要意义的地方再恢复活力,在原有的产业功能消失之后寻找到新的功能,使其重新进入经济、社会体系过程中。在此过程中,帮助当地居民和遗产的使用者也培养起对遗产和遗产地的情感与地方认同,成为遗产和遗产地的守护者。这样的一个过程就是工业遗产再地方化的过程,也应该是工业遗产保护和再利用的可持续发展过程。

图1 旅游驱动的工业遗产再地方化示意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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