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产先锋校园电影的青少年形象与人物关系建构—以影片《少年的你》为例

2020-06-13 00:32欧阳一菲
电影新作 2020年2期
关键词:陈念少年的你马斯

欧阳一菲

校园电影发展至今,“成长”一直是其永不褪色的母题,积极健康的成长、偏激叛逆的成长、温情浪漫的成长,共同缔造了校园电影不同的影像风格。相比于青春校园电影而言,先锋校园电影的创作呈现出发散性的特质,不再是单纯地对主流话语进行图解,而是逐渐具备自觉意识,关注边缘的、底层的个体,呈现出对主流话语的疏离和反叛。校园电影的“残酷青春物语”已逐渐起步,他们不断实践,将自己的“成长阵痛”再现银幕。

青年人在社会结构中处于非主流状态,相对于主流文化而言,非主流的青年群体所占有的文化便具有强烈的亚文化特性。青年亚文化具有“边缘化”和“叛逆性”两大特质,底层的、边缘的青年群体在与成人世界的抗争中,逐渐将自己身上不羁洒脱、叛逆张狂以及前卫激进的先锋气质展现出来。在这一新的社会文化语境的影响下,大陆校园电影迎来了“自由伦理的个体叙事”的先锋式校园电影创作阶段。本文试图以先锋校园电影为主要研究对象,以影片《少年的你》为例,借助格雷马斯符号学的相关理论,剖析具有不同社会状况的个体,在面临阻力,接受教育启蒙、收获青春情感体验,以及最终在整体认知形成等方面的差异。因此,对于先锋校园电影中人物成长轨迹的剖析,既能够为人物形象的塑造、人物关系的建构奠定基础,同时也能发掘不同人物成长历程与社会文化语境之间的互动关系。

一、格雷马斯的“行动模态”——人物成长轨迹的呈现

先锋式校园电影在主题诉求和题材选择上体现出前卫、激进和叛逆等精神气质,其将镜头聚焦于骚动不安的青春情愫、非理性的暴力冲动、偏激执拗的叛逆反抗以及残缺的家庭伦理关系等,通过对这些另类、犀利的题材的关注,展现青春期所特有的激进、伤痛和残酷。“自由伦理的个体叙事”更多地关注个体生命的成长和感叹,以个体的生活经历、人生变故和生命轨迹为主要表现对象,多以揭示个体成长创伤和诉说人性善恶为主要目的,以此完成作品由道德说教向道德关怀的转变。“自由伦理的个体叙事”和青年亚文化共同建构的中国内地校园电影,某种程度上也具备了前卫的先锋气质。青少年在性格上具有不稳定、易受诱惑、焦躁等特征,“学生之间因分歧斗争而产生的疲劳感,会给他们造成不同程度的心理压力,例如,沮丧、震惊、愤怒、失望、不满、焦虑、无助、绝望、恐惧等。”正因如此,与青少年相关的影片经常会出现犯罪、暴力等元素,这种“自由伦理的个体叙事”也因此成为校园电影的叙事潮流。

本文以格雷马斯的叙事理论对先锋校园电影中的人物成长轨迹和人物关系建构进行分析。对于文本的分析,格雷马斯主要从表层结构和深层结构两个层面着手,他认为“深层结构定义了个体和社会的存在本质,从而定义了符号性产品的生存条件;表层结构是一套符号学‘语法’,它有可能出现在外显层面上的内容,组织或有次序的叙述形式。”首先,格雷马斯在总结了普罗普的俄国民间故事的“31种叙事功能”,把故事的表层结构,即语义素层面上的行动模态划分为四个阶段:“产生欲望”“具备能力”“实现目标”和“得到奖赏”,从而建立了叙事语法。这四个阶段之间具有较紧密的逻辑关系,正是这种逻辑关系保证了影片情节的完整性和连续性。先锋校园电影中人物的成长轨迹与格雷马斯的行动模态划分方法重合度较高,由于受到主流话语、文化理念等外部因素的制约,影片的情节建构在深层逻辑上存在一定差异,主要呈现以下四种模式:

理想化:边缘徘徊——面临困境——皈依主流——自我实现

叛逆式:压抑扭曲——遭遇对抗——反思批判——个性养成

真实型:边缘挣扎——怀才难遇——屈从适应——自我突围

非理性:游离域外——格格不入——迷惘求索——自我放逐

理想化成长轨迹的建构主要以线性时间为线索,讲述个人成长过程中所经历的考验、磨砺,以及最终向主流意识形态的皈依。这一发展脉络以经典的方式诠释个人与主流话语之间从游离到复归的历程,具有理想化色彩。叛逆式成长轨迹中的成长主体多以反抗传统文化、主流文化规约的青少年为主,是一种集反抗、反思于一体的成长模式。真实型成长轨迹则更多地关注现实主义生存经验,反抗者认识到真实的现实之后,往往选择屈从或适应现实规训,最终实现自身的突破。这里的反抗者身上多具有现实主义色彩。非理性成长轨迹与理想化成长模式之间存在对立关系,它试图解构传统意义上理想化的成长过程,揭示一种荒谬的、非理性的成长历程。成长主体在经历一系列磨砺挣扎后,出现了迷惘颓废和自我放逐的状态。这种“非圆满”的成长轨迹,一定程度上更能够触及成长主体的自省意识。

先锋校园电影在人物成长轨迹的建构上采用了相同的叙事语法,但放置在具体环境中,会通过不同的情节形式,满足特定的表达需要。人物之间成长轨迹的差异,就在于对不同成长环节的强调、舍弃和转换。从内部来看,人物所处的社会环境及其个人条件,都是导致人物成长轨迹差异的原因。从外部来看,不同人物成长轨迹,又与社会环境中各不相同的文化相呼应。我们运用格雷马斯的行动模态理论建构的不同人物成长轨迹之所以能成立,主要归因于主体成长的社会状况差异,他们面临不同的阻力,接受不同的教育启蒙、收获不同的青春情感体验,最终在整体认知上也存在差异。因此,对于先锋校园电影中人物成长轨迹的剖析,既能够为人物形象的塑造、人物关系的建构奠定基础,同时也能发掘不同人物成长历程与社会历史文化语境之间的互动关系。

二、“符号矩阵”理论——角色设置和人物关系组建

“符号矩阵”(semiotic rectangle)是位于文本深层,并具有逻辑——语义特征的意指结构的组织形式。这一组织形式“可以产生逻辑上的否定,或者产生‘矛盾’”,进而“开拓出真正的辩证否定的空间”。经由表层结构的行动模态理论向深层结构的“符号矩阵”理论进发,我们需要引入X、反X、非X、非反X四项。通过这四项之间对立、矛盾、包含关系的运作,推动影片情节发展,进而实现影片对成长主题的叙述。X指代正面的成长主体,以追求自身成长的青少年群体为主体;反X则是与X相对立的成人社会,尤其是对青少年成长产生负面影响的阻力型成人群体;非X指代反面的成长主体,与X之间形成矛盾关系;非反X则是与反X相互矛盾的动力型成人群体。同时,X与非反X之间、反X与非X之间又存在包含关系。这一系列因素之间错综复杂的关系,构成了影片叙事的内在动力和情节张力。(如图1)

图1.格雷马斯矩阵图

格雷马斯将该矩阵的四项称为“模型的函项”,并认为由四项中的任一项,我们都可以通过其反义项和取其矛盾项而获得其他三项。“这个矩阵是先验的,纯形式和逻辑的,因此我们只要了解一个意义,就可以通过矩阵演算出其他三项。或者说,任何一个意义都是在与其他对立和矛盾的意义构成的矩阵关系中获得的。”

先锋校园电影中的人物形象呈现多元化、类型化模式,我们可以借助格雷马斯“符号矩阵”理论中的X、反X、非X和非反X四项,对影片《少年的你》《十三棵泡桐》和《少年班》的角色设置做简单分析,以此突显人物的蜕变过程。在先锋校园电影中,这四种元素分别对应正面学生形象、负面学生形象、正面教师或家长形象以及负面教师或家长形象。

(一)四种典型角色划分

首先,我们假设X为教育题材电影中具有正能量的青春成长主体。这一群体正处于敏感的青春期,对自身变化和未知的成人社会都颇为好奇,由于受到外部社会的诱惑和压抑,他们内心的欲望更加旺盛,诸如早恋、性意识等个人欲望日益萌发。为了满足个人的欲望,他们会凭借自身能力,或者不断开发潜能,以此实现目标,获得最终的收获。这一群体的代表有《少年的你》中的陈念、小北和胡晓蝶、《少年班》中的吴未和周兰等。

由X元素的假设,我们可以得出反X的形象设定。这一群体指的是与正能量青春成长主体相互对立的阻力型成人群体。他们已经脱离了青春期,成长为社会中的独立个体,由于长期受到成人社会的压抑和熏陶,他们身上具有一些性格的漏洞和缺失。这些漏洞和缺失在与正面成长主体相遇时,便会给其带来一定的负面作用,甚至产生巨大的误导和压力。这一群体的典型代表有《少年的你》中陈念的母亲周蕾、《十三棵泡桐》中何凤的父亲等。非X则是代表与X属性相同,但在性格、行为方面存在差异的群体。基于X的假设,这里的非X则多表现为充斥负能量的成长主体。他们与正面的成长主体一样,经历着萌生欲望、提升能力、实现目标和收获成果的一系列成长过程。但是在这一过程中,他们未能辨明来自外部社会的诱惑和迷惑,致使自身成长道路产生偏差,最终导致自己误入歧途。这一群体的代表人物有《少年的你》中的魏莱、《十三棵泡桐》中的何凤以及《少年班》中的常松等。

最后的非反X在教育题材电影中指代正面的成人群体,尤以一些开明的教者形象为主。譬如《少年的你》中的警察郑易,他是一个秉公执法且个性突出的警察形象;《青春派》中的撒老师则是一位严格但又不失人性化的老师;《少年班》中的周知庸,是一位志存高远的教者形象。这些各具特色的引导者形象,都在成长主体的青春之路上播撒了阳光的、正面的种子。

对于先锋校园电影中人物形象的划分,不应该以绝对的好坏或优劣为界限,而应该以人物在影片中的行为动机和具体影响力为参考标准去划分角色类型。因此,一些成绩稍逊,但具有上进心的学生应该纳入正能量学生群体中,一些手法强硬但知晓学生内心需求的老师,也可以纳入动力型成人群体中。同理,一些一心只追求学生成绩,而忽视学生个性养成的成人形象,则应该被纳入阻力型成人群体中。

(二)成长主体与三种引路人之间的关联

由“符号矩阵”可以看出,成长主体X在其成长的道路上,会受到多方引导、诱惑和对抗。成长主体与不同引导势力之间的合并和分离,则为其后天的发展走向做出预设。成长主体与引导者之间存在三种关系,即对立、矛盾和包含关系。这三种关系之间相互交叉制约,推动情节发展,使影片情节更具戏剧张力。本文以影片《少年的你》为研究对象,剖析青春个体之间、青春个体与成人群体之间对立、矛盾和包涵的交叉制约关系,进而找寻成长主体与其成长环境之间的关联建构。

影片《少年的你》中有关成长主体与引导者(X与反X)对立关系的展现,最典型的当数陈念和其母亲的关系。陈念的母亲周蕾以贩卖“三无”护肤品为生,因为躲避债主而常年不敢回家,她无法了解、关心陈念的需求与感受,相反,她给陈念带来的却是无尽的担忧和恐惧。“疏离”关系,是陈念和其母亲关系的代名词,这种关系作为影片的一条暗线,加强了影片中诸多力量之间抗衡的张力。此外,先锋校园电影中父权和规则的式微,一定程度上为青少年的个人成长提供了更为广阔的空间,“现代社会中年轻人与父亲的对抗,实际上已不是对父亲的强大、父亲的权威的反抗,而恰恰是对父亲的无力、父亲消失的愤怒”。《少年的你》中的小北便是“无父一代”的典型,打架是他获取安全感的主要来源,他的无奈、愤怒和恐惧,最终也只能依靠其自身去化解、去填补,这必然为影片带来了更多酸涩、深沉又无奈的遐思。

《少年的你》中陈念与魏莱则是正负成长主体之间(X与非X)矛盾关系的代表。陈念亲耳听见了胡晓蝶心底的哭诉和挣扎,亲眼看到她的离去,而后“接过”胡晓蝶的命运,亲历了校园霸凌的始末。魏莱家境殷实,成绩优秀,表面上是一个乖乖女形象,其实心狠手辣,是校园霸凌事件的主导者。陈念对胡晓蝶离去的痛惜、对魏莱等人欺负的隐忍,以及小北对陈念的庇护,都成为魏莱“讨厌”陈念的原因,因此,陈念成为魏莱的新猎物。魏莱采取了一系列手段,试探、打击、摧毁陈念,他们的矛盾关系在一次次交锋中愈发明显。最终,陈念的失手、魏莱的死去和小北的替罪,共同升华这段矛盾关系。这种矛盾关系的建构,既突显了人物的个性,也推进了影片校园霸凌情节的演进。陈念的隐忍、小北的仗义、魏莱的悔过,都一一展现,同时在矛盾关系作用下,陈念的隐而不能忍、小北的仗义难酬、魏莱的悔过失败等对立面也逐一被书写,一些朦胧又清晰的矛盾,在影片最后都得到了直观展现,从而更有力度地发掘了影片的成长主题——残酷青春、成长阵痛。

成长主体与引导者的包含关系在先锋校园电影中较为多见。与成长主体呈现包含关系的正面引路人形象可分为三种,“一种是在知识和道德上接近于完美的引路人;另一种是伙伴式的人物,他们在旅途中相互启发,为主人公的成长起到了引路人的作用;还有一种引路人,他们偶然出现,转瞬即逝,形同路人,却对主人公的成长起到了指点迷津的作用”,在这些引路人形象中,完美的道德、知识引路人,可以说是教育题材电影正面引路人形象的典型。影片《少年的你》中,警察郑易便担负起了这个正面引路人的角色。他洞悉了陈念和小北的计划,也逐渐明了校园里错综复杂的人际关系,他与小北和陈念惺惺相惜,无奈他们的处境和遭遇,但又必须恪尽警察的职责。在两难的处境中,郑易选择用正义的方式解决问题,换回属于小北的光明,照亮陈念前行的路。

结语

先锋式校园电影既注重再现青少年成长经历,也更真实、客观地展现了青少年成长过程中的伤痛、孤独、特立独行的作风以及另类的价值理念。同时,影片中也融入了一些“新”元素——性、死亡和暴力。随着电影中暴力元素的增加和扩散,校园电影也开始涉及性、死亡、犯罪等黑色题材,青春个体的成长已经不仅仅是简单地用“叛逆”可以概括的,而是赋予了广义和深度。这是一种迷乱的狂欢、一场肆意的挥洒,青春在这一次次极端的行为中得到了升华。

随着韩寒、曾国祥等新晋导演在影坛初露锋芒,青春、成长等为他们所钟爱的主题为其个人发展提供了更广阔的空间。他们电影中的“青春叙事是一种‘小型叙事’,疏离于主流文化的青年个体在历史虚无感中完成着自己的成长,而且这‘成长’注定发生在城市当中,一个喧嚣、无序、浮华,然而却也似乎不缺乏温情、梦幻甚至爱意的生存空间。”从集体意识的颠覆和瓦解、价值观的偏移,到青春书写的碎片化,再到人物形象塑造的异端和残缺,都为先锋校园电影叙事营造了一种阴郁、沉重的压抑感,这种分崩离析、支离破碎和扑朔迷离,共同构成了先锋校园电影阴霾、晦涩的生存空间。

任何一部电影都是一个复杂的符号系统,在解读这一符号系统时,我们需要对各系统中的子系统给予关注。本文从符号修辞、身份建构等角度出发,通过格雷马斯的符号学相关理论,对国产先锋校园电影的角色类型、人物关系和成长轨迹等进行符号学的探究,发掘新时期国产校园电影在叙事形式、主旨内核和伦理建构等方面的转变,进而为国产校园电影、青春片的发展,开拓更广阔的空间。

【注释】

1 William A.Smith,‘You make me wanna holler and throw up both my hands!’: campus culture, Black misandric microaggressions, and racial battle fatigue.Indianapolis: International Journal of Qualitative Studies in Education (QSE), Volume 29, Issue 9,October 2016, 1189.

2 [法]A.J.格雷马斯.论意义[M].天津:百花文艺出版社,2005.139-140.

3 郭彩侠.“主体生成”及其现代性想象——中国当代文学成长叙事研究[D].上海大学博士学位论文,2013.136.

4 同3:135.

5[美]弗雷德里克·杰姆逊,王逢振等译.政治无意识[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9.240.

6 同5:38.

7 钱瑜、黄秀端.格雷马斯“符号矩阵”的旅行[J].文艺理论研究,2014,(2):92

8 陈映芳.在角色与非角色之间:中国的青年文化[M].南京:江苏人民出版社,2002.220.

9 芮渝萍.美国成长小说研究[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4.126.

10 韩琛.青春如蜕:第六代的成长电影[J].南京艺术学院学报(音乐与表演版),2008,(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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