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叶问》系列与“中国想象”的建构

2020-06-13 00:32刘建状张雪丽
电影新作 2020年2期
关键词:叶问功夫建构

刘建状 张雪丽

新的媒介环境下,影像书写成为文化传播的关键,在这个过程中,国家和地域形象都在进行着不同程度的影像化再造。换言之,“国家形象既是国家现实的呈现,也是媒介建构的结果。”电影作为大众传媒,充分彰显了作为世俗神话的影响力,逐渐成为国家形象建构和输出的重要路径。功夫片作为中国本土电影最具特色的类型元素,也理所应当的参与到了“中国想象”的建构中,并产生了显著的成效。

电影《叶问》系列自2008年第一部问世,到2019年第四部完结,延续11年的创作历程,已然成为21世纪中国功夫电影最大的IP。从创作角度而言,《叶问》系列并没有完成对功夫电影的实质性突破,作品关于个人命运和家国情怀的内核,在黄飞鸿、霍元甲、陈真等几位现代武术宗师的身上都早已说尽。但是从当下视角来看,我们已经无法再割裂地去评论《叶问》系列中某一部作品的质量高低和艺术价值,而是应该从整体角度去审视《叶问》系列所产生的影响。只有从整体来看,才能清晰的发现和理解主人公叶问复杂的成长过程,才能够意识到,这段自然时间被打碎的人物成长,实际上是功夫片路径下建构“中国想象”的过程。

一、个人:英雄主义与东方想象

功夫电影造就英雄,无论虚构还是根据真实人物改编,英雄主义都构成了功夫片的核心看点和价值导向。《叶问》系列所建构的“咏春、叶问”也无疑成为中国新世纪以来最成功的英雄形象。并且,与好莱坞所盛产的“流水线”性的英雄不同,叶问身上所凝聚的英雄主义是极具东方想象的。

(一)中国功夫与英雄主义的内在关联

如果说李小龙在整个西方开启了中国人与功夫的关联,成龙将这个关联更加深化且扩大了影像力,《叶问》则是对于这种特殊关联的进一步细化和阐释。事实上,无论是武侠电影还是功夫电影,都在长期的发展中不断建构中国人与功夫与英雄的内在关联。电影对于叶问英雄形象的建构是多角度和多层次的,且英雄本身还处于不断成长的过程中。第一部,叶问面临国破家亡的处境,战胜了侵华日军军官,是反抗侵略的民族主义层面的英雄形象;第二部,叶问身处香港,战胜了英国拳王龙卷风,是反抗殖民主义层面的英雄形象;第三部,叶问化身为社区守护者,战胜了同为咏春的张天志,是武侠宗师层面的英雄;第四部,叶问远赴北美,战胜了海军陆战队军官,是反抗民族歧视和压迫的英雄。由此而言,电影在建构叶问英雄形象的过程中以历史时间为线索,涉及多个地域空间,涵盖多个中国现当代社会曾面临的境况,并从多种意识形态的角度完成了英雄主义的建构。

(二)东方想象:英雄的东西方差异

好莱坞作为电影英雄的“产地”,生产出了众多不同类型的英雄形象,但与好莱坞不同的是,叶问的英雄形象是极具有东方想象的。从形象看,一袭长衫,一头短发,说话温文尔雅,叶问打破了中西方关于英雄所有的外在想象,但也正是这种形象设计,成为叶问构建东方意境的关键。更重要的是,叶问的身上具备了中国传统文化的儒雅性格,也体现了武侠宗师胸怀宽广的品质,这一点则打破了国外对于中国功夫的刻板印象,传递了真正意义上的武侠精神。《叶问》第二部中战胜龙卷风的赛后演讲中,叶问提出了:人虽然有地位高低之分,但人格不应有贵贱之别。“叶问始终在传授的是中国武术中蕴含的我们中国人的内在修养和思想,他最想教给徒弟阿梁的是中国武术‘贵在中和,不争之争’的文化精神,而不是被人们看中的那种单纯的拳脚功夫”。再者,与好莱坞所崇尚的超级英雄相比,叶问英雄形象的建构更加平民化,更加趋于现实。“其实所谓英雄,只是普通人在特定的境遇下做出了一些具有崇高意义的选择,承担起来他无可避免也不该逃避的责任和道义。这个选择可以是历史的选择,是命运的决定,但说到底还是每个人自己良知的决定。”叶问在四部电影中所做出的所有英雄行为都在阐述个人命运在家国境遇面前的选择,这种选择往往依靠的是人的道德品质和内心修养,这一点既是叶问成为正在英雄的核心,更是功夫电影构建中国想象的核心。

图1.电影《叶问》剧照

《叶问》系列的完结,让很多人提到了英雄的落幕,其实不然,叶问成长的历程既是个人成长为英雄的过程,也是功夫电影建构中国想象的过程,以及逐渐打破“全球英雄美国化”的过程。国家形象的瓦解和再造,事实上,是伴随着文化入侵的过程展开的较量,在这种竞争中,中国需要塑造自己的民族英雄,以此来传递中华民族的精神气质,建构更加丰富的英雄形象和中国想象。

二、家庭:精神家园与父亲意识

《叶问》系列中对于“中国想象”的建构也包含了家庭层面的表达。四部作品中从未间断的家庭线索,以及导演本身融入作品中的东方家庭观念,不仅成为《叶问》系列成功的核心要素,更是成为作品建构“中国想象”的关键。

(一)家庭空间构成了功夫电影的“精神家园”

《叶问》系列中关于家庭的线索贯穿了四部作品,且一直处于细微的变化中,这条家庭线索不仅承载了叶问的成长、也见证了中国现当代社会的重要历程,更是成为主人公乃至功夫电影中最为核心的精神家园。其中,最为明显的一条线索是叶问妻子张永成的人物脉络,虽然只在前三部作品中延续,但却构成了家庭空间最为核心的内容。在第一部作品中,妻子张永成从最初的衣食无忧,厌烦丈夫整日比武,希望能够多陪陪儿子;到后来日军入侵后,面对艰难的生活,仍旧庆幸家人一起;再到危急关头,执意返回营救自己的丈夫。人物的心路历程不仅体现了家庭变故过程中情感的变化,更是逐渐认同叶问身份及其行为的过程,并且,这种认同在很大意义上促成和造就了叶问的成长。第二部作品中,妻子陪同叶问在香港生活,面对拮据的生活毫无怨言,即使分娩时期仍旧不肯打搅正在备战的叶问。由此而言,人物在困境中的成长,是家庭给予的力量,也是人物在特殊时期最重要的精神家园。第三部作品中,妻子得知患上癌症,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她既享受叶问日日陪伴的时光,也成全了叶问作为武者的内心。事实上,这条贯穿了三部作品的妻子张永成的线索,捏合的恰恰就是叶问成长的过程,这个成长的过程包括了困境中的陪伴,也包含了认同对方的行为和选择,更是在生命的最后给予的谅解和成全。

(二)父亲意识与师徒关系

《叶问》系列中在家庭方面不仅加强了主人公“丈夫”的身份,更是强调了叶问成长为“父亲”的历程,这恰恰就是中国家庭典型的“父亲意识”。事实上,对于中国传统家庭而言,大部分男性的成长都可以总结为成为“父亲”的过程。叶问从痴迷武术,无心顾及孩子,到为生活奔波,忽视了孩子的成长,再到妻子死后,独自前往美国为孩子寻找学校。电影在建构叶问家庭的过程中,“父亲意识”被细化为不同的阐释。其一,叶问在家庭空间下的转变过程,实际上是人物又一次成长的过程。这种成长以家庭为背景、常常指向男性,他们会随着中年时期所遭遇的一系列变故而迅速成长和回归。事实上,叶问的“成长”并不是如此简单的概述就可以总结的。王家卫《一代宗师》同样是讲述宗师叶问的故事,电影在总结叶问的人生时有这样一句独白:如果人生有四季的话,我四十岁之前都是春天。由此可见,这段开始于40岁的成长历程,其实是在面临巨大变故的背景下逐渐担负起家庭责任的过程,是关照情感和保护亲人的过程,这恰恰就是父亲意识的关键。其二,电影关于父亲意识的表现也在中国典型的师徒关系中有所体现。电影在第二部和第三部以香港为背景的故事中,叶问的家庭空间涌入了一个更加庞大的群体—徒弟。他们尊师重道,作为香港本地人常常给予远道而来的师父以各种帮助。叶问同样也会理解每个徒弟的处境,教导和保护他们。《叶问》系列的后三部作品中都贯穿着叶问与李小龙师徒的线索,作为中国师徒关系的一段佳话,这种在中国传统社会所延续下来的师徒关系,即使是在极度黑暗的殖民统治时期,即使身处遥远的北美,仍旧散发着难得的人文关怀。师徒关系又构成了父亲意识表现的重点,在中国传统社会关系中,师徒关系曾作为关键纽带,肩负着中华文化的传承。“一日为师,终身为父”的思想深入人心,也成为功夫电影中对于家庭建构的关键要素。

功夫电影以其精彩的打斗场面作为影片的核心看点,但家庭的建构则构成了主人公暂时逃离“危机”的核心场所,成为人物栖息的港湾和期待回归的精神家园。正如系列第二部的结尾,叶问战胜龙卷风后,面对记者的提问:叶师傅,请问你现在最想做什么。叶问的回答是:我现在最想回家。在《叶问》系列中,家不仅是叶问的精神源泉,更是电影重要的价值核心点。

图2.电影《一代宗师》剧照

三、国家:形象改写与想象建构

媒介的变化引发书写方式的改变,在这样一个影像化的时代面前,电影正不断改写以往所建立起来的种种观念,国家形象面临着瓦解和再造,中国想象正逐渐成为一个全球化的话题。

武侠电影向功夫电影的转变注定要引起价值观念的变化。“武侠电影传统的精义在侠者与江湖精神,江湖构成反抗官方的自由自在的天地,而到了近代,侠者的意义无法仅安放在缥缈的江湖,而必须与民族精神、家国大义联系在一起,甚至与官方合作抵御外敌。”因此武侠片也更多的转向到功夫片,民族主义成为功夫电影最为核心的价值观念。

功夫电影在民族主义的影响下,在过去的半个多世纪的时间里,对于中国形象的改写从未间断。事实上,功夫电影的发展脉络,就是对中国形象的改写过程,更是对“中国想象”的建构过程。例如20世纪70年代开始兴起的霍元甲和陈真系列电影,不仅将功夫电影带入一个辉煌时期,更是对于中国“东亚病夫”的形象进行了反击和扭转。“东亚病夫”的说法与梁启超主编的《时务报》密切相关。1896年,《字林西报》转载伦敦《学校岁报》的一则专论,随后《时务报》将其译为《中国实情》一文发表。文章中第一次提到“夫中国——东方之病夫也。”“东亚病夫”的说法也由此而来,中国人被想象为身体孱弱、精神萎靡的屈辱者。1972年,李小龙主演的电影《精武门》在全世界引起轰动,电影中李小龙撕碎了东亚病夫的牌匾,这本身就是对于中国形象的一次重要改写。

图3.电影《叶问》剧照

李小龙电影将功夫片的核心引入到了民族主义的层面,《叶问》系列则将这个主题进一步细化和改变。《叶问》系列对于民族主义的表述和以往的功夫电影有所不同,主人公叶问在几部影片中所展现的形象散发着真正的武术宗师风范。他顾及挑战失败者的颜面,他在战胜对手后却强调人格的平等,他在比武的过程中先考虑救人,他教导徒弟不要争强好胜……叶问身上所赋予的中国英雄形象已经不再是为解决问题而出现的了,“叶问”成为中国文化的一个符号,其使命是重新建构中国想象的一部分。值得一提的是,《叶问》完结篇恰恰出现在中美竞争如此激烈的当下,叶问远赴北美,孤身前往海军陆战队并战胜狂妄的军官,无论是故事情节还是电影本身都具备了更多具有意识形态的想象空间。电影人对于功夫电影、武侠电影的集体自觉创作,是对于自身民族文化的强烈认同。在这种身份认同的前提下,功夫电影也将完成更多“中国想象”的建构。

结语

功夫电影作为民族文化传播的有效路径,依靠着具有东方意境的动作场面、宗师风范的人物形象以及影片所蕴含的中国传统文化,不断改写和重塑中国的国际形象,并逐渐在全球语境下建构起多样的“中国想象”。《叶问》系列的完结,不是英雄的落幕,更不是中国功夫电影的落幕。

【注释】

1 包燕. 当代华语功夫电影“中国想象”之嬗变——从《精武门》《黄飞鸿》到《叶问》[A].浙江大学中国现当代文学与文化研究所.百年中国文学与“中国形象”国际学术研讨会论文集[C].浙江大学中国现当代文学与文化研究所,2010:9.

2 陈捷. 《叶问》:个体伦理、民族正义与历史选择[J].电影艺术,2009(02):21-23.

3 贾磊磊.血色记忆中的正义暴力——《叶问2:宗师传奇》的动作伦理[J].当代电影,2010(11):78-81.

4 同2.

5 王海洲.“家”在江湖:叶伟信的电影世界[J].当代电影,2010(11):67-72.

6 唐宏峰.叶问故事:被观看与被化解的民族激情[J].北京电影学院学报,2010(05):99-102.

7 符鹏. 香港功夫电影中的民族主义书写——以电影《叶问》系列为例[J].艺术评论,2010(07):8-12,114,4.

8 孙昊明. 华语功夫武侠电影中“英雄”形象的文化身份书写[D].陕西师范大学,20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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