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 学 良
(运城学院 文化旅游系,山西 运城 044000)
射礼是古代六艺之一,是先秦时期重要的礼仪制度,也是唐代军礼中的重要礼仪。唐代大射礼为统治者达成政治目的提供礼仪平台,展现政治功用,其浓厚的政治色彩折射了唐代的政治状况。唐太宗时修定的《贞观礼》中增加“天子大射”,《贞观礼》及此后的《显庆礼》未能保存下来,大射礼难以一窥真容。玄宗时期编修的《大唐开元礼》含有皇帝射于射宫和皇帝观射于射宫两种,这两者当属大射礼无疑。值得指出的是《大唐开元礼》“皇帝射于射宫”条附“燕游小射之礼”不属于大射礼。综上,唐代大射礼仅指皇帝射于射宫和皇帝观射于射宫两种。分析唐朝举行大射礼的动机,可从中发现唐朝的政治变动及走向。
“射礼是中国古代社会上层按照一定的仪节规程举行的弓矢竞射礼和举行仪式的象征性射箭礼仪”[1]2。这一定义也适用于唐大射礼。唐代大射礼性属军礼,“皇帝射于射宫”和“皇帝观射于射宫”两者之间程序几乎相同,差别只在于皇帝是否亲射及礼仪等级、规模大小和准备时间的长短[2]101。大射礼因皇帝亲自主持或参与进而与政治密切相关。有唐一代,大射礼的实施情况以玄宗朝为界,前期举行频繁,之后未见举行,现将其列表如下:
唐代历次大射礼一览表
天子大射被纳入唐礼是在太宗时期,高祖举行的三次大射礼的礼仪仪式应该是沿袭前朝,且与《贞观礼》中“天子大射”仪式有所不同[2]100。唐朝举行射礼有固定日期,“大唐之制,皇帝射于射宫则张熊候,……三月三日、九月九日,赐百僚射”[3]2106-2107。虽礼书规定如此,但大射礼能否举行和举行的时间仍有不确定性。唐朝举行过大射礼的皇帝在当政时并不是每年都会举行,高祖举行初次大射礼的时间定于武德二年(619)正月,直至武德四年再次举行大射礼时才将时间定在九月以符合三九之月的礼规。太宗时期举行过七次大射礼,时间均在三九之月,是唐朝实施射礼最频繁的时期。高宗登基之初,延续太宗朝的内政、外交等政策,大射礼也包括在内。高宗朝共举行四次大射礼,时间集中在麟德元年(664)之前,就高宗长达三十四年的在位时间来说次数不多。大射礼在高宗麟德年间之后处于停滞状态[4]500,直至玄宗时期才重新实施,中间跨度长达半个世纪。玄宗朝举行的大射礼规模较大,包含有重显唐室正统用意,但只是昙花一现,随着娱乐性成分的增加,射礼不可避免地走向衰亡。开元二十一年(733),唐朝举行了最后一次射礼,“自此以后,射礼遂废”[4]501。大射礼在《大唐开元礼》这一盛典颁布的翌年,在唐朝国力最为鼎盛的时期停废。
1. 高祖朝
高祖朝举行过三次大射礼,分别在武德二年(619)正月、武德四年九月和武德五年正月。武德二年正月距离唐朝立国仅半年之久,此时唐朝尚没有完成全国统一,国内仍然存在较强的割据势力。李唐王朝通过隋帝禅让建国,合法性较之自立为帝者占优,但刘武周、薛举等人称帝早于李渊却是不争的事实,因此李渊在建国后利用各种场合、机会宣扬自己政权身份的合法性。高祖即位后立刻改元武德,告祭南郊,大赦天下,宣扬自己天下新主的角色。高祖实施了一系列夸示君临天下的措施[2]108,大射礼也是其一。武德二年正月,高祖“赐群臣大射于玄武门”[4]499。李渊选择在一年之始而不是三九之月举行大射礼,显示大唐气象和君臣同乐目的突出。
武德四年九月,高祖于武德殿举行大射礼。王博认为高祖动机是为彰显唐朝平定窦建德、王世充这一重大军事胜利,并利用缴获的洛阳宫中的“金银绫绮”作为战利品对群臣赏赐,同时还可以起到激励文武百官及震慑潜在敌对势力的多重效果[2]106-107。笔者赞同这一观点。射礼仪式中根据射箭结果进行赏罚是它的题中之义,但高祖在统一战争取得重大胜利的节点举行大射礼还有更深层的政治用意。
众所周知,此时太子、秦王两者之间因皇位继承人问题积累的矛盾开始显现。高祖倾向于稳固太子的储君之位,但为了安抚秦王又给予他过高的荣誉。太子和秦王对高祖搞平衡的政策均有怨言,进而对高祖本人有所不满。在这一背景下,高祖和秦王在如何分配缴获的王世充战利品问题上发生了冲突。
《资治通鉴》卷190,高祖武德五年十一月条记载:
而且,她还选择医院医务部副部长励丽出任基层服务指导科、慢病管理中心主任,实现两项工作的整合。而且,励丽主任本来就是内分泌科医生,一直都特别关注慢病管理模式探索。
世民平洛阳,上使贵妃等数人诣洛阳选阅隋宫人及收府库珍物。贵妃等私从世民求宝货及为亲属求官,世民曰:“宝货皆已籍奏,官当授贤才有功者。”皆不许,由是益怨。世民以淮安王神通有功,给田数十顷。张婕妤之父因婕妤求之于上,上手敕赐之,神通以教给在先,不与。婕妤诉于上曰:“敕赐妾父田,秦王夺之以与神通。”上遂发怒,责世民曰:“我手敕不如汝教邪!”他日,谓左仆射裴寂曰:“此儿久典兵在外,为书生所教,非复昔日子也。”[5]5958-5959
高祖派贵妃等数人前往洛阳选阅隋宫人和收府库珍物,秦王不予,得罪了众贵妃及其亲属,自然也就得罪了派遣众贵妃前往洛阳的高祖。不久高祖与秦王在赐田问题再次发生冲突。秦王因功授李神通田数十顷,而张婕妤之父觊觎之,因婕妤求之于高祖。不知情的高祖将田赐予张婕妤之父,这便与已得到授田的李神通发生冲突。李神通以秦王教给在先予以拒绝,为此高祖迁怒于秦王,责备李世民“我手敕不如汝教邪”[5]5959,父子隔阂进一步加深。秦王缴获战利品后拒绝给予高祖所派之人,且又私自授田于李神通,这种做法有拉拢人心、树立朋党之嫌。对此,政敌李元吉认为,“秦王常违诏敕。初平东都之日,偃蹇顾望,不急还京,分散钱帛,以树私惠。违戾如此,岂非反逆?”[6]2422李元吉虽是诋毁之语,但秦王私自聚党却是不争的事实。针对这一情况,高祖举行大射礼,在庆祝战争胜利之时对文武百官进行赏赐,其赏赐来源很可能来自洛阳宫中的战利品[2]106。文献记载中此次射礼参与者品级存在矛盾之处。《册府元龟》卷79《帝王部·庆赐一》、卷109《帝王部·宴享一》记载为五品以上,而《唐会要》卷26《大射》记载为三品以上。高祖此次大射礼规模较大,参与人数众多,但唐初三品以上官员数量有限,不能囊括高祖、太子、秦王手下一干重臣,故笔者此处取《册府元龟》五品以上的说法。高祖通过此次大射礼在唐朝高官及秦王面前重申皇帝权力和君臣父子身份,既宣示皇权,拉拢百官,还间接表达对秦王不满,不失为震慑秦王及其集团的一种有效手段。
武德五年正月,高祖再次“赐群臣大射于玄武门,赉采帛各有差”[7]1300。此次射礼与上次间隔不足三月,娱乐性质明显,在此不详加探讨。
2. 太宗朝
太宗举行大射礼次数最多,与政治密切相关。他在即位之初便于显德殿亲自训练军士射箭。史载太宗“日引数百人教射于殿庭,上亲临试,中多者赏以弓、刀、帛,其将帅亦加上考”[6]6021。太宗此举是为了训练军将以应对突厥侵扰。这种射箭活动作为训练士兵的一种手段,虽然也有奖惩,但不属于礼的范畴。
贞观三年(629)三月三日,太宗赐重臣大射于东宫玄德门[4]499。王博认为此次大射礼是太宗宣扬大射作为天子专属的仪式进而为入主太极殿政治中枢作准备[2]107,但笔者认为太宗逼迫高祖搬离太极宫这一深层目的更为贴切。
高祖移宫是在太宗一系列逼宫举措下所作的无奈选择。太宗首先清洗掉高祖的心腹裴寂,将其免官逐出长安。裴寂是高祖的莫逆之交,也是晋阳起兵的两位核心人物之一[8]128,为唐朝建国立下大功。高祖对裴寂有高度评价,“使我至此者,公之力也”[6]2287。唐朝建国后,随着高祖、太子、秦王三者矛盾的加深,作为高祖嫡系和支持太子的裴寂也与秦王的矛盾逐渐深化。秦王嫡系刘文静为高祖所杀,此事被认为与裴寂有关[6]2293-2294,秦王和裴寂矛盾公开化。秦王为夺取皇位,发动了玄武门之变,杀死太子建成和齐王元吉,并迫使高祖退位。高祖的身边故旧中,裴寂始终是最忠心最值得信任的大臣[9]123。裴寂忠于高祖[9]122-123,在太子、秦王二人皇位之争中支持太子,再加之刘文静被杀一事的牵连,他在太宗即位后必定遭受打击迫害。贞观三年正月,作为高祖嫡系的裴寂被免官逐出京城,太宗清洗高祖政治势力的用意显露无疑。三月三日,太宗在东宫玄德门举行大射礼,与此前高祖举行之地——政治中枢太极宫中的玄武门和武德殿不同。太宗作为在位帝王应当居住于太极宫,而事实却是作为太上皇的高祖依然居住在政治中心太极宫,君臣不合其位,于是太宗在东宫举行大射礼释放逼宫的信号。因此,此次大射礼与其说是太宗围绕高祖移居大安宫而进行的准备,不如说太宗进一步逼迫高祖移宫的举措更为恰当。高祖移居大安宫,太宗得以入住唐前期的政治中心太极宫,进一步消除了高祖的政治影响。
贞观五年(631)三月三日,太宗赐文武五品以上射于武德殿。九月九日,太宗赐群臣大射于武德殿。这两次射礼是太宗为庆祝唐军击败东突厥,擒获颉利可汗,消除唐朝北部边疆的重要威胁而举行[2]107。除此之外,笔者认为太宗一年之内举行两次射礼有回应他在登基之初为对抗突厥“引诸卫将卒习射于显德殿庭”[5]6021之意。太宗身体力行,教习武艺,唐军积极整军备战,“数年之间,悉为精锐”[5]6022。太宗通过亲自训练将士习射传达了朝廷重视军队训练和抵御突厥的决心,唐军也的确通过这种方式提高了战斗力并最终取得了对突厥作战的胜利。因此,太宗在平定东突厥后的翌年接连举行大射礼进行庆祝。贞观六年(632)三月三日,太宗赐群臣大射于武德殿。此次大射礼是延续去年的惯例,以赏赐和君臣同乐为目的,礼仪的娱乐性色彩明显。
贞观十一年(637)三月三日,太宗“在洛阳引五品以上射于仪鸾殿”。王博认为是太宗为庆祝《贞观礼》的颁布并实践新礼而举行[2]107-108,但这一分析有不严谨之处。《贞观礼》在贞观十一年正月甲寅(廿八日)由房玄龄等人上奏,同年三月丙午(二十一日)颁行[10]1164,这次射礼举行的时间在三月三日,此时《贞观礼》虽已制定出来但却没有颁行,自然也就没法实施。
笔者认为这次射礼的举行与政治形势有关,是多因素合力的结果。首先,当时国内外局势相对稳定,太宗在大射礼停滞五年之后重新举行是为表达唐廷重视军队训练的意图,即太宗所说“今天下无事,武备不可忘”[5]6131。其次,太宗即位之后便着手于史书的修订和律令制度的编撰。唐朝开官修史书之先河,贞观十年时《隋书》《周书》等陆续修成,是太宗一重要政绩,堪称盛事。太宗朝修订律法的基本原则是轻刑轻罚,“务在宽简”[11]238。史载:“(太宗)初即位,有劝以威刑肃天下者,魏徵以为不可,因为上言王政本于仁恩,所以爱民厚俗之意。太宗欣然纳之,遂以宽仁治天下,而于刑法尤慎。”[12]1412在隋唐王朝由宽简到恤刑的立国政策[13]280指导下,房玄龄等更定律、令、格、式完成。
《资治通鉴》卷194,太宗贞观十一年正月条载:
房玄龄等先受诏定律令,以为:“旧法,兄弟异居,荫不相及,而谋反连坐皆死;祖孙有荫,而止应配流。据礼论情,深为未惬。今定律,祖孙与兄弟缘坐者俱配役,从之。”自是比古死刑,除其太半,天下称赖焉。玄龄等定律五百条,立刑名二十等,比隋律减大辟九十二条,减流入徒者七十一条,凡削烦去蠹,变重为轻者,不可胜纪。又定令一千五百九十余条。武德旧制,释奠于太学,以周公为先圣,孔子配飨;玄龄等建议停祭周公,以孔子为先圣,颜回配飨。又删武德以来敕格,定留七百条,至是颁行之。又定枷、杻、钳、锁、杖、笞,皆有长短广狭之制。[5]6126
这次修订以《武德律》和《开皇律》为基础,改动内容较多,总体体现了太宗治国的法治思想,故太宗尤为重视。正史和律令修订的完成为太宗朝“贞观之治”增加了砝码,提升了唐朝的大国心态,所以太宗举行大射礼给予臣子赏赐,以示庆祝。最后,应对群臣上表封禅泰山的请求。东突厥灭亡后,唐都长安不再遭受周边政权的直接威胁,国内外局势稳定。太宗自称:“曩之一天下,克胜四夷,惟秦皇、汉武耳。朕提三尺剑定四海,远夷率服,不减二君者。”[12]6233在此背景下,封禅一事多次被提上议程。贞观十一年,“群臣复劝封山,始议其礼”[4]82。太宗封禅泰山之事开始启动。于是太宗巡幸洛阳,举行大射礼,宴请洛阳父老,为封禅预热。
贞观十六年(642)三月和九月,太宗再次在一年之内举行两次大射礼。这两次大射礼的举行依然与唐朝面临的政治形势有关。贞观十五年,太宗既定翌年二月封禅泰山。同年六月,“有星孛于太微,犯郎位”[6]53。星象冲犯太微,对太宗不利,故太宗停封泰山,避正殿以思过。作为封禅泰山未成的补偿,太宗举行大射礼以替代之。另外薛延陀攻击李思摩部,威胁唐朝北部边疆,这也是造成太宗停封泰山的原因之一[14]32。面对薛延陀的进攻,太宗派李勣等人率军出击抵御,战事持续到十二月底以薛延陀失败结束。薛延陀的进攻使唐朝北部边疆再次变得不安宁,因此,太宗举行大射礼表达重视武备之意,应对来自薛延陀的军事挑衅。
3. 高宗朝
永徽年间,高宗举行了三次大射礼。高宗在即位的翌年便以《贞观礼》未备为由,诏令长孙无忌等人增损旧礼编修新礼,此即后来的《显庆礼》。这次修礼时间长达七年之久,以补充《贞观礼》和体现政治的升平为目标[15]1。显庆年间修礼的目的发生变化,正如吴丽娱先生所说显庆前后是高宗朝的政治局势和礼制变革的分水岭[15]4。《显庆礼》的修订是高宗和武则天试图抹除太宗及贞观旧臣政治痕迹的尝试和开始[16]83-86。在这一背景下,永徽三年(652)三月三日,高宗幸观德殿,赐群臣大射。此时高宗与长孙无忌等贞观旧臣关系还较为融洽,还未因长孙无忌“弄权”及立武则天为后问题上产生较深的矛盾,高宗通过举行大射礼给予群臣一定的物质赏赐,以缓和紧张的君臣关系。
永徽四年三月三日,高宗举行了一次特殊的大射礼。这次大射礼的举行时间符合礼书规定,但规则显得较为特殊。高宗“御观德殿,陈逆人房遗爱等口马资材为五垛,引王公、诸亲、蕃客及文武九品已上射”[6]71。此次大射礼以抄家所得资材为垛,参与者范围较广,不仅包括皇族亲室、文武百官,还有居住长安的蕃客。如所周知,统治者可以根据实际需求和意愿改变礼仪流程和形态,高宗此举亦是。高宗认为这是一次大射礼,我们理应遵守这一认定。高宗举行这次大射礼的目的是向文武百官及蕃国使节宣示叛乱者的下场,以达到警示作用[2]108。另外,房遗爱、高阳公主谋反一案在长孙无忌的审理下,成为他打击异己的工具,吴王李恪、江夏王李道宗均牵连致死。高宗和长孙无忌在处死李恪案件上是同党关系,李恪之死是高宗与他争夺帝位矛盾的延续[9]184。在这一背景下,高宗举行大射礼似乎还有庆祝政敌和皇位隐患消除的用意。
永徽五年(654)九月三日、四日,高宗分别于九成宫丹宵楼及永光门举行三品及五品以上官员的大射礼。此次大射礼持续两天,规模庞大,但不合礼书规定[3]2106-2107。个中缘由除高宗思念太宗情深外[2]109,还有更深层原因。九成宫不仅是高宗思念太宗的载体,还在高宗生命中有另一层含义。永徽五年三月,武则天被封为昭仪,高宗和武则天两人关系升温,与之相伴随的是王皇后与萧淑妃失宠[5]6284。武则天陪同高宗避暑九成宫,度过了关系最融洽的时期[17]73。九成宫之行后高宗更加宠爱武则天,王皇后宠衰并于翌年被废。高宗在继位之后一直试图摆脱长孙无忌、褚遂良等辅政大臣的控制[9]167-170,武则天的出现和辅助使高宗以“废王立武为后”为由打击以长孙无忌为首的关陇集团[18]266。九成宫对高宗的特殊意义不言而喻。
当时的国际形势是促使高宗连续两天举行大射礼的另一因素。永徽五年,西域诸国纷纷遣使朝贡。《册府元龟》卷970《外臣部·朝贡三》载:“(永徽)五年四月,罽宾国、曹国、康国、安国、吐火罗国并遣使朝贡。五月,林邑国献驯象。八月,吐蕃使人献野马百匹及大佛庐,高五尺,广袤各三十七步。九月,吐谷浑遣使朝贡。”[7]11401西域诸国在这一年大规模地遣使朝贡与大食进攻中亚有关。当时大食国力强盛,不断向四周扩张势力,中亚诸国在大食的攻击下纷纷败北,波斯帝国也被消灭,其王卑路斯也告难唐朝寻求军事援助[7]11686。唐朝作为东方大国,与昭武九姓中亚诸国有着密切联系,它被当做可以抵御大食进攻的力量,所以他们希望唐朝出兵抵御大食。周边诸国纷纷遣使入唐,无论他们的目的如何,在体现唐朝大国地位和形象上有重要意义。高宗连续两天举行规模庞大的大射礼,众多人员参与,蕃国使节观看,无形之中彰显了大唐国威。
永徽六年(655)十一月,武则天被立为皇后。在立武则天为后问题上,长孙无忌等贞观辅政旧臣百般阻挠,最终两者矛盾爆发,长孙无忌被贬杀,贞观辅政旧臣退出权力中心。高宗重新将权力集中后,君臣关系也发生了变化,代之而起的是皇权压倒一切,皇帝的意志统领一切[15]7。显庆年后,高宗身体每况愈下,权力逐渐被武则天掌握。显庆五年(660)十月,高宗“苦风眩头重,目不能视,百司奏事,上或使皇后决之。后性明敏,涉猎文史,处事皆称旨。由是始委以政事,权与人主侔矣”[5]6322。武则天逐渐参与并掌握朝政,“初,武后能屈身忍辱,奉顺上意,故上排群议而立之;专作威福,上欲有所为,动为后所制,上不胜其忿”[5]6342。武后擅权专制,高宗始有废后之心[9]176。在这一背景下,麟德元年(664)三月三日,高宗在万年宫举行大射礼,有宣示皇帝权力,压制武则天之意。同年十二月,高宗与上官仪谋废武后不成,上官仪被杀[12]3475,武则天权力进一步加强。此后,武则天垂帘听政,“上每视事,则后垂帘于后,政无大小,皆与闻之。天下大权,悉归中宫,黜陟、杀生,决于其口,天子拱手而已,中外谓之二圣”[5]6343。此次大射礼也成为了高宗朝举行的最后一次大射礼,此后至玄宗时期都处于停滞状态。武则天以女主身份掌握朝政并君临天下,把礼制作为自己立后和称帝的一种工具,她将礼仪建设和实践的重心落脚于皇后礼、皇帝礼以及女性之礼等凸显其合法性和权力的礼仪[16]107-112,对大射礼不甚重视。
4. 玄宗朝
玄宗朝是大射礼再次兴盛的时期。睿宗景云二年(711)二月,谏议大夫源乾曜表请恢复举行大射礼。翌年八月,睿宗退位,玄宗登基,但睿宗掌握着三品以上朝臣的任命权,对玄宗产生牵制[9]215-216。玄宗即位后立即举行大射礼,“先天元年九月九日,御安福门观百僚射”[4]500。此次大射礼规模较大,参与的“百僚”之中理应包括三品以上官员。玄宗借大射礼宣示新皇权力,通过对臣子进行赏赐拉拢睿宗掌控的三品以上官员。开元四年(716)三月三日,玄宗举行第二次大射礼。这次大射礼因职方员外郎李蕃的自嘲而有详细记载,“蕃戏曰:‘与卢箭俱三十步,左右不晓。蕃箭去垛三十步,卢箭去身三十步也’”[4]500。两人射术不精,所射之箭未达到箭垛,故两人“互言工拙”[4]500。这次大射礼似不复唐朝前期礼仪的严肃性,给人以更多的游戏性质[2]111。然而唐朝举行大射礼时伴有宴会,射礼在宴会和奏乐中进行是这一礼仪的通例[19]341。射箭的结果整体而言无非中与不中两种,礼仪官根据结果对中者进行赏赐,对不中者进行惩罚。射礼中的赏赐以财物形式展现,惩罚则只是罚酒而已,不能与玄宗在骊山讲武中以“军容有失”斩杀礼仪官和流贬兵部尚书相提并论。唐朝帝王举行大射礼的目的是展现皇帝权力和对群臣进行赏赐,以达到君臣同乐的目的,娱乐性是射礼的题中之义。
开元八年(720)九月七日,玄宗下诏,“制赐百官九日射”[4]500。给事中许景先上书驳奏:
近以三九之辰,频赐宴射,已著格令,犹降纶言。但古制虽存,礼章多缺,官员累倍,帑藏未充,水旱相仍,继之师旅,既不足以观德,又未足以威边,耗国损人,且为不急。夫古天子,以射选诸侯,以射饰礼乐,以射观容志,故有驺虞、狸首之奏,采蘩、采苹之乐,天子则以备官为节,诸侯以时会为节,卿大夫以循法为节,士以不失职为节,皆审志固行,德美事成,阴阳克和,暴乱不作。故诸侯贡士,亦试于射宫,容礼有亏,则黜其地,是以诸侯君臣,皆重意于射,射之礼也大矣哉。今则不然,众官既多,鸣镝乱下,以苟获为利,以偶中为能,素无五善之容,颇失三侯之礼,宂官厚秩,禁卫崇班,动盈累千,其算无数。近河南河北,水涝处多,林胡小蕃,见寇郊垒,圣人忧勤,降使招恤,犹未能安。今一箭偶中,费一工庸调,用之既无恻隐,获之固无惭色,考古循今,则为未可。且禁卫武官,随番许射,能中的者,必有赏焉。此则训武习戎,时亦不阙,待寇宁岁稔,率由旧章,则爱礼养人,天下幸甚。[4]500-501
许景先在奏文中指出古今举行射礼的目的已经发生变化,古“重意于射”,今“以苟获为利,以偶中为能”,既然举行大射礼的目的发生了变化,唐廷也应不必附会古礼。朝廷面临外敌侵扰和自然灾害之时,皇帝应该体恤民情,与民节俭,在渡过困难和财政充足之时再举行大射礼,这样可达到“爱礼养人”的目的。玄宗采纳许景先的建议停止了原定两天后举行的射礼,但不可否认的是此时大射礼的娱乐色彩愈加突出了。
开元二十一年(733)八月二十三日,玄宗下诏“以今年九月九日,赐射于安福楼下”[4]501。此次大射礼实施于《大唐开元礼》颁布的翌年,庆祝、实践新礼的意图明显。为确保此次大射礼顺利举行,玄宗在诏书中特别指出:“敕大射展礼,先王剏仪,虽沿革或殊,而遵习无旷。往有陈奏,遂从废寝。永鉴大典,无忘旧章,将射侯以观德,岂爱羊而去礼?缅惟古词,罔不率由,自我而阙,何以示后?其三九射礼,即宜依旧遵行。”[4]501这一诏书有对许景先开元八年奏书的回应之意。玄宗表明自己对待礼仪制度的态度,大射礼虽会因特殊情况一时中断,但不能“爱羊而去礼”,废止礼仪制度。虽然玄宗表示重视大射礼,但此次大射礼却是唐朝举行的最后一次,或许此时已是开元盛世,不需要大射礼来锦上添花了。
唐朝举行的大射礼始自高祖终于玄宗,共计十七次。高祖、太宗、高宗三朝举行大射礼较为密集,其中太宗最多,达到七次。高祖晋阳首义,以武功夺取天下,建立李唐王朝。太宗率军四处征战,为唐朝夺取天下立下了汗马功劳。唐朝的前两位帝王均为能征善战之辈,高祖射箭技艺更是高人一等[6]2163,他们在唐朝建立后重视大射礼并不意外。高宗执政初期,延续太宗朝的内外政策,在大射礼上也是刻意效仿。此后高宗遭受疾病困扰,武则天逐渐掌握政权并最终以武周代替李唐。武则天以女主身份君临天下,对礼制的实践呈现性别特征[16]107-112,未曾举行过大射礼。玄宗即位后立刻举行大射礼,在礼制上直追高宗,续接唐朝正统。玄宗时期颁布集大成礼典《大唐开元礼》,然而大射礼在礼典颁布的翌年停废,其原因与它自身性质和唐朝的政治情况相关。
大射礼作为军礼之一,它的举行和价值功用更多地体现在政治方面。唐廷举行大射礼的背后隐藏着具体多样的政治动机,包括展现皇权、逼宫、震慑敌对势力、密切君臣关系、庆祝战争胜利、实践新礼等。大射礼的举行,为达成这些政治目的提供了重要平台,太宗更是利用大射礼达成政治目的的高手。梳理实施背景和动机后,可以发现大射礼更多地在于体现皇帝权力,以及它所营造出的君臣同欢、政局和谐的景象。
大射礼较之其它军礼具有浓厚的娱乐色彩,礼仪程序死板且实用性缺乏,这些缺陷在唐朝各项制度趋于完善,政治生活步入正轨之后被无限放大,变得不适应政治形势发展的节奏,随之淡出政治舞台。在国力衰退、干弱枝强的中晚唐时期,帝王更加无心也无力举行大射礼。总之,大射礼废止实是唐朝政治发展的必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