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春在花 笔端吐新

2020-06-09 12:20尚新娇
南腔北调 2020年5期
关键词:牵牛花军民花鸟画

尚新娇

与军民相识八九年了。那时他的画室扎在一个篮球场旁,找他的话要穿过热闹的球场。他的画室不大,但足够他在这里搦管挥洒,猜想这里之前是运动员们的更衣室或休息室。黝黑壮实的他每天都要打一两场篮球,然后再伏案作画。他在这里闹中取静,探幽,墙上是未完工的水墨画,案上是正在习练的龙飞凤舞的行草,不满意的画作则丢在凌乱的桌角。

军民最早学画画是以山水画为主,后来因为种种原因开始画花鸟画。那时学习山水画的基础技法对后来的绘画有很好的帮助,基础性的东西就像一个稳固的台基,支撑着他的绘画向上发展。与军民交往多了,知道外表强悍的他其实内心比较细腻、缜密,修身以诚,不虚张声势,不故作高深,不虚以委蛇,让人感受到来自双方的信任。

他笔下的花鸟虫鱼,蕴含着画家人格精神的投射寄寓,以及画家与自然、社会的观照对话,其花鸟画就是他生命体验的真实感受。他的画作滃郁而充沛,没有病态的孱弱,表现了生命的鲜活与快意。恽南田曰:“笔墨本无情,不可使运笔墨者无情。作画在摄情,不可使鉴画者不生情。”从军民的画中,观者感受到了他的真性与真情。

“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却不同”,用这句化来的诗句来表达军民近期的画作,应该是恰当的。

最近看了他一批新作,他的“群芳圃”一如既往地灿烂缤纷,花香四溢,他画的不是院体画,也不是士人画,画里没有院体画的程式与工稳,也不似士人画的寄兴与冷峭。他的画来自于温热的大地,华彩的春秋,让人感受到“微微暖气吹”的温度,吸引着人们对绘画的热爱。所以,他的画正如他本人一样,他的个头与体块是给人安全感的男子,而他的画也传导出人世间的这份亲热,这份情谊;他的画笔意恣肆,用笔大胆,布局精心,往往收到意外的效果。十多年来,这是他花鸟画一贯如一的特点。

这次看军民的画突出的感受是,整体给人以真、以趣、以新。

最喜欢那幅《小园新雨后》,让人想到某个春日的清晨到小园子遛弯,不经意间,忽然眼前一亮——一场牛毛春雨之后,空气湿漉漉的,路边藤蔓伸展着它的触须,粉的紫的蓝的牵牛花挂着晨露,散发着新生儿一样的气息。再看这幅画,墨色淋漓,渲染着几枚浓淡肥阔的叶子,几朵粉艳欲滴的牵牛花从左下角参差绽放,牵牛花在细节上的处理令人称道,朵朵笔势稍变,于变化中而生动起来。右上角呼应着两个未绽的花蕾,具象的牵牛旁,晕染着浅浅的蓝,想象成几朵蓝色的牵牛花也未必不可。左上角一只蜻蜓低低地飞旋下来。鼻翼间满是春日清新的况味,豁然如袭。

就像画家文人有一个别号一样,牵牛花有一个别称“朝颜”,与它的姿容特别相称,所以牵牛花虽是寻常之花,但在诗人艺术家笔下绝不俗常。譬如宋人陈宗远有一首写牵牛花的诗:“绿蔓如藤不用栽,淡青花绕竹篱开。披衣向晓还堪爱,忽见蜻蜓带露来。”在《小园新雨后》这幅画中,画家如同诗人的知音,绘画中的生动气韵完美地呈现出这首诗的隽永天真。

许多画坛名人都画过牵牛花,齐白石更是喜欢画这一题材,且画过不止一幅。此外,《紫藤图》也是花鸟画画家反复创作的题材,吴昌硕、齐白石等都有经典作品留存。而在后辈军民类似的题材中,相较并无模仿重复之嫌,反而出时代之新意。

《晓霞瑞露一枝新》图,盘纡回曲的老枝中透出一枝新蕊,画幅上,有两只分别落在高低枝上的雀儿,一只扭头望向高处的同伴,高处的那只则在向画外瞭望,把观者引向更远的空间。宾虹翁曰:“美在表皮,一览无余,情致浅而意味淡,故初喜而终厌。美在其中,藴藉多致,耐人寻味,画尽意在,故初看平平,而终见妙境。”初看此幅画平平无奇,再看此幅画,画家着实动了不少心思,当如大家所言,藴藉多致而见妙境。

《翠扇红衣图》 《红梅水仙图》《金谷风露凉》等等,梅、竹、水仙、玉兰、牡丹与顽石组合穿插,或老藤缠绕,梅发高枝,或荷舞红衣,新篁滴翠,皆有春光乍现、鱼禽游弋之乐,可谓绕篱萦架俱成趣,四时芳英皆含情。

他的一些构图较简约的画给人带来视觉的静与净。如《绝似香山老居士》 《蜜浆止渴添新意》构图简淡,大幅度留白,輕逸绝尘,别具诗意之幽妙。

画中读人生,笔墨见精神。随着年龄的增长,对艺术的思考与锤炼,相对以前粗头乱服、恣肆热烈的表现手法,军民现在的画风趋向藴藉、简约和清新。他将花鸟的真性与现代审美趋向结合为一体,获得了走向人心灵的蹊径。

感觉军民创作花鸟画十多年来,作品已有了很大变化,已经实现了绘画语言上的转型,这种转型不仅仅在表现方式与画面营造上,也体现在他对花鸟画意境与意义上的思考与表达上。中国传统花鸟画贵在神似,张军民在“似与不似”的中国画意境中辗转腾挪,不仅注重布局中的虚实对比与顾盼呼应,也更重视笔墨的情趣、新意与简雅,体现了画家在艺术审美方面的独特灵思。

军民说:吃百家饭才养人。从他的画中,可以看出不少前贤的影子。他最心仪的画家,还是历史上那些大家,如徐青藤、陈白阳、石涛、赵之谦、吴昌硕、齐白石、潘天寿、黄宾虹等,他们或恣肆奇诡,或疏野遗形,或浑厚老苍,或古拙天真,或天真散淡。军民在汲取传统养分的基础上,也在自觉地契合时代发展的变化,在日日的浸染中含英嚼华,养和中正,用自己对生命对艺术的理解,渐渐形成自己的绘画语言,且赋予更多现实的情怀,作品散溢出清新与蓬勃之气,楮素之上动人的鲜活与亮色,走进人们的心灵世界。

他慕古而不摹古,从前人和传统中求发展,从客观主体的细微处寻找灵感,视觉上力图展现当代人的审美观。他以形写神,掺入了自己的笔意,走得从容自由,既有大众审美的活泼和谐,其大写意的勾勒渲染、“逸笔”“逸气”的融入又使绘画中的文人气息得以彰显。他笔下的水墨画给人带来静静的动感与鲜活的生趣,鱼游塘底而可感秋水清浅,雀落枝头而可感煦风拂羽,世界为草木为禽鸟注入了活力,它们也为世间带来了欢娱、诗意与愉悦。画中金黄的枇杷、怒放的秋菊,似乎也为他的生命镀上成熟的色彩。

除了重视对传统技法的临摹吸收,这几年,他又师法当代大写意花鸟画家吴冠南,使得他在写意花鸟画中寻求到新的认知,画风也明显有了变化,于简淡中含苍润,于古拙中见意趣。一路下来,皆见其对明清、现代大家庚续之脉络。

在当代花鸟画家中吴冠南是一个重量级人物,致力于立足本土传统文化艺术的拓展与创新。军民讲,吴冠南总是在不停地探索艺术技巧的深度和广度,以及绘画面目的多样性和探索性,不满足于现有的艺术成就,认为中国大写意画的难度并不难在技法层面上,而是难在本心综合的、长期的修炼和顿悟之中。作为学生,军民十分清楚所谓“变则生,不变则死”对于艺术来说是个不变的法则,像黄宾虹、齐白石这样的大画家还在“衰年变法”,不断地在艺术上创新,以求达到新的高度,而自己更应心无旁骛,不停地追寻下去。

以书入画是国画传统,没想到,这几年他的书法也有大的精进,使他的写意花鸟画创作起来如添彩翼。行草书点画恣肆飞扬,看似随性恣意的线条,却“写”出了百花之态,丛草乱梗,虫须禽羽,或细如毫发,或参差铺展,每每笔笔生发,灵动隽逸,生机无限。

如今,军民守着这样一个艺术园圃,已经数十年了,在一日日的俯首劳作中,面相愈趋向古拙,有时候他嘴里会嘟哝腰疾的不适,但实际上仍是头顶星月手不离管。他的画展也密集,活动也多,这不能怪他,正是壮年,像他这样的职业画家,无形中有家庭与社会双重的“催迫”,故每次见面都觉出他忙碌的节奏,说不了几句话便无影踪了。

一个真正的画家,但凡进行创作之境,必是解衣磅礴,出入化境,点染有致。生活在世上,回首千古,总想勘破表相,但又谈何容易?人磨墨,墨磨人,顺着传统这个脉络走下去,再不断地吸收各方面的营养,结合画家的心性,慢慢地每个画家都会有属于这个时代的面目,这就是这个时代的艺术真实。

军民另有名号石莲、余斋,喻示了他对传统的尊重,对高古之境的崇尚。前者含有生命的永恒性与不变性,后者则是“留余”之生活哲学。我没有问过军民“石莲”从何而来,看他画作时偶有所悟,想是与“石涛”“老莲”有关,从中各取一字。

曾经与军民闲聊过,不只谈“花鸟”,谈了更多艺术之外的事情。军民老家在豫西某县,在那里出生长大,解放前那里闹兵匪,血腥的故事令人瞠目。因为长年的土匪横行嚣张,这里民風也随之变得悍勇。有时会想,军民身上便带有这种与生俱来的原始强韧的精神气息,以至于渗透在他的生活与绘画实践中。

世事无常,而花期如约。正值全国疫情,春天似乎被挡在了门外。偶刷朋友圈,见他发了张在家戴着老花镜为一盆景剪叶修枝的照片,细心修剪的小动作默默注入一份盛开的期待,正如他慢长的艺术修行,期待着姹紫嫣红,期待着盎然春意。

军民多情。记忆中在一次酒宴上围着一位长者,他喝了太多的酒。有人说他喝酒太“黏“,其实不然,长者家庭遭遇变故,作为小辈,他想多点时间在身旁陪伴给予安慰,不忍草草离去。这便是他的善良,他心底固有的真情。

我觉得军民这样画下去挺好,用胸中的那份真爱、那份期待画出艺术的真性、真气,用这种真、趣、新来感染人、打动人,让观者留恋徜徉其间,在这个艺术空间欣然适意,从中得到一丝暖的亮光,一种生的慰藉,抑或澄怀追意,乘物游心,这就够了。重要的是把这份生命的元气保存好,等岁月渐老,再慢慢地浑厚华滋,再往深邃处老辣处走。可好?

美编 赫赫 编辑 饶丹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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