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家的钥匙

2020-06-08 10:21方雷
青年文学家 2020年14期
关键词:管床娘家护工

作者简介:方雷,男,湖北省咸宁市通山人,副高级新闻记者,荣获中华全国新闻工作者协会荣誉证章,2019第36届湖北新闻奖评选审核委员,湖北省广播电视和网络视听行业专家库成员。咸宁市作协、报告文学学会会员。通山作协秘书长,通山作协公众号小小说栏目责编。小小说刊登《啄木鸟》《唐山文学》《青年文学家》《散文百家》《大东方》《文学少年》《中华传奇》。长期从事基层文学内部纸刊、新闻媒体APP文学栏目责编、新闻采编和纪录片摄制工作,有新闻和文学作品散见央媒、省、市媒体。

桂花认为自己有一肚子的委屈。这要是本与老公家庭内部的“经”,还好念,蜗居在家冷战,搬来娘舅掺腰,赌气回娘家小住,这都是百发百中的套路。可桂花是跟娘家斗气,还是自己的亲娘。邻居悄悄议论,娘俩有三年没有走动了。

坐在小客车的桂花下意识摸下口袋的钥匙,冷丁丁的还在,这把钥匙跟着桂花从小学初中带到沿海打工,再随陪嫁到婆家。她想仔细捋一捋,是自己的错还是娘岁数大老糊涂了。

这是一条正在翻修的乡村公路。小客车在山旮旯的油渣路颠簸,沥青的气味充塞车厢,有些刺鼻,路面的碎石喷击在车身,像下雪籽一样拍拍直响。桂花感到是在敲打自己的心事,让她心乱如麻。

桂花是一大早去的县城。桂花娘生了两姐妹,老伴多年去世。三天前,桂花姐夫悄悄来电,:娘到后背山拾柴,从山坡上摔了下来,再三告之不要和桂香姐讲。桂花在跟亲娘生气的日子,也跟亲姐生分了。所以,这个消息只有姐夫来通知。

桂花在街上瞎逛一上午,她晓得病房下午是安静的。

按照护士站的指点,桂花找到娘的病房,娘正睡得香。桂花瞧见娘脸色苍白,感到娘比三年前瘦多了。她没有坐,也没有叫醒娘,拿出一沓錢,还有那把从娘家带来的钥匙,轻轻地塞进枕头下。

从记事起,桂花就觉得娘对自己不如姐亲,一直没有好脸嘴,她甚至有个奇怪的打算,怀疑自己是捡来的,要不要去悄悄做个亲子鉴定。

同样是上山砍柴,天刚黑,姐还没有回来,娘就不断催促桂花爸去半道上接桂花姐,可是桂花砍柴到天黑,每次都是自己摸黑背捆柴回家。昏暗的房屋角,桂花的泪花滴落在冰冷的饭碗上。

桂花想,这样的事终究要有个说法,都是一个娘肚子里出来的。

三年前一个夏天,桂花娘72岁生日,接了几个堂叔婶吃饭。一大早,姐妹好像是约好似的同时进门。不过,姐姐是开车从城里来的,走路带风的拎了几大包人参补品,桂花是骑自行车从邻村赶来的,气喘吁吁的驮一大袋大米。

桂花看见娘,擦了一把脸上的汗水:“娘。”“嗯”。只是轻轻应咐一声的桂花娘小脚却赶到门外,拉着桂花姐衣袖:“我的心肝哩,累了吧,快坐下歇脚喝茶”。

一阵辛酸。

桂花将一大袋米吃力倒向米缸,发现米缸是满的,她纳闷娘为何又要三番五次送米。那边,桂花姐接过娘递过来的茶,用小扇扑打红朴的脸蛋,向一旁的叔婶介绍补品的吃法,满屋子的欢笑。桂花识相,自个倒满一杯冷茶,一口扑通,索性钻进厨房帮忙生火。

桂花感到自己命苦,不到40岁,男人在工地摔死,三个小孩靠自己养活,本想在娘家寻点宽慰,可老娘长期的偏心,让她凉透。那边桂花姐桌上觥筹交错,这边满屋的炒菜油烟味呛到喉咙,桂花任由泪花直流,不就是找个有钱男人嫁到城里吗?回到娘家就是贵人?桂花越想越气,饭也没有吃,借故胃痛不饿,夹着自行车赌气走了。刚到半路,发现掉了那把带来的钥匙。昨晚,桂花娘电话说,老了不记事,钥匙不见了,就在刚才,在抽屉一角又找到了。桂花嫁在邻村,娘有事没事就吱桂花来侍候,所以娘家钥匙一直带在身。

“咚”的一声,桂花刹住了自行车,在房屋转弯处,桂花娘正在大将大袋的花生、芋头、白菜,鸡鸭往桂花姐的车里塞,吃力地挪移一个大蛇皮袋,那是桂花刚驮来的大米,她一下子又明白了什么。她下意识地退回墙转角,待桂花姐车走后,抓住钥匙一阵小跑,撂下桂花一脸惊讶。

这一去就是三年。

桂花怕娘看见,就去找管床医生,一大姐在哭天抹泪。一会儿,桂花总算听出个缘由。管床的医生是那大姐的堂哥,那大姐告状婆婆看不起她下岗的一家。既是堂哥,她家的事务就略知一二。管床的医生堂哥没有理会这些话茬,只顾盯着X光片瞧,扭头对那大姐她说,“你娘只是一个普通的人,不是圣人,普通人都有缺点,包括对待自己的亲人,也包括你现在不愿服侍的婆婆。比如39床的那个乡下老太,一生辛苦,拉扯两个姑娘成家,生那个大姑娘时难产,娘俩都是从鬼门关逃回来的,有次因为喂错一次药,差点又要了那大姑娘的命,那老太一生感到对大姑娘亏欠。”

管床医生呷了一口茶问桂花何事,桂花一阵心跳,慌乱中一时语塞。39床,就是桂花娘的床。

桂花娘还没有醒,床的边缘坐着一个穿蓝衣服的女人,她不认识桂花,桂花却认得她,知道是姐夫请来的护工。桂花轻轻地抽走了刚才放的那把钥匙,却将钱交给了护工。

“吱”的一声,车到家了。桂花拿起手机:“姐……” “喂,你是妹子?真是桂花。”电话那头一阵急切的询问,之后传来低沉的哭泣。“你把护工辞了,我马上就进城服侍老娘”。不等姐回话,桂花挂断了电话。

桂花将娘家系钥匙的鞋带剪断,扣在自己家的钥匙圈内。她想对娘说,这样再也不怕掉了,等出院时,老家的路已修好,平坦黑色沥青路,软软的,蜿蜒油菜花间,走着舒畅。

在新修好的村湾公路边的小山包上,清明节时节,桂花娘的坟头有一棵柏树,枝叉上吊着一把钥匙,一条红丝带系着,在风中飘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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