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小我”到“大我”

2020-06-04 09:44宋剑华
江汉论坛 2020年4期
关键词:叙事家国

摘要:在中国现代文学发展史上,抗战文学是一个承前启后的文学现象。它在民族危难、国家兴亡的关键时刻,自觉地承担起唤醒国人的民族意识、启迪国人的爱国精神,宣传和发动广大民众积极投身于伟大的卫国战争,为中国人民取得反法西斯战争的最后胜利,做出过不可磨灭的巨大贡献。抗战文学从“家国”伦理叙事入手,深刻地揭示了中国人由“小家”到“大家”、由“小我”到“大我”的思想转变过程,不仅生动地再现了中华民族传统文化的强大凝聚力,而且表现了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历史必然性。

关键词:抗战文学;“家国”叙事;伦理关系;思想转变

在中国现代文学发展史上,抗战文学作为从“启蒙文学”到“民族文学”的重要转折点,通过大力弘扬爱国主义的奉献精神,极大地推动了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关于“抗战文学”,我们首先要做一个严格的概念界定:不是所有发生在抗战期间的文学现象,都可以称之为“抗战文学”;只有那些描写“抗”与“战”的文学作品,才是真正意义上的“抗战文学”。我个人非常赞同这样一种观点,尽管《呼兰河传》、《北京人》、《小二黑结婚》、《白毛女》等作品,都是“产生于抗战时期,也确有其值得称扬的精神价值与艺术魅力,但并非典型的抗战作品,有的作品题材与抗战尚有不小的距离。而真正称得上抗战文学经典的作品应该是直接表现抗战题材、彰显民族解放之时代精神的佳作”①。与此同时,我们更不能把抗战文学视为五四启蒙的历史中断,而是五四启蒙在特定时代背景下的自我转型。因为“抗战”使每一个中国人,都必须在国家民族生死存亡的大是大非面前,重新去审视“小我”与“大我”之间的辩证关系;尽管这种“审视”明显带有否定“自我”的价值取向,但却激活了民族意识与民族精神,并为中国文学追求现代性与民族化指明了未来发展的前进方向。

一、民族危机与苟且偷生的严酷现实

重回“抗战文学”的历史现场,我们会发现这样一种奇怪现象:普通民众对于抗战的基本态度,并非从一开始便群情激昂、热情高涨,而是抱着一种很大的侥幸心理,只求自家安稳而漠视国家危难。这种自私且愚昧的糊涂认识,自然是与中国传统文化的自身结构有关。因为在汉代以前,中国人对于“家”的认同感,要远大于他们对“国”的认同感。比如在郭店出土的“楚简”中,就明确记载着“为父绝君,不为君绝父”②,即“父”比“君”大、“家”比“国”重,这无疑是中国古代社会所坚守的伦理关系。尽管后来“国”的地位,被汉儒提到了“家”的前面,但在中国人的心目中,“家”一直都是他们为之奋斗的终极目标。故鲁迅曾感叹“中国人好像一盘散沙”,说的就是中国人只有“家”的概念而无“国”的概念,因此“国”并没有取代“家”,成为中国人至高无上的精神信仰。

从这一角度去观察“抗战文学”,我们才能理解这样一个事实:国人为什么会从一开始的自私与冷漠,逐渐走向了后来的悲壮与刚烈?那是因为“家”之利益受到了入侵者的严重侵害,才逼迫他们不得不去认真思考“家”对“国”的依赖关系。所以从“保家”到“卫国”的思想转变,是中华民族觉醒与崛起的显著标志。

黄震遐的长篇小说《大上海的毁灭》,就是以上海“一·二八”抗战为时代背景,深刻地阐述了改造国民“劣根性”的重要性,对于振兴中华民族的重要意义。黄震遐在中国现代文学史上是位有争议的人物,由于鲁迅曾对这部作品冷嘲热讽和全盘否定,再加上左翼作家的政治偏见,极大地影响了后人对他文学创作的正确评价。鲁迅说:“现在,主战是人人都会的了——这是一二八的十九路军的经验:打是一定要打的,然而切不可打胜,而打死也不好,不多不少刚刚适宜的办法是失败。‘民族英雄对于战争的祈祷是这样的。而战争又的确是他们在指挥着,这指挥权是不肯让给别人的。战争,禁得起主持的人预定着打败仗的计画么?好像戏台上的花脸和白脸打仗,谁输谁赢是早就在后台约定了的。”③ 鲁迅文中所说的“他们”,显然是指黄震遐与执政当局狼狈为奸,即:执政当局精心策划了这场抗战闹剧,而黄震遐又以十九路军的失败结局,去为“不抵抗政策”进行开脱,其实这完全是毫无根据的无端指责。在《大上海的毁灭》中,作者曾多次发泄他对国民党政府消极抗战的强烈不满,比如决死队员高呼:“政府不派援军来,我们大众自己干!”十九路军士兵愤怒地控诉:“事先替我们侦查的飞机在哪里?”“掩护我们前进的炮火又在哪里?”以及主人公草灵猛烈抨击“政府的不争气”,等等,怎么能说他是在替国民党当局粉饰太平呢?因为在鲁迅的眼里,只有同一阵营的《八月的乡村》,才是一部反映抗战的好作品。鲁迅之所以要肯定《八月的乡村》,主要还是“序言”后面的那两句话:“一方面是庄严的工作,另一方面却是荒淫与无耻!”但这种评价并不符合事实,《八月的乡村》只描写了“庄严的工作”,而并没有描写“荒淫与无耻”;如果把鲁迅的那两句话,用来评价《大上海的毁灭》,恐怕是再合适不过的了。《大上海的毁灭》不仅是黄震遐的代表作,同时“也是中国现代长篇小说中抗战文学的先声之作”④。若要真正理解这部作品的深刻内涵,我们就“应该尽可能地占有资料,努力回到当年的历史现场,认识这些现象的本来面目及其发生的原因与在文学史上的意义,而不应只是以一方的言论作为根据,片面地剪裁历史。”⑤

我个人认为,《大上海的毁灭》的最大看点,主要还不是十九路军将士们英勇献身的悲壮牺牲,而是上海市民对于抗战所表现出的那种麻木不仁的冷漠态度。“一·二八”抗战打响以后,上海被分割成了两个世界:一方面是中国军人“端着上了刺刀的步枪,冒着敌人机枪的猛扫,向敌人的阵地冲去,他们同日军‘扭着,绞着,刺刀,指挥刀,枪柄,盒子炮,旗子,像咆哮着的群兽似的,互相杀戮着,毁灭着”;另一方面则是“那些绿荫下散步的男女,慢驰着的汽车,以及漂亮的,都市的小狗。许多许多的饮食店里也正在奏着雅乐,闪动着那些蝴蝶般的纱裳”。汤营長对此感到十分地不解:为什么“十九路军打得这样苦,而这些人在租界却如此安乐!”其实原因很简单,在那些普通老百姓看来,军人的职责就是“保家卫国”,他们不去打仗谁去打仗?由于这场战争并没有触及到上海人的根本利益,他们不仅不知道为什么要打仗,甚至还认为是战争打乱了他们平静的生活秩序。所以阿霙一直都在抱怨:“真讨厌,每天戒严,老早就关在家里,连影剧都没得看。”而露露也是牢骚连篇,“打仗,老是打仗”。“荒淫无耻”在《大上海的毁灭》中,被作者表现得淋漓尽致、入木三分。比如,阿霙的未婚夫罗连长刚刚战死,她便打扮得花枝招展,坐上了密斯脱张的林肯车,去开始憧憬着她的新生活了。又如,那位在社交场上出尽了风头的露露小姐,她认为“机关枪,手榴弹,这些也都是在男人的世界里”,与女人的生活又有什么关系呢?而她为自己所设计的人生道路,则是要趁着“年纪尚轻姿色未退——找一个主顾,把自己的肉体出卖”。再如,知识分子在战时的所作所为,同样令人感到羞耻与绝望:他们每天都慷慨激昂地四处演讲,“智慧与学历的烟雾塞满了空气”,作者嘲笑他们“空谈误国”,一个个在喊得口干舌燥之后,便“在租界的拥抱下,度其少爷的日子”。读罢《大上海的毁灭》,我们方才明白,黄震遐诅咒“大上海”的堕落,其目的就是在呼唤中国人的民族意识与民族精神,提醒人们去注意“国破家亡”的迫在眉睫。这种先天下之忧而忧的忧患意识,我们研究者绝不能视而不见、充耳不闻。

刀不架在脖子上,绝不会产生危机感,这种苟且偷生的自私心态,在全面抗战时同样表现得十分严重。读罢谢冰莹的《在火线上》和《新从军日记》,既令我们对那些英勇奋战的抗日将士们肃然起敬,同时更令我们对那些愚昧落后的国民感到悲哀:前线官兵并不抱怨敌人的炮火猛烈,而是抱怨老百姓对于国家兴亡的麻木不仁——没有人愿意给他们提供粮草,没有人愿意为他们当向导,更没有人愿意接纳或照看伤员;普通民众除了关心自家的房屋是否受到了损坏,自家的亲人是否受到了伤害,根本就不在乎什么“国家的前途”或“民族的命运”。比如,有一次部队要渡河开赴前线,然而任凭官兵喊破了嗓子,船夫们却无动于衷地坐在对岸,呆望着这些心急如焚的中国军人;又如,一位身负重伤的连长给了老乡几块大洋,恳求他们把自己送往后方的战地医院,可是他们拿到钱私分了以后,竟把那位连长扔在半路。恰好相反,有些农民禁不住日本人的金钱诱惑,仅仅为了贪图几毛钱的蝇头小利,便兜里揣着火柴、镜子和剪刀,或为日本飞机指示轰炸的目标,或去破坏部队的通讯线路。难怪中国军人会气愤不已,无论他们走到哪里,日军的飞机就会炸到哪里。这些战场见闻令谢冰莹本人震惊不已:“可怜的中国老百姓——只知道着急自己的生命和自己的家,他们似乎并不了解没有国根本就没有家;没有民族,根本就没有个人的生命。”(《在火线上》)她甚至抱怨五四启蒙“太不把民众放在眼里,太不注意到他们的教育了”,所以他们才“不知道爱护国家,爱护为国牺牲的战士。”(《新从军日记》)恐怕谢冰莹并没有意识到,五四启蒙只不过是精英知识分子的一厢情愿,因为“知识分子的影响力最多也仅及于读书识字阶层,难以穿透至社会大众的日常生活当中。”⑥ 实际上,鲁迅早就对五四启蒙的社会效应,持有一种强烈质疑的悲观态度。比如他在《太平歌诀》一文中写道:“市民是这样的市民,黎明也好,黄昏也罢,革命者们总不能不背着这一伙市民进行。鸡肋,弃之不甘,食之无味,就要这样地牵缠下去。五十一百年能否就有出路,是毫无把握的。”

“抗战文学”对于“国民性”的猛烈批判,其实是许多进步作家都无法回避的现实问题。比如魏伯的小说《多多河》,便讲述了这样一个故事:农民张发顺早年从山东逃难来到了山西,通过几十年的辛苦努力,渐渐有了自己的土地,有了自己的牛群,也有了自己的儿孙。张发顺非常满意自己的生活现状,所以当日本人已经打到了家门口,全村青年都踊跃报名参加游击队时,只有他坚持让儿子石头留在家中继承家业。张发顺认为日本人杀人放火的斑斑劣迹,都是一些不可信的社会谣传,“日本人也是人呀,是人就得论理呀。没见过长毛,没见过土匪吗?别看他杀人放火,可也有良心的呀。” 阿垅在其长篇小说《南京》中,也描写了这样一个场面:为了保卫南京这座城市,中国军队必须清除掉阵地前沿的射击障碍,宪兵少尉曾广荣受命去做群众的搬迁工作,但却受到了所有居民的集体抗拒。他们像发了疯似地怒吼道:“让日本人来吧!让日本人来吧!你让我们自己死在日本人手里吧!你为什么这样一天天来逼我们呢!——你一天也不让我们活,我们要活呀!——等不到日本人来我们就要死在你手里了!”毫无疑问,在那些居民的狭隘观念中,“祖居”自然要比“南京”重要;何况日本人来了未必会拆他们的房屋,可是现在却要毁在自己人的手里,因此他们不恨日本鬼子反倒恨起了中国军人。无论是魏伯还是阿垅,他们显然都是在无可奈何地告诉读者,对于那些思想觉悟不高的老百姓而言,他们在危难关头所做出的选择是爱“家”而不是爱“国”。这种只顾个人“小我”而不顾民族“大我”的短视行为,必然会对中华民族的抗战大局产生极其不利的负面影响。

克劳塞维茨在《战争论》一书中曾经指出,战争不仅是敌对双方的物资较量,同时更是敌对双方的意志较量;由于“精神要素贯穿在整个战争领域”,因此“善于运用民众战争这一手段的国家”,就已经向对手表明了他们不可被征服的“民族精神”。⑦ 其实,早在全面抗战刚一开始,国共两党的政治领袖,都已经意识到了“民众”与“民气”在全面抗战中的重要作用。比如蒋介石就曾在《告抗战全体将士书》中强调说,应告知民众“国家已经到了危亡关头”,并号召“大家一起起来杀敌救国”。而毛泽东的思想认识,显然要比蒋介石深刻得多,他认为:“民族战争而不依靠人民大众,毫无疑义将不能取得胜利。”⑧ 并且一再提醒执政当局和全党同志,发动民众积极参加抗战,“不是将政治纲领背诵给老百姓听,这样的背诵是没有人听的;要联系战争发展的情况,联系士兵和老百姓的生活,把战争的政治动员,变成经常的运动。”⑨ 只有充分调动广大民众的抗战积极性,才能彻底打败日本帝国主义侵略者。

二、全民抗战与自我生存的辩证统一

如何才能调动起全民抗战的积极性?毛泽东曾对此说过这样一句至理名言,即在战争中认识战争,“在战争中学习战争”。因为“一方面是日本帝国主义的攻城、略地、奸淫、抢劫、焚烧和屠杀,把亡国危险最后地加在中国人身上。另一方面是中国大多数人从此得到了深刻的认识,知道非进一步团结和实现全民抗战不能挽救危机。”⑩ 所以面对着“国破家亡”的悲惨景象,中国人但求自保的幼稚幻想彻底破灭,故他们便只剩下了一条路可走,那就是通过“卫国”去实现“保家”的终极目的。这就像克劳塞维茨在《战争论》里所做的那个形象的比喻:“民众看到自己被置于深渊的边缘时,他们会像溺水的人本能地去抓稻草那样,想尽一切办法挽救自己,这是符合精神世界的自然規律的。”{11} 而抗战文学正是通过这种自我拯救的苦难书写,真实地揭示了中华民族从“小我”到“大我”的心路历程。

在那些描写“抗”与“战”的文学作品中,经常会有这样一幅幅画面映入我们的眼帘:“难民的队伍,夹杂着穿各色衣服的流亡者——他们没有家,他们的田园村庄都被强占了,敌人的铁蹄踏碎了他们的土地、麦苗,放火烧光了他们的房屋和财产”(徐霏《夜的流火》)。失去了物资家园与精神家园的中国人,内心深处早已蓄满了一种“时日曷丧,予及汝偕亡”的反抗情绪;“鬼子向人群浇汽油,火点燃起来,立刻猛烈的燃烧着,把黄昏照得通红。烈火里发出难听的声音,不是呼叫,不是怒骂,不是呻吟,而是一种烧灼皮肉烧到骨头里去的‘嗤嗤,灼灼的声音”(阿垅《南京血祭》),强烈刺激着每一个中国人的脆弱神经,使他们看到了做亡国奴的可悲下场;而“祖宗,坟墓,祠堂,学校,全完啦!世世代代安居乐业的家乡,就这么一把火,化成一堆瓦砾,一片焦土了”(于伶《夜上海》),更是使那些仍在“铁屋子”里昏睡的中国民众,再也不能无动于衷、保持沉默了。死亡的气息令他们开始觉醒,在“中华民族到了最危险的时候”,全民抗战高于一切。就像老舍在其小说《敌与友》中所呼唤的那样,如果中国人此时还在谋私利或“为私仇而不去打日本,咱们的祖坟就都保不住了!”

毫无疑问,“祖宅”、“祠堂”、“祖坟”等一系列敏感字眼,都是事关中国人神圣不可侵犯的切身利益;只有当他们真正意识到“国之不保、家亦难存”的利害关系后,为了“保家”而去积极“卫国”,才会形成全民抗战的群众基础。碧野的长篇小说《南怀花》,就是一个非常经典的文本。《南怀花》其实就是“南怀化”,即山西一个偏远山村的普通地名,因为它是抗战期间忻口战役的核心战场,所以也就变成了这场战役的代名词。作者将其改为“南怀花”,的确是“更赋予它一层诗意”{12}。因为忻口战役打得十分惨烈,在世界现代战争史上都非常罕见,仅仅在两天的时间里,就有郝梦龄等四位将军壮烈殉国。尽管碧野是位具有革命立场的左翼作家,但是当他亲临战场目睹了中国军人威武不屈的英雄气概时,仍控制不住自己内心的激动情绪,写下了这部催人泪下的感人篇章。《南怀花》的艺术构思大有深意,“序篇”主要是描写“南怀花”人民对于自己故乡的深厚情感,以及他们为了保卫家园而不得不奋起反抗的根本原因:“南怀花”人祖祖辈辈都过着一种顺从自然的狩猎生活,虽然日子过得艰苦可是人们却悠然自得从不抱怨。然而,这种平静的生活却被彻底打破了,“是东方的魔王,用它的血蹄跨过了海洋,他的乱毛丛生的鼻子,闻到了这中华母亲大地胸脯的土香,它贪婪,它不顾一切,用它的腥臭而笨重的血蹄,踏灭了这块和平而温暖的土地。”年老的猎人迫不得已,只好让那些年轻的后生,“背着皮做的包裹,拿着猎枪和钢叉,带着娘儿和猎犬”,躲进了大山的深处,而他们自己却留下来,去替儿孙们坚守着家园。如果说“序篇”所表现的,还只是“南怀花”的老一代人在为“保家”而战,那么后续的故事叙事则是在讲述“南怀花”的年轻后生们,用他们的鲜血和生命去为保卫祖国而战。战争教育了“南怀花”人,使他们明白了中国传统文化的“家国一体”性,所以他们和来自全国各地的战士们,都在同敌人的血战中“思怀着母亲似的家乡”。

萧军的《八月的乡村》,是较早反映东北人民反抗日本侵略者的一部作品,主要讲述一支由农民、工匠、东北军士兵和土匪组成的抗日“革命军”,在失去了祖国也失去了家园以后,为了能够生存下去便勇敢地拿起了武器,去同日本侵略者做殊死斗争的悲壮故事。鲁迅称《八月的乡村》“显示着中国的一份和全部,现在和未来,死路与活路”{13},说得就是它对那些仍旧醉生梦死的中国人,所产生的灵魂震撼与警示作用。对于那些“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农民而言,他们原本没有人愿意去拿枪打仗,唯一的愿望就是希望能“有一个太平的春天和秋天”,自己“可以自由耕田”,“手里把持着犁杖柄,也可以吃袋烟。——愿意吃点什么便做点什么”。但是日本人强占了他们的家园,夺走了他们的土地,杀害了他们的亲人,到处都是惨不忍睹的可怕景象,所以他们又不得不去拿枪打仗,因为“反正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眼看日本兵一天比一天兇!我们的老婆,孩子,爸,妈,不干还不是教那些王八羔子们,白用刺刀给捅了?”应该说读者对于《八月的乡村》反响强烈,并不是因为它的审美价值和艺术水准有多高,而是东北人民失去了祖国和家园的强烈痛感,唤醒了中华民族“保家卫国”的抗战意识。萧军对此毫不讳言,他说是“《八月的乡村》引起了‘七七抗战”{14}。

王西彦的小说《海的喧嚣》,同《八月的乡村》故事结构有些相似,但在叙事逻辑和人物刻画等诸方面,却明显要比《八月的乡村》成熟得多:浙江一个名叫“贺大坞”的小渔村,因村前那条小河有个美丽的传说,使生活在那里的人们骄傲地认为,他们就是“神”的后裔。从此以后,贺大坞人世世代代都靠捕鱼为生,大海就是他们顶礼膜拜的精神家园。然而,日本军舰的大炮打破了海的宁静,出海的渔船被打烂,船上的渔民被打死;贺大坞人作为“神”的后代,他们绝不甘心坐以待毙,于是一群满腔怒火的血性汉子,驾驶着木制的渔船向大海冲去。作者用神话般的叙事方式,去描写“神”之子同“妖魔”之间的殊死决斗:“二豹子”战死了,“野鸭子”也战死了,邻村的黄家奥又遭到了“屠村”,被日本鬼子杀害了一百多人。遭受了巨大挫折的贺大坞人,终于意识到组织起来共同抗敌的重要性,因此四乡八邻的青壮年都聚集到了一起,拿着各种原始的武器去同侵略者进行战斗。《海的喧嚣》的意义就在于,作者是以渔民的生存危机,来作为他的叙事对象,并以一个神话传说,去表现他们的民族意识;由于“神话使我们发现自己的本来面目”{15},使我们同自己的祖先建立起联系,所以作者巧妙地借助于“海”的传说,构成了从“过去”到“现在”的民族传统文化的历史贯穿性。如此一来,贺大坞渔民自发的反抗行为,就不再只是具有其局部的文化意义,而是象征着中华民族的反抗精神。

民众自发的抗战热情,是抗战文学中的一大亮点,因为在政府自顾不暇的前提下,能否充分调动民众抗战的积极性显得尤为关键,而“一旦国家能顺利地将民族主义融入到爱国主义当中,能够使民族主义成为爱国主义的情感,那么,它将成为政府最强有力的武器。”{16} 所以民众自发的抗战行为,作为一种民族抗战的重要形式,其实际意义并不在于杀死多少敌人,而是在于它对国人精神上的激励作用。比如在黄震遐的长篇小说《大上海的毁灭》中,我们就能够看到这样一种上海市民自发组织抗战的动人场面:那些穿“西装的,短打的,长袍的”学生、工人和商人,受命在荣光大剧院附近向日本海军陆战队发起攻击,他们“一大群一大群地在机关枪下死去”,然而又一大群一大群地冲了上去,战斗打到了最后,只剩下主人公草灵一个人。于是,他带着仅有的三发子弹,爬上了图书馆的楼顶,并决心以他一个人的孤军奋战,去唤醒上海市民的道德良知。尽管这只是极少数觉醒了的上海市民的爱国行为,但作者毕竟在悲愤而凄凉的叙事中为读者带来了一丝希望。毋庸置疑,“一个人的抗战”的确显得有些荒唐,但是它却能够以这种极端的表现方式,强烈地激发起民众抗战的爱国情绪,甚至于还成为了一种抗战书写的普遍现象。像靳以的小说《春花》,就是描写一位不愿做亡国奴的年轻女性,在一次宴会上毒死了四个、重伤了五个日本鬼子,实现了她“一个人的抗战”。而白克的报告文学《失而复得的襄阳》,则是描写一位跛脚女人被强奸了以后,趁着鬼子熟睡之际用菜刀割断了他的喉咙,也完成了她的“一个人的抗战”。“一个人的抗战”并不是在鼓吹个人英雄主义,它在中国抗战史上有着大量的事实依据,而无数“个体”复仇的反抗行为汇聚起来,其实就是“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

我们不得不承认,无论是民众自发地组织起来,还是民众的“一个人的抗战”,都直接印证了毛泽东关于“战争的伟力之最深厚的根源,存在于民众之中”{17} 的理论的正确性。因为在全面抗战中,武器固然是“重要的因素,但不是决定的因素,决定的因素是人不是物。力量对比不但是军力和经济力的对比,而且是人力和人心的对比。”{18} 在中国生活了40多年的意大利神甫雷鸣远,就非常认同毛泽东的这种“民气说”。他认为无论是精神还是气势,日本人都绝不可能征服伟大的中华民族;故他不仅积极参加中国抗战的募捐工作,而且還四处奔走去为中国人民呐喊助威:“我永远这样相信,中国假定正规军完全被日本消灭,仅仅靠着中国广大的土地,广大的人民,和不死的人心,是仍然会击败日本的。”{19} 历史最终证明,在“国家民族生死存亡的关头,只要是有良心、有正义感的国民,没有一个不该把自己的生命、自己的所有,统统交给国家。”{20} 这是因为中国人已经从家破人亡的苦难现实中,懂得了“皮之不存毛将焉附”的深刻道理,所以他们不再斤斤计较个人的得失和小家的利益,而是自觉地站在“国家兴亡,匹夫有责”的立场上去思考问题。就像穆旦在《赞美》一诗中所写的那样:“我要以一切拥抱你,你/我到处看见的人民呵/在耻辱里生活的人民,佝偻的人民/我要以带血的手和你们一一拥抱/因为一个民族已经起来。”

三、杀身成仁与舍生取义的民族气节

抗战文学最令人心潮澎湃、激动不已的精彩华章,无疑还是那些描写中国将士奋勇杀敌、为国捐躯的英雄叙事。因为自从抗日战争全面爆发以后,中国军人以极其落后的武器装备,去同日本侵略者进行正面较量,他们是在用自己的生命和鲜血,捍卫着祖国母亲的神圣尊严,所以,对于那些“为挽救民族危亡、实现民族独立和人民解放”而英勇牺牲的每一位先烈,我们都应该深表敬意、永志不忘。

然而,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我们研究抗战文学的战争书写,都只局限于敌后战场的狭小区域,却对描写正面战场的英雄叙事重视不够。其实英雄崇拜绝不仅仅是一种遗留在远古文化中的情绪记忆,同时更是一种激励现代中国人自强不息的民族精神。尤其是在抗战期间中华儿女前赴后继、浴血奋战的伟大壮举,继承的就是中国传统文化“刑天舞干戚、猛志固常在”的英雄气概,就连那些外国人都对中国军民顽强抗战的民族意志,发自内心地表示敬佩和赞叹。比如苏联记者罗果夫,就在他的《前线一带》中写道:“中国军队的英勇,无疑证明了中国几个月来的抗战胜过具有坦克车,飞机,大炮的日本军队。中国的勇士们常常手握手榴弹冲向敌军的坦克车,用刺刀把敌机关枪射击者打出巢。”{21} 中国军民为什么能够以最原始的武器装备,打败武装到了牙齿的日本侵略者,那是因为在他们永不言败的灵魂深处,始终都保持着“杀身成仁、舍生取义”的民族气节。马克思曾说,人们奋斗所争取的一切,都同他们的利益有关。而抗战恰恰又直接涉及到了中华民族的切身利益;所以尽管中国当时还只是一个贫瘠的弱国,但是为了维护自身的“利益”不受侵犯,才会使“精神因素在战时会立即变成物质力量”。故而抗战文学所肩负的历史使命,就是从正面去表现中华民族这种战无不胜的精神力量。

翻开一部部抗战文学作品,给我们视觉造成巨大冲击的震撼场面,往往是那些已经觉醒了的中国人,他们从内心深处所迸发出来的抗战热情:妇女们冒着敌人的炮火穿梭在前沿阵地,抬着担架往后方运送伤员,“衣服上,鞋袜上统统染上了血迹”,几乎就是在血泊里生活。(谢冰莹《新从军日记》)本应享受童年之乐的孩子们,更是在战火中变得早熟,他们“担任着主要的宣传,并劝募,慰劳伤兵,欢迎国军进境,防止汉奸活动”。(罗汉夫《活跃的儿童剧团》)年轻的大中学生更是立下誓言:“我们要撞进敌人血腥的怀抱,我们要攫出敌人狠毒的心脏,变敌后方为前线,从战斗的熔炉中为大中华而战,用年轻的身手保卫世界和平,让圣洁的血在每一个战士的脉络里炙沸着,甚至每一支毫毛,都英雄地刺着自己的战袍。”(方之中《第一步跨过黄河》)更多的知识青年积极投身于抗战宣传的文化事业,他们不仅去陕北、去西安、去重庆,同时也活跃在大别山区的抗战第一线,“如今的大别山是青年的世界,正如这时代是属于年轻的一代同样。在红叶满地的山道上,在依山搭盖的茅店中,你遇着的行客差不多什九是青年。——大别山中的青年生活是活跃的,是紧张的,他们一边创造着工作,一边创造着自己。”(姚雪垠《大别山中的文化堡垒》)中华民族的抗战热情,还体现在中国青年积极响应国家的号召,踊跃报名参军、自愿奔赴战场的火爆场面。正是因为有这样一大批热血青年,才为争取民族抗战的最后胜利,提供了充足的兵源保障。比如,1942年3月20日出版的《晋察冀画报·时事专刊》,就刊登了一组配有照片的专题报道:“志愿义务兵入伍大会”,仅一个村子里就有48人报名参军。一位姓魏的老汉对记者说,“我是庄稼人,不会说话,但是我知道当志愿义务兵是每个人的责任。我们老了,我们愿意送三牛来当兵。”他的老伴接着对记者说,“我们生了三个儿子,老二早就参加了八路军,老大年纪快五十了,三牛年轻爱进步,这回我们又响应聂司令员的号召,送他来入伍。抗日是为了大家,我们两口子也觉得光荣”。抗日根据地是如此,全国各地也是如此。沈从文笔下的湘西,数千名苗族、土家族子弟精忠报国、积极参战,他们先后奔赴淞沪、宜昌、南昌、长沙等地,几乎打遍了所有的重大战役:“年在二十五岁以下的少壮,牺牲的数目更吓人。我实在不能想象一个城市把少壮全部抽去,每家陆续带来一分死亡给三千少妇万人父母时,形成的是一种什么空气!但这是战争!”{22} 尽管湘西籍士兵伤亡惨重,然而他们“不忍中国人受苦,所以他们不顾一切,继续上前作战,他们的口号是哪怕剩一兵、一卒、一粒子弹、一只手,还是不屈服,不后退。”所以沈从文不无自豪地说:“这才像个湖南人!才像个镇筸人!”{23}

正是由于举国上下的团结一致,中华儿女才“彻底打败了日本军国主义侵略者,捍卫了中华民族5000多年发展的文明成果,捍卫了人类和平事业,铸就了战争史上的奇观、中华民族的壮举。”而抗战文学也因其对历史的“现场”性描述,用一次次催人泪下的悲壮牺牲,生动形象地表现了伟大的中华民族那种爱国主义的献身精神。在魏伯、碧野的小说《五行山血曲》里,一位姓徐的排长带着十名士兵,掩护主力从正面进攻;他们打完了所有的弹药,徐排长大吼一声:“上刺刀!”于是,11个人呐喊着向敌人冲去,最后全部战死在沙场。在司马文森的小说《小号手》里,一位年仅16岁的小号手,带着八颗手榴弹奋不顾身地冲向日军的机枪阵地,与射杀他战友的敌人同归于尽。在舒群的短篇小说《战地》里,一位名叫刘平的年轻军官,在战斗中不幸中弹受伤,为了不连累自己的战友,他“从腰间抽出匣枪,向自己的头上放了一弹”。在蒂克的报告文学《拂晓歼敌》里,一位姓李的老兵,虽然自己身负重伤,却拉响了一颗手榴弹,与三个鬼子同归于尽。这些可爱的中国军人,他们大多数都没有名字,但是他们那种视死如归的英雄气概,将永远铭刻在中华民族的历史丰碑上。

在这里,我要特别提一下阿垅的长篇小说《南京》。这部作品创作于1939年,第一次真实地再现了南京保卫战的残酷与暴烈,第一次披露了日军在南京进行大屠杀的血腥场面,其在中国现代文学史上的思想艺术价值绝不应该被低估。作者笔下的南京血战,写得最撼人心魄的部分,还是南京外围的汤山保卫战,这也是当时最为残酷、最为悲壮的一场战斗。日军的重炮像雨点一般落在阵地上,浓烟滚滚、地动山摇;紧接着日军在坦克的掩护下,向中国阵地发起猛烈地攻击。没有什么武器能够阻挡这些钢铁怪物,到处都飞溅着中国士兵的血和肉。排长段飞龙带着他的士兵,抱着成捆的手榴弹,冒着坦克机枪射出的火焰,炸毁了一辆又一辆敌人的坦克。而成群成群的中国勇士,也都长眠于自己的血泊里。经过六天六夜的浴血奋战,一个团打得只剩下了二三百人,而日军的飞机一次投弹就是二百四十颗,一次炮击就是三千发炮弹。但是顽强的中国士兵,用仅有的几门火炮,与敌人巧妙地周旋着;打完了所有的炮弹与枪弹,便拿起刺刀、铁锹、镐头和木棍,去同攻上来的敌人展开肉搏。他们最终也没有等到援军,将士们只好趁着夜色突围。中国士兵并不承认他们是战败了,而军人出身的阿垅本人,也不承认这是一场失败了的战斗:“是的,是放弃,因为敌人根本没有从肉搏里占领过它,根本没有攻陷过它。”中国军人在汤山保卫战中所表现出的强悍斗志和牺牲精神,令日本军人既感到有些不可思议又打心眼里表示敬佩,比如牧原信夫就在日记中写道:“敌人受到如此强大的炮击还仍然顽强抵抗到最后,實在令人佩服。”{24} 而日军第9师团战史中也记载说,中国军人“明知结果肯定是死,但还是顽强抵抗,一直奋勇地阻挡我军的进攻。”{25} 恐怕日本人永远都不会明白,中国军人为什么会明知是死,却仍然毫不退却、视死如归,对此马克思早已给出了答案:“战斗有精神和肉体两个方面。我认为前者最为重要。”{26}而那位归国华侨黄德美连长和他的士兵们,则是用他们的英勇牺牲证明了这一点。黄德美原本是个出生在马来西亚的华侨,是“八·一三”的抗战炮声唤醒了他的民族意识,故他回国参加抗战的唯一目的,就是为了要表达“为中国生,在中国死”的爱国情怀。黄德美奉命带领迫击炮连坚守金陵兵工厂的防卫阵地。由于没有接到后撤的命令,他和士兵们死战不退。在他的心里只有这样一个念头:“国家把金陵兵工厂交给我,我也要把金陵兵工厂交给它才是道理。”还有那位老兵王洪钧,带着一群刚入伍不久的新战士,被日本鬼子包围在兵工厂的一个角落里,他们为了维护祖国的尊严和军人的荣誉,“所有的新兵都把手榴弹的拉火绳拉下来——手榴弹迅速爆发了,一个接一个的怒吼,阵地上一片弹烟,炸得敌人血肉横飞,屠杀者被屠杀了。”阿垅说他创作《南京》并没有什么个人目的,因为“没有人比抗战着的将士更伟大!没有作品比抗战本身这史诗更伟大!在用血写作的人面前,用笔写作的人是渺小的,像花渺小于宇宙!在血写成的作品面前,墨水写成的作品是无光的,像流萤之于太阳!”{27} 我个人认为,长篇小说《南京》在中国现代文学史上的重要意义,还不止是“填补空白”那么简单,而是在于作者用他自己的青春激情和全部心血,给我们后人留下了一段难能可贵的历史记忆。

在抗战文学创作当中,一切为了抗战的大局意识,曾经作为一种“爱国主义”的响亮口号,令所有中国人都更加明确了“国”与“家”的伦理关系。因为假定“爱国主义就是千百年来固定下来的对自己祖国的一种最深厚的感情”,而这种感情在中国传统文化中又往往体现为“忠孝不能两全”的话,那么中国人平时以血缘为纽带所建立起来的家庭伦理关系,在民族危难之际就必须让位于以文化为纽带的国家伦理关系。所以,“杀身成仁、舍生取义”绝非只局限于军人的英勇献身,更体现为中国人将家庭伦理直接转化为国家伦理的民族大义。比如王平陵的小说《国贼的母亲》,描写张老太太大义灭亲,亲手杀死当汉奸的儿子,为国为民除掉了一大祸害;老舍《敌与友》则是以民族大义,去化解两个村落的世袭仇恨,使他们冰释前嫌、团结一致,共同走上打鬼子的抗日道路。我个人认为,在表现“天下兴亡、匹夫有责”这一方面,白朗的小说《清偿》,是一部非常感人的优秀作品:窦连长是位东北人,曾经在“一·二八”淞沪抗战中失去了双腿;抗战全面爆发以后,他先后把两个儿子送上了战场;结果老大战死老二致残,家里只剩下一个19岁的女儿。这篇作品最令人感动的泪奔之处,是窦连长在自杀前留给女儿的那封遗书:

我的孩子,你知道爸爸为什么要死的吗?

你不是说过吗,“除非等我去世!”我的孩子,

你不必再等啦,爸爸给你让开一条光明的道路,

走上去吧,像你哥哥和弟弟那样的勇敢,坚决。

——我的孩子,你要记住:有那么一天,你们

真的打回老家的时节,可务必把你那因思乡忧

郁而故的妈妈,因抗战而牺牲的哥哥,以及给

你让开一条光明的道路而自杀的爸爸的骨尸,

设法带回东北故乡去,而且把我们一道埋葬在

我曾驻扎过的地方长白山的大松之下,我听着

故乡的松涛,我饮着故乡的泉水,我的灵魂便

如长白山上的云雀一般的舒畅了!

拿起枪,去吧,我可爱的孩子!

白朗这篇小说写得大义凛然、荡气回肠,形象化地诠释了什么叫民族大义、什么叫爱国精神;一个能够将子女都无私奉献给了国家的民族,那么它一定是一个不可被战胜的伟大民族。日本学者后来终于明白了这样一个道理,他们所发动的那场自不量力的侵华战争,不仅没有摧毁掉中国人的反抗意志,反倒促成了“中国历史上最大的民族觉醒”{28}。而抗战文学在这场伟大的民族圣战中,“用民族民主革命的精神去教育读者,提高他们民族的自信心和自尊心”{29},它所做出的重要贡献同样也应是“彪炳史册”的。

注释:

① 张忠良:《抗战文学经典的确认与阐释》,《山东社会科学》2018年第6期。

② 参见刘钊:《郭店楚简校译》,福建人民出版社2005年版,第116页。

③ 鲁迅:《对于战争的祈祷——读书心得》,《鲁迅全集》第5卷,人民文学出版社1981年版,第40页。

④ 陈思广:《黄震遐与崔万秋抗战长篇小说简论》,《海南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4年第10期。

⑤ 秦弓:《鲁迅对20 世纪30年代民族主义文学的评价问题》,《南都学坛》2008第3期。

⑥{16} 埃里克·霍布斯鲍姆:《民族与民族主义》,上海人民出版社2000年版,第21、106页。

⑦{11} 克劳塞维茨:《战争论》第2卷,商务印书馆2004年版,第671—672、677页。

⑧ 毛泽东:《反对日本进攻的方针、办法和前途》,《毛泽东选集》第2卷,人民出版社1991年版,第347页。

⑨{17}{18} 毛泽东:《论持久战》,《毛泽东选集》第2卷,人民出版社1991年版,第481、511、469页。

⑩ 毛泽东:《和英国记者贝特兰的谈话》,《毛泽东选集》第2卷,人民出版社1991年版,第374页。

{12}{20} 宋致新主编:《国统区抗战文学钩沉》上册,武汉出版社2016年版,第318、29页。

{13} 鲁迅:《田军作〈八月的乡村〉序》,《鲁迅全集》第6卷,人民文学出版社1981年版,第287页。

{14} 萧军:《萧军日记》,《萧军全集》第18卷,华夏出版社2008年版,第526页。

{15} 约瑟夫·坎贝尔、比尔·莫耶斯:《神话的力量——在诸神与英雄的世界中发现自我》,浙江人民出版社2013年版,第13页。

{19} 参见流萤:《会见雷鸣远神甫》,《阵中日报》1939年10月1日。

{21} 罗果夫:《前线一带》,《中国抗日战争时期大后方文学书系》第12卷,重庆出版社1989年版,第405—406页。

{22} 沈从文:《一个传奇的本事》,人民文学出版社2017年版,第80页。

{23} 沈从文:《莫错过这千载难逢的报国机会》,《沈从文文集》第12卷,花城出版社1984年版,第367页。

{24} 牧原信夫:《牧原信夫日记》,张宪文主编:《南京大屠杀史料集》第8册,江苏人民出版社2005年版,第602页。

{25} 参见张宪文主编:《南京大屠杀史料集》第56册,江苏人民出版社2010年版,第121页。

{26} 《马克思恩格斯军事文集》第2卷,战士出版社1981年版,第261页。

{27} 阿垅:《南京·后记》,《南京》,宁夏人民出版社2005年版,第201页。

{28} 池田诚编:《抗日战争与中国民众》,求实出版社1989年版,第5頁。

{29} 周扬:《从民族解放运动中来看新文学的发展》,《延安文艺丛书·文艺理论卷》,湖南人民出版社1984年版,第409页。

作者简介:宋剑华,暨南大学文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广东广州,510632。

(责任编辑  刘保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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