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禹浪,黑 龙
(1.黑河学院 远东研究院,黑龙江 黑河 164300;2.大连民族大学 东北民族研究所,辽宁 大连 116600)
2018年8月,受扎赉特旗文化旅游广电体育局委托,黑河学院王禹浪教授、大连民族大学黑龙教授和黑河学院远东研究院技术部研究员刘忠堂一行三人,针对扎赉特旗础伦浩特遗址展开学术研究。为了完成这一学术考察和研究工作,三位学者经过两个多月的准备,从采购设备、资料收集、地图检索到路线确定,并对前人研究成果进行了梳理,初步掌握了扎赉特旗础伦浩特遗址的基本特征。通过多次与扎赉特旗行政主管人员沟通后,最终确定2018年11月中旬考察础伦浩特遗址。
2018年11月16日,黑河学院王禹浪教授与刘忠堂研究员从已经是积雪覆盖的黑龙江畔黑河市出发,乘坐从天顺旅游公司租用的别克商务车一路向西南600公里外的齐齐哈尔方向驶去。高速路修建在小兴安岭起伏的山丘上,道路已被冰雪覆盖,车子就行驶在小兴安岭上,穿越覆盖的冰原。小兴安岭海拔平均只有500多米。树影稀疏、蓝天映衬,偶尔可见雉鸡、飞龙在道路两旁的雪地上觅食低飞……经过一整天的颠簸傍晚入住齐齐哈尔市的嫩江宾馆。黑龙教授则从东北最南部温暖的大连乘飞机于11月17日到达齐齐哈尔市。17日下午2点,扎赉特旗文体广电局派来的白色越野吉普接到黑龙教授后来到嫩江宾馆与王禹浪教授和刘忠堂合流,一起乘车沿着高速公路向着扎赉特旗音德尔镇方向疾驶,过嫩江大桥至泰来县江桥抗战博物馆与前来接应的扎赉特旗文体广电局局长包额尔敦汇合。参观江桥抗战博物馆后,在抗日英雄马占山将军铜像前合影留念。这里是黑龙江省与内蒙古的交界处,山川草木虽然已经凄冷和秋黄,但落日的余晖散落在去往扎赉特旗的公路上,沿着古老的绰尔河左岸向西。夜幕降临,一抹夕阳泛出五彩奇光,横亘在前进方向的天边。
途经扎赉特旗好力宝镇永兴村农耕文化博物馆。镇长在漆黑的夜色中等候我们,进入博物馆,大厅摆放着一个巨大的犁杖,墙壁上刻有“应时取宜,守则和谐”,意即农耕文化的象征。博物馆橱窗内摆放了许多文物标本,其中有辽金时期的铁器、铁农具、炊器、生产工具、生活用具、瓷器、陶器、骨器,铜器,铁权、铜权、铜镜、玉器、北宋铜钱、石臼、石杵等。这些文物标本具有鲜明的农耕文化的地域特色。由此可见,当时的契丹人、女真人文化深受汉民族农耕文化的影响,还可以看出在绰尔河下游流域与嫩江下游流域这种游牧、狩猎、渔捞、农耕文化复合现象的典型特征。三十分钟后,车队继续向泰来县塔子城博物馆疾驶,天空繁星点点,没有月光,全靠汽车灯光的照耀前行。晚上7点,到达黑龙江省泰来县塔子城博物馆,馆长在漆黑的夜色中等待我们的到来。内蒙古扎赉特旗的文体广电局与黑龙江省泰来县文体广电局有着十分友好的关系,因此泰来县馆长才能够在夜里专门为我们一行打开博物馆,这是打破常规的特殊安排,虽然我们十分疲倦,但依然怀揣着感恩之心看完了塔子城博物馆的展览。
泰来县塔子城博物馆紧邻辽金泰州古城,而泰州是辽金北方军事重镇,是防御北部乌古迪烈部对辽金北部边防重地的侵扰而专门设置的军镇。博物馆内文物十分丰富,大量的建筑饰件,布纹板瓦、筒瓦、瓦当、瓦头、铁镰刀、铁铡刀、铁犁、铁铧、铁权、定白瓷、龙泉瓷、影青瓷、钧窑瓷、仿定瓷、铜镜、铜钱、官印、佛造像,以及佛塔地宫中出土文物。塔子城,顾名思义是原来存有一幢辽代的六角密檐砖塔,解放初期倒塌而得名。旁边的古城为夯土版筑,有马面、瓮门、角楼,古城内的建筑结构清晰可辨。由于已经是晚上,高达雄浑的泰州城与重修的古塔都隐映在夜幕中。7点30分,返回扎旗,20分钟后到达扎赉特旗所在地音德尔镇。音德尔为蒙古语台阶之意,这里是嫩江平原最西端与大兴安岭东麓结合部,宛如阶梯,故名音德尔。车至城内安达宴会厅,一连串以蒙古英雄命名的蒙古包,哲别、忽必烈、木华黎等。扎赉特旗文广电局局长按照蒙古人待客的习惯款待我们,席间演奏了令人陶醉的乌兰牧骑歌舞,悠远深情的马头琴把我们带入辽阔的草原,使我们忘却了疲劳。
2018年11月18日,晴,清晨6点起床,7点30分在额尔汗餐厅蒙古特色早餐:奶茶、炖羊肉、奶皮子、各种小菜、馅饼、花卷等。副旗长徐卫奇礼节到场。8点40分考察队出发,沿国道111东北而偏北,路经绰勒镇,绰勒实际上就是绰尔的同音异写,是内蒙古东部地区的一条大河,全长570公里,河左右两岸分布着66座古代民族筑城,说明绰尔河流域古代城市与人口较为稠密。过了绰尔河大桥,左侧有水库。11月的绰尔河尚没有封冻,因修筑公路不能直线穿过,只好从绰勒水库直行奔阿尔本格勒。“阿尔本格勒”,黑龙教授解释为蒙古语十户的意思,阿尔本意为十,格勒意为户。又路经希勒图(即有庙宇的地方)。由音德尔镇出发向西北方向100公里内几乎都是丘陵潜山区,在距离阿尔本格勒镇两公里处,车队左拐进入矿山水泥路,土道难行颠簸,车速减缓,又经旦巴屯,于9点40分到达神山林场。现神山周围已经成为国家级自然保护区,沿途村落多黑牛、黑猪等家畜。10点到达神山脚下的停车场,神山祭祀学会会长白双虎等人已经在这里等候。神山主峰就在我们眼前,在崇山峻岭中,神山雄浑的气势使人顿生敬畏之感。神山周边是起伏的丘陵草原,深秋与初冬之间的大地上已经看不到绿色,神山给我的第一感觉是:每一块石头都有佛的身姿,仰望神山上的怪石嶙峋模样,心中油然激起顶礼膜拜的心流。
在停车场换乘北京吉普改造的专用森林防火车,一行7人沿着神山的西南,绕过南、东南折而东北,从神山的东北方向开始爬山。吉普车沿着凹凸不平的崎岖山路向神山制高点的敖包行进,这哪里是路,只是山上常年流淌的一条冲沟,吉普车就骑着冲沟向山上攀爬。北京吉普的越野能力是一流的,巨石、深坑、陡坡、倒树、荆棘都被碾压在前进的车轮下。驾驶员是一位蒙古人,也是神山祭祀学会的会员,或许是我们敬拜神山的虔诚感动了神山,给我们无限的力量终于爬上了海拔858米的大敖包脚下。回首上山的路,最陡的地方接近45度角,惊险迭出,令人后怕。真是不敢相信这辆貌不惊人的北京吉普竟然有如此强大的推动力。在神山祭祀学会白双虎会长的引领下,我们首先祭拜了敖包,献上蓝色哈达、叩首、围绕敖包由右向左绕三圈,这是一个巨大的敖包,直径16米多,高出地面3米多,敖包周围系满了白、兰、黄三色哈达,敖包上面放满大小不一的各种石块,那是象征着蒙古人敬神放置虔诚的灵石。祭拜了敖包后,白会长又带着我们爬上北面的幸运石岩壁,站在幸运石上,极目远眺,神山的北面、西面是连绵起伏的山峦,南面的绰尔河犹如一条玉带蜿蜒曲折由西向东飘然而去,东侧的余脉逐渐降低消失在极目的视野中。
幸运石的脚下数十米便是神山顶部巨石的底部,其下方有两块巨大的“石叮”形成的山洞,洞中有最新发现的北魏或辽代的石刻(亦如上述)。可能是北魏太安四年,抑或辽大安四年,佛教徒在此处做道场之所(打观音七)。这是一个晴朗的天空,能见度极好,站在神山的顶端真正体会到“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的感受。虽然瑟瑟寒风中有些冷意,但是早被这万千气象、重岩叠嶂所带来的神情气爽所覆盖。刘忠堂用无人机,我们用照相机拍摄下了这一令人难忘的情景……依依不舍的离开了观景台,跟随白双虎会长返回神山敖包后,继续向南考察此行的目的地——础伦浩特遗址。“础伦浩特”有时也写成“楚鲁浩特”,虽然是不同的汉字,但所表达的是同一个蒙古语词汇,也就是汉语中的同音异写现象。础伦浩特遗址在敖包南侧的山坡上,础伦浩特遗址的北部几乎与敖包紧邻。我们从最北部石城墙的起点沿着城墙向南延伸进行考察,漫步在古老的城垣上看这些断壁残墙,一块块青色的城墙石都是就地取材的花岗岩,我们寻找着城墙上所暴露出来的各种线索。在坍塌的墙体内外裸露着楔形石、长条石、碎石、块石、不规则石块,大小不一,横躺竖卧在山脊上。这是一条从神山顶部敖包东南侧一直延伸到神山脚下沟壑底部的山脊。城墙沿着山脊修筑,由北向南墙体左侧较为陡峭,右侧墙体则与山体之间的地表略有高差,由此可以分辨出墙体左侧是城墙外部,而右侧则是城墙内侧。在城墙起始点北端有一个盗掘的深坑,坑中与地表分布有青砖和布纹瓦残片。根据刘忠堂现场GPS定位,坐标为东经122°9′27″,北纬46°55′19.8″,海拔高度为793米(定位时间2018年11月18日12点20分22秒)。
从神山敖包开始,城墙随着山体向南倾斜,其海拔高度则随山势降低,由北向南城墙至310米处开始分叉,主体城墙沿着山脊继续向南一直延伸到山脚下,在陡峭的山崖与平缓的山坡结合部止,长度约120米左右。主墙体总长度为430米,在城墙分叉的310米处,从主墙体向右(即向西)分离出一段城墙,直奔西部大石板平台,城墙长度约50米。此后分离出来的城墙由大石板平台沿着山脊继续向南到达南部悬崖止,此为分叉的西墙长度140米。实际上由东侧主体城墙的分叉城墙应为古城的腰墙,长度约50米。由北向南墙体分布的平面,略呈大写的英文字母Y字,这一形容是恰当的。[1](P5)如果把东墙墙体加上腰墙墙体,再加上西墙墙体,总长度为620米。
值得注意的是,城墙主要利用东部和西部偏南的山脊,用取材于此山中的花岗岩石块垒砌而成,从分叉城墙的腰墙西部巨大方形石块平台向北均是悬崖峭壁,如同刀削斧劈,形成对神山敖包的天然屏障。由大石块向南则利用山脊陡峭处填以石块链接垒砌成石墙,随山脊分布逶迤向南。东西两翼的分叉墙体恰好封闭了从南部缓坡进入山谷的道路,是阻挡拦截由南部攀登神山敖包的唯一山口。从总体上观察,筑墙者在西部利用神山悬崖峭壁的地形,在东部较缓的山脊上铲平地基垒砌城墙。腰墙则堵住南部由缓坡登山的谷口形成隘口。
经测量可知,城墙南部地理坐标为:东经122°9′31.66″,北纬46°55′4.66″,海拔高度为709米。由北向南城墙落差在80米左右。
城墙垒砌的方法是:铲平山脊后用较大的不规则石块砌筑墙基,在墙基之上利用不规则的条石、楔形石垒砌城墙,较大缝隙则用碎石填充。由于墙体砌筑在斜坡较大的山脊上,在城墙内侧利用较宽的石板作为档壁石,利于城墙底部以防止城墙向内坍塌。楔形石则是砌筑在城墙顶部错开压缝,以稳固城墙。城墙上无马面设施,根据现存的墙体与两侧坍塌的城墙石观察,墙体高度在3米左右,而墙体厚度也不超过3米,这样的高度与厚度都不足以起到军事防御的作用。东部城墙的南北两侧都发现有缺口,怀疑是城门所在,如果是城门所在,那么就排除了瓮门的可能性,而是毫无军事防御能力的券门结构。城墙底部还发现有排水的水门。垒砌城墙的石块除了花岗岩石、砂岩石外,还有少量的火成岩,亦即玄武岩及火山喷发后凝固形成的石块。础伦浩特(石城)城墙的另一个特点是:借助陡峭的山体环绕在神山顶部的巨大敖包周围,形成一个自然天成与人工垒砌城墙相结合的封闭式墙体。东城墙的南北两个券门直通东侧山坳中的一座小石城。
小石城位于础伦浩特遗址主体城墙东侧124米的山坳处,从等高线上可以清晰地看到小城恰恰处在两条等高线之间,这是一处相对平缓的山坳。在地表上看不清楚小石城东北角的分布状况,刘忠堂用无人机航拍后发现,山坳中有一座平面呈刀型用较大石块垒砌的石城。特别是东北角只能借助这种航拍,才看清楚小石城的平面分布状况。由于小石城周长在航拍测量为280米,如果将突出的东北角城墙计算在内的话,小石城周长当在338米。在小石城东南角88米处有一个较大的深坑,当地俗称为水井,原来井中有水,并有山泉从井口流出,传说中的铁链子就在这口井中。我们测量了井口的直径当为8~10米,我们怀疑这不是一口普通的水井,而应该是一个借助泉眼而修筑的蓄水池。在蓄水池附近发现了青砖、石块,想必原来也有建筑,蓄水池周边也有用石块垒砌的可能性。小石城内到处是被盗掘的深坑,在盗掘深坑附近有大量的青砖、铺地砖、墙壁砖,以及布纹板瓦、筒瓦、大型连体板瓦,大型花岗岩石块、长条石、方形石,人工加工痕迹十分明显。经图上测量,城墙南端与西南方向最近的绰尔河直线距离12.5公里,与南偏西方向的巴根新仓直线距离为4公里。
神山古城分为东、西两座石城,大城为西城,西城东墙下(东面、外面)有小石城,小石城内遍地散落布纹瓦、青砖(铺地的地面砖和墙砖等),瓦多为浅灰色和深灰色,还有半红半灰色火候不均的瓦,瓦有厚有薄,以板瓦为主,也有筒瓦,在盗掘的深坑内的地层中还可以清晰的看到布纹瓦堆积的文化层和人工扰动的碎石堆积,以及横躺竖卧的花岗岩石石块。从这些盗掘的土坑面积上看,小石城内有着丰富的文化层堆积,遍布城内的布纹瓦俯拾可得。小石城墙体主要使用花岗岩、石英粗面岩的石块砌成,石块均为不规则形状,稍微加工后形成基础石,在其上错缝砌筑,砌筑的方法几乎与础伦浩特遗址的主体大城墙体相一致。
小石城几乎紧邻西侧围绕神山敖包的较大的石城墙体,亦即大石城的东侧墙体,二者的文化属性当为一体,由此反映出的族属文化也属于同一种文化。因为大、小石城的砌筑方法相同,并且使用的岩石均为就地取材,更何况无论是大石城还是小石城均发现布纹瓦与青砖。因此,本次调查我们基本弄清了础伦浩特遗址的文化内涵,应该包括神山的大敖包、大石城、小石城及小石城东南88米的蓄水池等。所以,我们将其定为础伦浩特遗址文化群。而础伦浩特遗址文化群的年代、族属、性质,则是我们应该弄清楚的重要问题。
下午4点40分,我们又乘坐森林消防车回到神山停车场,神山——础伦浩特遗址在灿烂的夕阳下显得更加神秘。在白会长带领下,我们一行7人考察了6个半小时,在础伦浩特遗址徒步行程达十余公里。
神山古城城墙中心距离西南方向的绰尔河12.5公里,距离西偏北巴彦哈达4公里,距离西南方向巴根心仓4.7公里。
图1 础伦浩特遗址与神山位置精准位置图①
图2 础伦浩特遗址小石城、蓄水池等高线位置平面结构图
神山础伦浩特遗址的年代与文化族属问题一直存在着争议和比较混乱的认识。有人认为神山是从元代蒙古族祭祀开始,也有人从历史地理地名语言学角度将元代的多延温都尔、元代朵颜千户所,明代的朵颜山,清代的朵云山与辽代的都庵山联系到一起,认为博格达山(即神山)的地名就是起源于辽代的都庵山。这种观点虽然照顾到历史地名之间的相互关系,但对语音相近的地名之语源、语义、语境的关系研究尚不清晰。特别是将神山祭祀与础伦浩特遗址整合为一体的研究,以求证这一遗址群的民族属性的综合研究尚没有有效的开展起来。因此,上述研究虽然有一定道理,但很难厘清神山础伦浩特遗址群民族文化属性的问题。本文结合前人研究成果与实地调查的资料,重新梳理文献提出我们对神山础伦浩特遗址的年代与文化族属的初步结论,仅供学术界参考。
其一,我们认为神山顶部的敖包与山下的“大石叮”石刻、础伦浩特大石城、小石城、蓄水池,以及这座突兀的神山都属于一个重要的文化族属群。因为它们同处在一个遗址群的空间范围内,并且地域紧密相连,不应该把它们割裂成相互孤立的单元体。因此,遗址的名称应该重新命名,可以明确的称之为“神山—础伦浩特文化遗址群”。
其二,神山—础伦浩特文化遗址群的性质,是一处极为高贵的某北方民族集宗教(佛教、喇嘛教、蒙古族固有的宗教)、祭祀(敬天、礼地、祭祖)、陵园、神祗的重要场所。因为到目前为止,这一遗址群的文化性质几乎都与上述内容相关。应该在东胡系统中的鲜卑、室韦、契丹的历史文化的线索中去寻找。
其三,神山—础伦浩特文化遗址群的佛教道场起始年代,可能与北魏太安四年,或辽代大安四年有关。根据我们实地考察与已经在神山—础伦浩特文化遗址群中发现的“大石叮石刻”文字的考证,都能够证明北魏或辽朝所刻。因为石刻文字中的“太安”还是“大安”字形尚有争议。太安与大安年号的时代相差甚远,北魏太安年是拓跋浚的年号(455—459),而辽大安年间为辽道宗耶律洪基在任的年号(1085—1094)。这两个朝代都是北方佛教兴盛时期,前者为鲜卑族,后者为契丹族建立的王朝政权。因此,无论是北魏的太安年间,还是辽朝的大安年间,二者都早于元朝朵颜山的记载。
其四,础伦浩特遗址的大、小石城与蓄水池的年代可能为辽朝契丹人留下的文化遗存。其中较大的石城与神山上的敖包具有一定的联系,因为从大石城分布状况来看,基本上是围绕着敖包而封闭起来的专属区。城墙的修筑结合特殊的悬崖峭壁依山势而建,充分利用自然天成的岩石结构,紧紧的簇拥和拱卫着神山顶部的敖包位置。可以肯定地说,大石城并不是一座军事堡垒,从古城墙修筑的特点来看,城墙低矮、不牢固、不设马面、不设角楼、不设瓮门,不具备军事防御功能。我们认为大石城遗址是为了维护神祇而修筑的专属封闭区的围墙,神祇的中心位置可能是神山上的大敖包。在大敖包侧面可以窥见到里面有夯土的痕迹,据白会长透露内蒙古大学某教授说这个敖包形成时间可能在一千年以上。如果这个推测属实的话,其年代当在辽朝以前无疑。
其五,础伦浩特中的小石城遗址地表散落的大量素面布纹瓦、板瓦筒瓦、超大型板瓦、方形铺地砖、墙壁砖、青砖,以及大型条石、柱础石等,都说明了小石城内曾经有大型高等级的建筑群。从这些布纹瓦和青砖的烧制特点来看,与辽代皇家大型专用建筑饰件关联性极大。特别是大量的布纹瓦薄厚不一,色彩有红、灰、青、深灰、深青色,这是因为时代不同、烧制窑口不同和火候不同所导致的结果,说明遗址上的大型建筑延续时间较长。从小石城的规模(周长338米)来看,古城既不是屯兵之所,也不是官衙之地,更不是一般的民宅或城市。从神山—础伦浩特文化遗存的整体上分析,小石城可能是皇族或贵族行神祇(敬天礼地祭祖)遥拜之礼的专用场所。小石城东南方向88米的蓄水池,当为山泉的蓄水场所,其建筑年代当与础伦浩特遗址相同。按查北方民族以绰尔河流域为中心的古代民族中,建立过帝国王朝的有鲜卑建立的北魏、契丹建立的大辽、蒙古族建立的大元。鲜卑、契丹、蒙古均为一脉相承的关系,这是一个非常有趣的话题。我们认为小石城和大石城可能修筑于辽朝,如果神山可以定位辽朝都庵山的话,那么小石城就是辽朝皇帝经常来祭祀“奇首可汗”的享殿之所。享殿即供奉灵位,祭祀先祖灵位的大殿,也泛指陵墓的地上建筑群。位于陵寝中轴线上的供奉饮食起居的“寝”宫前,是陵宫内最为重要的祭享殿堂。
“奇首可汗”是契丹人公认的先祖,不仅在《辽史·太祖本纪》中有明确记载,更为重要的是出土的耶律羽之的墓志铭中也有明确的第一手资料为证。耶律羽之的墓葬发现于1992年7月,地点在赤峰市阿鲁科尔沁旗罕庙苏木古勒布胡硕嘎查。这是一座被盗掘的墓地。[2](P3)墓志中写道:“公讳羽之,姓耶律氏,其先宗分佶首,沠出石槐,历汉、魏、隋、唐以来世为君长。”其中的“佶首”即《辽史》中的奇首可汗的“奇首”或“奚首”,均为同音异写字。可证,契丹人的始祖奇首可汗应该确有其人。[2](P4)奇首可汗的事迹已经不可考,但《辽史·太祖纪赞》中出现的“都庵山”地名确实是一个重要线索。“辽之先,出自炎帝,世为沈吉国,其可知者盖自奇首云。奇首生都庵山,徙潢河之滨。”[3](P1)又《辽史·太祖本纪》:“上登都庵山,抚其先奇首可汗遗迹,徘徊顾瞻而兴叹焉。”[4]这两段记述主要说明了契丹之先祖奇首可汗出生于都庵山,这与1992年出土于赤峰市的辽朝初期的重臣耶律羽之墓志铭所记述的契丹先祖之首的“佶首”一致,所不同的是《辽史·太祖赞》中明确了奇首可汗的出生地就是都庵山。公元912年(辽太祖7年),耶律阿保机在追击反叛的剌葛等人,曾登上都庵山,“抚其先奇首可汗遗迹”,这说明在都庵山上应该有奇首可汗的遗迹可寻。然而,奇首可汗在都庵山上究竟留下了怎样的遗迹?则是值得探究的问题。是出生地的纪念物,或居住的遗迹,抑或是奇首可汗死后的埋葬地,还是为纪念奇首可汗祭祀的场所。总之,辽史中对阿保机描述的寥寥数语,已经充分表达出他复杂的心境,以及对祖先奇首可汗创业之艰辛的兴叹,以及今非昔比的无限崇敬与追思感慨。太祖的这种心境,必然会引起对奇首可汗遗迹有大兴土木而修缮之的想法。总之,都俺山不仅仅在语音学上与朵颜山、朵云山可以互转,更为重要的是博格达山上的础伦浩特遗址,均符合辽代为祭祀奇首可汗修筑的具有封禁、祭奠祖先与神祇的建筑特点。
其六,神山—础伦浩特文化遗存的整体具备古代坛、庙、冢国家意识形态礼仪空间的地位。作为蒙古族的先民,鲜卑、契丹、室韦都有崇东拜日、祭神山的习俗和礼仪。祭祀祖先、祭拜神山与天地在契丹族的国家意识和民族意识中早已形成,行拜山仪、祭祖、敬天之礼俗一般多选择朝向东南,础伦浩特遗址中的小石城恰恰坐落在神山大敖包之东南方向,最值得注意的是,小石城本身的城门遗址也开设在东南角与西北角的对角线上,这是按照契丹族的礼仪方式而精心设计的。
其七,神山—础伦浩特遗址文化群所显示的宗教特征,是具有多元宗教文化源流与不同的时代特征。神山脚下大石叮所显示的“打观音七”则是佛教道场,打观音七或举行观音七,也叫“打七”,即克期取证。七天之内,外缘放下,一念不生,专心致志,持念观世音菩萨名号。念观世音菩萨,能离开邪知邪见,能增长正知正见。神山上的大型敖包所显示的宗教特征,实际上又是蒙古族原始宗教萨满教与元代传入蒙古的喇嘛教,亦即藏传佛教的文化特点。
其八,本次考察最重要的是纠正了过去对础伦浩特遗址中大、小石城规模与城墙走向、形制、城墙结构等数据。使我们能够清晰完整的看清楚础伦浩特遗址中大、小石城之间的联系及方位布局中所显示出来的族属特性,彻底纠正了“础伦浩特遗址为兴安盟境内最大型古城”的错误认识,[5](P150)以及所谓“内城外城”的错误概念,特别是纠正了古城周长为6 000米的臆断。
其九,神山—础伦浩特文化遗迹群是多源文化的综合体,其崇山拜日之俗来自于北方民族的原始萨满教,后来北魏时期是否有佛教传入该地,可以神山大石叮刻石佛教道场为证。当然,不能排除辽代佛教对博格达山的影响,因为博格达山距离辽代泰州较近,直线距离数十公里。辽代泰州地区是佛教圣地,并存有泰来塔子城辽塔这是佛教兴盛的标志性建筑。辽代佛教传播到博格达山的可能性是存在的,可以预言,在未来的考古发掘或调查中一定会有更多的发现。无论是原始的萨满教,还是佛教,抑或喇嘛教,虽然是从不同的时代传入博格达山地区,并能够融为一体,则是与民族认同及文化共同体意识具有一定的联系。
其十,都庵山、多延温都尔、朵颜山、朵云山与博格达山在地名关系方面,虽然没有直接的语音联系。但是,博格达山直译为“神山”的含义可能蕴含了从都庵山到多延温都尔,朵颜山、朵云山延续下来的神秘的辩证关系。②也就说,之所以从辽朝开始的都庵山、至元明清的朵颜、多云、多延温都尔等称谓,恐怕就是因蒙古一系的民族对此山有着特殊的神秘的崇拜内容,故有博格达乌拉,即神山的称谓。需要说明的是,朵颜山与元朵颜千户所、朵颜卫并非是一回事。也就是说,朵颜千户所或朵颜卫不一定设置在多云山上或朵颜山间,明代的朵颜卫已经是一个偌大的区域概念,管辖范围很大。朵颜卫之名称无疑与朵颜山有关,但其设置地点不一定就是朵颜山。当然,朵颜山的治所很可能属于朵颜山的范畴,其设置地点可能在距离朵云山或朵颜山较近的地方。因此,在朵颜山或今天的博格达山所发现的石城并非是朵颜千户所或朵颜卫的所在地。朵颜千户所或朵颜卫的位置应该在距离博格达山较近的河流附近的古城中寻找。在绰尔河流域分布着近60余座辽金元时期的古城,许多明代的卫所都是沿用金元时期的城池,靠近博格达山的河流侧畔很可能就是朵颜千户所与朵颜卫的治所。③1901年,在内蒙古莫力达瓦旗乌尔科发现的“朵颜卫左千户所百户印”(见图3),其治所不在朵颜山,而是在距离朵颜山很远的东北靠近嫩江右岸的莫力达瓦旗附近。我们认为,莫力达瓦旗的乌尔科很可能就是朵颜山左千户所的管辖范围,也就是说朵颜卫的地域范围应该在嫩江右岸中下游地区包括绰尔河、洮儿河、库勒河、雅鲁河等流域。
图3 朵颜卫左千户所百户印
清嘉庆五年(公元1800年),黑龙江布特哈总管驻地伊倭齐地方(即今内蒙古自治区莫力达瓦达斡尔族自治旗)出土了一方明代官印,印文为九叠篆书“朵颜卫左千户所百户印”,现收藏于黑龙江省博物馆。该印呈方形,边长7.2厘米,有椭圆形柱状纽,印背阴刻汉字“朵颜卫左千户所百户印”“礼部造”“洪武二十二年五月□日”,侧刻“颜字二号”。根据印文所知明代朵颜卫下设左千户所,左千户所之下又设百户,按照明朝规定:“卫所是明朝在全国各地设立的一种军事机构,一般5 600人为一“卫”。而卫下设所,所则有千户所和百户所之别:1 120人为一“千户所”,为重要府州驻军;112人为一“百户所”,隶属于千户所。”④今天内蒙古地区莫力达瓦旗所在地濒临嫩江右岸,很可能是明代朵颜卫左千户所之下设治的百户所,与左千户所相对应的则是右千户所,左右之别主要是面南而分左右。由此可知,朵颜卫及其管辖机构并非一定在博格达山,博格达山上的础伦浩特城遗址更不可能是明代的朵颜卫所在地。
其十一,2019年5月,为了继续弄清博格达山的历史问题,王禹浪与黑龙、刘忠堂在扎赉特旗文化部门陪同下,对博格达山靠向西北周边山地进行了补查。并在博格达山祭祀学会白会长陪同下对博格达山石城遗址、大石叮遗址,以及博格达山主峰西北部山谷进行了考察。除博格达山石城和大石叮外,在西北山谷中发现了石城墙遗址。石城墙横断山谷一直延伸到博格达山主峰西侧,说明博格达山围绕着主峰还有更多的尚没有被发现的遗存,这个发现增加了博格达山石城遗址的断代难度。但是,对确认博格达山石城建筑年代的下限,起始于辽朝初期增加了新的依据。当然,对于博格达山的最终结论尚有待于考古发掘。
综上所述,博格达山即神山的来历与蒙古一系的鲜卑、室韦、契丹、蒙古等族长期活跃于绰尔河流域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在多元文化与宗教的作用下,蒙古族先民将博格达山作为神山来敬拜祭祀祈愿,神山已经成为蒙古族心中敬畏的神祇所在。在对神山祭祀的礼仪中掺杂了各种宗教的色彩与崇拜对象,无论是祖先崇拜、英雄崇拜、民族意识、族群意识,甚至包括国家意识等都能够囊括其中。神山在很早时便成为蒙古族先民契丹族的神圣之山,并将此山作为契丹祖先奇首可汗的兴盛之地加以崇拜和祭奠,神山自然成为契丹民族的神祇的禁苑。一山一水,一草一木,一石一土都神圣不可冒犯,因此辽朝在这里修筑了禁苑封地的围墙,并在神山大敖包东南,遵照契丹人崇东拜日之俗,修筑了享殿和祈愿供奉的专门享殿。
神山发现的北魏“大石叮打观音七”的佛教道场专门用语在石刻中被发现,说明博格达山最早进入佛教视野是始于北魏,恐怕这是目前发现的北魏最北部的佛教道场文化遗存。当然,在鲜卑到达绰尔河前后,对于博格达山是否已经存在萨满教对神山的祭祀活动,我们还难以断定。萨满教是蒙古族及其先民从远古至今一直信奉的原始宗教,祭拜敖包则与萨满教最为密切。元朝开始的蒙古族转信喇嘛教则把佛教、萨满教与藏传佛教逐渐融为一体,这一点在博格达山的祭神山礼仪中已经不足为奇。
博格达山可能是朵云山、朵颜山或辽代都庵山所在地,但神山上的础伦浩特石城遗址并非是朵颜卫或朵颜千户所的城池。因为朵颜卫、朵颜千户所必须具有军事防御能力,行政管辖特征,以及反映军民居住生活情景的遗址、遗物都不见于此石城中。总之,础伦浩特石城遗址无论从形制、规模、建筑特点、使用的筑城材料、出土文物、功能、性质等方面都没有明代卫所筑城的特征,因此可以断定博格达山可能被称为朵颜山或朵云山,但博格达山的础伦浩特遗址与朵颜卫、朵颜千户所没有任何关系。
(本文绘图系刘忠堂所绘,在此致谢!)
注释:
①根据刘忠堂卫星定位,无人机航拍,及等高线图相互校雠确定。
②据有人统计,在蒙古地区共有70多座博格达山,很多地方的稍有名气的山,蒙古人都叫博格达山,所以基本肯定都庵山到多延温都尔、朵颜山、朵云山延续下来的内涵,可能不是“神山之意”,如果在蒙古地方有很多都庵山、多延温都尔、朵颜山、朵云山的话,可以理解为神山与都庵山可能具有同样的含义。(笔者注)
③详见:黑龙江省文物考古工作队编《黑龙江古代官印集》,黑龙江人民出版社,1981年版;又见:黑龙江省博物馆,陈列解说。
④详见:黑龙江省博物馆《每日一星·专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