派系网络对农村公共物品供给的影响研究
——以河南省S村为例

2020-05-30 02:25贾小虎秦国庆马恒运
河南牧业经济学院学报 2020年2期
关键词:派系精英物品

贾小虎,秦国庆,马恒运

〔1.河南农业大学 经济与管理学院,河南 郑州 450002〕〔2.西北农林科技大学 经济管理学院,陕西 杨凌 712100〕

一、引言

20世纪80年代以来,随着农村经济改革的推进,我国农村地区的经济面貌在整体上发生了重大的变迁,然而政治、社会制度的改革却并没有取得协同式的进展,这是当前许多农村问题的症结所在。如何结合最新经验进行基层民主建设实践,重构农村公民社会,是当前农村治理面临的紧迫问题[1]。在农村治理过程中,公共物品(1)本文使用广义的公共物品概念,其中包含了公共服务。的有效供给是重中之重[2][3],它是提高农村物质文明与精神文明的基础,对于缩小城乡差距,促进社会和谐发展具有重要意义,同时也直接反映了农村正式与非正式制度(2)非正式制度是由D. C. North首次提出,按照North的观点,非正式制度是与正式制度相对应的,同样对人们的行为起到约束作用的一系列规则,它们并非经过人们有意识的设计,而是在人们长期的社会交往中自发形成、并被人们无意识接受的行为规范,主要包括意识形态、价值观念、道德观念及风俗习惯等。[4]的运行状况。因此,本文以公共物品为切入点,来探究当前体制背景下如何进行组织及制度创新,才能走出农村公共物品供给困境。

税费改革之后,农村公共物品日益呈现出多元供给的趋势,其资金来源主要包括政府投资、村集体自筹以及第三方(3)第三方包括个人、企业、非营利组织以及其它社会团体。资助。当前,关于我国农村公共物品供给的研究主要从供给现状、供给影响因素、供给意愿、供给效果等方面切入,揭示供给中存在的问题,为供给制度变迁提供对策[5]。已有的研究虽然既涵盖了正式制度层面,也包含了以社会资本视角为主的非正式制度层面,但是多数研究仅聚焦于其中一个层面[6]。实际上,在我国乡村社会中,非正式制度与正式制度通常是相互嵌套运行的,非正式规范通常被运用于正式治理之中,而非正式规范主要由农村关系网络维系[7-9],因此,基于“熟人社会”或宗族形成的关系网络视角对农村公共物品的供给机制进行研究是一种对现实更加精确的复刻。

当前,大部分基于关系网络视角的农村公共物品供给研究,仅在同一村庄内抽取少部分农户作为样本,以无向的交往频率来衡量农户社会关系的绝对存量,进而展开研究,这种研究模式忽略了关系网络的结构以及密度分布等重要特征,其中多数基于计量模型的实证研究,在模型构建环节暗含了所有样本农户相互独立的假设,这与“关系网络”本身构成矛盾。关系网络视角虽然是一种对现实更加精确的复刻,但考虑村庄关系网络中每个农户节点对公共物品供给的影响仍不是最契合现实的做法,卢福营的研究表明,非正式规范的生产单位并非农户个体,而是由地缘、血缘、业缘联结形成的农户派系[10]。农户派系本质上是一种具有共同利益以及现实功能的非正式组织,而派系网络则是一种既包含派系内部联系,又包含派系间联系的关系总和。相比农户个体关系网络,派系网络既涵盖了农户个体关系信息、网络密度信息,又精炼突出了网络的子群体结构,基于派系网络视角进行研究,不仅降低了分析难度,而且更加契合乡村治理中公共物品供给的运行过程。因此,本文基于一个村庄个案,选取村庄常住农户(4)此处常住农户指宅基地正常使用的农户。全样本,试图研究派系网络这种隐藏于正式制度中的非正式组织关联如何作用于农村公共物品的供给。

二、研究思路、方法与对象

1.研究思路

在乡村治理中,派系网络的形成往往离不开村庄所面临的现实宏观背景,包括经济、政治、文化、制度环境以及由其变更所带来的村庄社会关系动态调整。因此,对农村公共物品供给中派系网络作用机制的分析离不开对村庄现实宏观背景的考察。与此同时,派系作为一种微观政治社会现象,除了会对村庄的社会关系结构以及微观势力格局产生影响之外,还会对处于其中的主体产生认知、心理、行为上的影响。因此,对派系视角下农村公共物品供给的研究,一方面应立足于村庄所面临的宏观背景,另一方面则应以微观叙事的方式对派系网络中的主体进行相应研究。基于上述两个方面,本文确立研究思路如图1所示。

图1 研究思路

2.研究方法

本文的研究方法包括研究路径层面和技术路线层面。在研究路径层面,本文首先以社会网络分析法对村庄的派系网络进行可视化分析与结构信息复刻,其次分别以精英策略分析法、事件-过程分析法对公共物品供给过程中的派系网络隐秘机制进行还原。在技术路线层面,本文采取定性访谈和定量问卷调查相结合的方法获取村庄个案信息,选定的个案村庄为河南省S村。2016年8—9月,笔者首次走访S村并完成了初步调研。2017年1—2月笔者再进S村进行调研,期间选取了村庄现任村主任、村支书、妇女队长兼会计、上届村主任、村内曾任教的初中教师、曾在供销合作社工作的老人、村内公认的经济能人、婚宴服务队轮值负责人、退伍军人、党员、大学生及其他一般群众,共计27人,进行了深度访谈,初步了解了S村公共物品的供给现状。2017年3—4月,在负责S村的大学生村官协助下,笔者整合获取了最终的数据资料。

本文的调研问卷分为两大部分,第一部分为派系信息,第二部分涉及人口统计学、财产收入、村庄公共物品供给参与状况以及其它方面的信息。第二次调研适逢春节前,在大学生村官的协助下,笔者获得了村庄的常住农户户主名单,并以此制作了问卷的派系信息部分。本文使用“下届选举中,您会支持谁当选村长?”这一问题来反映村庄的派系信息,在具体调查中,以户为单位对S村常住的237户农户户主逐一进行问卷调查,最终获取社会网络分析所需的矩阵式数据(结构如图2所示)以及其它信息。

图2 派系信息矩阵示例

3.研究对象

(1) 村庄概况。S村位于河南省郑州市G市(县级市)的东部,距离G市中心23km,是D镇所辖的23个行政村之一。S村地处豫西丘陵山区,属于低地走廊地带,耕地面积约106.667 hm2,荒山面积约120 hm2,主种小麦、玉米、谷子、红薯,无地表径流,地下水资源匮乏,全部靠天收种。S村的村民姓氏由付(19.76%)、黄(19.09%)、秦(17.50%)、王(11.89%)、贺(9.33%)、许(9.09%)、赵(8.29%)、牛(5.06%)构成。村庄划分为9个村民小组,常住农户(5)对于仅在春节期间回村居住,但平时宅基地交由亲友打点的农户,虽宅基地使用状况良好,本文未将这些农户算入常住农户。237户,1407口人。其中家庭青年劳动力成员完全或主要依靠打工、做生意,仅由老人在家务农的农户占比约一半;不从事农业,大部分土地退耕还林、租借或“赠予”他人耕种,完全依靠打工、做生意的农户约占34.60%;以农业生产为主的农户仅占18.99%左右。S村因处于低地走廊地带,在建国初期以及更早时期集会贸易繁盛,村民整体具有较强的经营意识,同时“衣锦还乡”观念浓厚,在外经营机械厂、耐火材料厂、二手车交易有限责任公司且生意规模较大的村内经济能人虽然在城市购置了房产,但多数仍保留了S村户籍,并且有家庭成员在村内居住(多数为老人)。除去拥有公司、合伙企业,从事小型工程承包或农产品投机(以“炒大蒜”为主)的个别“超富”农户之外,S村2016年的人均收入约为0.82万元,整体基尼系数高达0.61。

在2005年之前,随着农村税费改革的推进,S村成了一个典型的“空壳村”,几乎不存在村庄财政,没有村办企业,资源匮乏。较早时期国道的选线并未经过地处走廊地带的S村,使得一度繁盛的集会贸易日渐衰落;村庄劳动力外流严重;村干部职位无人问津,基层选举热情不高,在外人员“弃选”现象严重,村主任、村支书长期由资历较老的党员“一肩挑”;基层自治组织在多数时段内并没有实际运行,宗族意识已十分淡薄,整体风气较为和谐,不存在显著的派系势力。2005年,郑西高铁的修建要经过S村的消息在S村扩散,事关诸多赔偿,在随后一届的村干部选举中,首度出现了竞争的局面,宗族派系意识开始抬头。2012—2014年,省级公路扩伸选线经过S村、S村丘陵地带发现铝土矿的消息相继传出,随后村内多数在外的精英农户纷纷选派家族代表回村参与S村村主任竞选,S村的派系格局在此期间逐渐形成。

(2) 派系网络。利用2017年3月搜集的派系信息数据,本文得到了S村的派系网络可视化结构与具体信息(如图3及表1所示(6)图3中,姓氏用姓氏汉字的拼音表示。)。利用Blondel提出的模块划分算法,本文将S村划分为7个派系[11]。由图3可以看出S村的派系网络格局,结合表1以及实地访问资料,我们可以得知:S村并没有占据绝对优势地位的派系,其中票选实力最强的派系4也仅能掌握全村28.00%的选票,且没有任何两个派系所获选票量之和能占据全村的一半。除了派系1、2、5、6是姓氏宗族较为单一的派系,派系3、4、7均为双姓宗族派系,其中派系3内关键节点上的“黄”姓农户与“王”姓农户有着长期的业缘关系(多次共同建仓“炒大蒜”),而派系4内关键节点上的“秦”姓农户与“许”姓农户以及派系7内关键节点上的“付”姓农户与“牛”姓农户均存在姻亲关系。从总加权连入度可以看出,派系3、4、7有着较强的票选实力;从最大加权连入度可以看出,派系4的“秦”姓精英有着最强的个人票选实力;从内部平均加权连出度可以看出,派系4、6、7有着较高的内部合作水平;从最大权力指数和最大特征向量中心度可以看出,派系4的“秦”姓精英在派系网络全局中的地位最重要。

整体而言,S村的派系网络并非简单的依托宗法,而是依托亲缘、地缘、业缘综合形成的。基层民主的推进为S村派系网络的形成提供了潜在的演绎空间,而利益点的出现则触发了S村村民的派性。从根本上讲,S村的派系网络是村民出于自身利益需求,依托亲缘、地缘、业缘而形成的群体分利格局。

图3 S村派系网络

表1 派系网络信息

注:关键节点表示派系内能够收拢选票的节点数,用于反映派系内部的精英人数;总加权连入度表示派系获得的票数总和,用于反映派系的票选实力;最大加权连入度表示派系内单个关键节点得票量的最大值,用于反映派系魁首的票选实力;内部平均加权连出度表示派系内部关键节点的互选票量平均值,用于反映派系内部精英的合作水平;最大权力指数表示派系精英在派系网络全局的地位重要性,其值介于0-1之间,越接近于1,全局地位重要性越大;最大特征向量中心度表示与派系网络中最重要的节点相比,各派系魁首地位的相对重要性水平,其值介于0-1之间;所有指标的构建参见Wasserman & Faust的相关研究[12]

(3) 公共物品供给。税费改革后至2005年,S村的公共物品供给严重不足,村民生活用水主要靠自家建井、建窖收集雨水,村内道路为窄道石子路,村庄公共物品的改善及供给主要依靠镇政府投资。2005年至今,S村公共物品的供给在形式和功能上逐渐呈现出多元化的趋势:2006年,依靠郑西高铁所带来的赔偿,由集体财政出资,农户配套投劳的公共物品供给方式出现;2012—2014年,村内一些精英出于竞选目的,进行个人供给、向第三方企业“游说”申请供给资助的形式出现;2016年,使用互联网技术,改善农户精神生活类型的公共物品出现。

三、派系网络对公共物品供给的影响

由上文可知,一度几乎不存在治理需求的S村由于其所面临的宏观环境的改变重新产生了较高的治理需求,村庄利益点的出现,使得S村亟需构建一个分利秩序格局,这种治理格局需求催生了S村派系网络的形成,而派系网络在嵌入正式制度的过程中对S村公共物品的供给产生了影响。由此,本文引出的问题是:派系作为一种非正式组织,其互相关联所形成的派系网络在嵌入正式制度的过程中是如何影响公共物品供给呢?

通过对S村的调研,笔者发现,派系网络在S村公共物品供给中确实发挥了很大的作用,但其对村庄公共品供给的作用是双重的,既有正面作用,也有负面作用,本文将分别对这两个方面进行案例说明。

1.正面作用

(1)村道整修。S村虽处于低地走廊地带,但多数土地仍具有一定坡度,大部分村道处于坡面地带,易受雨水冲蚀。2013年,S村的道路损毁已十分严重,车辆通行困难。经村集体商议后,由村主任(派系6“黄”姓精英)负责向镇政府汇报申请资金,村支书(派系7“牛”姓精英)负责村内筹资筹工,联合开展村道整修筹备工作。此时,在外经营耐火材料厂的“付”姓村民(派系5精英)表示,“付”姓子弟车辆较多,进出村频繁,自己愿意代表“付”姓子弟负担所有村自筹部分资金,并动员“付”姓子弟投劳参与村道整修,随后“秦”姓村民(派系4精英)、“黄”姓村民(派系3精英)均表示自己也愿意承担出资并动员亲友投劳。在外经营机械厂的“许”姓村民(派系4精英)听闻之后,进一步表示自己省工商联的朋友有相关慈善项目,其能够“游说”朋友资助,不需要任何村民出资,并且愿意动员自己亲友参与投劳。最终,S村的村道分别由镇政府和第三方企业完成出资,各派系分配出工,实现了整修。在2017年2—3月的实地访谈中,“付”姓村民(派系5精英)和“许”姓村民(派系4精英)提及此事,均表示自己作为村内能人,希望能够为村民做些好事,获得村民的认可。同时,两人均希望此举能够为自己家庭成员积累声誉,进而竞选村主任职务,以便更好地代表S村来维护村集体的利益,尤其是在日后村庄铝土矿资源的开发环节。“秦”姓村民(派系4精英)和“黄”姓村民(派系3精英)认为“付”姓村民(派系5精英)自费修路意图主要在于帮助其胞弟竞选村主任,允许其单独出资积累声誉不利于自己竞选。尽管此例中所有积极参与的派系精英都具有一定的目的性,但其促成了S村第一起“游说”第三方资助供给公共物品的事件。

(2)庙宇复修。S村在建国初期以及更早时期处于交通要道,村内一直建有保佑出行平安的“七星庙”,但随着S村交通地位的没落,“七星庙”逐渐破败,至2015年,“七星庙”曾经的木质结构框架已经完全毁损,只有一个简单的露天供奉台位。2016年,随着经过S村的省级扩线公路的修通,一些“秦”姓、“许”姓老人(派系4)向从事二手车交易的“秦”姓村民(派系4精英)提议,希望他能牵头组织村内能人共同出资,其余村民象征性出资,大家共同复修“七星庙”以祈求村庄兴旺发达。此提议经过所有7个派系精英的同意,由村集体召开规划会议,并由各派系精英完成自己派系内部的筹资工作,最终顺利进行,新的“七星庙”于当年年底复修完成。此次庙宇复修是一场由村内老人借助其所属派系精英发起的群体记忆回顾,在实地访谈中,S村曾经重要的交通地位以及繁盛的集会贸易对于多数老年人而言是一种重要的群体记忆,大多数农户认为自己有义务参与庙宇复修,各派系精英在此过程中虽没有直接的利益目的,但起到了重要的引导与示范作用。

(3)土产网络销售服务。S村由于地势原因,昼夜温差较大,所产红薯、紫薯品质优良。2016年,“秦”姓村民(派系4精英)指派其公司网络业务员通过某网络电商平台为其家乡亲友销售了一批紫薯,购买者线下提货,实现了S村第一起O2O农产品销售事件。随后,长期合作建仓“炒大蒜”的“王”姓及“黄”姓村民(派系3精英)表示自己有网络销售的经验与技术,提议S村集体统计紫薯种植农户,由其帮忙联系买家。起初,派系4村民表示不需要“王”姓及“黄”姓村民(派系3精英)帮助,但“秦”姓村民(派系4精英)考虑到村庄整体种植紫薯的规模较大,联合销售效率更高,便将自己派系的亲友委托于两人。此后,“王”姓及“黄”姓村民(派系3精英)的网络销售土产服务成为了S村的一项公共服务,两人也因此在S村享有了较高的声誉。2017年,两人将相关技术与电商平台账号转让给村会计,由村委会为村会计支付此项工作的额外工资,S村的网络销售土产公共服务得到了延续。S村的这一公共服务由村内派系精英引入并示范,最终成为一种由正式制度支持的公共服务。

2.负面作用

(1)婚宴服务队纠纷。S村的婚宴服务队是一支由各村民小组联合筹建,主要负责村内婚礼宴席的公共服务机构。近年来,由于在城里举办婚礼的年轻人越来越多,其增添了派车接送本村村民进城参加婚礼的服务。在S村,“赵”姓(派系1)和“贺”姓(派系2)是相对独立的姓氏,虽然两者在地缘上与S村的其它派系更接近,但在亲缘上与S村的邻村H村更加接近,因此“赵”姓和“贺”姓家族的婚礼通常有较多邻村村民参加。2016年,为儿子举办婚礼的“赵”姓精英(派系1)使用S村婚宴服务队接送其H村亲友进城参加婚礼却只通知少量本村村民参加其儿子婚礼的行为,遭到了其它派系村民的指责,随后“赵”姓村民达成一致,集体退出了S村的婚宴服务队筹建并承诺不再使用此服务。“黄”姓村民(派系3精英)认为“赵”姓村民既然做出这样的承诺,也不应该享受S村的网络销售土产公共服务,派系3村民随之附和并与派系1村民之间产生了矛盾。据村内老人反映,在S村派系格局没有这么凸显之前,“赵”姓村民与S村的其它姓氏村民的关系一直比较融洽,且“赵”姓村民(派系1精英)的父亲作为资历较老的党员曾长期担任S村的村主任兼村支书,但如今“赵”姓所属的派系1已逐渐被S村的其它派系边缘化。

(2)荒山植被破坏。S村的荒山丘陵已探明具有铝土矿资源储备,荒山虽为集体所有但村民并没有开采矿产的权利,近些年,由于有色金属市场低迷,S村的铝土矿资源迟迟没有得到开采。2014年,“王”姓及“黄”姓村民(派系3精英)曾提议S村应以集体名义在荒山上种植一些花椒树,这样既存在挂果创收的可能,又能在铝土矿开采时以集体名义获得更多的补偿,此提议得到了村集体的同意,多个派系精英纷纷组织亲友“竞赛式”地占用S村的荒山,进行花椒树、枣树的种植,并在此过程中铲除了相当数量的野生侧柏、地柏,由于荒山土壤厚度薄,许多花椒树、枣树并没有种植成功,于是各派系前期的花椒树、枣树种植计划纷纷搁浅。然而,大量侧柏、地柏的铲除使荒山的水土保持能力迅速下滑,如今位于荒山脚下的村庄耕地开始受到雨水冲蚀的影响,生产能力退化,村民水窖也被冲入大量泥土。相对于普通村民,多数派系精英仅仅有更强的经济能力与人脉资源,但却并不具备更强的生态意识,在这个事件中,并没有任何一个村民意识到,荒山植被是一种具有环境效益的重要公共物品,而是在派系精英的组织动员下,盲目铲除荒山植被,使得原本荒山植被可自行供给的保持水土、涵养水源公共服务发生了不可逆的破坏。

四、派系网络的作用机制分析

虽然派系网络在S村公共物品供给中发挥着双重作用,但无论是正面作用,还是负面作用,都贯穿着组织支持(7)组织支持最早由美国心理学家艾森伯格提出,用以描述成员对组织重视其贡献,并关心其福利待遇的总体感觉[14]。凌文辁等对组织支持做出了符合中国的文化情境的阐释:组织支持可划分为工具性支持和情感性支持两个维度,其中工具性支持包括物质支持、人员支持和咨询支持;情感性支持包括亲密支持、尊重支持和网络整合[15]。、精英动员与示范、派系博弈这三大作用机制。以下,笔者将对这三大作用机制进行分析。

1.组织支持

在农村地区,派系最初的形成虽然有可能出于人情关照、道义责任以及亲缘、业缘、地缘关系,但随着利益原则对农村社会关系的全面渗入,利益目的在导致派系形成的因素中占据的比重越来越大[13]。无论是精英农户还是普通农户,派系都发挥着利益诉求工具的作用,农户参与农村政治生活时,从派系中捕获的组织支持感便是这种作用的体现。对于普通农户而言,派系扩大了其公共物品需求的告知力,正如“庙宇复修”这一案例,一些老年村民的需求经本派系精英传达,最终上升成为村集体层面的公共事务,在此案例中,派系为普通农户提供了工具性的组织支持;对于精英农户而言,派系实力是票选实力的直接体现,是其能够在村庄中发挥影响力的根基,正如“婚宴服务队纠纷”这一案例,派系精英与其它派系的纠纷,获得了所属派系普通农户的附和支持,最终上升成为派系之间的矛盾,在此案例中,派系普通农户为精英农户提供了情感性的组织支持。总体而言,组织支持是派系重要的功能与表征,为派系网络提供了稳定的派系单元;当派系具备组织支持效能时,它也就具备了将自身公共物品需求推至村集体决策层面的底气,同时也具备了对现存公共物品进行群体性破坏的能力。

2.精英动员与示范

作为一种非正式组织,一个派系能否获得高效能的组织行为能力,不仅在于派系自身是否拥有基本的社会资本存量,还在于是否存在一类具有动员与示范能力的精英,这类精英出于公益、地位、声誉或向本派系村民负责的考虑行事,而不仅仅是为了追求个人物质利益[16]。派系精英的动员与示范在派系建构组织行为的过程中发挥着重要的作用,这种动员与示范有积极的一面,正如“村道整修”这一案例,精英农户在项目筹备期间表示了主动承担村自筹部分资金的意愿,做出了积极的示范;在项目实施时,派系精英又动员各自亲友出工,进行了积极的动员,在此案例中,精英农户起到了正面的动员示范作用。与此同时,这种动员与示范也有消极的一面,正如“荒山植被破坏”这一案例,精英农户的盲目组织动员,使得荒山植被遭到了破坏,村庄原本能够由荒山植被自行供给的水源涵养、水土保持公共服务也因此遭到不可逆的破坏,在此案例中,精英农户起着错误的动员示范作用。总体而言,精英动员与示范下的派系行为是一种组织行为,其以精英农户为中枢,以普通农户为机体,精英中枢节点的信息交换与普通农户的机体支持相辅相成,提升了派系的集体行动能力,为农村公共物品供给提供了有力的组织单元,但同时这也意味着公共物品可能遭到有组织的破坏。

3.派系博弈

在现阶段的农村基层政治生活中,伴随派系而生的派系博弈实际上是以派系为组织依托,旨在改变现存利益分配格局的集团竞争行为[11]。对于S村而言,派系博弈的核心并非现存利益,而是铝土矿资源开发所带来的预期利益。2012年,S村拥有铝土矿资源储备的消息得到确认,随后某地方国企将在两年内承包开发的消息传出,众多在外人员闻此消息返乡,S村的派系格局落稳并在两年间发生了多次派系博弈事件,各派系精英目标直指下一届村主任职务,希望能以S村“代理人”身份参与利益分配的第一线。“村道整修”便是期间发生的典型案例,派系精英竞相出资、动员亲友出工整修村道,实际上是一场提升地位、积累声誉的博弈;“荒山植被破坏”事件是期间派系博弈最直接的体现,各派系组织人员“竞赛式”地占用S村的荒山,种植花椒树、枣树,其本质上种植的是“补偿依据”。

然而时至如今,S村铝土矿资源仍处于待开发状态。从开发消息落空的2014年年底至今,S村的派系博弈状况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在对部分派系精英的实地访谈中,笔者发现一些派系精英认识到了S村“没有哪一帮人占据绝对优势”的事实,“黄”姓与“王”姓村民(派系3精英)认为“只要保持住现在的局势,就谁也不会吃亏”(8)引号内为村民访谈原话记录。,“秦”姓村民(派系4精英)认为“铝山摆在大家面前,就算花钱也多买不来几张选票”,S村的派系博弈进入了一个类似均衡状态的阶段。2014年以后,S村的公共物品供给不再带有太强的私人利益目的性,“庙宇复修”“土产网络销售服务”是其中的典型案例,虽然期间也发生了“婚宴服务队纠纷”这种公共服务纠纷的案例,但其利益出发点与铝土矿开发利益无关。从整体上看,此阶段S村的各派系达成了一种默契,即保持现有格局稳定。

总体而言,当村庄利益格局处于非均衡的状态之时,公共物品的供给或者破坏可能被作为一种派系博弈手段而呈现;当村庄利益格局进入相对稳定的状态时,派系网络则会更多嵌入正式制度中来发挥维持稳态的作用,村庄公共物品的供给或纠纷将趋于正常态。

五、结论与启示

1.研究结论

通过实地访谈和问卷调查,本文基于派系网络的视角考察了河南省S村的公共物品的供给情况,虽然S村情况有其特殊性的一面,但对于大部分资源型村庄,S村具有一定的典型代表性。研究发现,派系网络在S村公共物品供给中发挥着重要的作用,这种作用既有积极促进的一面,也有消极制约的一面,但无论哪一方面,都贯穿着组织支持、精英动员与示范、派系博弈这三大作用机制。

2.政策启示

通过施加外部条件,推动三大机制与农村正式治理制度相互耦合,对于突破农村公共物品供给困境具有重要意义,其中的关键点可分为三个层次:第一,干预、引导村庄派系博弈,推动村庄利益格局实现均衡状态。与非均衡状态下带有私人利益目的的公共物品供给相比,均衡状态下的公共物品供给是一种更加常态化的可持续供给。第二,整合精英力量,建构多中心协商民主,引导派系层面的精英动员上升为村集体层面的精英动员。乡村精英联合动员、统一示范下的公共物品供给是一种低内耗、人力智力资源集约型的供给。第三,引导派系这种非正式组织向现代化的农村自组织演化,以自组织的章程制度来削弱派性,同时将组织支持固定化,打造规范性的农村政治生态环境,实现有组织、有计划、有“制”可依的农村公共物品供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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