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俊良
庄子谏楚庄王,说你的军队,战斗力比不上越国。想攻打越国,其肤浅程度,就好比“臣患智之如目也,能见百步之外而不能自见其睫”!然而,“目睫之见”常有,“自见之明”不常有。
“目睫之见”原义,为“肤浅的见解”。单从字面上理解,此类毛病似多与“粗鄙”相近。事实上,“粗鄙”乃表,“目睫”为里,彼此间并非因果。比如,刘邦够“粗鄙”吧?但他心细如丝。其粗鄙的背后,隐藏着深思熟虑的宏图和很有操作性的规划。
楚汉争霸,刘邦需要血洒疆场的勇士。对儒生,“沛公辄解其冠,溲溺其中”;天下初定,知“夫儒者难与进取,可与守成”,需儒生叔孙通“制礼”,划定治理界限。刘邦的“远见卓识”,与司马迁、班固、范晔,给刘邦定位“粗鄙”相比,实“目睫之见”!。
《后汉书》作者范晔,算得上一个“大儒”。然而,他对一些人或事的见解,可谓“盛名之下,其实难副”。比如,范晔对司马迁、班固为人为文的评价,既有失偏颇,亦言之失据。奇怪的是,范晔竟将班固、司马迁的观点,亦讥为“目睫之见”。
《后汉书》载,范晔“固伤迁博物洽闻,不能以智免极刑,然亦身陷大戮,智及之而不能守之。呜呼,古人之所以致论於目睫也”!范晔借班固之口,传达出班固心底,对司马迁的同情与不屑。此种心境,颇有“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意味。
司马迁摊上事儿,纯属儒生于官场的“目睫之见”。李陵兵败被俘,明摆着是汉武帝不想承认既定事实。司马迁却为李陵开脱,把自己逼进死胡同。同为儒生的班固,与司马迁不同之处,就是司马迁遭腐刑,才决心著史,成一家之言;班固是在书成之后,由建功立业的野心,驱使他走上不归路。
按理说,班固应该吸取司马迁的教训,不再重蹈“目睫之见”。已功成名就的班固,大可不必主动请缨跟随窦宪北伐匈奴,更不必写阿权附势《封燕然山铭》一文。随着窦氏被连根拔起,班固的生命也随窦氏完结画上句号。蔡东藩说“班固文人,党附窦氏,始至殺身”;其弟班超能立功异域,终得封侯,“乃知人生处世,立志为先,慎毋媚世谐俗为也”!
班氏兄弟“一荣一辱”现实,并没惊醒侍才自傲的范晔。他打心底瞧不上班固,他认为靠依附进入权力中心,纯属“目睫之见”。他想通过重新洗牌,实现跻身权力决策层梦想。元嘉二十二年(公元445年)十一月,范晔参与的政变失败,宋文帝下诏“马上逮捕,依法穷诘”。范晔对谋反供认不讳,称“有负于国,罪行深重,愿被处死”。范晔引颈就戮这一年,四十八岁。
对范晔的评价,精准莫过于《资治通鉴》:“夫有逸群之才,必思冲天之据;盖俗之量,则偾常均之下。其能守之以道,将之以礼,殆为鲜乎!刘弘仁,范蔚宗,皆忸志而贪权,矜才以徇逆,累叶风素,一朝而陨。向之所谓智能,翻为亡身之具矣。”
其实,班固笑司马迁,未能以智免刑;范晔笑班固,党附窦氏获罪身死;司马光笑范晔,矜才徇逆一朝而陨。何以笑前者声未息,亦复为后者笑?儒生何以无法超越“目睫之见”,实一旦穿上权力红舞鞋,即使有自见之明,绝无停下的可能。
童玲/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