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春入旧年

陈泰龙

何处有云卷云舒？何处看花开花落？

在东乡。

平日里，我们只是在这座城市的老城和新城之间穿梭。

如果岁月静好，没有疾病和贫穷，就没有我们的这趟东乡之行。

东乡，我们并不陌生，上个世纪80年代，因为工作关系，隔三差五都要去一趟。大港、大路、丁岗、姚桥、石桥，乃至边上的黄墟，几个乡镇每年至少要走上一遭。那时走镇澄公路，路旁多是田野平畴，有菜田有麦地，有小河有水塘，树上有鸟叫，田里有蛙鸣。如今是高架，快速通道，几十里路刻把钟就到了。一切都是机缘巧合。车子不能进村，只能开进丁岗镇政府大院。于是，我们下车步行，走了一段乡间小路之后，终于抵达了那户被看望的人家。

每到年关，寒冬腊月，“慈善温暖行动”便在这座城市全面启动。慈善总会的领导和工作人员走村入户，带着救济款看望那些因病因残因灾而致贫的乡亲。

此次温暖行动的救助对象大多是因病致贫者。一场大病下来，家中所剩无几，加上疾病的折磨，脸上多有愁容。我们探望之后，也多心情凝重。这一次去东乡，多半也是这样。我这样思忖着。然而，这一次我错了。被救助的是个癌症患者，女性，70大几，几个月前刚做过手术，暂时摆脱了死神的威胁。我们进屋的时候，她和老伴已站在那里。个头不高，腰板挺直;短发齐耳，纹丝不乱;衣着整洁，没有褶皱;面带笑容，微微颔首，是个很干练很阳光的学者模样。领队送上救济款，祝她早日康复！她很是感激，连声称谢——那微笑，一直洋溢在脸上。

每一份救济款都来自公众的捐赠。每一次较大规模的捐赠，现场都会响起《爱的奉献》的优美旋律。“如果人人都献出一份爱，世界将变成美好的人间。”公众的奉献，是希望这世界变得更加美好。这也是温暖行动的目的所在。通过救济款的发放，让受助者感受到社会的温暖、党和政府的关怀，振作起来，战胜贫穷和疾病。眼前这位老者，重病在身，全家因此跌入贫穷的边缘。但是，她精神未倒，脸上的微笑告诉人们：对生活，她是充满希望的。

微笑显然感染了大家。否则，怎会不约而同地放慢了脚步！哦，这是一个多美的村庄。平坦的小路像长长的绸带半落乡间，路旁的小楼错落有致、相对而出，楼顶没有密布的蜘蛛网，门前看不到零乱的杂物，没有四处吆喝的小贩，也没有匆匆赶路的行人，有的是：菜地、水塘、球场。菜地正对着门，门开着，有村民倚门而望。“南来的风，东逝的水，浮云伴着游子归。”优美的旋律从门内缓缓飘出……有人朝空中望了望，天边还真的飘来了一朵闲云。再看看地里的菜，莴苣、青菜、小葱、大蒜，绿油油的，鲜翠欲滴。眼下正处年关，12天之后是农历新年，这里却春意渐显，真的是“江春入旧年”。

这就是东乡，以微笑和春意展示着自己的美好。就我而言，不仅被这一份美好所感染，更被这一份美好所触动：我应该以新的姿态走进新年。于是，当天下午就去了一家三甲医院，医生诊断：疝气，要开刀;手术可以放在春节以后。家人的一致意见：既然要开，就不要拖到节后。

說来也巧，管床护士竟是一位大路的东乡姑娘，入职一年多，说话的时候，脸上常常带着微笑。护士的微笑是有力量的，她能廓清病人脸上的疑虑和阴霾。身边有过麻醉未醒的例子，东乡姑娘知道后，靶向发力，很认真地说：“麻药是安全的，就像开车通常是安全的一样，不能因为有人把车开到墙上，我们就不开车。”

她的这番话，有着极好的心理暗示：几次测血压，都在正常值。东乡姑娘没有因此掉以轻心，围绕麻药在术前术后展开了她的微笑攻势，反复告诫：“你是全麻，手术安排在中午12点，术前不能吃饭不能喝水，你一定要坚持住！”下午2：30，从手术室出来的时候，一种强烈的感觉盘绕心头，那就是：轻舟已过万重山。终于从麻醉中醒来，顺利通关。东乡姑娘却认真地说：“从现在开始，6个小时不能进食不能喝水，千万不能睡觉！”这太无聊了。“能听音乐吗？”“不能！听音乐容易睡觉！”不能睡觉，这四个字，由于她的反复强调，在我心里牢牢扎下了根。多少次，似乎就要睡着，赶紧强打精神，眼睛瞪得大大的……

漫长的6个小时终于过去了。我走下病床，临窗远眺，已是万家灯火。远处的霓虹灯，闪闪烁烁，让人感到既辽阔又美丽。辽阔的尽头是滚滚东去的万里长江。我似乎听到了远处的涛声，又想起了那首诗：海日生残夜，江春入旧年……

再过12个小时，就可以出院回家了，以新的姿态迎接新年，全家都很高兴。而我，一个小小的愿望在潜滋暗长：待到春暖花开，到东乡，看看花，看看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