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志强
一棵树,长着,长着,高了,粗了。鸟在树上筑巢,人在树下乘凉。
有一天,一群村民,突然聚集到树下,打量,比划。老人指点,青年动手,小孩观看。惊飞了鸟儿。
树倒了,掀起一阵尘烟。砍掉枝枝叶叶,只剩光光的主干。锯断主干,下边一截雕成了神像——土地爷,上边一截做成了门槛。
庙已建成了。那一年,春旱,土地龟裂。
不久,每天都有人(包括邻近村庄的农民)入庙,烧香,磕头。香雾缭绕。
过了一年,土地庙香火很旺了。月圆之夜,原来是同一棵树上的两块木头,突然说话了。
已是门槛的木头说:“我们出身一样,过去,你在下边,我在上边,现在,你在高处,我在低处,可是每天有人给你烧香磕头,每天我都承受人的踩踏,你被敬,我被踏,实在不公平呀,你高高在上,谁在乎我?”
已是神像的木头说:“高处不胜寒呀,我也没想到会这样,是人给我们分的工,我们被人用了,人反过来用我们,可我们还是亲兄弟,都是木头。”
门槛说:“还记得亲兄弟就好,要不,让我上去坐三天,你下来体验一番当门槛的感受,行不行?”
趁着夜色,两块木头对换了位置。毕竟已有了灵性,很快就转变为对方的形象,到什么位置就像什么。
门槛变成了神像,俯视着门槛。它一坐在高处,就一副威严的模样。它居高临下的第一天,先后来了三个农民。它很受用烧香磕头的仪式:恭恭敬敬仰视着它。
第一個农民祈雨,第二个农民要风,第三个农民求光。种不同的庄稼,而第三个农民的稻谷已在晒场上了,求一个阳光灿烂的好天气。
这一下,神像犯难了。怎么满足同一片土地同时出现风、雨和阳光?变成神像的门槛焦虑起来,一个严峻的问题摆着,要是满足不了,那么,谁能信我呢?
门槛不声不响。何况,这种时候怎么能出声?
神像几乎要喊出来,但是,不得不保持威仪。
当天,夜深人静。月光给门槛铺了一层亮亮的纱巾。
神像说:“你在位时,怎么处理这样的麻烦?”
门槛透过月光说:“白天出太阳,晚上下阵雨,风嘛,顺着河坝刮,这样安排,三个人都会满意,那样,他们会来还愿。”
神像说:“还有这么多奥妙?以往,我确实羡慕你被人们敬仰、崇拜,可是,一碰到具体问题,我就没了主张。”
门槛说:“还是那句话,高处不胜寒呀,身居高处,处理不好问题,人们就会不信你。”
神像说:“我怀念当门槛的日子,被人踩也很舒服,不费心,不动脑,其实,我已习惯了做门槛的感觉,同是木头,不同的外表,人们的态度不一样,我也理解了。”
于是,两块木头又换回原来的位置。偶尔,两块木头会同时怀念一棵树的日子,枝繁叶茂,有鸟唱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