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国芳
迷 路
有一天,我一个人去爷爷家。我爷爷住在一个叫夏村的地方,以前我去过,跟着大人去。爷爷家不是太远,我跟在大人屁股后面,走了那么十几二十几分钟,就到了。但这天,我一个人走了好久好久,也没到那个叫夏村的地方。到后来,我迷路了,眼前的路我一点也不熟,我不知道自己走到哪儿了。记得以前我跟在大人后面,大人总让我快走,说不跟上会迷路。没想到这天我真的迷路了。我吓坏了,坐在路边呜呜地哭起来。
在我哭着时,我看到三个老人走来,他们看到我在路边哭,就过来问我说:“你坐在这里哭什么?”
我说:“我迷路了。”
他们说:“你要去哪里?”
我说:“我要去爷爷家。”
他们又说:“你爷爷家在哪里?”
我说:“夏村。”
三个老人笑了,他们跟我说:“我们也去夏村,你跟我们走吧。”
我看了看他们,不哭了,我说:“谢谢你们!”
说着,我站起来跟着他们。
三个老人年纪都很大,他们走得很慢,走了大概半个小时,还没到,于是我问他们说:“爷爷,怎么还没到呢?”
他们说:“快到了。”
我不问了,跟着他们。
不知道走了多久,我忽然发现只有两个老人了,还有一个不见了。我不知道那老人去了哪儿,于是问这两个老人说:“还有一个爷爷呢?”
一個老人回答我说:“走了。”
我说:“走了?去哪儿了?”
一个老人说:“去另一个世界了。”
我知道另一个世界是什么意思,我很惊讶,我说:“好好的,那爷爷怎么就走了?”
另一个老人说:“年纪这么大,随时都有可能不在这个世上了。”
我不问了,跟着他们。
又走了很久,还没到,倒是前面又少了一个老人,这样,我跟前只有一个老人了,我于是看着他说:“那个爷爷是不是也走了?”
老人点点头说:“是。”
我说:“年纪大了,随时都有可能不在这个世上了?”
老人又点头,也说:“是。”
我不再做声了,跟着他。
仍走了好久好久,还没到,倒是一不留神,那老人也不在跟前了,我有些害怕,到处看着,还喊:“爷爷,爷爷,你在哪?”
没人回答我。
我应该想到,这个老人也走了,老人说过,年纪大了,随时都可能不在这个世上了。
剩下我一个人了,我记得我要去爷爷家,他住在一个叫夏村的地方,但现在,几个认识路的老人都不在了,没人带我去了,我又迷路了。但这回我没哭,我继续往前走,左顾右盼,正张望时,一个孩子看见我了,孩子走过来喊着我说:“爷爷,你要去哪儿呀?”
我说:“你喊谁爷爷?”
孩子说:“喊你呀。”
我吓坏了,我不是要去找我爷爷的吗,怎么一下子我也变成爷爷了?
我丈夫不在家
开始,他在河里游泳,河水很急,也深,他觉得不安全,就不怎么下河游泳了。一天,他经过金临渠,那是傍晚时分,渠里很多人游泳,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有。金临渠最多十几米宽,也不是很深,他觉得在渠里游泳肯定很安全。
这天,他就要去金临渠游泳了,他弄了一辆自行车,骑车去。他当然可以让司机开车去,但他觉得去游泳也让人开着车送去,有些招摇。所以,他决定骑自行车去。再说,骑自行车本身也是锻炼。
他平时总坐在轿车上。这回他骑着自行车,就让人不认得了或者说人家不敢认他了。一个人,他认得,他便跟对方点头,但对方却无动于衷。又一个人,他也认得,他又跟对方点头,但这个人也无动于衷。又一个人,他也熟,他又跟这个人点头,这个人依然无动于衷。他不明就里,跟那个人说:“跟你点头你怎么无动于衷?”
对方说:“你是?”
他说:“我是吴江呀。”
对方听了,就有些受宠若惊的样子,说:“你是吴市长,我一时没认出来。”
他说:“怎么认不出来呢?”
对方说:“没想到你会骑自行车,一时不敢认你是市长。”
他说:“难怪刚才跟几个人打招呼,他们都没反应。”
不久,他就到了金临渠。放好车,脱了衣服,他下水了。渠里很多人,都是附近的农民,他们有的游泳,有的洗澡,见来了一个陌生人,都看着。后来,有两个人走过来,看着他笑笑,然后一个人说:“我们要证实一个问题,过来问问你。”
他问:“什么问题?”
一个说:“是这样,我们两个人为你争了起来,我说你是领导,他说你不是领导。”
他笑笑,问说话的人:“你为什么觉得我是领导?”
那人说:“看你白白胖胖的很有官相,所以我觉得你是领导。”
他又问另一个人:“你为什么觉得我不是领导呢?”
那人说:“其实我也觉得你是领导,但看见你是骑自行车来的,就觉得你不是领导,哪有领导骑自行车的?”
他又笑,跟他们说:“我也算个领导吧,骑自行车是为了锻炼。”
两个人也笑,走开了。
过后,他只要有空,就会骑车去游泳。路上,他看见认识的人,仍点点头,但对方基本没反应。这些人当然认识他,但因为他骑了一辆自行车,他们就不敢认了。渠里那些人不同,他们现在一致认为他是领导了,他游泳时,不时地过来一个人,又过来一个人,他们说:“你是当官的吧?”
他不好多说什么,只笑笑。
偶尔也有一两个人对他很不友好,一次有一个人过来看着他说:“你这么胖,一看就知道吃多了油水。”
这话让他不好回答,他还是笑笑。
一次他去晚了些,天差不多黑了。他像往常一样,脱了衣服游起来。那时候渠里人不多,一个人趁他和其他人不注意,把他衣服偷了。他游好了,上岸换衣服,但怎么找也找不到衣服。他知道衣服被人偷了,于是喊起来:“谁拿了我的衣服?”
没人回答。
又喊:“谁拿的?我的衣服呢?”
仍没人回答。
再喊:“谁拿了?不拿出来我报案。”
他说报案,但也只是说说而已,因为他的手机也在衣服里,衣服被偷了,手机也没有了,无法报案。他只能一声声喊着说:“把我衣服拿出来。”
偷衣服的人早走得无踪无影了,没人把衣服拿出来。
他当时只穿着短短的游泳裤,没有衣服,就回不了家。一个人看他回不了家,就去拿了一套衣服和裤子过来,跟他说:“先穿我的衣服回家吧。”
也只有这样了。
很快,他到家门口了。平时,他身上带着钥匙,他可以用钥匙开门,但现在,钥匙也没有了,他只好敲门。他夫人在家,听人敲门就开了门,但看见门外站着一个农民模样的人,夫人赶紧说:“我丈夫不在家。”
说着,夫人砰一声,把门关了。
你是那个给我树苗的人吗?
有人开车经过一个叫黄坊的村子,那人口渴了,下车找水喝。路边就有人家,门口坐了人,一个四十岁左右的女人。那人走到女人跟前,跟女人说:“口渴了,想在你这喝点水,井水也可以。”
女人很热情,女人说:“井水怎么行,我这有开水。”
女人说着,进去倒水给那人喝,但过了好一会,才把水端出来。把水递给那人时,女人说:“刚好有亲戚送了我一袋茶叶,我泡了茶给你喝,也不知道好坏。”
那人倒是个惯好茶的人,端过茶喝了一口,便说:“不错,挺好的茶。”
那人又说:“谢谢!”
那人也不急,就在女人门口慢慢喝茶,喝过,还从车上拿来杯子装了一杯。走时,那人又说:“谢谢啊。真的谢谢!”
女人说:“不谢不谢!”
那人就上车了。但随即,那人又下车了,那人跟女人说:“我车上装了很多柚子树苗,我给你两棵吧。”
女人说:“不用了吧。”
那人说:“我这树种好,栽出的柚子特别甜。”
说着,那人从车上拿了两棵树苗给女人,走的时候,那人说:“你一定要栽啊,这柚子确实很好。”
女人说:“谢谢!我一定栽。”
那人跟女人招招手,开车走了。
女人没有辜负那人,真的把树苗栽在自己的山坡上。
一年过去了。
两年过去了。
三年过去了。
第四年,树上结了柚子。柚子不大,女人不觉得那柚子会好吃到哪里去。但秋天的时候,柚子熟了,女人打了一个下来,尝了尝,女人眼睛都亮了,那柚子真的很好吃,水分多,又甜,而且甜中带一点点酸,很有柚子味,比超市买的柚子好吃多了。这是个好客的女人,她随后打了好多下来,送给村里人吃。村里人吃过,也都眼睛发亮,都问她:“你哪里弄到这么好的种呀?”
女人说:“一个开车往我门口过的人给的。”
有人说:“那人是谁呢?”
女人说:“我不知道。”
女人确实不知道那人是谁,但从这天开始,女人想知道那人是谁或者说女人想认出那个人来。那黄坊村是从抚州到金溪必须经过的地方,村里有很多古建筑,经常有人来玩。过路的人或者来玩的人有时候会坐在女人门口,女人这时候会拿柚子给人家吃,所有吃过柚子的人都说:“这柚子真好吃。”
又说:“是你们这里栽的吗?”
女人说:“是我栽的,树苗是一个开车往我门口过的人给的。”说过这话,女人又说,“你是那个给我树苗的人吗?”
人家摇头。
这两句话女人后来经常说,有人坐在女人门口,女人便拿柚子给人家吃,在人家说她柚子好时,女人总说:“是个开车往我门口过的人给的树苗。”
女人又说:“你是那个给我树苗的人吗?”
人家每次都摇头。
女人的柚子好吃,村里人便有人来嫁接,开始是一户两户人家剪了树枝去嫁接,后来村里几乎所有的人家都互相剪枝嫁接。若干年过去,黄坊村的人都栽了柚子。秋天的时候,村前村后满山遍野都是柚子树,柚子熟了,到处是黄灿灿的一片,有人站在远处的山上往黄坊村看,像有一片霞光落在村里。柚子确实好吃,很多人慕名而来,这样,黄坊村就出名了,有人提到黄坊,就会说那里的柚子好吃。不仅金溪的人这样说,抚州的人也这样說。很多人都会开车来买,女人的家就在路边,有人买柚子,先把车停在女人门口,然后问:“哪儿有柚子卖?”
女人说:“我家就有。”
就有人坐在女人门口,女人还和以前一样,先破柚子给人家吃,吃过,有人说:“这柚子真好吃。”
又有人说:“你们村怎么栽得出这样好的柚子?”
女人说:“这是个开车往我门口过的人给的树苗。”
女人又说:“你是那个给我树苗的人吗?”
吃柚子的人都摇头,但说:“这柚子真的很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