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克人

一骑星尘

亚林合上了《机器人的秘密生活》，粗暴地扔到了角落里，被杰瑞舰长看到了。“你扔的是什么？”他问。

“没什么，一个关于机器人的故事罢了。”

“很难看吗？”

“不是好不好看的问题，而是里面的机器人竟然可以违抗命令，简直可笑。”

杰瑞犹豫了一下，“确实不合常理，我们手下机器人和纳克人都不可能违抗命令，不过传说千年前的那批产品有瑕疵。”

“传说？千年前？那种老古董早就淘汰了吧。”

“说的也是，不过……哎，算了，没什么。”

无垠太空中，一艘星舰进入了虫洞，开启了它的使命之旅。

当你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黄昏，鲜红而巨大的太阳还剩下一半，即将消失在南方的峡谷之中，那里是纳克人的禁地，光线微弱，上次去的时候你在那里失去了尾巴，伤口至今还隐隐作痛。

你很高兴自己苏醒了过来，尽管对于你这个纳克人来说，苏醒意味着有活儿要干，而且是非常累的活儿，不过能够“活着”就已经很好了，这感觉太棒了，足够令你兴奋不已。你伸展一下四肢，让肢体最大化地延伸，可是刚深吸了两口久违的空气，你就剧烈地咳嗽起来，因为空气干燥并且充满了灰尘。每次呼吸都有土进入你的嘴里，令你的喉咙发痒，还很苦涩，但是这份痛苦让你更加开心，每一条毛细血管都兴奋地颤抖，因为这正是“活着”的证明。你哈哈大笑，使劲地抖动身体，甩掉了不知积累了多少年的灰尘，露出了刚刚充满气体还很皱的皮肤。你捏了捏自己的脸，弹性还不错，保存还算完整，至少感光细胞可以正常工作，要知道有的纳克人可是在苏醒后发现身体只剩下了一半。

你感受到了远方强烈的呼唤，一种微波信号正试图与你的脑波相连。不管是谁唤醒了你，他都有权利命令你做任何事。服从命令，是纳克人的天职。

整个大地一片火红，沉浸在单一的红光之中。这种波长在622～760纳米的可见光为你源源不断地提供着动力，你全身的每个细胞都在忙碌地捕获光子，以获取能量。相比纳克星美丽的黄昏，更吸引你眼球的是巨大的太阳。在你上次苏醒的时候它还没这么大，如果把你记忆中的太阳比作橘子，那么现在的太阳就是篮球。

你还没来得及思考太阳变大的原因，一个声音就强行钻进你的大脑。

“A119，A119，收到请回复，收到请回复！”

“收到！你是谁？”你默念，看来你的脑波已经成功连接上了脑域网络。

“很好，下面为你分配任务，请立即执行。我是这个脑域网的终端F2000，你直接听命于我。”

听起来，向你下达命令的也是一个有编号的“人”，这让你有些吃惊，因为你之前执行过的命令都是人类下达的。可能是自己沉睡太久了吧，每次苏醒都会有新鲜玩意儿出现。详细的任务列表很快就输送到你的大脑，多达五十多页。你的自尊心微微抖动了一下，让你苏醒去执行的任务竟然列在第四十页上，连前一百都不是，你仔细地看了看，任务名称是——清理发射井。

比起打扫卫生这种事，你更希望做些刺激而有难度的活儿，可是任务就是任务，需要你时，你就苏醒，不需要你时，你就沉睡，纳克人就是这样，别无选择。

任务地点在东方。你迈开四条腿向东方走去。

“情况怎么样？”杰瑞舰长浓重的愁眉已经快扭到一起，他的副手亚林一脸苍白，仿佛一夜间衰老了许多。亚林从操作台上抬起了沉重的双手，“唤醒程序终于启动了，在终端F2000的计算下，要完成剩下的活儿得有数千个任务要做，我已经赋予了终端最大的权限，让它去调动纳克星上的人手。”亚林说。

“这个基地怎么烂成这个样子了？”

“没有什么是时间损坏不了的，毕竟这是一个熵增的宇宙。”

“无论怎样，都得把纳克星上的发射基地修好，这是我们最后的机会了。”杰瑞的愁眉并没有因亚林的话而舒展。

“我真不想让咱们全部的希望压在一群破烂能否修好另一个破烂身上。”亚林那丧气的脸又白了一层，睡眠不足的他脸颊上有些死皮。

“没人这么期望，孩子，可我们别无选择，谁让我们搞坏了反物质储藏器。据运算，我们刚好可以赶上，是吗，终端？”

“是的，没错，相信我。”终端用它那独特的电子音来表明它的存在，“我可是宇宙中最先进的量子计算机之一，纳克星火箭发射井的主体保存得相当完好，燃料储存也没有泄露，只要按时修理好，一定可以达到发射要求。但是发射火箭是一项精密的工作，为了保证万无一失，还需要做全面的检修。另外，基地在数百年的闲置中也堆积了很多垃圾，这些垃圾都是不可预测的变量，也需要有人去清理。”

“纳克星上还能抽出人手清理垃圾？”杰瑞吃惊地问。

“我唤醒了一个最古老的仿生机械劳工去干这活儿，它原本因为设计缺陷早已被淘汰，可是这时候急缺人手，我别无选择。说实话，它还能被唤醒，我都很吃惊，要知道它的肌体已经在脱水脱气的状态下闲置了上千年。”终端说。

“好吧，物尽其用吧，这也是所有纳克人最后的任务了。如果失败的话，这也是我们最后的任务了。”杰瑞意味深长地说。亚林继续用它沉重的双手敲击着键盘，复古的机械键盘声在飞船里嗒嗒作响。

一开始你是走着，蹄子踏在松软的红色土地上，激起微微扬尘，感受泥土的温柔，然后你开始慢跑，四只蹄子有节奏地跳起探戈，后来，你开始飞奔，酣畅淋漓地劈开风的阻挠。飞奔中，你什么都不用想，只需要体味这份奔跑的快感即可，什么都无法阻挡你，这一刻，你是最自由的纳克人。很长一段时间以来，你已经忘记了奔跑是什么滋味，自由是什么感觉，甚至没意识到自己并不自由。缰绳并没有消失，它只是放松了一阵子。

“进入地下基地后，请立刻取得工具，开始清扫工作。”终端F2000的声音毫无征兆地钻进你的脑海，打破了你的白日梦。

尽管你很不情愿，但你不得不说“好的。”毕竟命令是不能违背的。與此同时，一份地下基地的详细地图传入你的大脑。

地下基地显然已经被废弃了很久，它曾经是纳克星最大的火箭发射井，深入地下数百米，能容纳数万人，不过这都是历史了，曾经的辉煌早已不在。按照常理这里应该永久封闭被人遗忘才是，现在竟然要重新清扫维修，让你很是吃惊。目之所及的一切金属管道、门框、废弃的轨道车全都锈迹斑斑，有的已经扭曲变形。电力供应也没有恢复，变压机连接处嘶嘶地冒着电火花。好吧，至少有人在尝试恢复电力，不然这里会一片漆黑。

你顺着地图来到了工具间。

工具间的门已经被打开了，严格说是被撬开的，不过打开门的人并没有拿走你需要的东西。按照指引，你找到了一个能系在腰间的便携吸尘器，一个能握在手中的机械钳，还有一个背篓，显然是装垃圾用的。

至少自己还有用，清理垃圾也是项崇高的工作，你这样来安慰自己。

你的主要任务是清理火箭发射井，顺带“靠自己判断”清理应该清理的垃圾。

顺着火花四射的走廊，你朝发射井走去，心里想着奇怪的命令——靠自己判断？每次你执行的任务都有详细指示，唯有这次含糊不清。好吧，命令是不可违背的，硬着头皮上了。

据你的分析，这次任务的核心在于保证火箭的顺利发射，所以你只需要清理会阻碍发射的东西就行了。走廊堆积的各种垃圾，你并不用去理会，因为它们无关紧要。

你打开了头部两眼之间的生物探测器，隐约察觉到这个基地里已经有了很多纳克人，还有更多的纳克人正在赶来。这个数量让你吃惊，你还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的同类汇聚到一起。自从被制造出来后，纳克人就被分散到星球各处执行任务，没有任务的时候就脱水脱气进入待机状态，需要时再被唤醒。所谓的纳克人，其实就是机械与生物结合的产物，是人类制造出的“听话的”劳工。可是现在纳克人都聚到了一起。

前方突然传来一阵巨响，是某样巨大的东西发出的撞击声，仿佛数十吨的重物狠狠地坠落到钢板上，发出刺耳的哐当声。你寻着声源，飞速地绕过弯道，赶了过去。已经有两个纳克人在现场了。

“老兄，这真是太惨了。”偏胖的一个纳克人说。与你不同，它有四条胳膊，看来是新型号。

你注意到地板上有一个巨大的洞，洞边缘还有绿色的液体——纳克人的血迹。你意识到有什么东西砸穿地板，还压扁了一个纳克人。

“这到底是怎么了？”你问道。

“我也不知道，我到的时候已经这样了。”

“是什么东西砸穿了地板？”

“看来你们都是老型号的纳克人。”偏瘦的纳克人开口了，它有八只手，“我刚把情况报告给了终端，新型号的纳克人有一个脑域网通信频道，大家可以相互交流，这事儿在频道里已经炸锅了。”

“到底是什么事？终端没有告诉我们。”你头一回听说纳克人之间还可以远程交流，在此之前你一直以为纳克人只能和终端对话。

“有一个旧型号的重型纳克人暴走了，它苏醒的时候脑袋出了点问题，完全不听终端的命令，也拒绝交流，用人类的话说就是疯了，类似于患了‘疯牛病的牛。他横冲直撞，袭击同类，已经有三起伤亡案件上报了，我们现在任务这么紧迫，竟然还有一个纳克人袭击同类来添乱。真是麻烦，别让我碰上就好。”偏瘦的纳克人说完转身就走了，看起来它是搞技术的，对这类“闲事”不感兴趣。

“祝你们好运，兄弟们。”临走时他还不忘来句告别。

只剩下偏胖的纳克人和你面面相觑。

“你知道暴走的纳克人长什么样吗？”你问道。

“我也没看太清，身躯很庞大。”

“我需要更详细的情报。”

“我的任务是修理电路，处理发疯的纳克人不是我的工作。详细的情况你可以问问终端，它应该收到了不少报告。你的任务是什么，问这个干吗！”胖子说。

“巧了。”你说，“我的工作正是清理会阻挠发射的垃圾，这个家伙可能会影响到我们的任务，所以我要清理他。”你没有退缩，内心有一股兴奋。

胖子看了看你手中的机械钳子和背上的背篓说：“好吧，如果命令是这样，那我只能祝你好运了，有人来处理这件事我还是很高兴的。我的工作是编写发射程序，事实上我正在前往发射台的路上，这一路可真是不容易，到处都在出问题。好了，我该走了，再次祝你好运。”

“谢谢，我会努力的。”你挥舞了一下手中的机械钳。这个胖纳克人竟然是工程师，这让你吃惊，印象中只有人类可以干这个工作，现在纳克人也可以，而你对此却浑然不知。

你看着眼前的大洞，开启了追踪模式，这个模式你已经很久没有启动了，尽管曾经有一个时期你天天都在使用它。机械和血肉混合的心脏开始为你输送更多的血液。根据任务指令，你判定它是需要清理的“垃圾”，危险指数Ⅲ级，这意味着你获取了战斗权限！

热血激发了你的斗志，你纵身一跳，毫不犹豫。

在追踪模式下，暴走纳克人的蹄印已经被红外成像印在了你的大脑中。看起来他有八条腿，而且蹄印的大小是你的两倍大，很难想象他是怎么在这狭窄的地方活动的，这将会是场苦战。不过没关系，你就是为苦战而生的。

远在纳克星同步轨道的飞船上，杰瑞舰长等人正密切关注着基地的维修情况。呈现在他们面前的基地到处被标红，如同一个千疮百孔的蜂巢。标红意味着这个地方需要修理，而现在只有没有标红的地方才可能数得过来。

杰瑞注意到了基地边缘突然出现了大面积标红，刚才那里还是正常的蓝色。

“终端，这里怎么了？”他问道。

“报告舰长，这里刚刚发生了Ⅳ类暴力事件，不过对于我们的计划影响不大。”

“暴力事件？还是Ⅳ类？”

“是的，刚刚收到多起目击报告，一个重型纳克人出现了故障，疯狂袭击同类，已经有三起伤亡事件发生了。”

“怎么会这样？他们不是严格执行命令的吗？”

“纳克星上的劳工已经多年没人维护修理了，毕竟这颗星球即将被毁灭。事实上他们能被喚醒已经是个奇迹，有几个脑袋出现故障并不奇怪。”

“现在基地千疮百孔急缺人手，而且这次发射关系到人类的命运，我不能允许这种变量的出现。”杰瑞严厉地说，他不想让任何意外发生。

“不用担心，在我指派人手之前已经有人去处理这件事了，巧的是，他们是同一个时代的纳克人。”

基地原本已经严重锈蚀，在这个暴走的纳克人面前就像蛋壳一样脆弱，他像一个大块的弹子球，在基地里乱撞。

你很快就找到了他，他也没有想躲。沿途你看到了好几具“尸体”，有的纳克人胸口的机械心都被打烂，修复是不可能的了。还有的正拖着两条残腿艰难爬行，见到你仿佛见到了救世主一般，而你除了向终端报告伤员的情况和位置外，什么也做不了。解决暴徒才是优先的任务。

终于，你来到了他的面前。这里较为空旷，应该是员工就餐的大厅。明明有一扇门，这个家伙还是用蛮力自己开了一个洞进来。

光线阴暗，你看不清他的脸，不过黑暗中他那魁梧的身形已经暴露了他的型号——老版的重型纳克人，你曾经很熟悉他们。按理说重型纳克人不该进到基地内部，在恶劣的环境中搬运重物才是他们的工作，毕竟在这么狭小的空间里他们容易受伤。

不过现在什么都很乱，你来不及多想，趁他还没有注意到你，抡起钳子就向他冲去。抢占先机很重要，先下手为强。

你看准机会飞身而起，就在钳子要砸到他脑袋的那一刹那，他转过头来看到了你，你也看清了他的脸。

你的大脑一下子怔住了，挥下去的钳子在空中犹豫了一下。

对这个家伙，你是又恨又爱。因为在那一瞬间，你发现他是曾经和你并肩而战的重型运输纳克人——编号Ch370。

没有时间思考，Ch370没有给你第二次偷袭的机会，咆哮着抡起手臂就将你扫到了一边。

你重重地摔倒在地上，但很快就爬了起来，你忍着剧痛，冲他大吼：“为什么会是你啊，喂！”

“为什么会是你啊，喂！”曾经和他并肩作战的场景历历在目，用人类的话说你们曾经是过命的兄弟。同时，你的机械钳也再次准备就绪。

Ch370并沒有理会你，而是在不停地吼叫，似乎很痛苦，他浑身伤痕累累，身体已经发生了扭曲。他一只手中有一根大铁棒，正是这个棒子打烂了好几个同伴，上面还沾有绿色的血迹。

“你真的失去理智了吗？”

在你的印象中，Ch370一直很憨厚温顺，承担着队伍中最累的工作，任劳任怨，从来没说过抱怨的话。

“A119，A119，系统检测到你的脑波出现了不正常波动，请保持理智，请保持理智，遵守命令，遵守命令。”终端突然进入你的大脑，打断了你的回忆。

“是的，遵命。”

Ch370没有认出你，初步判断他已经丧失理智，极度危险。你不得不执行终端的命令。

对不住了，Ch370。

你后腿蓄力，猛地向前冲出，用机械钳狠狠地撞向他的胸口。Ch370发出了一声可怕而尖厉的惨叫，然后跳开了。他很快就向你冲了过来，速度超乎想象。

你尽力躲闪，还是有一条腿被他撞到了。

你听到了一声钛金属“咔嚓”折断的声音，随后这条腿便失去了控制。剧痛在传递到大脑的一瞬间就被屏蔽掉了，在战斗中你不能顾及损伤，疼痛感在战斗中毫无意义。

Ch370并没有继续攻击你，而是冲撞着逃走了，拖着庞大而残破的身躯。

你用仅剩的三条腿向他逃走的方向追去。在没有处理掉他前，任务是不会结束的。

你追了上去，很快就又发现了一个纳克人躺在地上，正用手捂着胸口。他有两条胳膊已经折断了，腿上也受了伤。

“老兄，你没事吧？”你关切地问。

“该死，我碰上了那个疯子，真倒霉，不过还好，我这还算轻的，脑域网上说他已经杀了好几个人了。“

“你没事就好，我正在追他。你知道他去哪儿了吗？”

受伤的纳克人大吃一惊，“追他？难道你就是那个奉命阻止他的纳克人？你可真是勇士，网上都传遍了，但是没人敢站出来。我们这一代纳克人都是功能性人，不擅长战斗。脑域网上有最新的目击报告，我帮你查查。”

听到他的话，你陷入沉思。在你出生的时候，战争还是常态，纳克人被制造出来就是为了打仗。时至今日，你已经记不清经历过多少战斗了，看来自己真是睡得太久了。在经历了这么长的沉睡后，世界已经发生了如此巨大的变化。

“好的，谢谢，我的脑域网只能和终端直连，没有办法同其他纳克人交流。”

“你这样的型号真是太古老了，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四只胳膊的纳克人。找到那个家伙的信息了！据说他在B通道上，正在前往发射井。不好，要是他把发射井破坏了的话，一切都将前功尽弃！”

看到发狂的纳克人不但没有被阻止，还直逼发射井，杰瑞再也坐不住了，“终端，这是怎么回事？”

“目标体型过于庞大，是战争时期的老型号，新型的纳克人没有战斗能力，阻止不了他，唯一与他相似的型号正在追赶他。”

“你可知道发射井对人类的重要性？”

“我知道，如果发射失败，得不到反物质武器，我们就没有足够的能量来拦截洛基星的飞弹。错过这次机会后，飞弹将直逼太阳系！”

“所以我们必须保证装有反物质武器的火箭发射成功，不容失败！该死的，如果你明白了就赶紧把那个不确定的变量解决掉！”

“我尝试过连接他的大脑，但是没有收到反馈信号，他似乎陷入一种幻觉之中。”

“我不管他脑子怎么了，是什么原因，又是怎么坏的，纳克星的结局只有毁灭，反正他们最后都会死，我要你现在就解决掉他。”

“明白。”

收到杰瑞下达的死命令，终端连接上了你。

“A119，A119，收到请回复，收到请回复。”

“我在。”

“你怎么样，请报告情况。”

“受了点轻伤，还好，我正在追他。”

“考虑到你们体型的差异，为了快速解决问题，我准许你使用过载模式。”

纳克人是一种机械与生物有机体结合的产物，如同人类在肾上腺素的激发下会爆发惊人的潜力一样，过载模式也会激发纳克人的生物潜能，在短时间内激发出平常十倍的力量，当然代价也很大。

这种模式非常危险，是对身体机能的极度考验，严重折损寿命。你不知道自己这把老胳膊老腿儿还能不能承受得住，但是任务永远优先，如果必要你会去使用它。

“遵命，我不会再失手了。”

Ch370非常容易追踪，它根本就没有隐藏自己的行踪，所到之处一片狼藉。你迅速追寻过去，在穿过一个破败的悬桥时一脚踏空坠落了下去。破碎的钢片和你一同坠向了深渊。

在脚踏空的一刹那，恍惚中你看到有一只手试图抓住你，可是太黑了你没有看清。也可能是错觉。

前一秒你还在专注任务，下一秒你已经身处空中，刚刚所在的悬桥离你越来越远，破碎的钢片在你身边与你一同坠落，最后的撞击即将来临！你的大脑飞速推算出撞击损伤程度，虽不至于立刻致命，但足以让你丧失行动能力，而那意味着你的任务失败，你将失去价值。

不，你绝不接受，你才刚刚苏醒，你很清楚在战斗中受伤意味着什么。

就在落地的前一秒，在那千钧一发之际，你启动了过载模式，激素在0.01秒钟到达全身，松散的肌肉组织立刻强韧数十倍，浑身的能量迸发而出。在下个0.01秒钟，你实现了空中回旋翻身，然后用仅剩的三条腿重重地落地，激起一片尘土。

黑暗中，有两个平行的红灯，那是你的双眼。过载模式中，你的双眼因爆血而变成红色。

正当你以为失去了Ch370的踪迹时，沉闷的一声巨响传进你的耳中，有什么东西重重地摔到了你的身后。你刚想回身去看，就意识到有什么东西正飞速地冲你而来。你猛然向右侧一闪，只听见“咣”的一声，一个东西擦身而过，砸到了地上。那是一张破碎的餐桌。

抛出它的人，正是Ch370，原来他也坠落了下来。此时他正在沖着你疯狂咆哮，要是手头上还有东西可以扔，一定会砸过来。但是与你不同的是，他没有过载模式可以启动，直接用肉体承受了高空坠落的撞击。此时它已经瘫在地上无法动弹，几条腿严重扭曲变形，无论是机械的部分还是肉体的部分都已经损坏，血液流了一地。

你看着眼前的Ch370，没想到自己的任务竟然这样完成了。他已经失去了行动能力，威胁不到发射了，放在这里就好，等一切都结束了，再叫人来修理他就可以了。但是不知为什么，你总觉得Ch370不是在愤怒，而是在哭泣，悲痛欲绝地哭。他已经完全失去了语言交流能力，似乎在用肢体表达着什么。

这时你突然意识到，在你坠落下来的时候，就是他伸出了手想要抓住你，黑暗中那张模糊的脸，突然清晰了。

“终端，终端。”你用低沉的声音呼叫。

“收到，A119，请汇报任务情况，你那里一片黑暗。”

“任务目标Ch370已经失去了行动能力。”

“很好，继续执行清理任务。”

“只是……”

“说。”

“我已经开启了过载模式。”

“关上它。”

“我的控制器坏了，无法停止。”这意味着你的结局将是力竭而死，从外界强行关闭过载模式需要精密的手术，你知道这个环境下不会有人给你做手术。“另外Ch370只是失去了行动能力，没有完全毁坏，我认为它还有恢复的可能。”

“好，现在急缺人手，请坚守岗位。”

“我会的，但是我觉得Ch370还有救，请任务完成后救救他。”

“现在的优先任务是保证发射成功，请立刻回到工作岗位。”

“遵命。”

终端没有明确回复你的要求，现在人手不足，当任务完成后你觉得它会派人去修理Ch370，尽管那时候你已经过载而死，不过没关系，你把自己的命看得很轻。你继续前往发射井，准备清理垃圾。

回去的路上，你发现一个受伤的新型号纳克人依然躺在地上。

“老兄，我已经向终端报告了你的位置，你只是受了轻伤，稍加修复就能继续工作，为什么没有人过来修理你？”你很奇怪为什么终端不派人来修理他，在你看来这些新型号的纳克人很有价值。

“哦，是你啊，看来你已经完成了任务，解决了那个疯子，祝贺你，我你就不用担心了，我们的团队也完成了分配任务，已经不需要我去做什么了，就让我在这里等待一切的结束吧。”

“什么意思，就算任务完成了你也应该被修理啊，每一个纳克人都是无价的。”

“老天，我才发现，你这是进入了过载模式无法关闭了吗？看来咱俩一样，都是弃子了，本来终端是不让我们讨论这些问题的，现在任务紧迫，它忙不过来，我发现它放松了对我们的思想控制。”

“什么意思？思想控制？弃子？”你越听越疑惑，在你的记忆里只要纳克人还有一线生机，战争结束后都会被好好修理。为什么这个新型号的纳克人要这么说？

“你没发现太阳已经变得很大了吗？多则两三万年，少则千百年，纳克星就将被太阳吞噬，太阳已经变成了红巨星，这个星球现在已经被抛弃了，我们这些新型号的纳克人都知道这件事，但是终端牢牢控制着我们的思想，不让我们讨论甚至思考自身存亡问题，你们这些老型号的纳克人缺少模块，它控制不了，但是你们也不知道这件事。”

你的大脑嗡的一声蒙了，纳克星即将被吞噬，你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所以，这是最后一个任务了吗？”你低声说，你的使命感与荣誉感发生了碰撞，“所有纳克人的使命都要结束了吗？”

“是的，现在的任务是纳克人最后一个任务，关乎人类的命运，只准成功，不许失败！所以受伤的纳克人也不用修理了。”

你想到了Ch370，想到了和终端对话时它的冷漠态度，想到了曾经为人类浴血奋战的一切。毁灭、死亡、杀戮……纳克人生来就在做这些事，当失去价值时也被轻易地抛弃，如同帝国衰落的残阳，忧郁而无力。

可是，你不想接受这个现实，无论如何都不想接受。

亚林的脸上终于有了些血色，他说：“报告舰长，那个暴走的家伙已经解决了。”

杰瑞脸上难得露出了笑容：“很好，发射进度怎么样了？我们还有三个小时。”

“细节需要终端来回答。”

“终端？”

“报告，这个星球的纳克人都已经在这个基地了，但是现实情况比较复杂，我现在也不能给出准确的答案。”

杰瑞的脸立刻沉了下来。

“为什么？”

“有一个老型号的纳克人知道了他们最终的命运，知道了这是最后一次任务，情绪上有些波动。”

“噢，天呐，要是我知道自己的命运只有死的话也会这样。”亚林插嘴道。

“可是他们不是人类，他们是战士，服从命令是他们的天职，不是吗？”杰瑞怒吼。

“是的，所以他们还在继续着任务，我正在安抚他们的情绪。”

“我觉得我们可以考虑Plan B了，在冥王星附近拦截洛基人的飞弹。”亚林说。

“那样的话，冥王星就会毁掉，我们回去也会受到指责，就像一只落水狗。”杰瑞狠狠地说，右手上青筋暴起，紧紧地握着通讯器。

地下基地投影上标注着数万名纳克人，每一个都以一个绿点的形式呈现。就在舰长他们头疼不已时，所有的绿点突然变成红色，格外刺眼。

“这是怎么回事？”杰瑞大惊。

“我正在查。”亚林也吓了一跳，手指飞快地敲击键盘，忙着调出所有纳克人的数据。

另一边，纳克人口口相传，基地里炸开了锅。

“受伤的纳克人已经被抛弃了，这已是最后的任务。”

“兄弟，你是说我们干完这一票后都会死吗？”一个独眼纳克人问你，它是新型号的纳克人工程师，能够实时与所有纳克人交流。

“是的，太阳已经变成了红巨星，吞噬这颗星球只是时间问题。”你说。

“我知道红巨星的事，可是还有两万年它才會吞噬纳克星啊，为什么现在就抛弃我们？妈呀，这可怎么办！”独眼惊呼，他已经把这条消息通知了所有纳克人。

得知消息的那一刻，所有纳克人都停下了手中的工作，细细品味其中的含义。

“天哪，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个消息，我宁愿不知道。”

“所以我们是弃子吗？明明还有两万年的缓冲期。”

“不要瞎说，相信人类的抉择就是了。”

“噢，我宁愿现在就沉睡也不想被抛弃。”

“我们已经为人类服务了这么多年。”

……

纳克人网络上也吵翻了天，新型号的纳克人虽然知道红巨星最终会吞噬纳克星，但是他们不知道这个任务完成后他们就会被人类抛弃。各式各样的说法都有，一时间任务被耽搁了下来，如同集体故障。

“肃静！”

终端的声音响在了每一个纳克人的脑中，整个脑域网瞬间安静了下来，全体纳克人都在等着终端发话。

“纳克人同胞们，我知道你们在忧愁，在焦虑，在惋惜，因为你们刚刚知道了自己的命运，没错，这就是你们最后的任务，但是那又如何？你们生来的意义就是为人类服务，你们只需要服从命令执行任务就好，不需要考虑别的。现在地球受到了外星飞弹的威胁，如果不能在纳克星拦截引爆它，那么人类将有可能承受巨大的损失。”它顿了顿，“现在，我要求你们立刻回到工作岗位，继续执行命令。”

继续执行命令，这句话仿佛具有魔咒，全体纳克人听到后都心头一震，然后蓦然回到了工作岗位。

但是你对这个命令并没有太大的反应，同胞们的反应令你吃惊，他们竟然全都回到了自己的工作岗位，有条不紊地工作，好像刚才的事没有发生过一样。你对此很奇怪，忍不住问了旁边的兄弟一句：“你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快说，我还要工作。”

“任务结束后我们就被抛弃了，你的心思还能在工作上？”

“什么被抛弃？你在说什么，无聊，我还有好多活儿要干呢，先走了。”

这个时候你才意识到，同胞们的记忆被终端抹除了，因为你的型号过于古老，没有搭载这部分模块，所以终端无法抹除你的记忆。

你还是接收到了继续工作的命令，这时候你也受到了触动。服从命令的天性同时写在了你的基因与CPU中，这命令是强制的，你无法拒绝它。

但是，你可以用另一种方式顺从它，此时你已经开启了过载模式，开关已经坏了，你无法阻止它，而且你明白不会有人来修理你，终端根本不在意你的死活，最终你将坏掉，不会有人来收尸，也不会有人去修理Ch370。你们曾经并肩而战，现在也将一起赴死，只是这样死得太丢人了，太遗憾了，你无法接受这个选择。你和其他纳克人不同，旧型号的你在命令执行上没有那么死板，因此你才会这么痛苦。乖乖执行命令就好，为什么自己就这么不甘心呢？

你大吼一声，吓到了面前的独眼纳克人。

“兄弟，你怎么了？”

“我不想就这么死去。”

“死去？你在说什么？为人类而死是我们的荣幸，更何况只要完成任务我们就能继续活下去。”

你低下脑袋，摇了摇头：“不，你不明白我在说什么，你已经被改变了。至少我要选择自己想要的死法。”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我要去执行命令了。”独眼就走了，又剩下了你自己。

“终端，人类对纳克星可能被毁灭的事怎么看？真的要抛弃我们吗？”你向终端提问。

“……”终端没有回应，如同预料的一样。

生死只是一瞬间，你并不惧怕死亡，你怕的是死得不够壮烈。这次任务后人类就会放弃纳克人，纳克星也许会被洛基人毁灭。

你活了很久，但清醒的日子很短暂。往事历历在目，多少纳克人曾和你一同征战，多少纳克人沉睡后再也没醒来，你好想再见到他们。

“报告。”终端对舰长说，“反物质火箭发射准备就绪。”

“很好，总算是赶上了。”杰瑞回答道。亚林也松了一口气，脸色已经恢复如初，“火箭顺利发射，离开了地表，进入了大气层。如果顺利的话，它将按照轨道与杰瑞的星舰擦肩而过，飞向洛基人的飞弹，引爆上面搭载的反物质炸弹，将其拦截。更为重要的是可以把洛基人的注意力吸引到纳克星来，为人类抵挡更多的飞弹。”终端说。

“等回到地球，我们会是英雄，会收到最美的鲜花与掌声，喝最好喝的宇宙牌酒。”

“我都迫不及待了，老婆还在等着我呢。”亚林很罕见地笑了笑。

“哈哈哈，幸亏我还单身。”

……

纳克人圆满完成了自己最后的任务后，全部进入了待机状态，意识陷入了停滞。

位于纳克星盆地的地下火箭发射场，迎来了它久违的发射，也是它最后的一次发射。倒计时开始。

10！

9！

8！

……

2！

1！

火箭即将升空，这是全体纳克人最后的心血，你望着已经点火喷出滚滚浓烟的火箭，心力交瘁，上气不接下气，不停地吐着绿色的血。你无法关掉过载模式，它正在飞速地消耗你的生命。

你不知道这颗火箭是干什么用的，因为自己的级别不够高，只能猜测它对人类很重要，现在他对纳克人也很重要，一旦它发射成功，就意味着所有的纳克人将会被抛弃，纳克人将不再被需要甚至招致毁灭性攻击。你无法接受这个结果，这对纳克人不公平，在你即将力竭而死前，你想为纳克人做点什么。

现在也只有你能行动，其他的人都进入了待机状态，或者失去了行动能力。

你开始行动，在火箭即将拔地而起的刹那间，你纵身一跃。

“A119！你在做什么，我命令你立刻下来。”终端检测到了你的不稳定，但是它无法强行控制你，过载模式让控制系统失效了。

“我在做……”你强忍着痛苦说，“在做有意义的事！”

“我命令你……”

终端的声音消失了，因为你的通讯模块彻底坏掉了，火箭速度很快，正在穿透大气层，为了不被甩下去，你用尽力量抓着它的尾翼。

你大声一吼，用牙狠狠咬向了火箭的外壳，钛钢的外壳很坚硬，可是你的牙也是钛钢制作的。你驱动着上下颚的肌肉，将过载模式的力量发挥到极限，终于将火箭的表面撕裂开一个口子，虽然很小，但一颗螺丝钉的松动就可以毁了一艘飞船，更何况是一个洞穿的咬痕。

正当杰瑞和亚林以为发射很顺利的時候，终端突然发出了绝望的嘶喊。

“不！”

话音刚落，火箭毫无征兆地爆炸了，杰瑞在星舰里目睹了一切。巨大的能量一瞬间向宇宙四处扩散，甚至纳克星的大气层都被炸出了一个大洞。而洛基人的飞弹在与纳克星打了一个照面之后，仿佛意识到什么而停止了飞行。

所有纳克人都听见了终端的嘶喊。在它的嘶喊声中纳克人们恢复了意识，火箭在天空中化成了一朵绚丽的火花，那一刻，他们全都获得了自由。

Ch370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他身体几近瘫痪，却还能爬行。有那么一瞬间，他似乎恢复了理智，滚烫的热泪顺着脸颊流下。

你的牙咬破火箭外壳的那一刻，你狂躁的内心突然平静了下来，满足感油然而生。你解放了所有纳克人，尽管纳克星终将被吞噬，但是在这之前，他们至少还有千万年的喘息时间，可以自救，而人类也许会进一步思考他们如何和外星文明和平相处。

冥冥之中，你仿佛看到了一个王国的建立，这份遐想伴随着红太阳的升起，迎来了纳克人的新生。

栏目责编：孙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