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晶
(安徽新华学院外国语学院,安徽合肥230001)
生态翻译理论是以达尔文自然选择理论为基础的跨学科理论,通过自然选择即适应与选择来解释翻译的过程,强调“译者为中心”[1],从一个全新的角度定义翻译的原则和方法,受到了广泛的关注。生态翻译理论将翻译的过程类比大自然的生态平衡,翻译的过程应顺应大自然中适者生存的法则,这与中国传统文化中强调人与自然和谐统一是一致的,符合中国传统文化中“和”的理念。将这样的自然选择理论与翻译结合,就形成了生态翻译理论。
葛浩文(Howard Goldblatt),美国小说家。约翰·厄普代克(John Updike)曾将葛浩文生动地比喻为中国近现代文学在英语世界的接生婆[2]。中国不乏优秀的作品,这些优秀的作品如何走出去依然是翻译家们研究的课题。中国作品走出去的代言人无疑为莫言,而成就他并推进中国文学跨文化传播的是美国人葛浩文的英译《红高粱家族》。他丰富的翻译实践经验,使他深刻了解目的语读者的阅读审美与阅读需求,了解目的语市场的特点,根据读者和市场需求,选择合适的翻译策略进行翻译。
《红高粱家族》中强烈的魔幻气息很大程度上是由浓烈的色彩词构建出来的。大量色彩词的使用,使得翻译具有多样性。笔者选择研究《红高粱家族》中的色彩词,以期拓宽翻译的研究角度和适合传播的翻译策略,探寻中国优秀作品如何走出去,在世界舞台上力争一席之地,并促进世界文化的融合与交流。
截至2019年3月4日笔者在中国知网数据库(CNKI)中以“生态翻译”和“红高粱家族”为关键词进行模糊检索,相关文献仅7篇。由文献的发表数量可以看出用该理论研究葛浩文英译的《红高粱家族》小说比较少。截至2019年3月4日,笔者在中国知网数据库(CNKI)中以“生态翻译”和“色彩词”为关键词进行模糊检索,搜索结果为0篇。由此可见,用三维生态翻译理论研究《红高粱家族》中色彩词的翻译策略有一定的研究空间。
纽马克(Newmark)在《翻译问题探讨》中,提出了语义翻译和交际翻译。语义翻译旨在忠实,使译作保留原文的写作特色和风格,准确再现原文作者的意图,力求译作在各方面忠实于原作。交际翻译旨在交际,关注语言的交际功能,通过译作将原作的信息传递给目的语读者,重视翻译在双语交际中起到的作用,而不是译作是否忠实于原作的形式[3]。
下面从语义翻译和交际翻译相互转换的层面,解读葛浩文的《红高粱家族》译本,研究在三维架构的生态翻译理论(其选择适应过程见图1)视角下,综合运用语义翻译和交际翻译解读《红高粱家族》译本的翻译系略。
图1三维生态翻译理论选择适应过程
翻译是译员多维度适应与适应性选择的动态过程[4]。语言维层面转换是在生态翻译学视角下,译者从词汇、句式等语言形式上进行选择和适应生态翻译环境的过程。译者进行翻译活动时,要考虑到源语和目的语的语言特点,保证译文不改变源语言的风格,又能适应目的语读者的习惯。由于不同语言在语言风格、语法系统、词汇选用等方面都有很大的不同,所以要完成两种语言间的转换并不是容易的事。译者要在词汇、句式等方面进行选择,适应翻译的生态环境。下面举例分析葛浩文译本在语言维度上的选择和适应。
例1:小舅舅已经无痛无乐了,躺在那堆砖头上,正在逐渐变成一张枯黄的皮[5]171。(下划线为笔者所加,下同。)
Little Uncle was already beyond suffering, beyond joy, he lay on the brick floor, a pile of withered yellow skin.[6]192
在描写小舅舅死亡的过程时,作者用“枯黄”表现人死去的过程,像花一样,一点一点的枯萎凋谢,英文中译者选择withered yellow,字对字的译出人因疾病或其他原因萎缩凋零,源文本的“枯”字,描述了逐渐死亡的过程。译者在此处用语义翻译的方法直译色彩修饰词“枯”Withered,在目的语中,读者对withered有着与源语意境相同的体验度,该词传递出源文本中所要表达的人“枯萎”的过程,对于目的语读者来说,从词汇形式和意象上要还原作者的意图以及译者想要表达的意境。译者选择语义翻译可以在语言纬度上很好地适应翻译的生态环境。
例2:日头从高粱地里冒出来,上宽下窄,像一个盛高粱的囤子形状;上白下绿,汩汩漓漓像烧得半烂不烂的钢铁[5]99。
The sun rose above the field, white at the top and green at the bottom, sizzling like a chunk of partially fired steel.[6]113
单扁郎被余占鳌杀死后扔进了水里,单五猴子正在找人下水捞尸体。单扁郎患有麻风病,村民们都不敢下水。文章此处的描写,突出了人性的麻木和周围气氛的冷淡。“上白下绿”的色彩渲染了外在环境的淡漠。中文句子结构松散,而英文重句子间逻辑,故译者改译了前半句,理清句子逻辑,用插入语的形式译出色彩词。译者通过语义翻译直译源文本,对于目的语读者来说,即传达了源文本的意象,又保留了源文本的语言结构,以及通俗的语言风格。
例3:余占鳌平静地对着吃拤饼的人走,他前进一步,吃拤饼者就缩一点。吃拤饼的人眼里跳出绿火花,一行行雪白的清明汗珠从他脸上惊惶地流出来[5]42。
Yu Zhan'ao walked calmly up to the man, who began backing up. Green flames seemed to shoot from his eyes, and crystalline bead of sweat scurried down his terrified face.[6]48
超常规色彩词在《红高粱家族》中有非常重要的作用,作者通过超常规色彩词创造出一幅幅魔幻的场景,塑造人物形象,表达主观情绪。超常规色彩词,是指色彩词的使用不符合逻辑习惯,而是按译者的主观、感性的感觉来描写色彩。如例句中,作者把火花描述成绿色,这就异于人们原先对事物的认知。目的语与源语言中对绿色有相同的认知,都用来表示惊恐的色彩意象。译者用语义翻译进行直译,传递出源文本的色彩词营造的魔幻场景,还原源文本描绘的色彩环境,将源文本、译文和译者统一起来。
由上例可见,葛浩文在翻译的过程中,不仅在字词方面注重色彩词意义的传递及语言结构的对称,又弥补了汉语意合中的连贯和逻辑性,更加注重保持源文本的语言风格及魔幻场景的营造,使得莫言的小说被西方人理解接受。
文化维层面的适应选择就是译者在翻译过程中要注意到双语文化内涵的传递。语言不仅承载着深刻的文化内涵,同一个词汇在不同的文化背景下,人们的理解可能大相径庭,价值观不同、民族文化不同,同一词汇的意义也就可能有很大的差异。同时,文化内涵的侧重点也各不相同,“中国文化属于柔性文化,强调语用流散与隐性;而西方文化属于刚性文化,注重法制、形式以及显性的东西”[7]。翻译不仅要“翻”还要“译”,译者要在翻译的过程中传递文化信息,搭起语言交际的桥梁。
色彩词是一类能反映出文化差异的典型词汇。比如红糖英译并不是red sugar 而是brown sugar,红茶译成black tea而不是red tea,经济战争因其没有硝烟故英译为white war,新手译成a green hand,因为绿色在英文中有幼稚、不成熟的意思,所以新手用绿色表示。这些词如果直接翻译给读者,会给对文化背景不了解的读者带来很大的阅读压力和阅读障碍。
《红高粱家族》是一部魔幻小说,色彩在文章中起到了非常大的作用,译者不仅要把源文本中利用丰富色彩描绘出的魔幻景象完整呈现给目的语读者,还要传递出色彩在作品中所表达的文化内涵。翻译是一种社会现象,一种文化交流[8]。这就需要译者有文化意识,在翻译的过程中充分发挥中心的作用,从语言词汇上汰弱留强选择合适的词汇句式,更要根据语境、文化等,选择合适的翻译策略,克服文化差异造成的交流障碍,传递出源语所要表达的文化内涵,保证准确传递源文的文化信息。
例4:初夏天气,罗汉大爷只穿着一件单衫,袒露的胸膛上布满被枪口戳出的紫红圆圈[5]11。
Since Arhat was wearing only a thin shirt in the early-summer heat, his exposed chest already showed a welter of circular bruises.[6]15
例4中,日本兵修胶平铁路,到村里抓民夫拉骡马。伪军在强拉罗汉大爷的骡子时,一次次用枪筒戳退罗汉大爷。用枪口在身上戳一下本不会留下太多印记,但是此处伪军却用枪口在罗汉大爷身上留下很多紫红印记,说明伪军所用力气之大,用紫红色呈现出伪军凶狠的形象。中国的文化中形容擦伤、碰伤常用淤青、青一块紫一块来描述,作者根据源语言文化,用紫红色呈现出伪军对罗汉大爷的凶狠,以及罗汉大爷不畏敌人的形象。“紫红”“淤青”这些描述磕碰伤口的色彩是符合源语言读者的文化习惯的,源语言读者一看就明白是什么程度的伤口,可以感同身受作者传递出的伪军和罗汉大爷形象的对比。在译文中,译者并没有直译出“紫红”的色彩,因为目的语读者的文化中很少用紫红色描述伤口,紫红色在目的语文化中常传递出高贵、权贵的形象,此处译者选择交际翻译的策略,用更符合目的语读者文化的bruises,解释“紫红”的文化意象,以此来还原源语的文化意象,更流畅地表达出了源语言作者的意图,在文化维度上适应了翻译的生态环境。
例5:那天晚上的月亮,本来是丰厚的、血红的,但由于战争,它变得苍白、淡薄,像颜色消退的剪纸一样,凄凄凉凉地挂在天上[5]148。
The moon that night was full and blood-red,but the war below turned it pale and weak, like a faded paper cutout hanging grimly in the sky.[6]165
中国民间剪纸艺术是中国特有的艺术形式,《荆楚岁时记》中记载:“正月七日为人日,以七种菜为羹,剪彩为人,或镂金箔为人,以贴屏风,亦戴之头鬓,又造华胜以相遗。”[9]可见剪纸艺术历史的悠久,文化内涵的深刻。随着汉代造纸术诞生,剪纸艺术在民间广为流传,尤其在乡村生活中,剪纸艺术得到很大的发展空间,充分体现民风、民俗。比如春节时候剪窗花,婚礼上大红色的“喜花”,祭神的“供花”,根据不同寓意剪出的各种吉祥的图案。在封建社会中,色彩的使用受到很大限制,例如黄色是帝王之色,黑白是“白事”之色,紫色是等级之色。故剪纸色彩承载着一定的人文情怀。中国传统的剪纸艺术常常使用色彩纯度高的大红色,寓意喜庆[10]。
月亮本是白色或黄色,此处用剪纸中使用的高纯度的大红色来描写月亮,一来符合前文描述的鬼子撤退时把整个村庄点燃了,大火燃烧的村庄,一片火红;二来符合后面描述的剪纸的红色。作者将色彩具体化,使源语言读者对色彩的感知度更加强烈和深刻。
译者并没有将“苍白”译成white,而是译成pale。剪纸中的红纸存放很长时间或是被暴晒风吹雨打后,颜色会渐渐淡下来,变成斑驳的红白间杂色。这种白色很凄凉,源语言作者通过这样的色彩描写,表现出被鬼子糟蹋过的村庄的凄凉,故用pale译“苍白”。译者通过语义翻译和交际翻译结合的方式,将源语言中的文化信息准确的传递给目的语读者,适应翻译的生态环境。
在文化维度上,文学翻译不仅仅是语义转换,还应该是一种文化传达[11]。色彩词带有很广泛的文化意象,直译这些色彩词会使目的语读者对作品的理解有所偏差。葛浩文先生充分了解双语的文化背景,以及色彩在双语中所隐喻的意义,根据文化内涵,选用多种翻译策略,用简洁的字词以及符合目的语读者阅读习惯的句式,向目的语读者解释色彩在文中的内在意义。译者不仅“忠实”地传达出作者的意图又与生态环境达成动态平衡,更注重源文本所处的文化系统,通过选择,适应目的语读者更容易理解的文化意象进行翻译活动,起到了传递文化的桥梁作用。
在生态翻译学视角下,交际维层面的适应选择是译者在翻译的过程中,关注双语的交际功能。这一维度是译者在语言维和交际维层面进行选择转换之外,将选择转换的侧重点放在交际意图的传递上,让不同语言、文化的读者可以借助翻译进行交流。德国学者汉斯·费美尔(Hans J.Vermeer)在《普通翻译理论框架》一书中指出,“翻译是一种有目的的行为,是为实现信息的跨文化、跨语言转换而设计的复杂行为”[12],同样强调了语言在交际维层面的重要性。译文要“忠实”表达出作者的意图,不能照搬照套完全直译。中西方人有着不同的价值观、世界观,不应把一方的观念强加给另一方,“译者应针对不同类型文本的审美特征,采用适当的翻译手段将文本的审美特点在译文中传达出来,并通过译文独特的艺术形式使其得以再现”[13]。所以在翻译的过程中,要考虑到这些因素,顺利实现交际意图,促进交际目的达成。
在生态翻译学视角下,交际维层面的适应选择是译者在翻译的过程中,关注双语的交际功能。这一维度是译者在语言维和文化维传递之外,将选择转换的侧重点放在交际意图的传递上,让不同语言、文化的读者借助翻译进行交流沟通,使得交际意图在译文中体现,促进文化的交流传播。译文要“忠实”表达出源语所传递的意图,又要使目的语读者接受异国文化,实现交际意图。也就是说,译者要选择适合目的语读者的翻译策略,译文要符合目的语读者的阅读习惯,要为目的语读者服务,真正实现“译有所为”。
例6:罗汉大爷在马桩下慢慢动着,先把屁股高高地撅起来,造了一个拱桥形状,又双膝跪地,双手按地,竖起了头。他的脸肿胀得透亮,双眼成了两条细缝,两道深绿色的光线,从他的眼缝里射出[5]30。
Uncle Arhat began to writhe, arching his buttocks as he rose to his knees, propped himself on his hands,and raised his arms.His face was so puffy the skin shone; his eyes were slits through which thin greenish rays emerged.[6]34
在生态翻译学视角下,作者希望透过“深绿色”表达环境的恶劣、现实的邪恶以及人性的肮脏。在翻译的过程中,直译为dark-green 并不能体现出作者所展现的意图,反而让读者困惑为什么是肿胀成细缝的眼睛里会射出深绿色的光线呢?译者结合上文,罗汉大爷已经被打的疲惫不堪,生命渐渐弱下去,眼中透出的光必然也是慢慢黯淡下去,为了让目的语读者可以理解“深绿色”的含义以及加深对罗汉大爷的怜悯心,发挥语言传递信息的功能,译者对“深绿色”进行了交际翻译,使得读者轻松的理解源文本传递的意义。
例7:为了安慰被惊动的鬼魂,母亲在坟墓前,烧了一刀黄表纸[5]184。
In order to calm the frightened souls of the dead, Mother burned a stack of yellow spirit money at the head of the grave.[6]204
“黄表纸”是中国特有的文化意象,常常用来敬神或祭祀。若译者单从语言维度上选择用yellow paper, 或是从文化维度上选择用yellow money,都不能很好地传递此处祭祀用“黄表纸”所代表的“黄金”的意象。中国传统文化中,祭祀用“黄表纸”代表钱,有“黄金”的意象,“烧黄表纸”就是给死去的人送钱以告慰亡灵。译者考虑到目的语读者对“黄表纸”文化意象的理解困难,根据交际维的原则,在翻译时,分析原文信息与语境的最佳关联,对原文进行最佳关联性的取舍,继而符合读者的认知能力和期待[14],译者选择交际翻译策略,进行转换性选择,对源文本进行阐释,去除了目的语读者阅读障碍。
不论是直译还是意译,也不论是语义翻译还是交际翻译,这些翻译策略乃至方法,都可以看作是译者为了适应翻译生态环境所做出的动态灵活的选择[15]。译者通过选择不同的翻译策略,综合语言维度和文化维度,关注目的语读者的阅读习惯,从与目的语读者交际的角度出发,通过选择性适应和适应性选择合适的翻译策略翻译出绚丽色彩下的人物性格、环境氛围和心理状态等,准确地传递出作者意图,成功达到交际的目的,适应了翻译的生态环境,做到“译有所为”。
《红高粱家族》是莫言的代表作,在向世界传递中国文化上起到了重要作用。文中色彩词承载了丰富的文化内涵,在对外交流和传播中起着重要作用。本文通过分析研究《红高粱家族》葛浩文译本中色彩词在生态翻译学三维理论视角下采取不同的翻译策略发现:生态翻译理论为译者对翻译策略的选择上,提供了全新的视角。通过多种翻译方法进行多维度,至少在语言、文化、交际的三维度下进行选择适应度最高的译文;生态翻译理论有很强的释义功能,它为未来的研究提供了一个新的理论视角。中国小说走向国际需要优秀的译者发挥“译者为中心”的主体作用,踏实充分地提高语言素养,了解双语生态环境,多维度至少在语言、文化、交际三个维度上进行深入研究,把翻译当作一个再创作的过程,更加灵活地选择合适的翻译策略,根据三个维度不断对译作进行适应和选择,进行“优胜劣汰”,实现与整个翻译生态环境的和谐统一。
通过本次研究,我们更深入地理解选择适应的翻译过程以及以一个全新的理论视角来研究色彩词的翻译策略。但是我们仍有很长的路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