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文华
高考试题面世之日,便是人们“指点江山,激扬文字”之时。而语文,尤其是作文考题的“宿命”,注定其必处于议论的“风口浪尖”。笔者认为,只要言论理性而客观,哪怕是吹毛求疵,甚至鸡蛋里面挑骨头,这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因为专家有专家的聪明,民间有民间的智慧,而高考的命题也需百家争鸣,集思广益。
在当今不少中学生劳动意识缺失、中央大力倡导劳动精神的背景下,2019年全国卷Ⅰ关于“劳动”作文题的出炉,可谓是“扬清激浊正当时”。不过,对于主题的必要性和重要性,媒体早已见仁见智,笔者不再作“锦添”之语,而是不揣谫陋,从设题的可行性和有效性角度作一点思考和探讨。为此,抛出下面三个问题,以求方家尤其是高考命题专家不吝指教。
一、命题人可否引导考生“客观而全面”地看待“劳动”?
命题人为说明“劳动”的重要性,在材料开头便强调“劳动是财富的源泉,也是幸福的源泉”,这话当然没错。然而,除了能给人带来“财富和幸福”,“劳动”还有它的另一面——让人“辛苦和劳累”,这是“劳动”的本质特征,更是人们最真实的感受。可是,我们的命题人不仅对此无视,还把它当作“反面教材”来看待。笔者认为,这种只强调“劳动”的价值而忽视其另一特质的观点,本质上就犯了片面看待问题的错误。这种“劳动”认识论不仅暴露了命题人的思维缺陷,更给考生的写作方向带来不利影响——在这种观点的“诱导”下,考生也难以客观而全面地思考问题和分析问题。笔者在阅卷中发现,多数考生对“劳动”缺乏自己的思考和判断,只知附和命题人的观点——大谈劳动的幸福感,狠批劳动的“苦累观”,人人呼吁“热爱劳动”,个个决心“从我做起”——文章看似“义正辞严”,其实语言多为假大空,观点主观且片面。
本来,命题人可根据事物的矛盾性和矛盾转化的特点,通过对材料的巧妙处理,引导考生对“劳动”进行辩证思考,让他们认识到,“劳动”虽“苦”,但也可转化为“乐”——为人类创造财富,也给我们带来人生之“乐”——“劳动”的“苦”和“乐”是对立统一的关系,这不是检测考生思辨力极佳的一种方式和手段吗?
只有让考生辩证思考并全面地把握了“劳动”的本质特征,才能让他们充分发挥人的主观能动性,克服自身惰性,战胜困难,最终爱上劳动;而枯燥的说教,生硬的批评,不仅难以让学生从内心接受命题人的观点,还有可能让他们产生抵触甚至抗拒心理——在这个不断变革的时代,今天的学生大多个性十足、思维活跃,如果我们还用老套的方式对他们进行教育训诫,其效果即使不是适得其反,恐怕也难如人愿。
培养学生客观而全面地看待问题,着力提升学生的思辨能力,不正是《新课程标准》大力倡导的理念吗?而高考作文命题,不正是贯彻和落实新课标理念重要而有效的途径吗?
二、命题人可否引导考生用“发展的眼光”对“劳动”进行认识和思考?
古希腊哲学家赫拉克利特用“一切皆流”“一切皆变”来表述事物发展变化的思想。唯物辩证法认为,无论是自然界还是人类社会,都是在不断运动、变化和发展。毫无疑问,我们对“劳动”也须用科学发展的观点去认识和思考。
令人遗憾的是,在这个日新月异的社会,命题人却似乎还躲在“孤独的城堡”里,看待事物的眼光还是“孤立而静止”的——对“劳动”的看法,不仅还停留在“洒扫庭内”的“传统”意义上,甚至无视“劳动”的客观实际及其在社会发展中的“发展”,把“人工智能能够代人劳动”这种本身蕴含“发展观”的说法当作“不理解劳动,不愿意劳动”的“典型”來加以批驳——这不就是一种典型的“形而上学”观吗?倘若学生“以子之矛、攻子之盾”:“现在不是有许多劳动已经交给人工智能去做了吗?如果我家里买了扫地机器人,难道我还得自己动手‘洒扫庭内吗?”——不知我们的高考命题人将对此如何作答。
俄国教育家乌申斯基说过:“教育不但应当培养学生对劳动的尊敬和热爱,还必须培养学生劳动的习惯。”的确,在任何时代,“劳动”的精神都有它存在的价值和意义,因此,通过“劳动”这一话题来倡导学生“热爱劳动”,这不仅无可非议,更是十分必要——然而,“愚公”精神不能丢,难道愚公“移山”的手段也不能改吗?莫非今天我们还得用“箕畚运于渤海之尾”的传统方式,去移动愚公家门前的那座“现代大山”不成?
本来,在这个人工智能发展突飞猛进的时代,引导考生用“发展的眼光”去看待“劳动”,让他们结合“劳动”在其发展过程中所处的阶段和地位,对“劳动”的价值和意义、方式和手段进行“动态”思考,不失为一个好的命题思路。可惜这样一种思路被命题人的“劳动静止观”给堵死了,而牺牲的则是考生用科学发展的思维去看待问题的机会和平台。
三、命题人可否让考生对“劳动”的概念有更清晰的了解和“定位”?
概念是思维的基本单位,也是判断和推理的前提和基础。考场作文虽然并非写科学论文,命题人无须用科学的语言去定义“劳动”的概念,但至少不能语焉不详,更不能产生概念混乱;否则,由此而产生的认识也往往是偏差甚至出现错误的。
人们对今年全国卷Ⅰ作文题最大的疑问是:材料中的“劳动”到底是不是仅指“体力劳动”,或者说命题人所倡导的“劳动”有没有包括“脑力劳动”?
从大语境上看,命题人倡导的似乎只是“体力劳动”,因为无论是材料中“夙兴夜寐,洒扫庭内”的“热爱劳动”行为,还是所列举的“不理解劳动,不愿意劳动”三种说法,均符合“体力劳动”的行为和特征。但是,材料中又无明确排斥“脑力劳动”的信息,如果考生“热爱”的是科学发明、文学创作等“脑力劳动”也似无不可,因为这符合材料开头所提及的“劳动是财富的源泉,也是幸福的源泉”中“劳动”的意蕴。
然而,这又引出了第二个疑问——既然材料中的“劳动”包含“脑力劳动”,那么命题人为何又把“学习”和“劳动”对立起来看待?《现代汉语词典》第7版对“学习”的释义是:“从阅读、听讲、研究、实践中获得知识或技能。”据此,“学习”也符合“脑力劳动”的本质特征,两者的概念关系应是“相容”的属种关系,而非“不相容”的矛盾关系。
这样的混乱信息,不仅在一定程度上淆乱考生的写作思维,也难免贻批评者以口实。
在笔者看来,最令人遗憾的还是,命题者未能通过对“劳动”概念的恰当“定位”,去引导考生“重点”思考“脑力劳动”在当今时代的价值和意义。众所周知,当今世界的竞争已不仅是“体劳”之争,更是“智劳”之竞,科技实力已成为国与国博弈的重要“筹码”——“中兴”和“华为”事件就是活生生的“教科书”——我们的命题人本可借助“劳动”这一话题,来激发考生为“富国强国”建言献策、尽智尽力的使命感和责任感;可由于对“劳动”概念“导向功能”缺乏足够的认识和恰当的处理,考生根本难以在这方面产生联想和思考并有所作为。
笔者认为,今年全国卷Ⅰ作文题最缺的就是“思维含量”。毫不客气地说,这样的作文题拿来考初中生甚至小学生还差不多,用来作为高考题,未免太“小儿科”了!
因为高考作文既是对考生知识和能力尤其是思维能力的考查,还起着教学“指挥棒”的作用;如果高考忽视对学生思辨能力的考查,其对教学导向的负面影响是不言而喻的。
从十九世纪“李约瑟之谜”到二十世纪初的“钱学森之问”,从一些西方国家作文多为思辨性考题到现代科技创新多由西方人完成的事实,无不证明和说明了中国教育忽视对学生批判性思维能力培养的严重后果。我们的高考本应发挥其强大的導向作用,引导我们的教学“恶补”思维“功课”,使我们的学生尽快缩小与西方国家的思维差距。现在倒好,作文题竟然“好心”到告诉你要“写什么”,甚至连“怎么写”也多有交待——试想,在这种命题思想和方式“指导”下的教学,谁能说不会使我们学生思辨能力缺失的现状“雪上加霜”?
反观美国的教育,从小学三年级开始就对学生进行议论文(劝说文)的写作训练——“美国教育特别强调观点的形成和表达,学生不仅要有自己独特的带有批判意识的思想,而且这种思想和观点还要有理有据地影响他人”(《中国人的思维危机》,宋怀常著)。而我们呢,尽管教育改革的口号喊了这么多年,课程标准也几易其稿,但实际成效却令人怀疑。我们的教学仍然还是重感性、轻理性,重灌输、轻质疑;我们的学生还是只习惯接受知识,不敢提问题,不会提问题,更不善提质疑性的问题;我们的高中生议论文写作还是不善于具体问题具体分析,更缺乏批判性思维——谈“奋斗的过程就是幸福的过程”,就只会用从“经典素材”中背下来的某些人经过奋斗而获得幸福的例子来证明,却无视奋斗过程中的劳苦和艰辛;讨论“贫穷是否值得感谢”,也只知列举古今中外因贫穷而取得成功的名人事例来做毫无思辨色彩的“正面”回答,而根本不论及事物的多种可能性以及彼此的因果联系——如此现状,怎能不让人“忧从中来”?
说到底,其实我们最需要思考的就是要培养什么“人”的问题。在笔者看来,所谓“立德树人”,应该是“立有道德之人”和“树有思想之人”。如果我们的教育包括高考设题一味“重德”而“轻能”,那么后果一定会很严重。道理很简单——无论是思想创新、科技创新,还是文化创新、制度创新……都必须要有智慧的国民,而思辨力则是智慧的核心。因此,培养有思辨力的人应该成为教育的当务之急。
但愿我们的高考尤其是作文题,不仅是引导我们教学朝着正确方向迈进的“指挥棒”,更要成为我们“智民强国”的“智慧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