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海东
(江苏科技大学 人文学院,江苏 镇江 212003)
晚明黄景昉(1596—1662年)曾云:“王新建能用度外人,收罗甚富,如致仕县丞、捕盗老人、报效生员、儒士、义官、义民、杀手、打手等,皆在笼络奔走中,即土目亦为心死。大都眼高襟豁,从学问澄彻来。”[1[此是说,阳明能团结社会各界乃至体制外人士,甚至连边地土酋亦甘为共趋之事业赴死。末句“大都眼高襟豁,从学问澄彻来”则表明他们并非出自本能或私利,而是处于阳明学重塑后的自觉状态。这则评论让我们对王学教化民众的能力产生深刻印象。我们便由此拓开,从理论背景、主要内涵与实践向度来剖析王学之“人的重建”。
王学之“人”当然并非仅是上述之“度外人”,而是包括平民、精英在内的所有民众,且是一个动态发展、辩证否定、自我生长的历史概念。王门将社会发展分为三期,悬设古代(理想社会)、批判现在(三代之后)、建构未来(理想社会),只有在此理论背景下,我们才能真正地理解其“人的重建”。
在阳明悬设的理想社会——三代之治(1)①阳明理想政体是内圣外王相即之三代之治,此三代乃合唐(尧)虞(舜)三代而言,如云:“唐、虞以上之治,后世不可复也,略之可也;三代以下之治,后世不可法也,削之可也;惟三代之治可行。”[明[王守仁:《王阳明全集》卷一《传习录上》,上海古籍出版社,1992年,第10页。中,民众乃是一个和谐有序之整体。
首先,内圣则万物一体。以个体言,人得天衷,其心浑全完备无有不善。此即良知,人人皆同。阳明云“夫人者,天地之心,天地万物本吾一体者也”[2[79-80;“天命之性,粹然至善。其灵昭不昧者,皆其至善之发见,是皆明德之本体,而所谓良知者也。至善之发见,是而是焉,非而非焉,固吾心天然自有之则”[2[250-251;“良知之在人心,无间于圣愚,天下古今之所同也”[2[79-80。以群体言,万物一体。阳明云:“唐虞三代之世,……下至闾井、田野、农、工、商、贾之贱,莫不皆有是学,而惟以成其德行为务。……盖其心学纯明,而有以全其万物一体之仁,故其精神流贯,志气通达,而无有乎人己之分,物我之间。譬之一人之身,目视、耳听、手持、足行,以济一身之用。目不耻其无聪,而耳之所涉,目必营焉;足不耻其无执,而手之所探,足必前焉。盖其元气充周,血脉条畅,是以痒疴呼吸,感触神应,有不言而喻之妙。”[2[54-55
其次,外王则各因其能,各安其业。阳明称三代之时“学校之中,惟以成德为事,而才能之异或有长于礼乐,长于政教,长于水土播植者,则就其成德,而因使益精其能于学校之中。迨夫举德而任,则使之终身居其职而不易,用之者惟同心一德,以共安天下之民,视才之称否,而不以崇卑为轻重,劳逸为美恶;效用者亦惟知同心一德,以共安天下之民,苟当其能,则终身处于烦剧而不以为劳,安于卑琐而不以为贱。当是之时,天下之人熙熙皞皞,皆相视如一家之亲。其才质之下者,则安其农、工、商、贾之分,各勤其业以相生相养,而无有乎希高慕外之心。其才能之异若皋、夔、稷、契者,则出而各效其能。若一家之务,或营其衣食,或通其有无,或备其器用,集谋并力,以求遂其仰事俯育之愿,惟恐当其事者之或怠而重己之累也。故稷勤其稼,而不耻其不知教,视契之善教,即己之善教也;夔司其乐,而不耻于不明礼,视夷之通礼,即己之通礼也”[2[54-55。
在此理想社会中,民众绝无政治、经济、教育等分判下精英、平民之分,可谓有伦彝而无亲疏,有君臣而无尊卑,有分工而无贵贱,乃一有机生长、和谐有序之圆满整体,民众就是创造与发展历史的主人本身,正合易云之“乾道变化,各正性命”。
阳明以为,三代之后,此一完满态遂裂豁分崩,人被异化,民被裂析,有机整体沦为分崩相仇之牢笼,至明尤甚。
首先,政治恶化。明初承蒙元旧制,行主奴政治(2)②元明清则进入一般而言之王权专制社会,其专制之形成,除了中原政权阴法阳儒惯性加速之外,还与游牧民族入主有重要关系。远在五胡,其已将崭新的社会关系——游牧之主奴制施于北方,如北魏法律明定社会等级,于孝文帝太和五年(481年)定良贱等级,列工匠于杂户,与奴婢同入贱籍,后来女真亦效仿之。蒙元奄有天下,以皇室奴仆“怯薛”之骨干组成整个官僚阶层(见屈文军:《论元代君臣关系的主奴化》,《江海学刊》,2004年第1期),全面推行主奴制(参张帆:《元朝的特性——蒙元史若干问题的思考》,《学术思想评论》(一),辽宁大学出版社,1997年,第34—55页)。故此阶段之性质与气质已与汉宋格格不入。社会生活中全面推行诸如种姓制、匠籍制、文字狱等,从社会等级、世袭职业和思想精神等层面,冻结了社会的流动性、开放性和活力,人伦关系全面主奴化。同时纲常亦片面化、极端化(见乐爱国:《儒家“三纲五常”的本义、演变及其辨正——以朱熹理学的诠释为中心》,《学习与实践》,2018年第12期)。,王权专制化,君臣关系从宋代君主“与士大夫共治天下”一坠而为有明之“果于戮辱,视士大夫若仆隶”[3[,且政局纷乱,外则游牧横刃,内则藩王阴篡,更有民乱始终。阳明一生荣辱、贬谪事功皆出于此。
其次,社会上四民不平等。明初实行匠籍制,如王艮出身灶丁,此违背经济发展规律、职业选择自由,实是生硬造就、冷酷维系人的不平等,致民众“歆士而卑农,荣宦游而耻工贾”[2[941,其中士人更是兼能并业,假公济私,“理钱谷者则欲兼夫兵刑,典礼乐者又欲与于铨轴,处郡县则思藩臬之高,居台谏则望宰执之要”[2[56。
再次,人心异化。阳明云:“后世良知之学不明,天下之人用其私智以相比轧,是以人各有心,而偏琐僻陋之见,狡伪阴邪之术,至于不可胜说。”[2[80尤其是程朱理学定于一尊后,其外铄之知识取向、天理之权威化,造成社会上身份壁垒顽固、等级鸿沟森严,假道学既盛,伪君子流行,精神心灵遂枯萎僵化,人的存在变成面具与套中之物,“名为山人而心同商贾,口谈道德而志在穿窬”。
而究其原因,则是学之不明。阳明云“三代之衰,王道熄而霸术焻;孔孟既没,圣学晦而邪说横”[2[55,社会摇摆于两个极端,或霸道功利,或佛老空寂[2[251,特别是前者危害极大,使“斯人沦于禽兽夷狄”[2[55。面对此上申韩而下佛老,旧儒因应又歧于支离,“于是乎有训诂之学,而传之以为名;有记诵之学,而言之以为博;有词章之学,而侈之以为丽。若是者纷纷籍籍,群起角立于天下,又不知其几家,万径千蹊,莫知所适”,导致“世之学者,如入百戏之场,欢谑跳踉,骋奇斗巧,献笑争妍者,四面而竞出,前瞻后盼,应接不遑,而耳目眩瞀,精神恍惑,日夜遨游淹息其间,如病狂丧心之人,莫自知其家业之所归”,殊不知“后世儒者许多讲来讲去,只是讲得个伯术”[2[10,“而犹或自以为从事于圣贤之学。如是而欲挽而复之三代,呜呼其难哉!”[2[282
综上可知,王学之“人的重建”是与其社会三期发展观相一致的,在第一期中民众乃和谐有序之圆满整体,第二期则道绝学丧,人被异化,民众析崩,故王门展开第三期之重建。
王门可分上行、下行两派,前者翼跻身公权,治国平天下,依然是传统的精英视角,囿于藩篱,鲜有建树;后者则充分继承、发展阳明之鲜活精神,齐家化乡,开出一片新天地。(3)①参朱承:《信念与教化:阳明后学的政治哲学》,上海人民出版社,2018年;及拙评《“山中云出雨乾坤,洗过一番山更好”——朱承教授<信念与教化:阳明后学的政治哲学>读后》,载邓辉、郭美华主编《东方哲学》第十一辑,上海书店出版社,2019年,第293-300页。依其内在之逻辑,其“人的重建”之内涵可取三者,平等性→主体性→生活性。
王学由人性之平等,推至社会地位、政治身份乃至性别均当平等,当然此平等并非绝对平均。
首先,人性平等。阳明云:“天下之人心,其始亦非有异于圣人也,特其间于有我之私,隔于物欲之蔽,大者以小,通者以塞。”[2[54故当克私去蔽,以复其初,“如今念念致真知,将此障碍窒塞一齐去尽,则本体已复”[2[96,便是圣凡平等,后天教化可使先天潜在的平等获得现实性。
其次,政治平等。李贽认为:“致一之理,庶人非下,侯王非高。在庶人可言贵,在侯王可言贱。”[4[16-17何心隐则迥出常表,其以朋友一道遍涵五伦,特别是重新界定君臣关系。早在郭店楚简中,就有君臣师友的说法,孟子亦认为君臣俱是“一位”。何心隐则从“万物一体”出发,认为君臣本当平等,“臣民亦君也。君者,均也;君者,群也。臣民莫非君之群也,必君而后可以群而均也”(《论中》)。二者最合理的关系当是“君臣相师,君臣相友”(《宗旨》),“君臣友朋,相为表里”(《与艾冷溪书》)。故李贽评论何心隐道:“人伦有五,公舍其四,而独置身于师友贤圣之间。”后来黄宗羲“治天下犹曳大木,然前者唱邪,后者唱许,君与臣共曳木之人也”便是此说之合理发展。
再次,分工平等。阳明特别同情商人,其云:“商人比诸农夫固为逐末,然其终岁弃离家室,辛苦道途,以营什一之利,良亦可悯!”[2[566李贽则直问:“商贾亦何鄙之有?挟数万之赀,经风涛之险,受辱于关吏,忍垢于市易,辛勤万状,所挟者重,所得者末。”[4[45更出石破天惊语,“天下尽市道之交”“强者弱之归,不归则并之;众者寡之附,不附则吞之”[5[108,此纯自由放任之市场竞争。故王门要求构建四民异业同道之平等社会,“四民异业而同道,其尽心焉,一也。士以修治,农以具养,工以利器,商以通货,各就其资之所近,力之所及者而业焉,以求尽其心。其归要在于有益于生人之道,则一而已。士农以其尽心于修治具养者,而利器通货,犹其士与农也;工商以其尽心于利器通货者,而修治具养,犹其工与商也。故曰:四民异业而同道”[2[941。何心隐更认为工商当主动去追求此平等,而“不凭人之议,不凭人之求”(《答作主》),必须“必实超之而实为之”,否则“如身在农、在工、在商,身在卑也,不保,未有不殒其身者也”(《修聚和祠上永丰大尹凌海楼书》)。顾宪成《小心斋札记》(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本)记载何心隐教人发家致富之事,可见其深谙商道。
最后,性别平等。此是人性平等的必然要求,也是仁心忠恕推出的必然结果,王门最突出者为李贽,其反思男女不平等,《初潭集》卷二《才识》记述25位女性之事迹[4[16,并肯定女子有受教育之权利,自己则身体力行收女弟子。
在阳明之理想社会三代之时,正因个个平等,人人自足,故能以主人翁立于世上,今之重建亦当效法之。
故而阳明说性,后学则开拓了更广阔的天地,说欲说情,独抒性灵,表达具有独立个体特征之存在。
其次,实践性。儒家本重实践性,然王门又别有能动性。此是以本体工夫之辩对朱子的整体超越而实现的。一则本体与工夫之辩。朱子蔽在预设先天(验)、超验合一之本体,陷入形上之独断,其天理遂成孤悬天宇之强制规范。其所谓上达工夫,其实是向一个不证自明的本体回归。故此由本体说工夫,遂成天堑无法打通,且无涉主体之个体性、现实性、过程性,遑论其又采取外向格物之知识路线。阳明由程朱之本体说工夫转为本体工夫相即之知行合一。[8[但在先验论范围内,阳明本体的天赋性又使其工夫具有封闭性。故王门后学又将之发展为由工夫说本体,如李贽提出“德性日新论”,黄宗羲“心无本体,工夫所至,便是本体”,甚至逻辑上还应包括王夫之,其提出“性日生日成”,他们一起击破先天超验之囚牢,展开现实之过程,使主体获得了空前的历史性,从而跳出二重性,转为一元论,开出全新之意义与价值世界。[6[58二则知行合一。阳明批评朱子“茫茫荡荡悬空去思索,全不肯着实躬行”,强调由虚文至实行,使有诸己,“夫道必体而后见,非已见道而后加体道之功也;道必学而明,非外讲学而复有所谓明道之事也”[2[75。强调当知行合一,须于“事上磨炼”“知是行的主意,行是知的功夫;知是行之始,行是知之成”[2[2。三则能动主宰。阳明云:“良知犹主人翁……这心之本体,原只是个天理,原无非礼,这个便是汝之真己。这个真己是躯壳的主宰。”[2[36故王门以良知为准则,不顶礼膜拜外在之权威,阳明已云:“学贵得之心,求之于心而非也,虽其言之出于孔子,不敢以为是也,而况其未及孔子者乎?求之于心而是也,虽其言之出于庸常,不敢以为非也,而况其出于孔子者乎?”[2[75王艮亦反问:“夫天生一人,自有一人之用,不待取给于孔子而后足也,若必取待足于孔子,则千古以前无孔子,终不得为人乎?”他们更强调主体之能动性、创造性,提出了著名的“造命”说。如王艮说“大人造命”[9[98,“我命虽在天,造命却由我”[9[53,其有《鳅鳝赋》一文,表达了跃龙门之志,而纵观一生,其出身灶丁,最后却成为心学大师,便证明其言不虚。何心隐则说:“乘乎其欲者也,而命则为之御焉。”[7[28故黄宗羲评价说:“泰州之后,其人多能以赤手搏龙蛇。传至颜山农、何心隐一派,遂复非名教之所能羁络矣。……诸公掀翻天地,前不见有古人,后不见有来者。”[10[703
在人之重建中,若人人平等,个个自足自觉,那最终表现出来的生存状态一定是和平的、长久的、宁静的、普通的,也是多元的生活,正如三代之时。
首先,人伦日用之日常性。阳明云:“日用间何非天理流行”,“与愚夫愚妇同的,是谓同德。与愚夫愚妇异的,是谓异端”。[2[107生活是存在的本来面目,王门将其人性落实在日常生活中,扬弃单一的精英立场的宏大叙事,其内容不再是王侯将相,权贵士大夫,而是百姓日用之道,生动活泼,广接地气。如王艮提倡“百姓日用之学”,认为“愚夫愚妇,与知能行便是道”;“圣人经世只是家常事。百姓日用条理处,即是圣人之条理处”[9[5;“圣人之道无异于百姓日用。凡有异者,皆谓之异端”[9[10。李贽则解释所谓日用为何物:“如好货,如好色,如勤学,如进取,如多积金宝,如多买田宅为子孙谋,博求风水为儿孙福荫。凡世间一切治生产业等事,皆其所共好而共习、共知而共言者,是真迩言也。……舜之所好察者,百姓日用也。”[4[36
其次,多元一体之开放性。《易传》云“大化流行”,《中庸》云“参赞化育”“万物并育而不相害”,此是存在的最高形态。王门最终欲重建的民众性一定是多元的、开放的系统。其反对整体主义,反对将全社会成员强行塑造为一个模样,而是承认社会成员的生活方式的多元性,其理想社会的成员,绝不再是千篇一律、虚伪愚蠢的道学先生,而是千恣百态、有血有肉的有情众生。在成员组成上,超越职业、身份之分殊,不论是官方民间,还是精英平民等,俱要求各展其能,各安其业,重现三代之治之万物一体。
上述之内涵,如何在实践中予以落实?王门可分战争与和平二者。前者乃“杀山中贼”,拙文已有讨论[11[,此不赘述,后者则又有政治、经济、生活等,然最重要的却是“杀心中贼”之教化。阳明变朱子“得君行道”为“觉民行道”,以教化为重返三代之根本,故云:“天下首务,孰有急于讲学耶?”[2[1171
书院与官学根本区别在于其是民间的自由讲学。明初重建官学,八股制艺,严禁书院,自洪武至宣德年间,几无新立。至心学倡立,湛、王攘臂,这才破土渐苏,盛行天下。对阳明而言,其在平息南赣民变后,深感“破山中贼易,破心中贼难”,方广兴书院。其一生所涉十数所,既有亲创如贵州之龙冈,也有修复如南赣之濂溪;既有万松之类省级书院,又有平山之属乡村书院;既有纯正高端之绍兴阳明书院,也有赣州义泉、正蒙、富安、镇宁、龙池之社学书院,可谓全方位、多层次立体覆盖。[12[据白新良先生研究,嘉靖七年王阳明逝世后,其门生弟子为了弘扬师说,纷纷于各地建立或修复书院,讲授“致良知”之说。仅据《年谱》附录所载,便已有薛侃所建之杭州天真书院(嘉靖九年)、邹守益所建之江西安福复古书院(嘉靖十三年)、沈谧所建之浙江秀水文湖书院(嘉靖十六年)、周桐与应典所建之浙江永康寿岩书院(嘉靖十九年)、范引年所建之浙江青田混元书院(嘉靖二十一年)、徐珊所建之湖南辰州虎溪精舍(嘉靖二十三年)、江西门人所建之江西万安云兴书院(嘉靖二十七年)、史际所建之江苏溧阳嘉义书院(嘉靖二十九年)、闾东与刘起宗所建之安徽泾县水西书院(嘉靖三十三年)、耿定向与罗汝芳所建之安徽宣城志学书院(嘉靖四十二年)。[2[1328-1350书院的建立,使王学有了深入民间传播心学、良知立教的根据地,其“人的重建”亦随之拥有坚固之平台。
主要是集中讲会。阳明亲自创建讲会制度,嘉靖四年(1525年)九月,于龙泉寺之中天阁规定了讲会的时间、原则以及具体操作程序、方法等,后由大弟子钱德洪、王畿庚续,使王门讲会进入了规范化操作[2[1293-1294,其风遂大炽。一是规则严。如刘邦采、刘晓在安福组织“惜阴会”,间月为会五日,集同志讲学,阳明为作《惜阴说》。后邹守益与他们一起组织“四乡会”,“春秋二季,合五郡,出青原山,为大会。凡乡大夫在郡邑者,皆与会焉”[2[1330。又如安徽石埭陵阳馆《考德会约》详细规定:“会中置簿一册,入会者者刊姓名其上,令各书其志向何在,习气偏重何在,退而修省克治,至每月朔望后一日,聚集馆中,直书近日愤发几何。务要怀刑法,懔矩度,不得为瑰奇复藏之语,诸生亦面相砥砺、箴规,毋为欺隐。”[13[72-73二是效果佳。如王门著名的天泉证道、严滩问答,皆是不朽名篇。三是区域广。南至广东,薛侃在海阳中斋书院“讲习格致之学,四省同志闻风远来,至不能容,各自架屋以居”。中有杭州虎林书院,讲堂之上,“济济彬彬,声气之浮,日昌日炽,诸生会讲,观者如即”。北至直隶大名思诚书院,李栻主讲,而“士子数百人争相负笈以来就正”[13[73。四是影响大,如安徽泾县水西书院之讲会。其会条曰:“立真意,用实功,销旧习,求益友。”首创时,“每会逾三百人,僧房无所容”,致“水西书院之名闻天下”“其盛直欲与仲晦之白鹿、子渊之石鼓以迄岳麓、睢阳媲美焉”。—时之间,全国书院数量激增,学术气氛空前活跃。如同当时学者罗洪先所称:“廉洛之后至今日,讲学之风遍天下,其亦可谓盛矣。[13[73
与定期讲会相比,王门上下更多是因其际缘,随机指点。阳明一生接人极众,正如文首所引黄氏之语,此自不在话下。其门下最著名者即是泰州学派,其自由讲学、化行乡里。其明确奉守“苟得移风易俗,化及一邑一乡,虽成功不多,却原是圣贤经世家法”[9[186之理念。“师弟亦纯任平民,如心斋本为盐户,弟子有樵夫朱恕、吏胥李珠、窑匠韩贞、商人林讷、农夫夏云峰、布衣颜钧等”[10[719-721。教化对象亦为平民,如心斋弟子韩贞“以化俗自任,随机指点,农工商贾从之游者千余。秋成农隙,则聚徒讲学,一村既毕又之一村,前歌后答,弦诵之声洋洋然也”[10[720。
由此讲学,良知立教,使满街都是圣人,国中咸为君子,王学希望以此拨乱反正,完成“人的重建”,重返三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