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丽琴
(闽江学院 科研处,福建 福州 350108)
莆地之文学,萌芽于梁陈间,发轫于唐,成熟于宋。梁陈间郑露是有文献可考的第一个诗人,唐代中后期,有被誉为 “闽中文章初祖”的黄滔和徐寅、林藻、郑良士、翁承赞、陈致雍等比较著名的诗人,其中尤以黄滔、徐寅的律赋为重。宋代以降,莆田地区 (莆阳)人文鼎盛,“遂有海滨邹鲁之称”[1],文学出现辉煌成绩,如江湖诗派诗人代表刘克庄,宋真德秀曾 “以学贯古今,文追骚雅荐之”[2]卷二十二:7, 其门人洪天赐称其诗 “岿然为一代宗工”[3],清叶矫然称“南宋人诗,放翁、诚斋、后村三家相当”[4],冯煦认为其词亦与 “放翁、稼轩,犹鼎三足”[5],其 《后村词话》亦至今为人所称赞;又如蔡襄,陆游称其书法与欧阳修之文、梅尧臣之诗 “三者鼎立,各自名家”[6],四库馆臣称 “其诗文亦光明磊落, 如其为人”[7]卷一百五十二:2043。 元代莆田地区文学绵延不断,有被称为 “闽中名士”之一的陈旅和刘有定、顾长卿等人。明代,莆田地区文学发展亦非常繁荣,文人结社活动鼎盛,著名的有 “木兰吟社” “壶兰文会” “逸老会” “耆老会”等,出现一批不乏文名的诗人,如柯潜、林环、彭韶、黄巩、黄仲昭、郑纪、林俊、柯维骐、陈经邦等。如此文献名邦,令人惊叹,明代郑岳即有感于此,一手编纂 《莆阳文献》87卷,以彰莆地人文之鼎盛。
文者典籍,献者人贤。《莆阳文献》收梁陈至明代中叶莆田地区乡贤诗文13卷401篇,撰写列传74卷394人传记,对莆阳一地梁陈间至明代中叶文学创作进行了有意义的编纂和总结,是一部极具地方文学价值和文献价值的诗文总集,明万历间黄起龙 《重刻莆阳文献后序》称:“真可谓一郡大观,千年胜事矣。”[8]《莆阳文献》在福建地方文献史上亦具有重要的地位。陈庆元先生曾言:“明代闽人编辑地方文献,追源溯流,郑岳 《莆阳文献》或为肇始。”[9]
本文从历代文献记载和 《莆阳文献》文本出发,对其编纂缘起、选文标准、编纂资料来源、刊刻与版本、编纂体例特色等进行细致深入考察,以期为学界进一步研究提供参考。
郑岳 (1468—1539),字汝华,号山斋,明弘治六年 (1493)进士,为户部主事,累官江西按察使、江西巡抚、大理寺卿,官至兵部右侍郎。为人 “天性孤介,非惟与小人相忤,即君子亦不苟合”[7]卷一百七十一:2310, 居官颇著风节。 曾“倡逸老会。以登临酬倡为娱,好礼劬书,老犹不懈。……尤喜奖掖后进。士大夫家食者,劝其著书为不朽事业,闻者有所激厉”[10]。生平事迹见明过庭训 《本朝分省人物考》卷七四、 《明史》卷二〇三、《国朝献征录》卷四〇。所著诗文有 《蒙难录》 《西行纪》 《南还录》 《山斋吟稿》《漫稿》 《净稿》 《续稿》 《奏议》,因雕本燹毁,所存不过数种,万历中其曾孙炫搜辑重锓,凡诗 7卷、文 17卷,为 《山斋集》24卷。[7]卷一百七十一:2309所著还有 《驳稿》 《莆阳文献》《莆阳志略》 等书[2]卷十七:52。 其诗文四库馆臣云“柯维骐 《续莆阳志》称其所作诗文俱 ‘畅达酝藉’。朱彝尊 《明诗综》引谢山子之言亦称 ‘其诗深于讽谕之体’”[7]卷一百七十一:2310, 明柯奇征云“山斋诗秀整者似昌黎,闲旷者似东野”,明朱必东云 “山斋诗朴厚蕴藉,无藻绘、纤巧、妩媚之态”,明马明衡云 “山斋于诗,游情汉、魏,涉迹晋、唐,每触事兴怀,若不经意,而庄严、质雅、敦厚、和平。刻于辞者,反无以过也”[10]。
关于编纂缘起,陈庆元先生为吴伯雄点校本《莆阳文献》所作 《序》中概括得精到:“《莆阳文献》编辑缘起,主要有二端。其一,莆阳文献,起于隋,兴于唐,盛于宋,历代既久,遗文散落,故应搜掇而会椊 (粹)之,以备一郡之典籍。其二,人物传记, 《名公事述》与郡志、县志,时有互岐,亟待细核。”[9]其中,“遗文散落”主要表现在“今惟忠惠、艾轩、后村三四遗集在,其散见《文粹》《文鉴》诸书者仅数篇”[1],“诗文散在 《翰墨全书》等书及各家谱牒者尚多”[11]。郑岳认为,对此遗文需要抢救性地予以保护,即使现在编辑得不善,也能留待后人查缺补漏、正其讹谬,他说:“然失今不录,其后益至于泯灭无传矣。辑之弗善,固犹愈于已乎。若夫因略致详,由粗致精,搜补缺漏而正其讹谬,使吾邦文献永永足征,固将有待于后之君子。”[1]对于人物传记,则 “复取郡乘所载人物事迹,略加芟润,且为补遗”[1],郑岳不仅修正《名公事述》或郡志、县志等的说法,而且对郡志未及之人作了补遗,《莆阳文献凡例》云:“《府志》之修,距今二十余年矣。贤哲继谢,尚未及载。今作 《补遗》,凡十六传。”[11]
此处补充两点非主要原因,一是对于前人如明弘治间莆人郑思亨所编纂 《冈凤集》50卷的不满,郑岳在 《莆阳文献后序》中说 “病其太滥”,欲更加 “延访采择”[1];二是乡人林俊、黄巩等人的倡议,郑岳 《莆阳文献后序》曰:“乡望见素林公、松厓方公暨后峰伯固,尝相与闵惜,因授役于予,俾从事焉。”[1]郑岳 《山斋文集》卷十六 《明户部郎中浴江陈士远墓志铭》中亦有提及此事。
关于 《莆阳文献》的选文标准,郑岳在《莆阳文献后序》中说: “文以载道也。文不本于道,艺焉尔矣。而深于道者固不屑于文也,文可独传乎哉?”[1]可见,其选文标准是 “文以载道”,明林俊则概括为 “诗文取其纯整无畔道”[12]。具体而言,一是选文作者的地域范围包括莆田县、仙游县、兴化县。二是选文内容范围以精选为主,《莆阳文献凡例》云: “诗文散在《翰墨全书》等书及各家谱牒者尚多,制作未工,亦不尽录。此录尝经黄后峰、朱必东、陈士远三君子商榷去留,期以垂远。”[11]三是人物列传有补有略,《莆阳文献凡例》云:“《府志》人物各有论断,今不暇录,观者自当参考,……今作 《补遗》,凡十六传。”[11]
关于 《莆阳文献》的编纂资料来源,明林俊 《莆阳文献序》曰:“累吾郑公山斋,取立斋手录,参以诸家遗文,并 《述》 《志》而类萃之,人取其尤,事取其覈,诗文取其纯整无畔道。”[12]可知,编纂资料来源主要有三个。
郑岳 《莆阳文献后序》曰:“立斋宋公尝手录先辈遗文六册,得以为据,若藏庵所编 《冈凤集》,则又病其太滥。于是更加延访采择,阅数岁,始克成编,凡诗、赋、铭、赞、序、记、题跋,若杂著、奏议之类,列为若干卷,庶几其可传者。”[1]由此可知,郑岳编纂 《莆阳文献》主要以明宋端仪所编纂先辈遗文六册为依据,再批判性吸收其他诗文总集,如明郑思亨所编《冈凤集》。宋端仪,字孔时,号立斋,莆田人。明成化十七年 (1481)进士。官历礼部精膳、主客司员外郎、广东按察司提学佥事,暇惟以校雠著述为事。所著有 《考亭渊源录》《莆阳人物备志》《乡贤考证》 《莆阳遗事》 《莆阳旧事偶录》《立斋闲录》《祠部典故》《高科考》《备遗录》。[13]考郑岳所据宋端仪手录之先辈遗文六册不知为何著作,疑为 《立斋闲录》。《立斋闲录》四卷,据研究,该书杂采明代官府档案、方志、文集、碑志及 《圣谕录》 《水东日记》 《天顺日录》诸书,多辑录明初至宪宗成化年间的典故与人物[14]。郑思亨所编 《冈凤集》,据 《兴化府志》卷之二十六 《礼纪》十二 《艺文志一》曰: “近观邑人郑思亨辑古今诗文,名 《冈凤集》者,凡五十卷。”[15]清郑王臣 《兰陔诗话》云:“藏庵编辑莆中先辈诗文五十卷,名 《冈凤集》,其书已少流传。”[16]可知此书为莆田地区先辈诗文集,今已佚。
郑岳 《莆阳文献后序》曰:“渺焉谫陋,大惧弗任,爰考郡乘所列诸家著述甚多。求之,今惟忠惠、艾轩、后村三四遗集在,其散见 《文粹》《文鉴》诸书者仅数篇,虽当代近裔,亦或并其先世手泽而亡之,可叹也已。”[1]据研究,郑岳还整理校刊莆田先贤遗文,他曾选校陈钺《古厓诗选》,编辑林俊的文集,并校刊 《艾轩文选》 《彭惠安文集》,使这些文集得以很好的留存[17]。对于 《艾轩文选》 《彭惠安文集》,郑岳皆有序文记述其成书情况。
《艾轩文选》为南宋名儒林光朝(1114—1178)所著。林光朝,字谦之,号艾轩,宋隆兴元年(1163)进士,是南宋有名的理学家。光朝曾师从于陆子正,“学问气节,俱有自来”[7]卷一百五十九:2125。 《宋史》卷四百三十三《儒林传》载:“南渡后,以伊、洛之学倡东南者,自光朝始。”[18]林光朝曾与朱熹论道,“朱子兄事之”,并在莆田东井、红泉、蒲弄等书堂讲学,有“南夫子”之称。他创立了艾轩学派,一传弟子林亦之(号网山),二传弟子陈藻(号乐轩),三传弟子林希逸 (号竹溪),门人多活动于莆田、福清等地,是闽中地区重要的理学流派。[19]林光朝生前不喜著书,去世后,其族孙林同叔辑遗文为十卷,陈宓为之作序。至明代,此宋刊本已佚,仅存抄本。正德十六年(1521),郑岳“择其尤者”汇为九卷,并附以 《遗事》一卷,题为 《艾轩文选》。[7]卷一百五十九:2125
《彭惠安文集》是明代名臣彭韶 (1430—1495)的文集。彭韶,字凤仪,自号从吾,天顺元年 (1457)进士,官至刑部尚书。据郑岳《彭惠安公文集序》载,任职期间,“昌言正色,秉节无私,与王恕及乔新称三大老,而为贵戚、近习所疾”。彭韶 “嗜学,公暇手不释书”,所著除文集外,尚有 《名臣录赞》《政训》等。其文集初名 《从吾滞稿》,已散佚,陈茂烈曾重辑,林俊为之作序。之后邱主静录彭韶遗文,嘱托郑岳订正。郑岳认为 “其间多讹缺”, “乃从其家求公所谓滞稿者,详加校定,厘为七卷。云若 《名臣录赞》《政训》等书,久有专刻,兹不复入”。[20]四库馆臣称郑岳此举虽 “掇拾散亡,尚多未尽”,但彭韶文集 “赖此一编,幸不至于全佚, 是则校刊者之功耳”[7]卷一百七十:2297。
经考察, 《莆阳文献》所选林光朝诗文10篇,选彭韶之诗文6篇,读其诗可知皆为精选之作,其所选诗文情况如表1所示。
表1 《莆阳文献》收录林光朝、彭韶诗文情况简表
据 《莆阳文献》人物列传双行小注可知,此处 《述》即明吴源 《莆阳名公事述》, 《志》指各类志书,包括 《唐书》儒学本传、 《唐史》本传、《宋史》本传、 《元史》本传、 《明一统志》、 《朱子全书》、唐黄璞 《闽川名士传》、宋郑樵 《通志》、宋李俊甫 《莆阳比事》、明宋端仪 《莆阳人物备志》、明黄仲昭 《八闽通志》、明何乔远 《闽书》、明弘治 《兴化府志·人物志》、明岳正 《莆阳志》、明彭韶 《莆阳续志》、明吴源 《至正近记》、 《仙溪志》、 《游洋志》、《清源志》、《泉州志》等史书方志。其中 《仙溪志》有宋黄岩孙撰四卷本和明陈迁撰十六卷本,《游洋志》有宋佚名编本和明正统周华撰八卷本,《清源志》有宋嘉泰戴溪纂七卷本和宋淳祐徐明叔、王稼、徐茂叔纂十二卷本, 《泉州志》有明嘉靖史于光、张岳纂 《泉州府志》二十六卷本和明隆庆、万历间李熙撰 《泉州府志》二十二卷本。由于 《莆阳文献》人物列传双行小注中未予以明确指示,此处将可能看到的版本皆列出,以备参考。撰写 《莆阳文献》人物列传的资料来源除了史志文献之文,更为可贵的是,郑岳还参考大量作家文集,以资取材,如有宋林光朝 《艾轩集》、宋方大琮 《铁庵集》、宋刘克庄 《后村文集》、宋黄仲元 《四如集》等别集。
郑岳取立斋手录,得以为据,参以诸家遗文,编纂 《莆阳文献》诗文13卷,又参考历代史传志书文献,辑录莆田名人生平事迹,编为列传74卷。此书初步编纂出来后,“后峰间商校,必东、士远间删削焉。阅数岁,始克就编”[12],并请林俊为之作序,序的落款时间为 “嘉靖甲申(三年,1524)十月既望”。郑岳 《莆阳文献后序》落款时间为 “嘉靖四年岁在乙酉夏四月朔”。由林俊序中提及 “余未见成书”可知,《莆阳文献》编纂成书时间应为嘉靖四年(1525)。书编纂之后首次于何时刊刻,现已无从得知。
《莆阳文献》编成之后不到40年,就于嘉靖四十一年 (1562)遭遇倭变,书毁无传,所幸黄起龙家藏一部, “龙 (黄起龙)思历代人文之盛,惧郑公手泽之湮,遂付剞劂,以广其传”[8],于万历四十四年 (1616)孟秋重刻而成。重刻本修正了原书的一些鲁鱼豕亥之误,并增入柯维骐所作 《郑山斋公传》一篇,列为传记第七十五,黄起龙 《重校文献纪略》云: “是书字多豕亥,板没劫灭,既授重锓,爰加勘订。如郑昇之孙可复、林大有之子雷龙,传作郑孙、林雷,此讹之大者,业已改正。林诚附 《林正传》,失于标目,亦已增补,余悉仍旧。惟附刻 《郑山斋公传》,此系柯希斋公特笔。公沉诣卓识,不轻许人者读斯传,亦可论郑公之世已。”[21]
目前所见郑岳 《莆阳文献》一书仅存黄起龙万历四十四年重刻本,原题 “兵部左侍郎山斋郑岳编定,南京吏科给事中后学黄起龙重校梓”,半叶十行,行二十字,版心白口,四周双边,单鱼尾,上书口刻 “莆阳文献”与卷次,下方书叶次,无鱼尾。卷首有嘉靖三年林俊 《莆阳文献序》、嘉靖四年郑岳 《莆阳文献后序》和万历四十四年凤山九十一樵人原湖侯清 《重刻莆阳文献序》、黄起龙 《重刻莆阳文献后序》。诸序之后有 《莆阳文献凡例》和万历四十四年黄起龙《重校文献纪略》。正文包括诗文13卷,文体分为赋、诗、铭、箴、赞、杂著、说、传、题跋、论辩、祭文、书启、序、记、奏议等15种,其中诗又分为五言古诗、七言古诗、五言律诗、七言律诗、五言绝句、七言绝句等6种,列传75卷 (明黄起龙重刻时附上柯维骐所撰 《郑山斋公传第七十五》)。据著录,国家图书馆[22]、福建省图书馆、福建师范大学图书馆、南京大学图书馆、吉林大学图书馆藏有明万历四十四年刊本十册[23];美国会图书馆藏万历刻本二函六册[24]。 《四库全书存目丛书》史部传记类第89册 《莆阳文献》据吉林大学图书馆藏黄起龙万历四十四年重刻本影印,《续修四库全书》史部传记类第548册 《莆阳文献》、 《北京图书馆珍本丛刊》史部传记类第19册 《莆阳文献》、《闽刻珍本丛刊》史部传记类第22~24册 《莆阳文献》亦据黄起龙万历四十四年重刻本影印。其中《北京图书馆珍本丛刊》影印所据原本有缺页:《重刻莆阳文献序》缺第一、二页 (未注明缺页),在 《重刻莆阳文献后序》后缺 《莆阳文献凡例》一篇 (未注明缺页),另 《郑岳传第七十五》缺最后一页 (有注明 “原书缺页”)。
目前学界对于 《莆阳文献》的整理研究主要有:
一是吴伯雄点校 《莆阳文献》的成果,此书点校以明万历四十四年黄起龙校刊本为底本,遇文义不通和因文字漫漶难以辨认之时据他书加以校勘、补充,并加以注释说明,具有较好的拾遗补阙的作用,作为首次以单行本印刷的点校本,为研究者提供了较大的便利,惜校对存在舛误之处,需谨慎征引[25]。
二是陈庆元先生为吴伯雄点校本 《莆阳文献》所作之 《序》,此序对 《莆阳文献》的编纂缘起、初刻时间、重刻情况、选文标准等进行了论述,是一篇较为完整的有关 《莆阳文献》的研究论文,为 《莆阳文献》研究提供了很好的基础[9];吴伯雄为其点校本所作之 《自序》中对 《莆阳文献》书名、初刻时间进行探讨,亦有所获[26]。
三是朱永贵 《郑岳研究》一文对 《莆阳文献》书名、编纂缘起、编纂体例及文献价值等进行了较为简略的论述[11]。
《莆阳文献》编纂体例的基本特征是书的前13卷为诗文,后75卷为列传,前者为 “文”,后者为 “献”。 “文”者按体编次,以体标目,“献”者则不分门目,博采众长, “并 《述》 《志》而类萃之”[12]。其编纂体例具有鲜明的特色。
对于 《莆阳文献》的体例创新,明黄起龙见识卓著,他说: “列传仿之马、班而文非合,标文殊于 《后汉》而传非分。其有玄珠久沉于赤水,五色尚存于丹穴,则或论世而阙其文,或因文而纪其名。议论义例,较之前史且什伯,盖已陋长卿、子云,更何有正平而下乎?真可谓一郡大观,千年胜事矣。”[8]黄起龙认为 《莆阳文献》列传74卷仿司马迁 《史记》、班固 《汉书》之义例,将人物类编为传,但摒弃其 “因人附文”之弊,将文与传记分开;诗文13卷仿范烨《后汉书·文苑传》、萧子显 《南齐书·文学传》,既有人物小传,又收录作家诗文作品的义例,而摒弃其 “惟传其事,不录其文”的弊病,开创了文传分离的创新体例。认为 《莆阳文献》一书的编纂或以史存人,或以文存人,具有探寻赤水玄珠、丹穴五色的作用。并认为其在人物传记中所发的议论超过前史十倍,甚至使人觉得司马相如、扬雄简陋,更何况祢衡及其以下之人。因此认为 《莆阳文献》的编纂是 “一郡大观,千年胜事”。此处黄起龙的评价有过誉之嫌,但或作为一种比喻,表明黄起龙对 《莆阳文献》的编纂与创新无比钦佩,其高度赞美之情溢于言表。
一般地方诗文总集将人物小传列于诗文总集之前,或者列于正文内作家姓名之下,内容包括字号、籍贯、仕历、著作等,字数因个人情况由几个字到几十字不等。与之相比, 《莆阳文献》的人物列传篇幅较长,一般大几十字甚至几千字,不限于生平仕历的只言片语简单介绍,资料详赡,内容十分丰富,类似史家人物传记、方志传记。这主要缘于两端:其一为列传的编纂体例参用史家之法。“人物列传,《府志》各分门类,今用班马例,取其大概相类者,合为一传,或各为一传”[11], “若勋德,若文学,若忠孝廉惠之类,列为若干卷。其家庭之济美,师友之渊源,或寒畯而特起,班班可考,以是而参校”[1],“《府志》人物或父子兄弟散见各门,今系而书之,亦史家法也”[11]。其二为列传的编纂资料来源丰富。《莆阳文献》萃取明吴源 《莆阳名公事述》及各类史书、志书之精华而类编之,编纂资料来源十分丰富,此在前文已比较详细论述,此处不赘述。
由于人物列传资料详赡,以至 《莆阳文献》诗文13卷与列传75卷所占篇幅旗鼓相当,以《续修四库全书》影印本页码编排为例,诗文内容13卷占164页,列传75卷占156页,前者为“文”,后者为 “献”,两个部分内容似无孰重孰轻的倾向,从其诗文总集名称亦可以看出。与传统地方诗文总集相比,由于 《莆阳文献》 “献”的部分过于突出,历代目录书几乎无一例外地将其当作历史文献看待,归入史部传记类文献,如:明徐火勃《红雨楼书目》将其归于史部人物传,并将其名称著录为 “《莆阳文献录》十三卷,郑岳”;《国史经籍志》将其归于史类地理,并将其名称著录为 “《莆阳文献志》”;《千顷堂书目》将其归于史部地理类,并将其名称著录为“《莆阳文献志》”;《述古堂藏书目》将其归于“史·文献”类; 《也是园藏书目》将其归于史部郡邑杂志;《明史艺文志》将其归于 “史·地理类”,并将其名称著录为 “《莆阳文献志》”;《续文献通考》将其归于 “史·传记”类;嘉庆《天一阁藏书总目》、光绪甲申重编 《天一阁见存书目》、民国 《福建通志·艺文》、《江苏省立国学图书馆图书总目》、《上海图书馆善本书目》、《北京图书馆善本书目》均将其归于史部传记类;[23]王重民 《中国善本书提要》亦将其归入史部传记类;《四库全书总目》将其归于史类传记类,并将其著录为:“《莆阳文献》十三卷、《列传》七十五卷,明郑岳编,黄起龙重订。”[7]卷六十一:850-851《莆阳文献》 的著录较为特殊,或是福建文学史上唯一一部著录于史部的地方诗文总集。
一般地方诗文总集人物小传与正文作者一一对应,人物小传是作为诗文总集的辅文出现,为诗文总集服务。与之相比,《莆阳文献》情况完全不同,人物列传人数大大超过所收诗文作者人数,人物列传与正文作者不一一对应。据笔者统计,《莆阳文献》所收诗文作者除标注 “前人”之外有116人,而列传部分则为394人立传,列传中有很多人物并未见其诗文收入 《莆阳文献》。以郑岳之先人梁陈间郑露为例, 《莆阳文献》人物列传第一篇即郑露的传记,作为开创“十室九书堂,龙门半天下”局面,开莆田文献名邦、海滨邹鲁之先河和 “莆之衣冠文物之开先”的南湖三先生之一,《莆阳文献》正文中却未收其诗文,或因其诗文在郑岳编纂 《莆阳文献》时已佚。《全唐诗》卷八百八十七存其诗一首,今录此以补遗,其诗 《彻云涧》云:“延绵不可穷,寒光彻云际。落石早雷鸣,溅空春雨细。”[27]另一方面,也并不是所有诗文作者在列传中都有立传,有很多诗文作者仅在姓名下以双行小注寥寥数字注明字号爵里,如 “刘性存(洪武中以荐为南海知县)” “郑将 (字天任,国子监元)” “黄孟良 (洪武中以荐为松阳主簿)”“方良永 (字寿卿,弘治庚戌进士,今为乡御史)”等,只有在姓名下双行小注标明“见本传”或 “附见某某本传”的,在人物列传中才有立传。可见,诗文与列传不一一对应,为相对独立的两个部分。
综上所述,郑岳出于保护乡邦文献目的编纂《莆阳文献》,收录梁陈至明代中叶莆田地区乡贤诗文13卷401篇、列传74卷394人传记,是一部极具地方文学价值和文献价值的诗文总集。一方面,《莆阳文献》列传74卷征引了大量至今已经亡佚的史书与方志等历史文献,并在征引文段后标注出处,保存了大量人物传记史料文献,具有很大历史文献价值,为后代方志撰写提供了可靠的史料,如后人在编纂清道光 《晋江县志》卷二十八 《职官志·文秩》蔡襄之孙蔡橚的传记时取 《莆阳文献》列传中蔡橚乃宋大观三年(1109)进士的说法。另一方面, 《莆阳文献》保存了大量的诗文作品,除了收录不知作者的“前人”诗文131篇外,还收录唐代诗人8人15篇、宋代诗人37人94篇、元代诗人5人13篇和明代诗人66人148篇诗文,对于无诗文别集或别集散佚的诗人来说,其诗作大多依赖 《莆阳文献》得以保存下来。后人在搜集整理莆人著述时必参考此书,如 《四库全书》整理莆田人柯潜诗文集 《竹岩集》时,即从 《莆阳文献》中补录诗三首 (《读宋陈忠肃公传有感》《送检讨庄孔阳桂阳判官》 《送行人司正邵震使安南》)和文两篇 (《送兵部尚书王公还河州序》《抚州府学重修记》)作为补遗;又如为后代编纂《闽诗录》《全闽明诗传》 《莆风清籁集》 《莆阳文辑》《莆阳诗辑》等地方诗文总集提供了编纂体例经验与文献资料参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