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觉景观和亲情氛围在医疗空间设计中的体现

李 通 孙 晶（天津美术学院 国际艺术教育学院，天津 300141）

在当代建筑设计理论中，一个具有前沿性的医疗建筑设计理念就是如何在设计方案中把自然因素、生活环境、人情心理等文化要素带入具有非常专业要求的，但同时也是钢筋水泥制品的医疗建筑之中。本文试图通过对匹兹堡大学马吉女子医院设计的个案研究来探讨视觉景观和亲情氛围对健康恢复的作用。马吉女子医院位于美国匹兹堡市奥克兰区，是匹兹堡大学医学院多家附属医院之一。2005年，马吉医院被美国最权威的健康保健协会Practice Greenhealth评为环境最佳医院。①Practice Greenhealth（健康保健协会）是美国医疗保健社区中致力于可持续、环保实践的组织，为美国各地的医院和卫生系统提供环境解决方案。Nicale Campion,Cassandra L.Thiel,Judy Focareta,and Melissa M.Bilec,Understanding Green Building Design and Healthcare Outcomes:Evidence-Based Design Analysis of an Oncology Unit,Journal of Architectural Engineering,2016,9,22,Issue 3,p04016009-1-11.

一、马吉女子医院大厅的宾馆化设计

马吉女子医院始建于1911年。现在的医院大厅是于1997年完工的增建部分，总面积为365，000平方英尺（33，909.61平方米）。这个六层的中庭设计部分把医院原有的建筑贯穿起来，形成一个以大厅为中轴，把左、右、后方的建筑变为自身延伸出的翼翅。

这家医院在最初规划设计时就考虑到让病人和家属走进医院时体会到进入五星级酒店的感受，这个出发点完全改变了传统医疗机构功能性设计的生硬感，以期把病人和来访者的压力和焦虑情绪降低到最低程度。

马吉医院的大门与其说是为病人开的入口，不如说是一个普通饭店的入口。医院的大门前是环形的马路及人行过道，汽车可以开到医院的大门前，病人及来访者下车后，车可以驶入地下和旁边的停车场，或者是离开，也可以由医院配置的专人把车开到车库。大门前的环形马路环绕着一个花园，种植着花草和灌木。主入口的大门是宽大的自动玻璃旋转门，两侧各置有一个玻璃推拉门。两侧的推拉门门框上都设有自动按钮，供残疾及行动不方便的人使用。自动旋转门的上方有一块弧形蓝色匾额，匾额上面用十种语言写着“欢迎光临”。这个设计虽然简洁但是却是体现出一种暖心的迎接方式，当来访者看到自己熟悉的语言时一种亲切感在内心里油然而生。它像是在告诉人们，不要去顾虑在哪个国家，在哪家医院，迎接你的将是任何人都将享有的关怀。

图1 马吉女子医院大厅

进入大门是一个宽敞豁亮的大厅，自然光源从几十米高的落地窗散入大厅，悠扬的钢琴声在大厅里飘荡。人们进入大厅后，眼前不远处是一个医院各部门电子导览服务台，服务台上放置着两盏台灯。这两盏灯就像指路灯，把从入口进来的来访者视线吸引过来，它们从形象和功能上都很像护航照明的海上灯塔。导览台上有一个长方形的显示屏，屏幕上显示着医院各个部门的位置信息和该楼层的分布平面图。（图1）大厅右侧有一架黑色的三角钢琴，钢琴旁有几张单人和双人沙发椅及几张咖啡桌，几盆灌木盆景点缀其间。大厅左侧是一个人工服务台，服务台前坐着一位服务人员，他（她）没有穿着白大褂，而是穿着类似五星级饭店里接待人员的礼服。服务台上还有一些与医院服务相关的纸质信息册页，供来访者领取使用。

理想的医疗建筑空间不应该只是一个一本正经地接待病人的、呆板的功能性空间，它应该完全设计成类似凝固了一首轻音乐曲的人性空间。[1]我们看到，从医院大门入口到大厅中央的艺术设计就像是在谱写一曲交响乐，它始终在不动声色地让过往人们酝酿着轻松愉快的情绪，乐曲随着人们的行动过程铺陈开来。高大的落地窗把室内外环境空间衔接起来，让阳光一泄而入，室内空间与自然环境之间的对话和过渡被处理得非常自然、流畅。大厅的采光充分利用了自然光源，窗外的树木植物与大厅里摆放的盆景和装饰物品在同一片光照之下相互呼应，合而不分。在大厅的走廊里，每走一段距离都会看到供人休息用的沙发椅或者沙发凳，墙面上挂着一些当代艺术家的艺术品和风景照片。（图2、图3、图4）温馨体贴与人文关怀随处可见，行走在这样的医院空间里，怎能不让人对生活产生美好的憧憬？

二、5800病区设计中的亲情氛围

2011年，马吉女子医院扩充了医院的治疗范围，增加了不同科室：增加了四层14张床位的重症监护室（intensive care unit）和五层28张病床的外科（medical-surgical unit）病区。2012年，马吉在五层新增了肿瘤科。为了让人可以从五层的病房窗户看到自然景观，设计师在设计中增加了绿色屋顶，即屋顶花园。

2012年，春天医院的屋顶被种上绿色草坪。人们从病区5800的玻璃窗可以看到屋顶的绿色草坪，这情境恰有如陶渊明说的“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玻璃窗外的自然景色使人身心愉悦，放缓焦虑的身心，从阴阳协调平衡来说，医院建筑本身是阳，自然景观绿色草坪补充了缺失的阴。针对疼痛病人，娱乐消遣可以分散病人的注意力从而帮助他们尽快康复。可以实现的技术范围包括从一个有自然景观的屋顶到一个精美的庭园环境。[2]

病区5800的护士站和电脑站改变了传统居中式的单一点，采取多处分散安置。除了病区中心的护理站外，每两个病房之间就设有一个护理站。医务人员可以及时的把病人的情况记录在案，也便于随时查看病人的病史及医嘱，减少遗漏和混淆医疗信息。在科室入口处安置了来访者座位，座位选择了单人和双人沙发椅，沙发椅的材质是木质扶手，墨绿色和灰蓝色布面面料。不仅座椅让来访者得到生理上的休息，而且居家式的家具选材及淡雅的色调也可以舒缓来访者焦虑的身心状态。设计师在病区5800的病房里安置了家属区和医务人员使用的治疗区；以及在病房入口设有独立的静思室和家属休息室；设计师对每一个病房进行了噪音测试；做到病房里充分利用自然光源，使用家庭式材制物品和采用米色调的环境。①在病房的设计中，根据病人、家属、医务人员的需求进行分区，让病人可以控制布局，从而促进病人早日下床。医疗空间里可以设有壁炉、厨房、电视机等供病人及家属使用，这样的设计能让病人体会到家的归属感。Hilary Dalke,Paul J.Littlefair,and David L.Loe,Quantifying Healthcare Design:Beyond Color and Light,Building Research &Information,2004,11,32,Issue 6,p546-547.可以想象，病人躺在床上，沐浴在阳光里，透过病房里的玻璃窗看到绿色的草坪，在蔚蓝的天空笼罩下，遐想着重返自然，体会着纯真的喜悦，那么病人战胜病痛会更有信心和动力，走向康复有日可待。再说，在一个美丽宜人的环境里治愈病痛，调整身心何尝不是人生中一种美好的体验呢？

图2 5800科室外廊道，供人休息的凳子和小桌，墙上挂着一张风景照片。旁边是医务人员使用的电梯

家属休息室里，提供新鲜的咖啡，桌子上有一瓶鲜花，还张贴了很多家属和病人的合影照片。入门左手有一个阅读区域，一个小的书架，放置一些最近出版的生活杂志，旁边设有木质的桌椅，可以供人阅读和书写。马吉女子医院不限制亲朋好友来探视病人的时间，来访者可以在病人的病房里陪伴，也可以与病人坐在家属休息室里，品着咖啡，絮叨外面的世界。在一些特殊的日子里，病人还可以与亲友们在这里有一个小小的庆贺聚会。①1989年，Fontana的研究团队发现病人得到越多的身心上的支持，康复的越快。Hilary Dalke,Paul J.Littlefair,and David L.Loe,Quantifying Healthcare Design:Beyond Color and Light,Building Research &Information,2004,11,32,Issue 6,p546.(图5）

隔壁是一间十多平米的静思室。静思室的设计完全采用了居家化设计。房间里有一套桌椅，一张舒适的沙发，一个壁炉，壁炉上方有一台电视，暗淡的光线使房间的气氛更显安宁平和。老子说：“致虚极，守静笃。万物并作，吾以观其复。夫物云云，各复归其根。归根曰静，是谓复命。”内心无私无欲，无欲则静，世间万物皆取于静，最终归于虚静。[3]最近几十年来，很多学者从科学的角度研究静思和冥想对人身体健康的影响。比如2019年Valluvan Rangasamy等人的一项研究，是关于15分钟的静思和冥想对手术室医务人员的影响。[4]他们对手术室的医生、护士、麻醉师进行了引导冥想测试。共有910人参加了这项研究，其中326人完成了研究的整个过程。Valluvan等人的研究结果显示，静思和冥想可以降低手术室医务人员的压力和负面情绪，提升他们对工作的满意度。这就是为什么我们看到静思室越来越成为新型医疗保健空间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

在病区5800的设计上除了考虑功能性和美观，还做到无障碍人性化设计。病区入口采用了电动双开大门，病房里的家具材质和样式尽现居家化。比如床头的床头柜选用木质材料，一面墙上设有一个有门的衣橱供病人作为储物空间，以保持房间的整洁美观。门上有密码锁，病人可以自己设置密码。②人能够对自身所处环境具有自主性可以使他富有安全感从而减少相应的心理压力，合理的设计应该允许病人具备控制灯、温度和私密性的自主性。Hilary Dalke,Paul J.Littlefair,and David L.Loe,Quantifying Healthcare Design:Beyond Color and Light,Building Research &Information,2004,11,32,Issue 6,p545.因为住在这里的某些病人有时需要轮椅或者是拐杖来帮助行动，所以设计了足够一个轮椅或者拐杖转动的过道空间。病房里配有一把有扶手的椅子（一个有扶手的单人折叠沙发床），除了供人坐之外，还可以在病人需要家属陪同过夜时作为临时的床使用。

在设计墙面布局上，过道墙面上安装上了扶手，便于虚弱的病人随时可以抓扶依赖。每段墙面安置尽可能多的电源插头，避免拖插线板，留下安全隐患。医疗监护设备安置在床头的墙面上，包括血压计、氧气出口、心电监护设备、丢弃注射器及针头的利器盒等。病房里床头电源和医用气体的出口安置在医务人员身高可及的位置。病人尤其是年老病人不容易记住医护人员的姓名,所以床尾的墙面有一个小黑板，上面写着当日值班医生、护士、护工的姓名。床尾的墙面设计了一个悬挂照片或者患者儿孙辈艺术作品的位置，以此制造温馨和谐的医院环境，从而降低医疗设备带来的冷漠感和医院治疗环境带来的恐惧感，体现了医疗空间设计对人的情感关怀。

三、自然因素和绿色循证的运用

尼科尔·剪秋罗、卡桑德拉·蒂埃尔、朱莉·弗卡雷塔、梅丽莎·比莱克于2016年共同发表一篇研究分析马吉女子医院建筑空间设计的论文：《认识绿色建筑在医疗康复实践中起到的作用：对肿瘤病房循证设计的分析》。[5]这篇论文提到马吉女子医院在设计规划中非常注重循证设计。设计师把自然因素、生活环境、人情心理等文化要素带入具有非常专业要求的马吉女子医院建筑设计之中。在这里就不再做详细介绍，因为笔者在另一篇论文《医疗空间循证设计的特点和实践——以匹兹堡大学马吉女子医院为例》中具体介绍了尼科尔等的这篇研究论文。

1984年，罗杰·奥里奇（Ulrich R.S.）在研究中发现，能从病房里看到自然环境的术后病人比只看到墙面的术后病人恢复的更快，能够提前一天出院。这使他意识到接触自然能够减轻患者压力，提升患者对生活的积极态度，从而促进患者早日康复。[6]这个研究被认为是医院建筑设计和实践研究的一个里程碑。从此之后，大量的研究开始关注设计在医疗领域的作用及影响。

韩国设计师李柱映（Juyoung Lee）作了一项简单而有效的研究，由此佐证了自然景观在建筑空间设计中的价值。[7]李的这项实验研究是关于城市环境和传统花园对人的身心影响。十八个健康的成年男性和女性参加了这一室内实验，参与者的平均年龄是26.7岁。他把十八位参与者置于一个室内空间，给他们反复播放十二幅不同的城市景观图片和花园自然景观图片。这些图片被反复播放了九十多次。李通过检测这些参与者在看到不同图片时体内氧合血红蛋白的变化，观测到这些参与者在看到城市景观和花园自然景观时，体内的氧合血红蛋白会随着图片的不同发生变化；相比较参与者看到城市景观而言，参与者在看到花园自然景观时，体内氧合血红蛋白下降，负面情绪（紧张、生气、疲劳、困惑、焦虑）明显减少。

图5 病区5800的廊道和家属休息室。家属休息室里设有厨房，采用了木质橱柜，配有咖啡机，一次性纸杯、餐巾、餐具等用品

现有大量文献谈到接触大自然对人的健康影响。Louise Chawla回顾了涵盖从70年代以来研究自然与人的健康之间关系的文献，他发现有相当一部分研究文献分析讨论自然环境可以影响人的成长发育，增加人与大自然的接触可以增加人的幸福满意度。[8]

在中国，到大自然中修身养性自古就有。我们提倡的天人合一，以及对道、禅的修炼都离不开人与自然的融合。一个人无论是大隐还是小隐，都离不开对融入自然的追求，人类对自然的追求同时也是对自我身心健康的诉求。人们渴望融入自然是因为大自然能够以她独特的力量帮助人们把心灵中的良好状态培育起来。社会在不断的工业化、城市化，人们离大自然越来越远，我们的身心健康面临大量负面因素的影响。网红李子柒是一个很有意思的现象，2016年，李子柒开始在网络上发视频，讲述自己在深山老林里日复一日打柴做饭、种菜捞鱼的田园生活，短短几年就在微博上有超过2000万粉丝，在YouTube上有800万粉丝。可见，生活在现代社会的快速步伐里，人们渴望一种融入大自然怀抱的宁静生活。①详细可见：令狐雨剑受BBC特约撰稿.李子柒与孔子学院：无意讲述的“中国故事”与令人厌恶的“文化输出”[EB/OL].2020-01-21[2020-09-18].bbc.com

一个流行的理论认为，大自然本身就是一个完美的“康复环境”。它可以弥补和润泽工业化导致的人类精疲力竭的心理和情感,它可以让人进入一个可能性的空间，远离压力源，放松身心。[9]大自然就像一个天使用自己本真的信息，慢慢地填补破裂不堪的人类心灵。Ulrich在1991年讨论室内设计与健康的研究论文里指出，对于有身体创伤的住院病人，与大自然接触可以减轻他们的疼痛，激发和提升患者体内的免疫系统功能，进而可以促进创口提前愈合。[10]

以上讨论的设计理念以及一些关于自然因素浸透在建筑设计中的研究均来自目前国际上流行的循证设计理论。循证设计的理念就是要以实证（包括各种数据、不同功能调查）研究为基础，在建筑设计中做到安全、高效、便捷和人性化的布局。医疗保健设施的设计和美观不仅影响医院的能源消耗，而且影响员工的表现和在这些设施内接受治疗的患者的康复。医院作为一个为弱势群体提供服务的地方，必须在环境上采用可持续的设计和最严格的环境管理制度，因此我们对循证设计充满期待。[11]

结语

笔者认为，美国匹兹堡马吉女子医院的设计在很多方面都折射了循证设计的原理。设计师在进行建筑空间设计时充分调查各种建筑要素对服务对象的心理和生理的影响，于是有的放矢地强化空间的功能性，从而通过设计中的自然因素去引导使用者参与互动，从而一方面提高了空间设计的经济实用性；另一方面加强了空间设计在促进人的心理生理健康的作用指标。从入口到大厅，从病区到花园屋顶再到中心花园，整座医院的空间设计无不渗透了以人为中心的设计理念。（图5、图6）更重要的是，设计师极为关切每一个设计细节如何能够不露声色地与人进行温情对话。比如，病区门的设计、墙面上的艺术品、过道的座椅，以及透过门窗如何让病人从医院内部感受到，甚至直接看到外部的自然景观。甚至在材料的选择方面也非常严格，医院的外围墙面用红砖砌就，而非到处可见的水泥墙面。红砖显得古典、亲和、给人以温暖。正如不少建筑设计理论家所强调的，当代公共空间设计与营造越来越注重人文关怀，因为人是空间设计的服务主体，空间设计与营造就要围绕人无处不在、而又细致入微的身体和意识活动来进行。[12]那么，怎样来体现这种以人为中心的关怀呢？那就要从一把椅子、一张照片、一幅画、一个角落，甚至一块砖开始。

图6 从廊道的窗户可以看到医院里的庭院。庭院设计在治疗环境中起到消除和减少压力的作用：1.为患者和工作人员接触自然提供了物理空间;2.作为社交场所，鼓励患者和工作人员进行社会交往;3.提供愉悦的氛围;4.为患者和工作人员离开造成压力的室内环境提供场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