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 旸(南京林业大学 艺术设计学院,江苏 南京 210037)
进入21世纪,《设计研究》与《设计焦点》这两部期刊已经历了20年,设计研究发展至今已经跨过了小半个世纪,而本研究针对这两部期刊所进行的文献整理及分析工作就好比一次学术之旅,将我们以往关注到的或忽略的线索以新的视角再度串联起来,使我们在今天对“设计”这个学科能有更深刻的认识。跨越千年对于这个时代的每一个人来说都是一件幸运的事,而21世纪对于我们来说,就有着更加不同的意义,因为它不仅仅代表着时间上的历史轨迹,更意味着一种新的力量正在酝酿。
在21世纪初的这十年中,设计研究协会(Design Research Society,下文以DRS简称)成立40周年可被看做一个标志性事件,它代表着设计发展研究已切切实实走过了40年的历程。从成立之初,DRS就明确地表明了自己的目标:“促进对各个领域设计过程的探索与研究”。因此,它作为一种学习型组织,致力于发展设计过程中产生的各种独立、科学、新颖的观点。协会诞生的契机在于1962年第一届“设计方法会议”在伦敦的成功举办,[1]这次会议也通常被认为是标志着设计方法作为研究主题或研究领域的启动以及“设计方法运动”的开端。而设计方法的起源则可以追溯到第二次世界大战时期,将“科学”的方法应用于解决当时出现的紧迫问题,主要受到具有实践性的研究方法、管理决策技术、以及发展于1950年代的创新技术的启发。[2]在英国,该运动通过1965年伯明翰的“设计方法”和1967年朴茨茅斯的“建筑设计方法”得以进一步发展。
另一方面,在1960年代,计算机程序被越来越多地运用于解决问题也逐渐引起设计领域的关注。最初随之而来的是一系列影响设计思想变革的出版,如最早的设计方法或方法论书籍包括莫里斯·阿西莫(Morris Asimow)的《Introduction to Design》(1962),克里斯托弗·亚历山大(Christopher Alexander)的《Notes on the Synthesis of Form》(1964),布鲁斯·阿彻(Bruce Archer)《Systematic Method for Designers》(1965),克里斯托弗·琼斯(Christopher Jones)《Design Methods》(1970),第一本关于创造力的书籍威廉·戈登(William Gordon)《Synectics》(1961)以及艾利克斯·奥斯本(Alex Osborn)《Applied Imagination pp Principlesand Procedures of Creative Thinking》(1963)。赫伯特·西蒙(Herbert Simon)于1969年建立了“设计科学”的基础,指出设计过程应是一种基于“理智的分析,其部分可形式化,部分可经验化,并可被教授。”对此,布鲁斯·阿彻(Bruce Archer)总结到:“对传统设计思想最根本的挑战是,倡导从计算机技术和管理学理论中借鉴系统的解决问题的方法,以此来对设计问题进行评估,并发展设计方法。”从某种意义上说,1960年代有一种将设计“科学化”的愿望。[3]
70年代的设计研究中出现了许多不确定因素,这种轰轰烈烈的所谓科学运动在70年代备受质疑,许多学者因反对“科学的”设计方法而闻名。例如,克里斯托弗·亚历山大(Christopher Alexander)认为,在所谓的“设计方法”中几乎没有任何实际可以借鉴或加以利用的理论和经验;[4]克里斯托弗·琼斯(Christopher Jones)也明确表示自己反对设计方法,包括机器语言和行为主义的研究,尤其反对不断尝试将生活固定在一个逻辑框架中的做法。[5]针对这些类似的观点,霍斯特·里特尔(Horst Rittel)与韦伯(Webber)指出了一个根本性的问题,即设计问题具有特殊性,他们将设计问题的特征描述为“邪恶的”问题(结构复杂且难以界定),并指出,这些问题从根本上来说并不适合运用科学和工程技术处理,因为这些技术只适合于处理“驯服式”(结构简单而可被清楚定义)的问题。[6]不过,里特尔在1973提出的关于“方法的世代”的设想则为继续设计方法的研究提供了一个合理的解释,他认为,1960年代的研究成果可被看作“第一代”方法,并指出,“新一代”方法正在发展兴起。[7]这个建议有效地修正了关于“第一代”设计方法的某种生硬的、机械性的解释,同时展现了一种一代又一代新的方法不断发展的远景。
在经历了1970年代的怀疑之后,1980年代设计研究进入了一个融合的阶段。在1980年DRS的“设计、科学、方法论会议”上,科学与设计之间被强行建立起来的关联实际上被分离开了。[8]DRS于1979年开始发行《设计研究》,《设计焦点》于1984年创刊,1989年,《工程设计研究》也问世了,与此同时,一些重要的设计学著作也相继出现了,这其中对于设计研究的发展产生重大影响的是在建筑设计领域中出现的对设计认知过程的启示,[9]由此,设计方法的研究重点开始逐渐摆脱了机械化的套路。因此在1980年代,设计研究者开始重新审视设计作为一门学科,其核心究竟是什么。回到初心,《设计研究》在第一期中发表了一系列有关“作为学科的设计”的文章,其中布鲁斯·阿彻(Bruce Archer)提出:“存在一种设计的思考和交流方式,虽区别于科学和学术上的思考交流方式,但也适用于科学和学术研究”。奈杰·克罗斯(Nigel Cross)也曾提出类似的想法,即设计要建立自己的认识论和方法论。唐纳德·舍恩(Donald Schon)的《反思性的实践者》是这一时期设计理论研究发展中浓墨重彩的一笔,他试图建立一种“实践认识论,这种认识论隐含在艺术性的、直观的过程中,这些过程为设计者及其他实践者的认知过程带来了许多不确定性与不稳定性”,为此他提出一种全新的概念:“设计作为一门学科,应该在反思性实践的基础上,在自己严谨的文化中,按照自己的术语进行研究”。舍恩的理论在2000年后的世纪之初引起了更为广泛的讨论和反思,在设计认识论与教育领域掀起了巨大的波澜,为21世纪的设计教育的发展与变革提供了重要的理论基础。
可以说,1980年代的设计研究已经“走向成熟”,因为我们看到,1990年代是设计研究明显的扩展,这期间出现了更多新期刊,例如《设计期刊》(The Design Journal)、《设计研究期刊》(Design Research Journal)、《协同设计》(Co-Design)等。设计会议的数量也有了很大的增长,如设计思维、设计博士教育、设计计算与认知、设计与情感、欧洲学院和亚洲设计会议等系列,在世纪之交的时刻,设计研究已经真正在国际上规模运作起来了。
继设计研究40年后,本研究重点分析2001-2010十年间《设计研究》与《设计焦点》两部期刊中与工业设计发展相关的学术论文,由于从整体来看,设计专业中不同领域之间往往也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它们在学科本质上具有相同的内核,因此在选择主要分析文献时,我们也将适当纳入关于“建筑设计”“设计教育”等领域的文献。
文献统计及分析主要分为3个步骤:1.筛选重要关键词:这一环节采用了与前20年(创刊-1990,1991-2000)文献分析时不同的方法。[10]由于《设计研究》自2002年起专门增加了关键词检索,由期刊根据检索的频率获得10个最为主要的关键词,包括:设计认知、设计过程、工程设计、设计教育、计算机辅助设计(CAD)、概念设计、建筑设计、创造力、设计管理、以及协同设计。2.运用文献分析工具CiteSpace,①CiteSpace是由美国德雷塞尔大学的陈超美教授开发的一款可视化文献分析软件,主要用以分析一个学科或知识域在一定时期发展的趋势与科研动态。将《设计研究》与《设计焦点》2001-2010间所有文献进行格式转换后导入,在进一步验证上一步骤中已有关键词的同时进行文献的群集分析,并根据分析结果获得新的关键词。最终得到设计研究文献关注热点发展趋势及走向,并确定需要进行深入探讨的文献范围(分析结果如图1所示)。3.对所选文献趋势及走向作进一步分析,结合本研究最初的研究框架,提炼并总结展现设计研究的发展路径。
图1 2001-2010年间《设计研究》与《设计焦点》文献信息群集视图
群集视图(Cluster view)对文献数据进行了可视化的转换,概述了2001年至2010年间设计研究领域的关键议题与研究方向。如图中节点大小代表关键词出现的总体频率,而节点的环带代表文献出现的年度时间片(十年共分为五条环带)。该视图中可以非常清晰地看到,十年间的设计研究范围被大致分为五个群集,即设计过程、设计认知、设计方法、设计教育及设计管理,而每一个群集中又囊括了相关的议题与研究方向,如在设计认知集群中出现大量的设计思维、认知类型、设计心理学等关键词,同时这些关键词又与其它群集产生交叉关联。
从群集的环带情况来看,设计过程、设计认知基本上在文献数量上有所下降,环带由中心向外逐渐变窄;设计教育的数量较为稳定,环带变化并不明显,在这十年中始终都是比较受关注的研究领域;设计管理,包括组织等相关议题的文献量有明显的增加,环带由中心向外呈现渐宽的状态;而设计方法研究的相关文献在2001-2003年间占有非常大的比重,随后有明显下降,不过依然是非常主要的研究领域。
对照《设计研究》于2002年所提供的出现频率前十的关键词,五大群集中除“设计方法(Design methods)”之外均包括在内,除此之外,工程设计(Engineering design),计算机辅助设计(CAD),概念设计(Conceptual design),建筑设计(Architecture design),创造力(Creativity)以及协同设计(Collaborative design)也都有较高的出现频率。此外,一些新关键词,如基于案例的推理、图像、跨学科、设计逻辑、协议分析、样式、虚拟现实等也有较高的出现频率,它们因此代表着设计研究与方法的多种可能性。
这个文献地图清晰地涵盖并传达了2001-2010这十年间设计研究者对该领域内研究感兴趣的议题。正如奈杰·克罗斯(Nigel Cross)总结的那样,在设计研究领域,较为领先的专业领域乃是工程和建筑设计,如工程设计与建筑设计作为设计专业领域出现在群集视图中较为主要的节点上;我们对设计认知和设计过程的研究仍然有着浓厚的兴趣,且越来越表现在其对创造力和概念设计的影响方面,如创造力在群集“设计过程”中占据重要节点,并与群集“设计认知”有很高的关联性;对用于设计的计算机辅助工具的开发仍然是设计领域中一个非常重要的主题,如在工程设计与建筑设计节点下有明确的相关议题出现。克罗斯认为,计算机辅助工具的开发与协同设计之间的关系尤为密切,不过该视图并未检验出这二者之间的关联;而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是,设计教育与设计管理已然成为影响设计发展的主要领域,协同、系统、组织等一系列概念从本世纪初开始,就获得了设计研究者们极大的关注。
自60年代技术与管理思想在设计领域引起关注后,设计可以说在某种程度上就已经进入了社会一体化的进程中去了,我们从文献的统计及分析中可以很清楚地看到这一点趋势,即设计管理、组织发展等相关的文献所占比重正在不断增加,设计管理在《设计研究》期刊的关键词检索中位列前十,且《设计焦点》在2008年推出了一期关于“组织设计”的特辑,收录的均为探讨“设计与组织”关系的文献。因此本文选定工业设计领域中与“管理与组织”议题相关的重要文献为分析对象。
很清楚的一点是,在信息技术的支持下,知识社会的愿景正在慢慢进入人们的视线,并引发越来越多的探讨。共享、合作、共赢、创新、改变等字眼是千禧年后的热门话题,这些趋势也使知识社会的社会形态慢慢呈现出复杂多变的流体特性。这种特性表现为传统的社会组织及其活动边界的消融,随之而来的是创新活动边界的“融化”,因为生活、工作在社会中的用户将真正拥有创新的最终发言权和参与权,创新成为每个人都有可能实现的一件事。[11]总体来看,以生产者为中心的创新模式正在向以用户为中心的创新模式转变,创新也因此正在经历从生产范式向服务范式转变的过程,即一个民主化的进程。[12]
信息技术的发展带来社会复杂程度的不断提升。工业化时代的大生产技术完美解决了生活所需要的物质供应,纪念碑或艺术杰作已不再被视为时代的辉煌成就,取而代之的是象征着“史诗般的唯物主义”的工厂、汽车和超级市场。为了有效满足工业大生产的需求,新的现代管理形式应运而生,这大大提高了以工业生产开发为主的公司企业的效率,通用汽车公司、杜邦公司等都是在这一模式下取得成功的典范。[13]然而随着工业时代的成熟,这种高效的、生硬的组织管理模式的问题逐渐暴露出来,因此90年代以来的信息通信技术的发展促使组织管理发生了革命性变化。彼得·德鲁克甚至认为,眼下“经济增长最迅速的产业是管理咨询业”。
一些学者指出,工业革命的成因在于生产和交通经济的变革,而当前的变革则是一种“协调”手段的变革,因为网络、计算机技术最重要的应用之一就是其执行协调的能力,进一步说,基于网络和计算机的信息技术的中心作用就是协调,而协调正是管理的基本功能。[13]3-5因此可以认为,管理的变革是当前社会变革的主要驱动力之一,知识经济与组织管理的发展是互动的。金吾伦对当前的社会发展趋势所作的总结也反映了类似的观点:即从体力劳动向脑力劳动的转变;从物质型生产向非物质型生产的转变;从封闭性、地区性向开放性、全球性的转变;组织管理的巨大变革。[13]3-5从这个角度来看,从一开始就进入到社会一体化进程中的设计本身更加不可避免受到组织与管理理论对其发展的影响与驱动。
在工业设计研究领域,设计对于组织发展的作用与影响自设计管理提出之初就被明确指出——提升企业的竞争力,而在知识社会愿景下,这所谓竞争力业已进入到一个转变的过程中,设计的价值导向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设计在企业组织中的核心影响力与作用引发了当下越来越多的关注,越来越多公司成为设计研究的对象,而关注的重点在于探索在当前背景下设计在技术创新以及提升竞争力的方面更好地发挥其特有的作用。
坎迪(Candi)与塞芒德森(Saemundsson)的文章探讨了由于公司地理位置不同而对创新带来的影响,主要将北欧国家(冰岛)基于新技术的公司(New technology-based firms/NTBF)中作为服务创新要素的设计研究与美国旧金山湾地区NTBF进行比较,其目的是检验这两个地理上相距遥远的地区在NTBF中使用设计的差异。[14]他们首先假设地理位置会对NTBF在服务创新中使用设计产生重大影响。例如在旧金山湾地区,不仅NTBF数量更多,而且设计公司数量也更多;而NTBF冰岛相对并没有那么密集。因此,他们的研究希望寻找这两类NTBF在使用设计方式上的差异。该研究采用了探索性研究策略,并以两个阶段进行案例研究。第一阶段针对冰岛的八个服务创新项目中所运用的设计进行研究;第二阶段则分析美国的八个项目。具体的分析也分为两个阶段:第一阶段针对新公司开发基于技术的服务中的设计进行实证研究,并为开发此类服务提供了相关的管理建议;第二阶段则深入分析在冰岛和美国的NTBF中设计角色之间的差异。
博兹泰佩(Boztepe)的研究从不同文化背景下的用户创造价值的角度讨论了面向全球市场的产品开发,基于人种学研究方法,该研究的重点是土耳其与美国的29个城市家庭中厨房电器的使用以及价值分配,包括用户价值的构成,以及用户价值是如何因当地和文化背景而形成的。[15]研究的成果提出了一个关于用户价值类别的概念框架,主要分为四类:包括效用价值、社会意义价值、情感价值、精神价值,而这个概念框架的实用价值是帮助全球公司的设计师进行一系列工作:如在新环境(市场)下评估现有产品;有效建立地方研究计划;以及提升有关产品本地化和标准化的决策过程。
坎迪(Candi)的另一篇文章是关于探索设计在基于技术的服务开发中的作用。[16]当前的研究认为,在一些基于发展技术服务的公司中(Technology-based service/TBS,如网络、通讯等),设计实际上被应用于非常广泛的服务领域,尤其是用户界面,包括客户体验、人工制品、应用文档及模型、服务流程、沟通流程、乃至社区建设及营销材料等,同时也发现在这些公司中运用设计的一部分原因是希望能够利用到一种甚至多种服务的特征,即一种无形的,不可分离的,异质的特点。因此,坎迪以新公司为主要研究对象,分析其中TBS开发项目的多个案例。选择新公司作为研究对象一方面是因为新公司在创新方面的战略往往立足于差异化,而非规模经济等因素;另一方面如果设计确实是实现差异化的卓有成效的手段,则新公司可以被认为是一类对设计运用异常敏感的公司,因为他们常常将设计作为开发新产品时取得成功的手段。
引用唐纳德·诺曼(Donald Norman)2005年时的一个观点对上述文献的主旨作一小结:“关于iPod的趣事之一,人们最感兴趣的并不是技术,而是因为它确实把成千上万的可能装进了一个小盒子。苹果公司意识到‘iPod’其实与产品本身无关,它涉及到更广的体验范围:设计商店的方式、包装盒、iTunes、以及轻松吸引用户的方式。”在这里我们看到,设计对于突破现有技术并实现创新的重要意义,即它使产品不再局限于技术或物理的层面,反之,也在潜移默化地促进技术的进步。设计师的认知方式,他们对环境的分析,对问题与价值的定义,以及在通往充满未知的结果的过程中的态度都决定了设计作用的发挥程度。因此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将设计作为发展与竞争主要核心的企业,正在从根本上改变企业的环境,即营造一种创新的环境。
“协调”手段的变革促使社会各层面之间的联系及活动大量增加,知识流大大加速,在这样的背景下,保持或提升企业的竞争力的最重要手段就是对变化作出快速反应和决策。传统的等级制此时已严重阻碍了这种反应和决策,运用网络技术来协调信息与资源的优势已经显而易见,因此在西方企业中,缩减中层管理人员的做法越来越普遍。而随着信息网络、知识网络的进一步发展,人们提出“以全球知识为基础的组织”来更好地适应知识经济的发展和全球化的新趋势。托夫勒在谈到创造财富的新经济体制——知识经济时强调,“经济不断增长的复杂性要求更高的整合和管理,管理复杂的公司要求新的领导形式和极端高度的系统整合。”[17]
随着设计研究的深入,对设计活动领域的认识也在不断扩大,越来越多学者对以新的方式来考虑设计抱有极大的兴趣。设计在企业组织中除了对推动技术创新的重要意义,它与组织变革之间的关系也在这一时期被广泛关注,因为设计师为组织工作或与组织一起工作是一种常见的状态,而设计活动就必然会对组织产生影响,并且设计思维可以以生产性的方式影响组织行为。2008年,理查德·布坎南(Richard Buchanan)为《设计焦点》编辑了一期特刊,专门展开有关“设计与组织变革”的讨论。在这一议题中,组织被看作是一种“设计的产物”,从本质上来说,管理和组织理论的兴起是设计思想重要分支的源头,其根基是寻找改善组织及其有效性的方法。[18]布坎南认为,赫伯特·西蒙(Herbert Simon)的《行政行为》(Administrative Behavior)(1945年)是使设计成为管理中一个明确概念的第一个理论依据,它着重于将设计作为决策活动和有关通信和信息的先进思想的活动来振兴管理领域,而此书中的构想也是《人工科学》的起源和西蒙所理解的“设计科学”的概念。随后,杰伊·加尔布雷思(Jay Galbraith)在《组织设计》(Organization Design)一书中运用了西蒙关于组织设计的一些观念,并提出了一种基于信息和决策过程的“结构设计”方法,并持续影响着管理实践。[19]然而罗杰·邓巴(Roger Dunbar)和威廉·思达巴克(William Starbuck)指出,关于组织的研究多集中在理论和实证研究上,将研究结果转化为实际行动的想法往往是组织理论中“敷衍的附加品”。简而言之,以往的学术讨论实际上忽略了设计对形成新的组织结构产生影响的多种实践活动。[18]2-9
随着组织理论和管理与设计之间的关系被不断建立起来,对于设计师而言,如何带来组织变革成为他们展开各种设计活动(有时在传统领域中,有时在新的应用领域中)的首要考量。因此,一种新的设计研究的方向是迫切需要的,其目的直接针对设计活动对组织行为的干预作用,包括研究战略、沟通、信息和决策、新产品开发、交互和服务设计。在设计界中,许多人的直觉认为,设计思维对组织变革具有潜在价值,而这必须通过在包括设计本身在内的各种学科中进行的研究,以及通过对理论与实践之间关系的有效讨论来得到支持。正如芝加哥大学商学院院长爱德华·斯奈德(Edward A.Snyder)所说:“理论与实践要融为一体。掌握理论的人今天和明天更可能懂实践。”[20]虽然这种意识在传统的设计分支中进展缓慢,但是当设计进入新的应用领域时是显而易见的。因此这一新开辟的研究领域,必须以合理的理论以及有效的设计实践策略为基础,以便更好地理解各种设计方法。
《设计焦点》“设计与组织变革”特刊围绕上述议题,汇集了有关设计和组织的各种观点,并分享设计实践的新途径以及设计研究的新课题。在“作为设计进行管理:来自弗兰克·盖里(Frank O.Gehry)的设计实践的组织领导者的经验”一文中探讨了建筑师盖里在设计和建筑实践中提出的“设计态度”主题,对于理解设计理论的发展具有重要的意义。①虽然这是一篇并非直接关于工业设计的文献,但由于组织设计概念在某种程度上来看是设计领域中的综合性概念,尤其关乎建筑设计、工业设计等领域,因此它也被纳入本研究的分析范围。[21]作者指出,在赫伯特·西蒙(Herbert Simon)的决策理论中,包含三个要素:智力、设计和选择。他们认为,在实际的管理中将三个要素简化为一个要素“选择”曲解了西蒙理论,从而使管理学脱离了设计思维。他们还认为,组织研究中对设计的回归是对适当平衡的回归,因此应该尤为关注设计思维。为了验证这一想法,作者将设计态度定义为“对每个项目的清晰的愿望,即每个项目都是创造卓越事物并以前所未有的方式实现的新机会。”他们的研究具体关注这一“态度”是如何在所有参与盖里的设计项目的人中传播,并观察“语言”在传播这种态度方面的重要性。研究将设计的特征(例如可视化和模型制作)与管理人员的常规做法进行区分,结合客户与管理研究人员的观点,最终提出设计与管理实践非常相关,从而阐明设计的本质。
荣格(Junginger)探索了产品开发(通常被认为是组织适应市场外部环境的方式)可能导致企业内部组织变革的可能性,他在文中介绍了在过去十年中受到广泛关注的设计实践,并运用了案例研究的方法。[22]作者首先对产品开发的本质进行了仔细的讨论,然后对管理人员可能使用产品开发的方式进行组织变革的方式展开研究,以此作为采用新的研究方法的依据。作者指出,“案例研究”在法律、商科和医学等专业领域中发挥着重要作用,但是在设计教育和设计研究中的作用却很少受到关注。与其他领域相比,设计中真正意义上的案例研究很少,大部分仅对项目进行描述,实际上并不了解案例研究的性质、目的或结构。
图2 设计实践与思维发展的四个层级,布坎南(1995)
继这篇文章之后,是一系列采用案例研究方法的文章,每篇文章都是基于探索设计和组织变革中的某一种现象的研究,并旨在解释新的设计实践与展示组织活动中的重要联系。这些文章都涉及探索性的案例研究,它们将重点放在值得作进一步研究的理论和设计实践方面。例如在“ZIBA设计公司和联邦快递项目”中,设计师兼研究员布莱斯林(Breslin)分析了案例研究方法在ZIBA设计公司与联邦快递合作中的应用,探讨了“第四层级设计”的概念和表征,即为人类不同目的服务的组织、环境及系统的设计(图2)。①布坎南将设计实践和思维的发展归纳为理论与实践发展的四个阶段,参见Richard Buchanan.“Wicked Problems in Design Thinking" in The Idea of Design,Victor Margolin and Richard Buchanan,eds.Cambridge:MIT Press,1995.布莱斯林还进一步展示了设计中的案例研究如何与理论和实践联系起来,并阐明了在使用设计来实现组织变革中的研究问题。[23]值得注意的是,组织变革通常是在营利性组织的背景下进行的,但将其应用于非营利机构也具有社会意义。例如文中提及纽约大学的“组织设计”会议围绕NASA的下一代发射技术计划,邀请来自NASA的十名代表参加讨论,并认为在政府机构项目的发展与完善中运用设计思维是设计师的一个新兴机会领域。
医学博士范·斯特伦(van Stralen)的文章“高可靠性组织:改变两个医疗部门的护理文化”虽然不是有关典型设计问题和解决方案的文章,但提出了一系列与设计实践的新形式尤为相关的设计问题和设计思想,例如,它涉及“交互设计”“服务设计”的实质形式以及复杂的人类系统。[24]此外,文章还讨论了“管理作为设计”观念中的“设计态度”,它实际阐述了系统中的参与者如何设计自己的实践和环境。尽管范·斯特伦在文中很少使用“设计”一词,但读者能够意识到设计师在试图实现组织内部文化变革时面临的一些最具挑战性的悖论和问题。例如,领导者有时会陷入自相矛盾的处境,他们必须促进变革,但另一方面又必须确保资源之间的(包括权利)分配,随之而来的是复杂且混乱的系统问题。从本质上说,这个系统非常脆弱,要使它在高风险和不确定性的情况下仍然是可持续的,社会互动的一些基本问题必须加以理解和解决。范·斯特伦清楚地理解并探索了社会互动的思想及其在通过对话和参与式设计实现组织变革过程中的作用。最后,他的文章还阐述了文化系统如何成为自我设计的过程,即在没有专业设计师明确干预的情况下从内部进行设计。尽管斯特伦没有明确提及“组织设计”的概念和原则,但他充分展示了设计态度、直观的设计实践以及以人为本的设计价值观如何能够带来有效的组织变革。布坎南对此评论道:“范·斯特伦的文章正是行动中的反思性实践,它不仅是在实践中运用理论的例子,而且是将实践作为嵌入复杂人类系统中的一种设计活动的例子”。
上述文章代表了解决组织变革问题的不同方法,并且都采用了人类互动的扩展概念,从复杂的环境中的个人互动提升为集体互动,反映了“第四层级”设计的思想。但它们也表明,这种新的设计实践形式并没有放弃过去定义设计的传统形式赋予和制作问题,形式的概念因而变得越来越模糊与复杂,因为它包含了设计的社会与环境背景。这使我们不禁思考:“如果形式赋予和制作的完整性将不再是设计的核心,那么设计师的专业技能是什么?设计的领域属性又将如何定义?”[18]2-9
知识经济被定义为基于知识密集型活动的生产和服务,这些活动有助于加快技术和科学进步的速度,并能迅速淘汰旧的产业模式。它的关键组成部分是对知识能力的依赖大于对物质投入或自然资源的依赖,这也是对此前“对可持续发展”观点的一种社会化反应。在基于知识经济的社会形式下,科学、技术和创新的公共政策引起了越来越多的关注。相较于传统的资本投入,知识的投资是面向整个经济领域的,并非仅限于高科技行业或者研发,因为技术创新是将信息或知识转化为新产品、新工艺、新服务的过程,而知识或信息可能来自研究开发,也可能来自市场营销或社会的其它层面。
在这一背景下,企业组织在为提升竞争力而进行的变革中,至少需要两个条件,其一是有利于创新的环境;其二是一个动态的、有创造性的研发能力和技术的组织结构。[25]而这两点在设计研究的发展中也充分地反映出来,例如对于基于技术研发的企业来说,设计可能仅是为其下游的品牌公司服务的,其目的就是为了将其研发的“技术”推销出去,但是出色的设计通过对社会的深入剖析,对价值的不同界定,往往不仅起到“推销”的作用,反而为技术创新带来了无限的启发,从而形成一种相互依存的发展状态,可以说一个有利于技术创新的环境更加依仗其设计水平,这也是设计在企业发展中愈发重要的原因。另一方面,设计方法及各种表现手段被鼓励运用在协作及管理的范畴,在这一背景下产生的“组织设计”的概念虽然似乎与新的设计领域,如体验、交互设计的出现有着更为密切的联系,但不置可否的是,这一概念将设计的专业范畴进一步延展了,为设计赋予了更加综合的意义。尤其是在工业设计、建筑设计等领域,由于组织发展的需要,各种设计实践已经与组织的发展融合在一起了,但它的内在属性及其所代表的价值轮廓却日益清晰地显现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