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情人

下一个！

随着导演的呼喊，一对男女走到场中央，向坐成一排的五位考官一鞠躬，走到假树下，将开始表演。

五位考官看一位二十来岁的帅哥，和陪同他来的拍档、年逾四十的女士，都禁不住别有意味地互相看了一下。

考官后面大墙上，贴着一张约两米乘三米半大的摄影作品，从色彩效果看很有一种油画海报的感觉。画面是一对男女情侣在轻轻相拥，相距一定的距离，虽然没有搂抱接吻，但最特别的是男女对看的眼神，流露出一种在普通爱侣不易出现的深刻的心灵交流，唯有真爱、唯有刻骨铭心的深情，才可能那样吸引眼球和感动人心。

导演重复说了很多遍要求：这是一幅经典摄影作品，画面上的男女眼神很特别，流露出对对方的真诚爱意，你们尽量模仿吧。我们的专业摄影师，会管拍摄，将你们表演最好的一瞬间拍摄下来……

男女开始表演。那男的看来是太年轻了，没经历过这等场面，一脸的腼腆，女的则犹如喝了酒，一脸的红，热情如火，甚至表情还有点很难形容的肉麻，仿佛猎人正在烧烤他的猎物，满脸饥渴，迫不及待。

五个考官你看我，我看你，觉得表演太粗劣，无法继续看下去，要求导演下令中止。五个考官同时也在各自的评分纸上评分，10分为满分，大部分打上的，不是2分就是3分。

可以了！停！

下一个！

第二对上来的是一对年纪相仿、约摸十九二十岁的染金发男女。男的长发披肩，女的剪男仔头装，一上来就走到树下，女的坐在那木椅上，男的弯腰低首和她细声讲话，讲不到几句，两人开始对看，看着看着，就拥吻起来。四片嘴唇一旦接触，可不得了，好像是彼此都涂抹了胶似的，紧紧地摩擦，无法再分开。尤其是那女的厚厚的嘴唇，被男的探索之后，嘴巴里的舌头呀、牙齿呀，都用上了，可怕的还是啧啧有声……

五个考官你看我，我看你，互相摇摇头，纷纷叹息，让他们用眼睛演戏，他们用嘴巴！也都要求导演下令中止。五个考官的评分纸上，有的0分，有的打1分或2分。

导演大喊：停！可以了！

下一个！

这一次，走上来的是一对五十上下的男女，牵着手，那样地亲密，那样地自然，令五个考官和导演眼睛一亮。男的接近六十，鬓发有点斑白了，面容稍嫌消瘦，深情也略露忧郁，但一双剑眉非常英武，一对眼睛炯炯有神。他站着，注视着女子的一举一动。当她慢慢转过身来，那姿态是那样优雅从容，一双眼睛流露出来的那种善良和深情，哪怕再铁硬的心，也会融化成一片柔情的水。接着男子只是轻轻地将女子拥入怀里，女的幸福地依靠在他的胸膛上;男的依依不舍、爱恋地望着她，一只手先是抚摸着她的头发，接着就停留在她的肩膀上了。此刻，男女的眼神渐渐凝聚在一条线上，一动不动，双方眼睛流露出的那种爱意，是那样深刻而永远不可复制，五个考官和导演，完全被眼前的男女的真挚、投入和忘情征服感动了，自始至终忘记了时间的流逝，多么希望一直看下去，他们这大半生的看戏生涯，哪里看过那样出色的模拟演出？

站在一侧的导演看看表，早就持续了比别人多五倍的时间。

可以了！

五个考官四个打了满分10分，只有一位给了9分。他們小议后决定录取，但只对他们说“等通知，一个月内就可以收到”。他们临走前，被导演叫住，问他们的关系，女的答以“夫妻”。

所有考官恍然大悟。

接着还有两对表演，成绩已经无法超越上述第三对。

一个月后，导演接到一封信，是女子寄来的：

敬爱的导演：

录取通知信和照片收到了，照片拍摄得很美，堪称经典，珍藏了，成为我永恒的纪念。非常感谢你们！我和先生应征时他已患病，不久于人世。真的很抱歉，他是我唯一的最后情人，我不可能再和其他拍档演得那样好了。我们应征，只是为了相信你们的专业摄影师会拍出超水准的照片，我们想拥有一张。

我先生半个月前逝世了，我会复制并焚烧一份，托付清风白云捎到天堂给他。他一定也会很喜欢。再次谢谢！

【作者简介】东瑞，代表作有《雪夜翻墙说爱你》《暗角》《迷城》《小站》《转角照相馆》《风雨甲政第》《落番长歌》等，获得过第六届小小说金麻雀奖、小小说创作终身成就奖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