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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夕夜,正在津津有味观看中央电视台举办的春节联欢晚会,突然接到单位通知:取消春节假期,迅速返岗抗疫。几天前,武汉出现新冠肺炎的消息就传得沸沸扬扬,当天微信朋友圈又爆棚了武汉封城,一个过千万人口的城市说封就封了,足见疫情的严重性。狼来了,人人喊打,大年初一,没有任何犹豫,我按时上了班。
单位全体干部兵分三路,一路抽到临时成立的区疫情防控指挥部,一路下到包保的扶贫村,一路深入联系的社区。我和五名同事被安排在社区,协助社区调查、摸底、登记辖区居住的涉“汉”人员及其他外来人员,做好相关人员的观察、测温、隔离工作。
挨家挨户,马不停蹄,经过几天不分昼夜的排查,我们发现一位居民腊月十九去武汉看望孙子,回家后身体发热、干咳,迅速组织人将其送到医院检查,很不幸,这位居民被确诊为新冠肺炎感染者。处理完该户的隔离工作,完成涉“汉”及外来人员的登记,我们松了一口气,可是,没想到市政府也仿效武汉下发了封城通知。
我居住的这座城市距武汉80多公里,是湖北的南大门,乘公汽就一小时左右,坐高铁更快,只要20多分钟。由于距离近,做生意、上班、往来于武汉的人特别多,武汉疫情来势凶猛,当地党委、政府的领导自然不敢有半点松懈。封城后第二天,我们接到新任务:在社区设立防控监测点,严格控制居民进出。
疫情就是命令,我们迅速排兵布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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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负责的这个区域呈长方形,杂居着两个社区,一个学校约三千多居民,有两条大路通向主街道。经过协商,我们单位把守通往正街的路口,另一家单位负责侧街路口。一张桌、几把椅、一个温度计、一摞资料、一面红旗,一个防控监测点就算成立了。
在监测点,我们的任务是登记社区进出人员,检测进出居民的体温,通报疫情发展情况,宣传防疫期间的政策,控制外来人员进入社区。刚开始那会,居民每天有几个小时可以自由进出,秩序倒还井然。几天以后,政策变了,每户人家三天才能派一个人上街购物。
对于平时进出自由惯了的居民来说,这是一件无比难受的事情,一时怎么接受得了?虽然我们一遍又一遍反复宣传疫情的严重性,虽然从武汉每天都传来大批的人被确诊、被隔离、列入疑似的消息,但一些居民仍然没有上心,不把疫情当回事。
买菜的、看病的、灌煤气的……各路人马每天挤满路口,进出的人各有各的理由,但都只有一个愿望,要出去。一个六十多岁的老人可怜巴巴地说:“我患高血压多年了,让我出去买点药吧,你们可不能见死不救。”另一位年轻人则怒火冲天地大吼:“不准我上街买米可以,我全家上你家去吃!”
听着抱怨的声音,看着一个个复杂的表情在面前晃来晃去,大家心里很不是滋味,但我们只能硬着头皮耐着性子,苦口婆心地劝导。好说歹说,唇干舌燥,常常劝走了一批人又来了另一批人。
软的不行,只好来“硬核”。我们请人开来一辆农用车堵住路口,进出的人才少了许多。可刚起了一点效果,上面督办的同志就来了,他们说用车堵路不合法,遇到紧急情况不能通行,必须把车移开。虽然十二分的不情愿,但我们不能知法犯法,只好无奈照办。
小区居民一个个几乎是死搅蛮缠,摆出一副不让进出决不罢休的架势。我想,他们追求“自由”的精神真是可钦可佩!
同事也摇着头感叹道:太不好管理了,如果不是出于责任,就把他们放出去,让他们尝尝感染病毒的苦头。但怨归怨,事情却不能有半点马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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居民不听劝导,已让我们精疲力竭、身心疲惫,可恨的是变幻无常的天气也像猫一样窜出来折磨我们,挑战我们的极限,让我们本就寒冷的心头雪上加霜。
刚设监测点那几天,天上还挂着几丝阳光,虽然淡淡的,没有什么温度,但人还没感觉到冷。三四天后,阳光没了,寒风来了,再往后,竟下起了连绵的雨。寒风吹在身上、冷雨打在脸上,像刀割一般。我们从居民家里借来一个雨篷,因为四周没有蒙上雨布,遮住了雨,却挡不住风。万般无奈,只好向应急部门求援,两天后好不容易争取了一个救灾用的帐篷。
帐篷空间大,比较密封,可以坐好几个人,但里面寒气逼人,特别是一到晚上温度下降,人就像坐在冰窖里,我们一个个冻得直打哆嗦。有人提议拉根电线,搬个烤火炉或火盆来,放眼四顾,才发现附近根本就没有接电线的地方。再说,就是能拉电线,有了火盆,城封了,路堵了,门店都关了,也买不到电线和木炭。
咬着牙强撑着又过了几天,市政府下了命令:对小区实行全封闭管理,所有居民一律不得外出,生活供给实行配送制,由专人负责配送物资,但只提供米、油、菜等生活必需品。因为其他一些物资无法满足,有些居民趁我们不注意就从墙边溜出来。
为了彻底堵住居民外出,蹲守的几位同志商量,决定轮流为居民购买一些其他物资。有时间,我们就自己骑着电动车轮流上街为居民购物,没空时,就委托别人给他们购买。小区有两位女同志在药店和超市上班,居民需要买药和其他东西,我们就登记下来,委托她们买好下班后带回。采用这种方法,我们虽然辛苦一点,但效果很好,渐渐地,上街的居民越来越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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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十九,气温陡然下降,到中午时竟下起大雪来,我们冻得像刺猬一样缩成一团坐在帐篷里。天擦黑时,透过帐篷的窗户,远远地我们看到一个人影从小区里面向路口移来。不用想,这个人肯定是想偷偷溜出去!我给同事递了个眼色,一起钻出了帐篷。
来人到了路口,东张西望了一阵,然后直奔我们帐篷而来。他手里提着两个蛇皮袋,虽然戴着口罩,但我还是隐隐感觉体型有些熟悉,睁大眼睛仔细一瞧,这不是老胡吗?在我的印象中,设立监测点以来,这个老胡出来了好几次,有一次我劝阻他,还和我干了一架。
我大声斥道:“这种日子,你还敢出门,这是对家人不负责任!”他翻着眼珠回敬我:“我都快要死的人了,有什么可怕的?”我气得直跺脚,真想上去给他一巴掌,可又下不了手,我是干部,再怎么样,他是我的父老乡亲。
这个冥顽不化的老胡,让我头疼了好长时间,近几天不见他的人影,也不知道他窝在家里干什么,难道,今天他又旧病复发了?“站住,干什么去?”我冲老胡大声地喊道。老胡停下脚步,慢腾腾地说:“找你们哩!”我凶巴巴地说:“找我们也没用,你别想出去!”老胡打开蛇皮袋,说:“这是火盆,这是木炭,天气这样冷,你们把火生起来,烤烤火暖暖身子吧!”
原来老胡是来给我们送火盆和木炭的!我一下子愣住了。我接过老胡递来的蛇皮袋,什么也没说,背过身时眼睛竟然有些潮湿起来。
老胡红着脸说:“这个时候别人都在捐钱捐物,我做不了什么,只能做这点小事了。”接着又不好意思地补充道:“那天与你吵架是我错了,我以后一定好好待在家里,再也不给政府添乱了。”从老胡浑浊的目光中,我看到了一种闪亮的东西,让人惭愧、敬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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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几天,武汉的疫情开始向好的方向发展,我们这座城市疫情蔓延的态势也得到了有效控制。每天上下班,走過布满帐篷的街道,除了工作人员,已看不到居民的身影。同事感慨,这是因为政府防控措施加强了,服务力度加大了,百姓认识提高了。
坐在机关的办公室里,经常听人讲居民不讲道理,前一阵子,目睹了他们的不听劝导,擅自出门,我也曾产生过这种感觉,但通过最近与居民的接触,特别是老胡雪中送来火盆这件事,我发现不是居民不讲道理,而是我们的工作中还存在着问题,地气接得不够。
如果早一点实行生活物资配送制,解决居民的后顾之忧,让他们足不出户就可以购买到生活必需品,我想,他们一定会安心地在家隔离;如果在战“疫”打响后,我们把工作做得细致一点再细致一点,我们一定会赢得居民的理解和支持。居民可能法律意识差一点,说话不会绕弯,但大道理他们都懂,家国情怀他们都有。都说只有不作为的干部,没有不讲理的百姓。蹲点值守的这些日子,我用整整一个月的时间终于悟出这句话的深刻含意。
【作者简介】周益民,湖北省作家协会会员。出版有 《风是我的朋友》《驿路风尘》《陪你去天涯》等。作品散见于 《北京文学》《散文选刊》《安徽文学》等刊物。获第七届湖北文学奖等多种奖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