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 静, 刘伟玲, 万理萍, 李 莉, 白 萍
(上海市第一人民医院检验科,上海 200080)
随着血液学及相关学科的迅速发展,造血干细胞移植技术日趋成熟,异基因造血干细胞移植(allogeneic hematopoietic stem cell transplantation,allo-HSCT)已成为一种治疗恶性血液病、实体瘤、遗传及自身免疫性疾病的有效手段。allo-HSCT后感染、移植物抗宿主病、移植物被排斥、复发等情况均可导致患者死亡,有效预防、早期诊断、及时处理移植并发症是移植成功的关键所在。
噬血细胞性组织细胞增生是指淋巴结、脾、骨髓等淋巴造血组织中巨噬细胞增生并吞噬血细胞(红细胞和/或白细胞、血小板等)的一种病理现象,常见于噬血细胞性淋巴组织细胞增多症(hemophagocytic lymphohistiocytosis,HLH)。HLH的主要临床表现为发热,肝、脾、淋巴结肿大,全血细胞减少,凝血障碍,骨髓、肝、脾、淋巴结组织中发现噬血现象,HLH病情凶险,病死率极高,临床少见。allo-HSCT后出现HLH更为罕见,本研究旨在对allo-HSCT后伴噬血现象进行分析。
选取上海市第一人民医院行allo-HSCT后出现HLH的患者2例。
患者一,男,29岁,因“粒细胞、血小板减少,伴反复感染25年余,发作”入院。患者幼年起病,反复感染,伴自身免疫血小板减少及中性粒细胞减少,外周血B淋巴细胞缺乏,IgG、IgA缺乏;经免疫缺陷相关Panel基因检测,明确为CTLA4杂合突变;支气管扩张伴感染,巨细胞病毒性肠炎;脾脏切除术后。
患者二,女,24岁,因“确诊急性单核细胞性白血病17个月”入院。MICM[细胞形态学(morphology)、免疫学(immunology)、细胞遗传学(cytogenetics)和分子生物学(molecular biology)]分型结果显示,患者多次化疗后WT1仍为2.5%,具有移植指征。
对2例患者进行骨髓细胞形态学检查。采集2例患者新鲜骨髓液样本,进行骨髓涂片。采用珠海贝索生物技术有限公司刘氏染色试剂进行刘氏快速染色。将刘A染液滴加在骨髓涂片上,静置30~45 s,再滴加刘B染液,使其充分混合,静置60~90 s,用小水流洗去残余染液,风干,在显微镜下观察细胞分类情况。
供者为女性,人类白细胞抗原(human leukocyte antigen,HLA)全相合无关,体检合格,血型A型Rh+,患者血型O型Rh+,合并症指数2分(巨细胞病毒性肠炎,支气管扩张伴感染)。预处理:氟达拉滨+白消安。移植物抗宿主病预防:兔抗人胸腺细胞免疫球蛋白+麦考酚钠肠溶片+环孢素;泊沙康唑预防感染。
2018年8月15日回输造血干细胞196 mL(有核细胞10.93×108/kg,CD34+细胞4.48×106/kg),术前给予地塞米松预防输注反应,术中、术后无特殊不适。
回输造血干细胞后第2天出现腹泻加重,伴下消化道出血,排便10余次,伴肛周疼痛。第3天起先后给予利奈唑胺、替加环素、左氧氟沙星抗感染,并给予醋酸奥曲肽减少肠道分泌,同时给予重组人粒细胞刺激因子+重组人血小板生成素刺激骨髓造血。第9天粪便病毒全套检测结果提示,JC病毒(JC virus,JCV)、BK病毒(BK virus,BKV)、巨细胞病毒(cytomegaovirus,CMV)阳性,外周血巨细胞病毒DNA阳性(3 850拷贝/mL),考虑肠道巨细胞病毒感染,继续每天给予人免疫球蛋白增强免疫力,肠外营养支持治疗,同时加用万古霉素抗感染。第13天患者中性粒细胞>0.5×109/L,考虑粒系植入,患者仍有腹痛、腹泻症状,无皮疹,考虑不排除急性肠道排异可能。第14天加用甲泼尼龙琥珀酸钠、芦可替尼抗排异。第17天输注间充质细胞调节免疫。第15天骨髓涂片提示粒红两系增生,血小板少见,有噬血现象(图1);纤维蛋白原0.40 g/L;白细胞介素10 82.60 pg/mL,白细胞介素6 27.70 pg/mL,肿瘤坏死因子α 19.40 pg/mL,白细胞介素1β<5.00 pg/mL,白细胞介素8 27.30 pg/mL,白细胞介素2受体2 147.00 U/mL;血细胞分析提示白细胞计数6.37×109/L,血红蛋白82.0 g/L,血小板计数7×109/L。
患者同时伴发热,血象两系以上减少,纤维蛋白原降低,凝血功能障碍,三酰甘油1.92 mmol/L,骨髓存在噬血现象,考虑HLH可能,患者合并严重肠道感染和肺部感染。处理:(1)继续给予磺胺甲噁唑联合左氧氟沙星、哌拉西林钠-他唑巴坦钠、膦甲酸钠抗感染,卡泊芬净抗真菌;(2)针对噬血现象,考虑给予地塞米松10 mgqd联合依托泊苷100 mg静脉滴注1 d,抑制巨噬细胞过度活化;(3)继续口服万古霉素治疗肠道菌群失调,输血支持治疗。第37天患者体温39 ℃,痰培养提示嗜麦芽窄食单胞菌及光滑假丝酵母菌感染,给予多种广谱抗菌药物及抗真菌、抗病毒药物,效果不佳,肺炎进展,并发呼吸衰竭,死亡。
供者为患者母亲,47岁,HLA5/10相合,体检合格,血型B型,患者血型B型,美国东部肿瘤协作组(Eastern Cooperative Oncology Group,ECOG)评分0分,合并症指数0分。预处理:克拉曲滨+阿糖胞苷+白消安。移植物抗宿主病预防:兔抗人胸腺细胞免疫球蛋白+麦考酚钠肠溶片+环孢素+环磷酰胺;伐昔洛韦预防病毒感染,泊沙康唑预防真菌感染。
2018年7月9日上午回输脐血干细胞37.5 mL(男性,B型,HLA5/6相合,复苏后活力94.1%,有核细胞2.23×107/kg,CD34+细胞10.74×104/kg);下午回输造血干细胞320 mL(有核细胞10.03×108/kg,CD34+细胞8.83×106/kg,CD3+细胞2.16×108/kg);回输过程顺利。
预处理后出现骨髓抑制,粒细胞缺乏,感染性发热,先后给予亚胺培南西司他丁钠、利奈唑胺、头孢哌酮钠-舒巴坦钠抗感染,并给予人免疫球蛋白增强免疫力,患者体温得到控制。第14天血细胞分析提示白细胞计数1.74×109/L,中性粒细胞计数1.46×109/L,考虑粒系植入,患者无明显不适。第20天出现持续发热。第23天深静脉导管培养提示肺炎克雷伯菌感染,磁共振成像平扫示脾脏数枚异常信号,考虑感染可能;先后给予亚胺培南西司他丁钠、美罗培南、卡泊芬净抗真菌,患者体温无明显下降;巨细胞病毒DNA阴性,EB病毒DNA阴性。第30天起改用口服伊曲康唑抗真菌,并加用醋酸泼尼松减轻炎症反应。第36天起给予两性霉素抗真菌,替加环素联合哌拉西林钠-他唑巴坦钠抗细菌,患者体温逐渐下降至正常范围。第38天磁共振成像示上腹部异常信号增强,脾脏多发T2WI稍低信号影,肝脏T2WI信号普遍减低,疑为铁沉积;期间患者逐渐出现白细胞减少、粒细胞缺乏、血小板减少情况。第42天复查骨髓涂片,见噬血细胞(图2)。第44天血细胞分析提示白细胞计数0.1×109/L ,血红蛋白56 g/L,血小板计数8×109/L,铁蛋白>1 650 μg/L,三酰甘油4.44 mmol/L,纤维蛋白原2.1 g/L。第49天白细胞介素10 32.5 pg/mL,白细胞介素6 28.8 pg/mL,肿瘤坏死因子α 16.3 pg/mL,白细胞介素1β <5.00 pg/mL,白细胞介素8 22.7 pg/mL,白细胞介素2受体3 588.00 U/mL。
图1 患者一骨髓涂片
患者血象进行性减少,前期有发热,铁蛋白增高,不排除HLH可能。短串联重复序列检查提示,供者细胞下降至62%,考虑移植物排斥。第49天患者造血无恢复,复查骨髓嵌合度,下降至18.6%,建议患者考虑二次移植,患者表示拒绝,要求出院。
图2 患者二骨髓涂片
HLH是由于淋巴细胞、组织细胞大量增生,分泌大量细胞因子导致的一种过度炎症反应。根据发病原因,HLH可分为遗传性HLH和获得性HLH。遗传性HLH包括家族性HLH和遗传性免疫缺陷相关HLH。家族性HLH是一种常染色体隐性遗传病,可影响穿孔素介导细胞毒性作用,引起免疫调节功能缺陷,细胞毒性T细胞中的颗粒酶无法进入靶细胞,对靶细胞的杀灭作用减弱,机体内抗原物质无法被及时清除,抗原物质持续刺激T细胞和自然杀伤细胞,抗原特异性T细胞大量增多,进而使细胞毒性T细胞活化,并产生大量干扰素γ[1],刺激巨噬细胞活化,增生失控,吞噬血细胞,分泌大量细胞因子,形成细胞因子风暴[2]。获得性HLH是一种由免疫系统异常活化所引起的反应性疾病。儿童多继发于感染和免疫性疾病,成人多见于恶性淋巴瘤、感染及自身免疫性疾病。感染相关HLH的产生机制可能与辅助T细胞1与辅助T细胞2失衡有关[3],成熟的辅助T细胞1主要分泌干扰素γ、白细胞介素2、粒细胞-巨噬细胞集落刺激因子和肿瘤坏死因子α。辅助T细胞2主要分泌白细胞介素4、白细胞介素5、白细胞介素6、白细胞介素10。辅助T细胞1过度活化,产生大量细胞因子,直接损伤靶器官,并可刺激细胞毒性T细胞和巨噬细胞活化,造成细胞损伤。
国际组织细胞协会制定的HLH-2004方案[4]曾被广泛采用,2009年美国血液病学会在HLH-2004方案的基础上作了一定修改[5]。进一步将HLH的诊断标准定为:(1)分子遗传学诊断符合噬血细胞综合征或X-连锁淋巴组织增生综合征;(2)发热、脾大、血细胞减少(外周血两系及以上减少)、有肝炎表现,至少符合3项;(3)骨髓、脾脏或淋巴结中发现噬血现象,铁蛋白升高,可溶性白细胞介素2受体水平升高,自然杀伤细胞活性下降或自然杀伤细胞缺失,至少符合3项;(4)高脂血症、低纤维蛋白原血症、低钠血症。ZHANG等[6]的研究结果表明,铁蛋白和可溶性白细胞介素2受体对HLH的诊断价值较高,血清铁蛋白>10 000 ng/mL对HLH的诊断,尤其对儿童HLH的诊断具有较高敏感性和特异性。SCHRAM等[7]认为成人血清铁蛋白水平升高可见于肝功能损伤、感染、血液病、风湿免疫病、铁过载等多种情况,特异性不高。在TABATA等[8]对110例成人患者的研究中,可溶性白细胞介素2受体≥5 000 U/mL对HLH诊断的敏感性为90%,特异性为77%。噬血现象虽然对HLH诊断具有重要意义,但仅有少数患者在疾病早期有噬血现象,其诊断敏感性为76.7%,特异性为77.8%[9]。
目前,对于HLH的治疗主要根据HLH-2004方案实施[4]。第1~8周诱导治疗,基本方案为足叶乙甙+地塞米松+环孢素,诱导治疗结束后进行维持治疗,症状严重者可进行血浆置换。WANG等[10]在HLH-2004方案的基础上作了进一步改进,采用了大剂量甲泼尼龙联合氟达拉滨的治疗方案,来抑制淋巴细胞活性,避免巨噬细胞和细胞毒性T细胞活化,该治疗方案可在短期内控制细胞因子风暴。
本研究患者一原发病为原发性免疫缺陷病,机体免疫功能紊乱和免疫功能低下并存,极易合并感染。allo-HSCT是其唯一的治疗手段,但该患者幼年起病,病程长,既往有反复感染发作史,细菌、真菌、病毒多种病原体定植肺部和肠道,给移植感染控制带来不利影响。该患者既往有巨细胞病毒性肠炎病史,多次病毒检测结果阳性,抗病毒治疗效果不佳,导致营养摄入障碍及慢性消耗性疾病发生。肠菌易位也是导致肺部感染加重、进展的重要诱因。另外,由于该患者持续处于免疫功能低下的状态,激素应用,肺部感染加重,呼吸衰竭,心力衰竭,最终死亡。在感染未能有效控制的基础上,合并HLH,导致骨髓血小板植入延迟,凝血功能障碍,引起反复消化道出血,也是导致患者死亡的一个重要因素。HLH释放大量细胞因子,加之大量激活的细胞毒性T细胞和巨噬细胞,直接损伤器官,使患者短期内出现多脏器衰竭。
本研究患者二为半相合移植,供者、受者之间HLA差异大,宿主抗移植物反应和移植物抗宿主病均较重,造血重建、免疫重建困难大,感染发生率高,故预处理剂量大,免疫抑制作用强,在此状态下一旦发生感染,机体免疫系统无法及时清除抗原物质,造成T细胞和自然杀伤细胞持续刺激,细胞毒性T细胞产生大量干扰素γ,进而刺激巨噬细胞分泌大量细胞因子,瀑布式增加细胞因子直接损伤器官的风险。另外,辅助T细胞1分泌的干扰素γ、白细胞介素1及肿瘤坏死因子α均具有造血祖细胞抑制作用,也是该患者移植物被排斥的主要原因之一[11]。
造血干细胞移植后出现噬血现象的研究报道极少,周葭蕤等[12]曾报道2例allo-HSCT后并发反应性HLH的患者,这2例患者具有发热、外周血细胞减少、骨髓可见噬血细胞、高脂血症、高铁蛋白、脾大等HLH相关表现,且治疗全程病原学检测结果均为阴性,抗感染治疗无效,获益于大剂量糖皮质激素治疗,值得借鉴。
allo-HSCT后伴噬血现象非常罕见,且进展迅速,预后不良,噬血现象常因感染所致。因此,当患者接受造血干细胞移植后,应积极监测其免疫功能,复查骨髓时应留意噬血现象,结合HLH诊断标准,及时报告临床,尽早干预高细胞因子血症,减轻其对机体的伤害。另外,应积极排查感染,检测原发病是否复发,同时应检测患者及其父母相关基因,尽早治疗,争取取得更好的预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