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 瑛,朱伟燕,郑国媛
(1.海南大学 外国语学院,海南 海口 570228;2.海南省外文海南文献与舆情研究中心,海南 海口 570228)
中菲南海海域领土主权及相关海洋权利争端自19世纪中叶已初见端倪。2013年,菲律宾单方面向联合国海洋法法庭提请南海仲裁,中菲南海争端再度升级,并引发美国、日本等非声索国的介入,令南海争端由地区问题提升至国际层面。中菲南海争端也再次成为了学者们共同关注的焦点。
近年来,国内外中菲南海争端研究成果颇丰,但多聚焦于中、菲、美、日等国家主流媒体涉南海报道的话语分析,或着重从传播学视角探讨涉南海舆论的形成与导向,或强调中国南海相关权利合法性的法理论证。少有研究关注中菲官方南海话语表述,仅孙莉、陈新仁基于评价理论,以中国外交部发言人为官方代表,分析了中国针对中菲南海争端的答记者问话语中态度的使用特点及成因①孙莉,陈新仁:《话语态度与主权建构——以中菲南海争端中国外交部发言人话语为例》,《浙江外国语学院学报》2014年第3期,第5-12页。。然而,官方南海话语作为国家南海话语权的外现,是中菲两国对外传播自身南海权利的核心承载。官方南海话语中的立场表述更是直接反映了两国政府申述相关权益及其承担有关国际义务的态度,其重要性不言而喻。
在此背景下,本文以立场标记为切入点,以中菲两国政府所发布的涉南海立场文件为语料,试图分析中菲两国南海话语中的立场表述异同,进一步探究两者在南海主权声索过程中所传递的官方态度,以此观照中菲南海话语建构过程中究竟向他国讲述了怎样的立场,如何表述其立场,在立场呈现过程中又隐含了怎样的话语博弈。
立场(stance)这一术语最早由Biber&Finega提出,指发话者的态度、情感、价值判断或承诺等②Biber D.,Finegan E.,“Adverbial Stance Typesin English”,Discourse Processes,Vol.11,No.1,1988,p.1.,其内涵与功能与Hunston、Hyland所提出的评定(evaluation)③④Hunston Susan,“Corpus Approachesto Evaluation:Phraseology and Evaluative Language”,New York:Routledge,2011,pp10-25.和 Martin所提出的评价(appraisal)⑤Martin J.R.and White P.R.eds.,“The Language of Evaluation:Appraisal in English”,New York:Palgrave Macmillan,2005,pp.38-40.具有相似之处,均是发话者对某一事物价值属性的判断,含有发话者强烈的主观意识。但是,立场研究更关注发话者选用何种语言手段彰显其态度,强调以大规模语料为基础挖掘语言形式与立场倾向之间的关联①Biber D.,“Stanceand Grammatical Complexity in Conversation:An Unlikely Partnership Discovered through Corpus Analysis”,Corpus Linguistics Research,Vol.1,No.1,2015,pp9-10.。Biber等认为立场可传递两类态度:言据性(evidentiality)和情感(affect)②在Longman Grammar of Spoken and Written English一书中,Biber等人增加了言说风格立场标记(style of speaking)。该类立场标记反映了发话者自身对所述命题的评价。然而,后期研究中Biber等学者将此类立场标记重新融入以上两类中。。前者又称为认知立场(epistemic stance),指发话者对于所述知识的态度,如:知识的可靠性、获知方式、表述适恰性等;后者也称为态度立场(attitudinal stance),指广义上的发话者态度,如:评价、个人情绪或感觉、心态等③Biber D.,Finegan E.,“Styles of Stance in English:Lexical and Grammatical Marking of Evidentiality and Affect”,Text-interdisciplinary Journal for the Study of Discourse,Vol.9,No.1,1989,pp.93-94.。
立场标记(stance marker)是发话者借助语法、词汇、副语言等一系列手段使其立场得以外化的表述形式(overt indications)。Biber等基于 LOB 和 London -Lund语料库④Biber D.,Finegan E.,“ Adverbial Stance Typesin English”,Discourse Processes,Vol.11,No.1,1988,pp.1-34.,LSWE语料库⑤Biber Douglas,“University Language:A Corpus-based Study of Spoken and Written Registers”,Amsterdam:John Benjamins Publishing,2006,p87-132.,考察了英语众多语域中立场标记的语法形式和语义类别,发现英语立场表述主要有三种语法形式:情态助动词(半情态助动词)、立场副词、补语从句。从语义上看,情态助动词又可细化为3个子类:可能性/承诺/能力(possibility/permission/ability),必然性/义务(logical necessity/obligation),预测/意志(predict/volition);立场副词、补语从句则进一步细分为4个子类:叙实性(factive)、非叙实性(non -factive)、态度(attitudinal)和似然(likelihood)。此外,依据其自身词义所蕴含的情感,态度类立场标记又可细化为:感知(mental),意向(desire/intent/decision),能力/意愿(ability/willingness),个人情感(personal affect),难/易(ease/difficulty)和评价(evaluative)。
大规模真实语料驱动下的立场标记研究客观、全面地梳理了英语口笔语中立场的词汇语法形式,为跨语域、多文本的立场标记对比分析提供了可能性⑥Biber D.,“Stance and Grammatical Complexity in Conversation:An Unlikely Partnership Discovered through Corpus Analysis”,Corpus Linguistics Research,Vol.1,No.1,2015,p.13.。本文拟以上述立场标记分类为框架,佐以政治类话语立场标记从量化与质化两方面对比分析中菲官方南海话语中的立场表述异同,以客观呈现中菲针对南海议题所传递的态度与情感,进而探讨中菲两国在国际语境中所形成的南海话语体系。
为了有效获取中菲官方南海话语立场表述的分布模式与使用特点,本文自建了中国官方南海话语语料库(后文简称“SCS-中国”)和菲律宾官方南海话语语料库(后文简称“SCS-菲律宾”)。前者语料源自中国外交部官网及南海问题官网,包括我国发布的与南海相关的9个立场文件(英文版),经文本除噪后共有41 390个词;后者则以菲律宾外交部官网涉南海文件、菲律宾南海诉讼文件(随机节选)为语料,经文本除噪后共有40 233个词。研究拟分三步推进:
第一,立场标记标注。基于Biber,Gray等所总结的立场标记列表⑦⑧Biber D.,“ istorical Patterns for the Grammatical Marking of Stance:A Cross- register Comparison”,Journal of istorical Pragmatics,Vol.5,No.1,2004.pp.133-135.,同时参考现有政治类立场标记研究⑨⑩Florea A.,“Patterns of Adverbial Stance Marking in United Nations Political Discourse:a Corpus -based Study”,Iowa State University,MD dissertation,2006,pp.20-29.,本文最终确定了677个立场标记。以此为标注集,本文采用python编制的立场标记标注软件,并对SCS-中国和SCS-菲律宾中的立场标记进行自动识别与赋码。为保障研究的可靠性,三位英语专业学者对标注结果进行了复评,以判断:1)立场标记识别是否正确;2)立场标记分类是否正确。基于Kappa检验的测量者间信度分析(inter-rater reliability analysis),结果表明,本研究中立场标记的标注结果信度良好(k=0.96≥ 0.75)。
第二,立场标记相关数据统计。首先,本文统计了语料库中各类立场标记的频次,并予以标准化处理,以进一步量化对比中菲官方南海话语中立场标记的总体使用倾向。随后,使用软件BFSU Collocator 1.0,本文拟获取语料库中与中国、菲律宾搭配强度前10的立场标记,并应用LDA模型抽取以上立场标记所论述的主题,以对比分析中菲官方立场标记所指涉的具体议题。
第三,立场标记特征分析与阐释。以上述统计数据为分析对象与支撑材料,本文将阐释中菲官方南海话语中立场标记背后所暗含的立场特征与倾向,探讨两国立场标记使用异同所折射的话语效果,考察中菲官方南海话语中立场论述的焦点。
对SCS-中国和SCS-菲律宾进行立场标记自动标注以及人工核对,前者最终得到2 030处立场标记,标准化结果为49.05处/千词,后者最终得到2 781处立场标记,标准化结果为69.12处/千词。单从立场标记总体使用频次来看,菲律宾较中国更倾向于在官方南海话语中使用言语手段表述其立场。
为了更深入地了解中菲官方南海话语在立场标记上的使用差异,本文从语法形式、语义功能的使用比率、文本主题等多个方面考察对比了SCS-中国和SCS-菲律宾中的立场标记。
语篇中立场标记的分布模式反映了文本的立场风格与总体基调,主要包括两个方面:一是多选用何种语法手段呈现立场,即立场标记语法形式的使用趋势;二是立场标记传递了何种情感、态度,即立场标记的语义功能倾向。
本文对SCS-中国和SCS-菲律宾中立场标记的语法形式和语义功能进行了梳理,结果如表1所示。
表 1 中菲官方南海话语中立场标记总体分布
1.语法形式
表述立场的语法手段往往直观地展示发话者在即时语篇中就某个命题所持有的态度或评价①Biber D.,Johansson S.,Leech G.,et al.eds.,“Longman Grammar of Spoken and Written English”,London:Longman,1999,p.996.。故此,本文首先考察了SCS-中国与SCS-菲律宾中立场标记的语法形式特点。
表1中数据显示,四类语法形式立场标记的使用比率在SCS-中国与SCS-菲律宾中分布相似,均较多使用情态类与从句类(包括that从句和to从句)立场标记,而较少使用副词类立场标记。此分布规律符合英语立场标记的语法使用特征①②Biber D.,Staples S.,“Exploring the Prosody of Stance:Variation in the Realization of Stance Adverbials”,Raso T.,Mello .ed.,“Spoken Corpora and Linguistic Studies”,Amsterdam:John Benjamins Publishing,2014,pp.271-294.。对SCS-中国与SCS-菲律宾中四类语法形式立场标记的频次进行卡方检验,结果表明两者立场标记在语法形式上存在显著性差异(χ2=76.880,df=3,p<0.05)。
数据显示,SCS-中国中情态类立场标记较多(50.14%),SCS-菲律宾中从句类立场标记较多(48.9%)。
相较于其他两类立场标记,情态类立场标记的表征形式更少,所传递的立场意义有限,立场语义指向模糊③Biber D.,Johansson S.,Leech G.,et al.eds.,“Longman Grammar of Spoken and Written English”,London:Longman,1999,p.981.,故而不易被受话者所识别。同时,情态类立场标记以传递言据类立场为主,更倾向于判断所述命题的适恰性,所传递的立场更易形成客观印象,所承载的立场情感亦更为缓和。如例1中,could指向thisarbitration,对所述命题起“预测”功能,强调了事件的可能性。而从句类立场标记所表述的立场则取决于其控制元素(controlling element),立场语义更为清晰,所评论的对象为补语从句内容,指向明确。从句立场标记中控制元素自身词义多具有评价性,因此多属于情感类立场标记,即就某事物传递个人的观点或情绪。如例2中,to从句的立场控制元素为appropriate/vital,用于评价that所引导的命题。发话人通过立场标记appropriate/vital that对评价内容予以肯定,塑造了命题的“正确性”和“重要性”。
例 1:…thisarbitration could become a notorious case in the history of the international law…(SCS-中国)
例 2:For the Philippines,it is not only appropriate that you exercise your jurisdiction to resolve these disputes;it is vital that you do so.(SCS-菲律宾)
基于四类立场标记语法形式在SCS-中国和SCS-菲律宾中的分布及其自身特征可以推断,就南海主权表述立场时,中国官方高频使用情态词阐述对所谈论事件的态度,意在辨析命题的言据性,强调对事件的合理认知。以此产生的立场往往客观,语篇语气缓和,但也因表述更为含蓄而可能导致立场传递效果有所减弱。菲律宾官方则更多使用承载情感价值的动词、名词、形容词所引导的从句类立场标记,通过动、名、形所含有的语义来彰显立场,态度直接,从而实现情感渲染,暗藏“价值观”。
2.语义功能
立场标记所隐含的语义功能是受话者获知发话者真实立场与意图的重要途径。为了更好地了解两国基于立场标记所传递的情感与态度,本文进一步从语义功能上对比分析了SCS-中国和SCS-菲律宾中的各类立场标记。
鉴于情态类立场标记的语义功能分类与其他类立场标记具有较大差异,本文首先单独统计、对比了SCS-中国和SCS-菲律宾中情态类立场标记的三类语义功能。卡方检验结果表明,两者情态类立场标记在表义倾向上具有显著性差异(χ2=49.213,df=2,p<0.05),三类语义功能具体使用比率见图1。
图1立场标记语义功能使用比率对比(情态类)
图1 中数据显示,SCS-中国中情态类立场标记以表达可能性/承诺/能力为主,多就某一事物或命题提供其发生的可能性强弱,或表达对命题提供承诺,亦或对某种能力给予肯定或否定(cannot)。这类立场标记体现了发话者对于命题的清晰认知,立意明确。如例3中,can指向中国,明确了conclude that…的可能性。相较而言,SCS-菲律宾语料中情态类立场标记则以呈现预测/意志为主。此类立场标记多试图以相关信息为基础对某事物或命题的可能性进行预测,或强调实现命题的意志。该类立场以推断可能性为主,具有主观性。如例4中,will指向Our very able counsel,用于预测“have much more to say about…”将会发生,仍隐含不可确定性。
例3:In light of the foregoing reasons,China can only conclude that,the unilateral initiation by the Philippines of the present arbitration constitutes an abuse of the compulsory procedures...(SCS-中国)
例 4:Our very able counsel will have much more to say about this legal dispute over the interpretation of the Convention during the course of these oral hearings.(SCS-菲律宾)
此外,SCS-菲律宾中表必然性/义务的情态类立场标记所占比重显著高于SCS-中国。通常,发话者采用此类立场标记指出某事件或某行为的必要性与道义性。由此,发话者可参照自己的情感与评估,指示受话者遵循其所认定的方式实施某种行为或者看待某个事情①。如例5中,菲律宾官方使用must强调by reference to…的必然性,即句中问题(that question)应当以发话者所指出的方式得到回应。
例5:In our view,that question must be answered by reference to the instrument's text,as well as the circumstancesof its adoption(.SCS-菲律宾)
显然,从情态类立场标记的表义倾向来看,中国官方在南海争端中更强调就事实进行判断,或就事件给予相应承诺,立场阐述相对明晰、客观。而菲律宾官方南海话语中,多对涉南海命题进行预测,立场的确定性较弱,对命题的肯定与否有待验证,且承载一定的主观意愿。同时,菲律宾讨论南海议题时,更多使用含有义务性的立场表述,试图通过言语促使受话者依据其立场进行思考或行动。
随后对比分析了SCS-中国和SCS-菲律宾中副词类与从句类立场标记的语义功能。卡方检验结果表明,四类语义功能在两个语料库中的使用比率分布具有显著性差异( χ2=224.095,df=3,p<0.05)。
图2 立场标记语义功能使用比率对比(副词类、从句类)
如图2所示,SCS-中国中似然性立场标记显著高于SCS-菲律宾(30.15%>10.41%),而叙实性立场标记则显著低于SCS-菲律宾(14.38%<37.5%)。
语篇中,似然性立场标记用于表述对某个命题的推测,暗示所述内容的不确定性②Gray B.and Biber D.,“Current Conceptions of Stance”, yland Ken,Carmen Sancho Guinda eds.,“Stance and Voice in Written Academic Genres”,London:Palgrave Macmillan,2012,p.27.,故而导致所言信息常被视为个人观点而非可确定事实③。基于似然性立场标记,发话者可设定一个相对开放的话语空间供受话者对所获取的信息进行阐释。在此情境下,发话者将受话者视为会话伙伴,共同“协商”命题,体现了对受话者意见的尊重④。这将有利于构建发话者谦虚、谨慎的形象。如例6中,发话者通过Ithink这一从句立场标记暗示所言信息为个人观点,重在劝说受话者就命题形成共识,给予了受话者自行依据情境判定命题的可能。
例 6:What happened in recent years,Ithink,had something to do with the so-called rebalancing strategy of the United States.(SCS-中国)
叙实性立场标记的语义功能与似然性立场标记则恰好相反。通常,叙实性立场标记用于强调命题的确定性,往往暗示了发话者有充足的理由认定所述内容为真①Bybee J.L.,Perkins R.D.and Pagliuca W.eds.,“The Evolution of Grammar:Tense,Aspect,and Modality in the Languages of the World”,Chicago: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1994,p180.。基于叙实性立场标记,发话者与受话者共享“真实”信息,引导受话者在潜意识里形成参与感和认同感,增强受话者的“团结性”②Hyland K.,“Stanceand Engagement:A Model of Interaction in Academic Discourse”,Discourse Studies,Vol.7,No.1,2005,p.179.。如例7中,菲律宾官方通过certainly一词来暗示其对所述内容确信无疑,使得命题由个人观点转变为客观事实,进而可能提升受话者对于菲律宾官方言论的信任程度。
例 7:We say… China certainly has no such rights in maritime areas where the Philippines alone enjoys entitlements under the Convention…(SCS-菲律宾)
图2中数据表明,副词、从句形式的态度立场标记和非叙实性立场标记在SCS-中国和SCS-菲律宾中的使用比率较为相似,均以态度类居多,而非叙实类较少。
非叙实性立场标记具有两类语义功能:言说风格(style of speaking)和交际(communication)。前者反映了发话者对于自身言语行为的评价,如例8中frankly speaking;后者则展现了发话者采用何种方式提供信息(但并不就信息的真假做出判断),如例9中propose。
例 8:And,frankly speaking,wecan seenothingin thetermsof the DOCthateven remotely…(SCS-菲律宾)
例 9:So we propose to“shelf the differences and seek joint development.”(SCS-中国)
非叙实性立场标记主要用于描述信息呈现方式③María JoséLópez-Couso,“Subjectification and Intersubjectification”,Andreas H.Jucker,Irma Taavitsainen ed.,“Historical Pragmatics”,Berlin:Walter de Gruyter,2010,p.152.,所传递的立场隐蔽且多为中立④Nkansah N.B.,“ Reporting Verbs and Stance in Front Page Stories of Ghanaian Newspapers”,English for Specific Purposes World,Vol.40,No.14,2013,pp.14-15.,常被发话者用来避免对所言命题真实性承担责任⑤Biber D.,“Stance and Grammatical Complexity in Conversation:An Unlikely Partnership Discovered through Corpus Analysis”,Corpus Linguistics Research,Vol.1,No.1,2015,p.12.。由于非叙实性立场标记的立场倾向模糊,而中菲官方南海话语的立意明确,故其使用比率较低。
根据图2中数据还可得知,SCS-中国与SCS-菲律宾中态度类立场标记的使用比率几近相同,均接近35%,所占比例较高。态度类立场标记反映了发话者对于命题的评价、个人感受与情绪⑥Biber D.,Johansson S.,Leech G.,et al.eds.,“Longman Grammar of Spoken and Written English”,London:Longman,1999,p.974.。发话者基于态度类立场标记提出命题的同时,也预设了对命题所持的态度或价值判断,从而在潜移默化中将个人观点分享给受话者,引发受话者就命题达成共识且很难就此共识提出异议⑦Hyland K.,Jiang,F.k.,“Change of Attitude?A Diachronic Study of Stance”,Written Communication,Vol.33,No.3,2016,pp.12-13.。可以说,态度类立场标记是发话者突出和强化个人立场的重要手段⑧Azar A.S.,Hashim A.,“The Impact of Attitude Markers on Enhancing Evaluation in the Review Article Genre”,Journal of Language Studies,Vol.19,No.1,2019,p.157.。显然,中菲两国在谈及南海议题时,均倾向于高频使用态度立场对外讲述本国见解与主张。
通过对比分析副词、从句类立场标记的四类语义功能不难看出,中国和菲律宾均试图就南海议题传递本国观点与立场以引发他方的共同感知。但是,中国官方南海话语以似然性信息为主,立场多持开放态度,以相互尊重为前提共同商讨议题。这在一定程度上使得中国官方形象谦虚,话语相对谨慎、温和。然而值得注意的是,过多使用似然性立场标记也可能会导致信息的确定性降低,引发他方对中国官方南海话语的不信任。相反,菲律宾官方南海话语以必然性信息为主,立场更显坚定且易促使他方形成认知共鸣,从而塑造菲律宾官方意志明确的形象。但是,大量使用叙实性立场标记亦使得话语显得太过绝对,造成菲律宾官方态度强硬的印象。
虽然SCS-中国与SCS-菲律宾中态度立场标记在总体使用比率上高度相似,但这些态度立场标记在中菲官方南海话语中究竟强调了何种立场与情感需要进一步分析。鉴于此,本文统计了SCS-中国与SCS-菲律宾中态度立场标记六类语义的使用比率,结果见图3。卡方检验结果表明两个语料库中态度立场标记在表义倾向上具有显著性差异(χ2=43.919,df=5,p<0.05)。
图3态度立场标记语义功能使用比率
图3 数据显示,SCS-中国与SCS-菲律宾中的态度立场标记均以表述意向与感知为主,极少展现个人情感或对命题进行难易判断,以免塑造官方非理性形象。
意向立场标记和感知立场标记的主要语法形式为动词或名词引导的从句。前者可体现发话者就命题所持有的期望、意图和决心,如例10中hope;后者则反映发话者对于命题的心理认知状态,如例11中believe。
例10:We hope you feel that we have lived up to our responsibilities thusfar,in our written pleadings(.SCS-菲律宾)
例 11:So we still believe,as Isaid,that negotiation is the only way that can lead to a solution(.SCS-中国)
意向立场标记常被用于就议题提出个人预期或未来举措,促使受话者观测事件走向和调整应对方案。感知立场标记则主要唤起受话者对于命题的认知与思考,引发受话者对命题的关注。统计数据表明,SCS-中国和SCS-菲律宾中两类立场标记的使用比例相当。为了细致了解中菲两国就南海议题所持有的实际意向与具体感知,本文进一步提取了SCS-中国和SCS-菲律宾中前五位高频意向、感知类立场标记,结果见表2。
表2 高频意向立场标记和感知立场标记对比
从表2中数据可以看出,中国与菲律宾官方南海话语中意向立场标记和感知立场标记所含态度存在一定差异。中国在讨论南海争端时,多使用正面的立场和感知,意欲就命题达成共识或寻求解决方案,在命题认知上采取被动接受或维护的态度,并强调官方期望。菲律宾则更强调诉求,试图就未来事宜展现官方的决定与决心,但针对现存问题亦主动寻求解决方案。
图3亦显示,SCS-中国中能力/意愿立场标记的使用比率显著高于SCS-菲律宾(21.85%>8.26%),而评价立场标记的使用比率则显著低于SCS-菲律宾(7.41%<18.45%)。这两类立场标记的语法形式多为形容词或名词引导的从句,通过形容词或名词自身的词义来传递具体立场。从语义功能上来看,发话者可依托能力/意愿立场标记来表明是否具备实现命题的能力或积极表达自身某种意愿,如例12中ready。评价立场标记则提供发话者对于命题的审定与评估,具有强烈的情感倾向与价值取向,如例13中useful。显然,能力/意愿立场标记因不直接负载价值,所以主观性以及情感程度远低于评价立场标记。
例 12:China stands ready to work with the new Philippine administration to properly handle the South China Sea issue and…(SCS-中国)
例13:It is also useful to recall the manner in which the Chagos Islands tribunal addressed the issues arising under Article 283…(SCS-菲律宾)
对比以上数据可发现,中国官方在就南海问题表述态度时,较少进行价值评判,从而避免了话语主观性过强。同时,通过叙述对南海各类议题的愿景,中方实质上提出了如何解决问题的具体主张。相对而言,菲律宾官方更倾向于对南海问题中所涉及的事宜进行价值判断以凸显态度,基于本国立场设定主观价值取向构建利于自身的南海话语体系,意在渲染情绪和获得他方认同。
SCS-中国和SCS-菲律宾中各类立场标记的使用比例对比分析从总体上呈现了中菲官方南海话语中的立场表述特征与倾向。然而,若想得知中菲官方在南海话语建构过程中针对哪些议题阐述了什么立场,就需要从微观上观察立场标记的具体搭配。因此,本文使用软件BFSUCollocator1.0分别提取了SCS-中国中与中国,SCS-菲律宾中与菲律宾搭配强度①各类立场标记与“中国”“菲律宾”的搭配强度实质上反映了中菲两国从自身出发使用此立场标记陈述自身观点的强度。前10位的立场标记,使用含有这20个立场标记的语句重组语料库,拟挖掘中菲南海话语中以上立场标记的论述主题。
为准确地获取各类立场标记,本文使用软件Lemmatizer对语料进行词形还原。随后,以China/I/we/it②本文采用人工审查的方式,仅抽取了SCS-中国中用于中方表述自身立场的it。SCS-菲律宾同理。(SCS-中国)和Philippines/I/we/i(t SCS-菲律宾)为节点词③跨距设为左5右5。,基于Log-Log值选取了搭配强度前10位的立场标记,结果如表3。
表 3 中国/菲律宾搭配强度前10立场标记对比
通过抽取SCS-中国和SCS-菲律宾中含有以上立场标记的语句,本文建构了子语料库StanceTopic-中国和StanceTopic-菲律宾。随后,基于LDA(Latent Dirichlet Allocation)文本主题模型④基于对语料规模以及对主题挖掘结果的观察,模型迭代次数设定为50,话题聚类数设定为5。,同时佐以人工筛查与总结,最终得出两者强搭配的立场标记论述主题如表4。
表4 中菲南海话语中立场所论述主题
结合表4里中菲两国南海话语中立场所论述主题,同时使用语料检索软件Antconc 3.5回溯表3中立场标记的具体语境,不难发现,中国官方主要就如何推进南海局势向好发展发表立场,菲律宾官方则重在就南海领土的主权裁决发表立场。
中国官方南海话语中论述自身立场时以提出期愿(hope,believe,welcome)和陈述观点(think)为主,对命题多持积极态度或评价(opportunity,confident),但也就命题提出了负面情感倾向(deny,indisputable,illegal),在表述过程中强调了立场的坚定(firmly)。从立场陈述重点来看,中国期待与他国和平相处,共塑南海稳定秩序(peace and stability),多次从历史事实(historical facts)视角强调对于南海诸岛的绝对主权(indisputable sovereignty),并将菲律宾所采取的诸多举动(尤其是单方面提起南海仲裁案诉讼)视为一种入侵和非法行为(invade and illegally)。同时,中方明确拒绝承认所谓的南海仲裁(the so -called ruling)。反观菲律宾的立场论述主题,则以展现观点(think,say,explain,show,present)和提出需求(ask,will)为主,同时也陈述期望(hope,would like,seek)。菲律宾官方论述自身立场时,意在发表诉求(address the submissions),寻求国际海洋法法庭以其观点为基础进行判决(seek a determination),以期第三方施压于中国(impose the obligation)。在诉求中,菲律宾数次对于中国的南海历史主权与争论进行负面评价(China plausibly argue,purported historic rights)。
本文基于语料库,采用计量对比和主题挖掘的方法探讨了中菲官方南海话语的立场表述特征。总体而言,中菲官方就南海问题表述立场时,不论在言语手段的选用上还是在论述主题上均存在差异。中国官方南海话语中广泛使用情态词形式的立场标记,多为言据立场,较为客观。这进一步验证了中方在南海话语中一贯坚持以理服人的观点①方芳:《南海国际仲裁案中新闻话语的评价分析》,《海南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2015年第4期,第22页。。同时,中方立场陈述以似然性与能力/意愿类语义为主,态度克制,构建了更为开放的对话空间,但也可能造成立场确定性弱,态度被动的印象。这一发现与菲律宾所鼓吹的“中国威胁”“中国强势”实质上是相悖的。相反,菲律宾官方南海话语以从句类立场标记为主要语法形式,多表认知立场,存在大量价值判断,更为主观。这既有可能引发大众的情感共鸣,显得菲律宾官方立场鲜明坚定,同时也塑造了其态度强硬的形象,符合菲律宾对中国的“强硬外交”作风②方天建:《菲律宾在南海主权争端上的话语权动员》,《东南亚南亚研究》2015年第3期,第27页。。此外,综合分析中菲官方立场指涉的主题可以发现,中国倾向于主张南海领域主权的历史与法理依据,以便让他国更客观、理性、正确地看待中国主权。同时,中国在坚持南海主权的基础上更乐于将他国视为合作者,共谋南海和平发展。菲律宾则企图通过情感渲染和价值判断来向国际组织建构“合理索权”的形象,企图赢得国际支持,借他方舆论牵制中国。这一对比结果为更有效地识解中菲南海话语体系建构及话语动因提供了参考。官方南海话语是国家对外宣誓南海主权的权威性话语。针对研究发现,中国政府在对外传播本国南海话语时可采取刚柔并济的言语表述,强调与他国对话合作的同时不妨增强自身立场表达的确定程度,从而提升他国对于中国南海国际话语权的认可,构建易于获得国际认同的南海话语体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