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里巴巴数字创业生态系统的构建*

文/刘庆全 宁钟 蔡小锦（复旦大学管理学院）

一、引言

阿里巴巴集团（以下简称“阿里”）创立于1999 年，目前开拓了包括核心商业、云计算、数字媒体及娱乐、创新业务等业务板块，并通过关联方蚂蚁集团为其平台上的消费者和商家提供支付和金融服务。阿里围绕其平台与业务，通过提供数字技术与服务，建立了一个涵盖了消费者、商家、品牌、零售商、第三方服务商、战略合作伙伴及其他企业的数字创业生态系统。

二、数字创业生态系统的构建过程

1992 年，还在教书的马云跟同事成立了海博翻译社。此时，大众还未普遍认识到网络的存在和作用，马云辞职建立了海博网络，搭上了互联网的高速列车。1995 年，海博上线了中国黄页，提供将本土企业信息做成英文网页的服务。1997 年，海博网络与一家竞争对手合并，但由于战略差异，马云团队离开并加盟了中国国际电子商务中心，建立了中国商品交易市场网，主要服务于大型企业。但马云认为众多的中小企业才是更大的市场，遂带领团队回到了杭州，于1999 年创立了阿里。

阿里数字创业生态系统的构建历程分为开拓、成长、成熟、革新四个阶段（见表1）。

（一）开拓阶段（1999-2004）

1998 年，亚洲爆发金融危机。此时，中国已经成为世界工厂，但因金融危机的影响，不少企业库存高企，而电子商务可以更好地帮助企业将产品迅速销往世界各地。经过一番摸爬滚打，马云认为中国电子商务将经历三个阶段：信息流、资金流和物流阶段。1999 年，阿里先后上线了专注于全球批发贸易市场的B2B 平台Alibaba 和专注于国内批发贸易市场的B2B 平台1688，让中小企业在全球范围内展示产品，发掘商机。同年，具有欧美律师、投行工作背景的蔡崇信加入阿里。从此，阿里不仅熟悉中国交易状况，也了解国际惯例，在与国内外B2B 平台的竞争中拔得头筹。

2003 年，eBay 进军中国市场。阿里凭借对中国中小企业、消费者潜在需求的独特认知，利用内外部资源，打造了C2C 平台淘宝网，与eBay 展开了激烈的竞争。首先，eBay 将主流用户定位为白领，而淘宝的定位则是时尚、女性化、年轻、小商铺模式的顾客，定位相对精准；第二，eBay 的收费策略将很多客户拒之门外，而淘宝采取了免费策略，吸引了大量尝鲜式客户；第三，eBay 投入大量资金与门户网站排他性合作，而淘宝实行娱乐营销，成本低却反馈好。甚至在一段时期，淘宝的广告更多地选择了性感内衣等吸引眼球的元素；第四，eBay 本质是中介，而淘宝不设限，投入“阿里旺旺”即时通信软件用于交易双方讨价还价；第五，eBay 尝试引入Paypal，但政策不允许。而阿里与公安部门合作推出了会员实名认证制度。接着，又和工商银行合作推出了“支付宝”，大大降低了买家的风险。由此，会员注册数和成交率节节攀升，最终击败eBay。

这一阶段阿里在生态系统中扮演服务提供者的角色，通过利用内外部资源开拓生态系统。

（二）成长阶段（2005-2011）

2005 年，阿里的注册用户超过一千万，由于生态系统主体（以下称“主体”）的网络应用技术不断提高，阿里转化为平台提供者，提供一个可以进行信息交流、相互合作和交易的场所，并在2007 年在香港挂牌上市。

首先，阿里通过创新系统服务能力来促进平台的生态化发展。在2007 年，阿里信贷上线，帮助中小企业提供融资服务。同年，阿里妈妈通过在线广告位的交易来增强网络营销能力。2009 年，阿里造就了“双11”，诠释了“最好的服务是不需要服务”。随着产品类目的飞速裂变，2011 年，淘宝、天猫、一淘和聚划算独立运营，提供更精准的服务。其中，天猫主打“质量+品牌”的B2C，一淘是促销类导购平台，聚划算主打团购。

其次，阿里不断增强数字基础设施建设。“双11”预示着C2B 的到来，数据变得越来越重要。2007 年，阿里软件上线，为主体提供软件服务。2009 年，阿里超前布局阿里云，为未来的各项业务提供扎实的基础设施和技术架构。

再次，阿里通过收购获取外部创新力量。搜索引擎是弱化阿里中介作用的关键。2005 年，阿里通过收购雅虎中获得搜索能力，推出了一种全新的搜索竞价模式-淘宝直通车。与广告结合在一起的搜索是平台的“内燃机”，阿里妈妈的直通车成为重要引流工具。2006 年，阿里收购口碑网，以期通过社区化增强客户的粘性。2010 年，阿里与eBay 握手言和，收购其第三方服务公司，阿里速卖通与Paypal 进行对接。

在成长阶段，阿里通过持续、积极、快速甚至颠覆式的创新重塑商业模式，巩固自身核心地位。

（三）成熟阶段（2012-2018）

2012 年，阿里的员工扩展到2 万人，各子公司之间形成相互依赖的子群落，同时，内部主体又与第三方形成共生的生态群落。但是，这两个生态群落的协同和分享机制都不理想。同年，阿里将子公司业务分为淘宝、一淘、天猫、聚划算、阿里国际业务、阿里小企业业务和阿里云等七个事业群（俗称“七剑”），以数据为核心的生态系统开始形成（如图1）。

首先，阿里的生态系统是开放的。电商与传统行业相结合，边界不断拓展。2013 年，移动互联网市场飞速增长，而阿里几乎所有产品、平台、政策几乎都集中于PC 端，着实感到危机。危机即是转机，阿里通过投资并购，迅速蔓延至社交媒体、金融、娱乐、衣食住行等领域，业务拓展至偏远的农村地区。2014 年，阿里跟海尔两大开放生态圈合作开发了海尔阿里电视。2016 年，阿里抱团苏宁云商。2018 年，投资汇通达，探索农村新零售。

其次，阿里的生态系统是模块化的。子公司通过模块化组合获得新功能，分为核心模块、互补模块和缝隙模块。核心模块由核心电商组成，是生态系统基石。电商业务收入比重最大，主要包括国内零售（淘宝、天猫、新零售）、国内批发（1688）、国际零售（Lazada 与速卖通）、国际批发（Alibaba.com）等。互补模块辅助核心模块，支撑系统的持续竞争优势。2013 年，阿里建立菜鸟网络，打通了线上线下。菜鸟通过“线上运营+第三方配送”的轻资产物流实现了“新零售”关键的“快”和“廉”。2014 年，蚂蚁金服打造金融生态闭环，支付宝、花呗和借呗、余额宝、保险、芝麻信用五大板块增强了用户粘性。此外，阿里不断加强自主研发能力，服务淘工厂、淘宝直播、农村淘宝等孵化业务。2017 年，阿里成立全球研究院，通过自身、与高校和研究机构和外部开放合作，探索基础科学、颠覆性技术和应用技术。阿里投资了各种创新项目，它们填充了生态系统的缝隙，以期未来获得细分领域的领导地位，如，提前布局的钉钉、高德等。

再次，促进主体之间共享资源。一方面，主体之间存在着资源壁垒，但数字基础技术破除了这些壁垒，提高了资源的利用率。2016 年后，线上红利退去，获客成本陡然上升，阿里依靠数字能力和物流体系进入线下市场。盒马鲜生新零售打造了线上线下闭环；另一方面，第三方服务商的加入，促进了服务共享。2018 年，阿里收购了饿了么复活了口碑网，并使其跟盒马、大润发、银泰还有各种线下餐饮、快销、休闲娱乐等形成新的生态协同。

本阶段，阿里重点打造一个自组织、共生的电商生态系统，整体跃迁。

（四）革新阶段（2019 至今）

在革新阶段，美团、抖音、拼多多、云集等平台型企业利用新型数字技术，迅速崛起，不断在细分领域做细做精。它们高效地对用户群体之间及群体与内容之间进行匹配，降低了搜寻成本，获取庞大的数字用户。同时，电商规则趋于完善，政策把关力度的加强。阿里生态系统受到新模式、政策规定等外界环境变化的双重影响，不仅要保护自己，还要稳定自己的生态系统。

首先，阿里不断增加生态系统的活力。一方面，阿里通过布局跨境电商增加国际买家连接点。2019 年，阿里收购考拉，进口市场占有率超过了50%，使更多的国人可以享受到“世界制造”。除此之外，阿里坚定执行新品策略，增加客户粘性；另一方面，下沉市场是线上市场的最后红利，根据mob 研究院发布的《下沉市场图鉴》，我国2019 年约有6.7 亿下沉市场用户。近期，阿里推出了淘宝特价版，下沉市场用户暴涨，形成新的增长点。

表1 阿里数字创业生态系统的历程和理论基础

其次，阿里增加了生态系统的多样性。一方面，阿里内部持续创新。2019年，阿里上线“淘小铺”对标云集，满足用户“微创业”一站式需要。另外，加速与外部的合作创新。持续在电商、广告、零售、互联网、传媒、娱乐、快销、金融证券等领域跨界布局，打造数字时代的“商业地基”。同时，还通过参股方式投资高鑫零售、苏宁、哔哩哔哩、魅族、分众传媒、等公司，以在多元化领域获得协同。

第三，阿里不断维持生态系统的稳定性。在食品监管、跨境电商、医药电商以及网红直播等多个领域都有新政出台。同时，阿里继续夯实基础，提供更全面的服务。2020 年，阿里集齐“四通一达”，提升更完善的物流服务。

在本阶段，阿里超脱原有的电商生态系统格局，进化为具有电子商务、物流、金融、健康医疗、娱乐等多个子平台的数字创业生态系统。

三、数字创业生态系统的构建逻辑

（一）通过战略资源获得核心地位

开拓阶段，阿里整合、重构其内外部资源，服务于众多具有异质性资源的主体，符合资源基础理论的逻辑。海博翻译社为中国黄页提供了翻译能力，而对中国黄页和中国商品交易市场网的管理经验为B2B 提供了支撑，B2B 业务为B2C 奠定了技术、企业组织、制度和文化的雏形，而正是淘宝“让电子商务在中国土得掉渣”而成功中国化。人员、知识、经验和能力等是阿里最有价值的、稀有的、难以模仿的及不可替代的战略资源，为后期数字创业生态系统的构建奠定了基础。

（二）维护内部网络，加固生态系统

在成长阶段，生态系统快速成长，主体之间产生多重关系，阿里承担起平台提供者的责任。数字经济时代，“创新”在企业战略研究中地位的日益凸显，知识管理构成了阿里的“独特资源”。创新是持续性的而非一次性的突破，阿里通过创新不断提升系统服务能力和数字基础设施，本阶段符合超竞争的逻辑。

持续创新增强内部合作能力，并促成非正式的、松散耦合的网络，以减少外部干扰，加固生态系统。如，阿里信贷、阿里妈妈的不断推出，阿里软件、阿里云的布局，阿里不仅能够收集主体的反馈，也能调节成员间的相互作用，甚至预测未来的需求。此外，阿里通过搜索能力促进主体相互合作，阿里社区的建设使得阿里成为“工作，消费和娱乐”的平台生态系统。

（三）促进共生，形成良性循环

在成熟阶段，阿里放弃了对系统成员的直接控制，最终生态系统演化成“开放、共享、协同”的共生生态系统。自组织是自然界的生存法则，主体愿意相互协作、实验、迭代、试错，从而促进整个生态系统的创新、演进。阿里不仅关注系统成员与阿里的共生，也关注成员以自治形式的非正式网络，这与复杂系统逻辑一致。

产品创新与技术突破需要与外部技术源进行广泛的接触和交流，符合阿里“用户过滤机制”的主体持续加入到开放的创新过程中，但新成员的持续加入必然会形成多边市场，关系更加复杂。阿里为服务好每一边的群体，引导分散的资源和组织行为聚集发展，形成模块化。核心模块增长迅速，反哺其他模块，阿里在保持重点业务的同时为客户提供更复杂的解决方案。生态系统通过可共享的服务资源，提高成员依存性，创造了共生的条件，吸引更多成员加入。

（四）数字赋能，跨界管理

在革新阶段，阿里依托数字技术优势，将跨界资源引入，提供更全面的服务，成为数字创业生态系统的领导者。阿里依托资本和数字技术，不断跨界联盟合作，发掘新的技术力量，创新业务模式，形成新的业态。主体多样性不断增加，关系性质和关系范围动态变化，协调各物种之间的关系越来越困难，对阿里的管理带来挑战。生态系统受到了稳定与不稳定两种作用力的冲突，使其处于“混沌边界”。“自我增强”的状态在环境剧变的影响下，很可能变成“自我毁灭”。

为避免内外部环境导致生态系统失衡，2019 年，正式推出“阿里商业操作系统”，蚂蚁集团、菜鸟网络、云计算、阿里妈妈、钉钉、高德等构成了基础设施，阿里不仅能直接触及消费者，而且能够全方位为企业数字赋能，系统管理生态系统。

四、经验与启示

经过四个阶段，阿里已经超脱电商公司的格局，进化为扮演中国经济基础设施的数字经济体。它以数字技术为核心，创造了巨大的经济和社会效益，其启示在于：

（一）战略资源是成为生态系统核心地位的关键

资源管理是企业竞争优势与价值创造的源泉，阿里各个阶段持续获取战略资源，与顾客需求动态匹配，协同演进，最终完成对生态系统的信息流、资金流和物流的掌控。如，在中国对外贸易爆发期，阿里充分了解中国的市场和社会，单点突破，自身不断加强数字化基础设施的建设和知识管理能力，拓展了平台的边界，完善了共生结构。在国内知识产权保护制度的不完善的大背景下，阿里通过资本力量跨界获取外界资源，提升生态系统的竞争优势，保证本身的核心地位。不断完善物流，解决了轻资产模式的缺点和不足。

（二）动荡的环境中，持续创新是获得持续竞争优势的保证

在数字经济时代，品牌年轻化，线上市场红利消退，企业的竞争优势越来越短暂，新知识越来越重要。科技创新是企业发展的永久动力，面对技术动荡、市场动荡和政策的不确定性，阿里在每个阶段制定不同战略，不断通过技术创新和服务创新，与各主体生态共建，共同发展，使生态系统持续获得瞬时、短期的竞争优势。在多变的环境中，阿里快速地响应环境的变化，并创造对本身有利的环境，通过提前布局应对未来环境的变化。如造就了“双11”的现象级营销盛宴，全面拥抱“五新”（新零售、新金融、新制造、新技术和新能源）。

（三）共生是协同演化的基础

数字经济时代，任何一个企业都难以独揽全部资源或技术，企业竞争不是“单挑”，也不是供应链的“套路”，而是依赖数字创业生态系统级别的“群架”。阿里边界迅速超越电商平台的竞争，共享资源，成为共生生态系统，打造了系统级别的竞争力。良性竞争和共同逻辑有利于实现共生。竞争与合作是动态平衡过程，竞争促进资源的高效利用，持续竞争的结果形成主体多样化，导致共生。各主体在生态系统中可获得专业化的服务、互补性的资源，通过柔性化、专业化分工与互补性合作实现协同共赢。共同逻辑包括信任和共同意识，这些属性使主体能紧密结合在一起。如，阿里推出支付宝等金融服务，同时提供更完善的平台规则。

（四）生态系统的健康性是系统级别竞争力的保证

企业的竞争力不仅依赖于自身的资源和能力，更依赖于整个生态系统的健康状态。健康的生态系统是自我调节和可持续的，可以带来规模经济、联合行动、资源共享等机会，并可以对抗在精细市场崛起的新的竞争对手的挑战。随着新数字化时代的到来，所有企业都将数字化作为发展的必要条件，单纯发明、提供数字技术已远远不够，擅长选择技术并进行整合企业才是核心企业，如，阿里通过探路型投资和业务协同投资，拾遗补缺、横向拓展、打通上下游，保证系统的活力、稳定性和多样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