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里的瞩望

韩进勇，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散文学会理事。诗歌曾获过国家级奖项。进入新世纪以来，主要创作乡土散文，作品散见于《读者》《美文》《人民日报》《中国文化报》等，曾获2003年、2007年全国报纸副刊作品年赛二等奖。出版有散文集《故乡冷暖》。

小时候，家在农村，住在直接感受季节变换的庄户院里。然而，对于春远夏近，秋去冬来往往浑然不觉，只有对春天的向往那么强烈，那么急不可耐。总是怪罪冬天太长春天来得太晚，总是不顾大人的阻拦，不畏严寒的封堵，冲出柴门，先与春风奔跑在村外的旷野上。那个时候，我们乡野孩子的脚步，好像总是要为春天开辟一条道路。

如今老了，习惯了岁月轮回，懂得了冷暖的规律。对节令的更替也能平和以对，顺其自然，唯有迎春寻春踏春的习惯不曾改变。近几年又坚持健走，从未间断。家住河边，一年四季，几乎每天都沿着河流散步、观水、听鸟、倚栏凭风。每个春天到来之前，我的脚步会更加勤快。河水草木的微小变化，我都能发现并为之欣慰。我观察坚硬厚实的河冰一点一点地变酥变薄；我注视冰水共存的河中，这边荡漾，那边沉默，一动一静仿佛进行长久地劝说与坚守。每个冬春之间，我总是这样走着看着，从芽苞鼓胀到杨柳婆娑；从尖苗拱土到芳草两岸。每年每年，我都是与河流草木一起，穿越冬天，迈进春天的光阴里。而春天的生机和气息也会给我开始衰老的身体注入新的活力。每当春来，我的生命就像岸边的一株老树，对岁月有了新的憧憬。

今年春节，儿子一家从市区回到我在县城的居所，这套近河面水的房子就成了一家五口祖孙三代的节日大本营。孙子刚满两岁，正是亲土亲水的年龄。去年“十一”，小家伙就对河水产生了拽不开的亲密，满河的涟漪让本就清澈的一双小眼睛更加亮亮晶晶。尤其对投石砸水兴味盎然。石片溅起水花，也溅出他开心的欢笑。那个时候，我就期望桃红柳绿的时节，领着他感受春水春光，感受花鸟鱼虫生机勃勃的世界。其实又何必等待那么长时间呢？楼前的广场绿地一直铺展到河边，出了家门没有几步就能置身其上。他们刚刚回来的那天，我就许诺孙子在阳光充足的时段，带他看冰看雪，在广场上玩耍撒欢儿。

就在全家团团圆圆，欢度佳节的时候，一个可怕的消息从电视里、手机上和亲友的电话中不断传来。一个被叫做新冠的病毒来势汹汹，正在悄无声息地快速蔓延。地处全国中心地带的大武汉已经陷入瘟疫的沼泽。与此同时，天南地北，海内海外，也不断传来令人忧心的消息。病毒的阴影正在笼罩大地人间。一时之间，病毒的威胁已经来到了每家每户每个人的面前。危险就在窗前，就在门外，就在楼道，就在电梯，就在路人的擦肩而过，就在生人熟人的一呼一吸之间。取消亲友的往来与酒宴，亲情团聚也草草收场，儿子一家不得不提前匆匆忙忙返回市区，从此竟开始了区区百里，一家老小各自封闭的日子。起初还心存侥幸，盼着一两周之后再次相聚，不称想元宵节过去了，二月二过去了，三十天四十天五十天，就这样在封闭中过去了。别说手携小孙共享春光，就连我多年的户外健走的习惯也被迫停止。病毒阻碍了我们的呼吸，阻止了我们的自由，阻止了我们迈向春天的脚步。困居楼上，忧心如焚，坐立不安。不分晨昏，无论阴晴，每时每刻我在注视湖北，注视武汉。那些医院，那些病床，那些口罩，那些防护服，那些病人的躯体，那些抢救的身影，总是真实又模糊地晃动在我的眼前。确诊、疑似、新增、重症、隔离、死亡，那些揪心的字眼儿，总是盘踞在我的心间。困坐家中，我也曾深深忧虑，我们的城，我们的国，怎样走出疫期，迈过冬天的门槛……

谢天谢地，在持续的瞩望中，我看到了钟南山的坚定，李兰娟的从容；我看到了火神山、雷神山的神速崛起；看到了天上地下四面八方的驰援；我看到中南海的指挥若定，看到国家元首坐在百姓之间；我看到白衣上闪亮的徽章，我看到了党旗下举起的拳头；我看到那么多不露面容的冒死相救，那么多不图回报的勇敢承担；我看到了武汉加油、湖北加油、中国加油巨大的霓虹照亮了茫茫夜空，大地山川。终于，我看到了病人的感激和点赞，看到了广场舞跳在了方仓医院；我看到了出院者手里的鲜花，看到了医患分离的泪水和笑脸；我看到了病危的急迫变成了康复的安然，看到了建仓的忙碌变成了休仓的清闲。终于，我看到了病毒的势力一天一天弱下去，危险的范围在不断地缩小；我看到了抗疫的力量一天一天强起来，安全的领地迅速地扩展。终于，我看到了冬雪正在消融，我看到了春光就在眼前！

这个冬天就在度日如年的煎熬中度过了，这个春天就在望眼欲穿的期盼中到来了。临窗而望，已是满目春光。屈指算来，河边的健走已经中断了两个来月的时间。错过了沿河看柳，错过了河开雁来，错过了迎春新黄，错过了玉兰初绽。然而，值得庆幸和珍惜，我们没有错过桃花李花杏花，没有错过万紫千红，百花争艳的春天。疫情就要过去，我们爷孙手牵手共享春光的欢乐再也不是奢望与梦幻。

凭窗而立，感慨良多。楼外河中春水荡漾，点点波光竟模糊了我的双眼。从来没有哪一回迈向春天的脚步如此沉重与艰难，整个民族的腿脚被病毒拖紧，许多同胞倒在了那个冬天的绝望里，倒在了春天的门前；然而，也从来没有听到过哪一个民族跨越冬天的足音如此整齐与铿锵！国家指挥临危不乱，雷厉风行；百姓响应万众一心，全民参战！是的，没有哪一个国家能够如此步调一致地跋涉出如此深重的灾难！这场大疫，让我更坚定了人生的观念：坚决抛弃傲慢、贪婪、欺骗！永远秉持敬畏、真诚、良善！这场大疫更加让我铭记老祖宗的告诫：做人，绝不能害理伤天！为了悲剧不再重演，站在窗前，面对春天，我祈祷苍天神圣，我祝福大地家园！

窗外春正好。疫情风险降低，小区解除封闭。明日，开门，迈步，把脚踏在久违的土地上，走向粼粼的波光，走向险些错过过的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