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丽萍 叶阿忠
(福州大学经济与管理学院,福建福州350100)
稳定和促进就业是经济社会发展的优先目标,然而,直接依赖新增企业和增加就业岗位数量,以及提高工作搜寻匹配效率的传统就业促进模式,在经济承压和贸易阻力增大的不利背景下面临严峻挑战。实际上,就业要实现内涵型的高质量增长,更应注重货币政策的调控效果。以往的货币政策主要是以保经济增长为优先目标进而促进就业。据国家统计局测算,近年GDP每增长一个百分点,平均带动就业人数200万左右[1],截至2019年我国城镇新增就业连续七年保持1300万人以上[2],依赖于GDP高于6.5%的增速,对当前宏观经济基本面而言,保持高速增长压力巨大。2019年,我国首次公布采用区间目标形式的柔性经济增长计划,表明经济增长放缓已经常态化,不适合继续制订经济增长的刚性目标。另一方面,全国就业人员总量首次下降,负面影响不容忽视。国家统计局公布的数据显示,至2018年末,我国劳动年龄人口数量和比重连续7年下降,减少了2600余万人。2018年末,全国16-59岁劳动年龄人口为89729万人,占总人口比例为64.3%,较2017年末减少470万人[3]。在当前经济放缓、就业人员总量下降背景下,解决就业问题刻不容缓。对此,中央政府有着清醒的认识,2019年国民经济和社会发展计划指出,将“就业优先政策”置于宏观政策层面,与财政政策、货币政策并列,摆在“六稳”之首。但我国区域地理环境、金融发展水平等差距较大,“一刀切”的货币政策调控对不同区域就业必然产生不同效果,甚至加剧地区发展不平衡,达不到预期调控效果。同时,随着贸易战的升级,人民币汇率面临贬值压力,MSCI将A股纳入因子提高至20%又将吸引大量外资流入,导致汇率波动进而影响就业(杠杆属性),而货币政策又是影响汇率杠杆属性的重要因素,因此,有必要探明货币政策和汇率对就业的传导机制和区域效应。
增加投资、扩大企业规模和数量、创造新的就业岗位是增加就业的直接方式。凯恩斯主义将其归结为通过有效需求的增加来影响经济增长,进而带动就业增加。扩张的货币政策,无论是货币供给的增加或是利率的降低,都可以提升社会需求,进而实现充分就业的政策目标。但是,“流动性陷阱”表明货币政策也可能对就业和经济增长的影响无效,“二战”后,高通胀和高失业并存的滞涨现象便是最好的证明。现有研究关于货币政策对就业的影响可分为 “有效派”和“无效派”。
“有效派”认为:货币政策通过宏观、中观和微观的不同渠道对就业产生影响。从宏观渠道来看,扩张的货币政策能够增加经济总量、提高通货膨胀率[4]和改变社会融资规模来影响就业[5];从中观层面来看,货币政策存在就业结构效应,通过对产业结构的优化调整,释放就业潜能[6];从微观渠道来看,货币政策主要通过影响资本劳动力价格,调动要素市场的资源配置功能,对就业产生间接影响[7]。
“无效派”认为:货币政策对就业的影响与消费者的相对风险规避程度有关,长期来看,我国消费者的相对风险规避程度呈下降趋势,无法通过扩张性货币政策解决失业问题[8];货币政策对就业的影响效果还受产出的就业弹性影响,当信贷流向资本或技术密集的产业时,对就业的影响较小[9],这也从侧面解释了为什么长期以来我国对“就业目标制”的货币政策关注较少[10]。
近几年 “就业目标制”的货币政策开始受到关注。货币政策应当具有就业保障功能,这是因为“就业目标制”下的最优货币政策比“通胀目标制”更能增进社会效用[11],但由于不同地区的经济发展水平不同,这种影响存在区域差异性。首先,货币政策的调控效果具有显著的区域异质性[12][13][14],我国东部地区整体上对货币政策敏感性较高,中西部次之[15]。其次,已有研究表明货币政策对经济增长和通胀水平存在显著的区域异质性[16],因此有理由认为货币政策的调控对就业也存在区域异质性。Lynn Chapman对美国货币政策区域就业影响的研究也表明,由于区域就业基数不同,货币政策对美国不同区域的就业影响存在较大差异[17]。
汇率变动也是货币政策必须考虑的结果和重要方面,汇率变动可能在金融和贸易两个层面对就业造成影响。姜波克认为汇率不仅具有比价属性,还具有杠杆属性,其杠杆属性表现为对就业等宏观经济变量具有显著影响。然而,汇率和就业的关系并不是完全清晰的,究竟是何种影响还存在争论:其一,认为两者的关系是负相关的。Branson和Love通过一个一般均衡模型,研究了美国的汇率和就业的关系,发现汇率与就业呈负相关,且在耐用品部门尤为突出[18]。Galindo等、冯晓华等分别研究拉丁美洲和中国制造业就业情况,并得出了相同结论[19][20]。 其二,认为汇率和就业的关系是正相关的。Edwards认为,发展中国家汇率降低会产生一系列问题,从而导致产出水平和就业量的大幅下降[21]。赵利等通过实证研究发现,在一定范围内,就业与汇率存在均衡的正向关系。近来的研究表明,汇率和就业的关系并非是简单的线性相关,可能存在门槛效应[22]。刘少英等采用门限计量模型发现汇率对就业的影响存在门槛效应[23],姜宁通过面板门槛模型研究汇率对就业冲击具有门限效应和非对称性,并且门槛的临界值为90.4[24]。
通过对已有文献的梳理发现:(1)已有研究主要借助VAR、SVAR等工具,只能从总量视角对各个地区单独估计,无法研究全局变量对各个地区的分别影响;且已有研究未考虑各个地区的经济联系,这将导致估计量有偏,实际上,许多研究已经表明经济增长和就业存在空间关联性;(2)关于汇率对就业的影响尚未得出一致结论,这或许是由于提前假设了两者的线性关系,部分文献认为存在非线性影响和门槛效应,但借助非参数理论来研究的鲜少。因此,本文通过构建半参数全局向量自回归模型(SGVAR),考虑空间关联效应,研究货币政策和汇率对就业影响的区域异质效应,纳入数量型和价格型货币政策的代理变量,评估其对就业的不同影响,并进一步对汇率变动影响就业的非线性关系和门槛效应作出深入探讨,为政策制定者提供经验依据。
本文的贡献主要有三方面:拓展了货币政策对就业影响的区域异质性研究,采用了半参数全局向量自回归模型(SGVAR),其结果较好地展示了货币政策对东、中和西部地区就业的差异化影响;发现了价格型货币政策和数量型货币政策对区域就业的影响存在差异化,且时滞效应也不同,价格型货币政策对就业影响存在显著的区域差异;汇率对区域就业的影响存在门槛效应,且东中部地区汇率的就业弹性值远大于西部地区。
本文研究货币政策和汇率对就业的区域异质效应,主要研究变量包括:经济增长 (GDP)、就业(EMP)、实际有效汇率(NEER)、利率(I)、货币供应量(M2),采用 1978-2017年中国 31个省(市、自治区)的年度面板数据,建立半参数全局向量自回归模型(SGVAR),分析货币政策、汇率对中国区域就业的影响。
通过对已有文献的梳理,实际有效汇率(NEER)冲击对就业的影响并非是简单线性的,且实际有效汇率对国内经济变量而言具有外生性,因此本文将其作为模型的全局非参项,同时将利率、货币供应量作为影响区域就业的其余全局变量,各省(市、自治区)的就业和经济增长作为各自内生变量。半参数全局向量自回归模型(SGVAR)是以构建单个区域半参数向量自回归模型为基础,其中第i个区域的半参数向量自回归模型SVAR*为:
其中Xit为第i省第t年内生变量;Xit*为第i省第t年外生变量,Xit*=WXit,W=(wij)为空间权重矩阵,采用Rook相邻规则,当第i省与第j省相邻且存在共同边界时,wij取值为1,反之为0。基于海南省以前归属广东管辖,且经济联系密切,人为设定海南与广东相邻。dit为全局变量,NEER为非参项实际有效汇率,Φ,Λ,Ψ为相应系数向量,α为截距项,β为趋势项系数,pi,qi,ri为相应时间滞后期数,gi(·)为非参数函数,ε为随机误差向量。模型假定:
其中 Ai=(Ii,-Λi0),Bij=(φi,Λi0),Ai和 Bij是 ki×2ki阶矩阵,且Ai满秩。将N个地区模型结合起来,得到,为内生变量总个数,于是有:
取 λ=max(λ0,…,λN),r=max(r0,…,rN),s=max(s0,…,sN),将模型写成上下叠加形式:
式(6)即为最终的SGVAR模型。
本文采用1978-2017年中国31个省(市、自治区)的年度面板数据进行研究,选取各省(市、自治区)经济增长(GDP)和就业(EMP)作为内生变量,其中GDP通过居民消费价格指数 (CPI)处理得到以1978年为基期的实际值,就业为各省(市、自治区)就业人数,两者均做对数处理消除异方差性,数据来源于各省(市、自治区)统计年鉴和《新中国60年统计资料汇编》;实际有效汇率(NEER)来源于世界银行;由于本文为年度数据,因此选取1年期存款利率(I)代表价格型货币政策;选取货币供应量(M2)代表数量型货币政策,通过居民消费价格指数(CPI)处理得到以1978年为基期的实际值,数据来源于国家统计局和《新中国60年统计资料汇编》。
首先对所有变量进行ADF单位根检验,发现除利率和货币供应量为I(1)外,其余变量均为I(0),根据AIC准则确定内生变量和外生变量的最佳滞后阶数,根据迹检验和最大特征根检验,发现每个地区模型至少存在一个协整关系,同时对模型的外生变量进行弱外生性检验,发现在5%显著性水平下,绝大部分变量通过检验,将未通过检验的部分变量从SVAR*中剔除。
利用广义脉冲响应函数(GIRF),本文模拟了给定利率(I)和货币供应量(M2)一个标准差的正向冲击区域就业的动态响应。根据国家统计局分类标准,本文将我国31个省(市、自治区)按2008-2017年年度实际GDP加权汇总为东、中、西部三大区域,响应时间设定为40期。
1.数量型和价格型货币政策对区域就业的影响
图1显示了对货币供应量(M2)产生一个标准差的正向冲击后,东、中、西部区域就业的响应情况。给定货币供应量(M2)一个标准差的正向冲击,相当于增加货币供应量,三大区域就业均产生正向响应,短期来看,三个区域就业均在第二期达到最大响应值,其中,东部地区响应最为强烈,第二期响应值为0.065,其次是中部地区为0.05,西部地区反应最小为0.042。长期来看,三大区域就业响应存在趋同态势,东部和中部地区就业响应值长期稳定在0.05且略高于西部地区。这说明扩张的数量型货币政策对就业具有促进作用,且长期区域差异不明显。
图2显示了对利率(I)施加一个标准差的正向冲击后,东、中、西部区域就业的响应情况。给定利率(I)一个标准差的正向冲击,相当于提高利率,三大区域就业均产生负向响应,东部地区响应最为强烈,先是迅速下降,在第4期达到-0.035,然后缓慢下降,20期后稳定在-0.045;其次是中部地区,第6期后响应值稳定在-0.02;西部地区反应最小,稳定在-0.013。这说明紧缩的价格型货币政策对就业存在抑制作用,且长期各个区域的就业效果显著不同。
当前我国货币政策正从数量型为主向价格型为主转变,当以提高就业水平为货币政策调控的首要目标时,价格型货币政策优于数量型货币政策[25],但从实证结果来看,价格型货币政策对就业会产生显著的区域差异性,而数量型货币政策就业调控效果的区域差异较小,这一结论与孙天琦、刘玄等的研究结论相一致。这主要是因为数量型货币政策是通过公开市场操作等直接对货币供应量进行调节,进而影响就业,因此区域差别较小;而价格型货币政策是通过调节利率,影响市场预期和微观经济个体行为,进而间接影响就业,我国东部区域居民受教育程度较高,信息收集优势较强,因此对政策反应更敏感[26]。
2.汇率对就业的非线性影响
由于篇幅有限,无法展示所有省份汇率对就业的影响。考虑到贸易量与汇率关系紧密,本文分别从东、中、西部选取2018年进出口最多的省份,分别为广东 (7.16万亿元)、河南 (5512.7亿元)和重庆(5222.6亿元)分析汇率对就业的非线性影响。
图3表明,汇率对就业的影响为非线性关系,总体来看,汇率对就业的影响存在门槛效应,门槛值大致是125,随着汇率的上升,就业表现为促进-抑制的两阶段现象。当实际有效汇率小于125时,汇率的就业弹性为正,即汇率上升对就业有促进作用,这是因为汇率的提高一方面可以降低进口中间要素成本,另一方面通过影响投入要素替代,优化生产要素配置,最终降低企业生产成本,从而增加就业岗位。且此时整体汇率较低,对出口的不利影响较小,因而总体上对就业呈现促进作用。当实际有效汇率上升至大于门槛值125时,汇率的就业弹性为负,此时汇率上升对就业转为抑制作用。这是因为汇率上升使出口产品价格过高导致销量减少,最终降低出口部门就业。出口是长期拉动我国经济增长的一大主力,2018年出口总额16.42万亿元,占当年GDP的18.24%,因此过高的汇率导致出口降低,对就业带来的不利影响远大于由要素成本降低对就业的有利影响,最终呈现净的负效应。
三个区域(三省分别代表)汇率的就业弹性也存在差异,东部和中部汇率的就业弹性较为相近且远大于西部,这主要是因为东部和中部地区贸易开放度更高,进出口较多,2018年进出口排名前10的省份中东部就占8个,因此受汇率的影响较大,汇率的就业弹性也更大,朱永行、张德远等的研究也得出一样的结论。值得注意的是,自2005年汇改后,我国人民币有效汇率一路上行,从2005年的84到2015年高达131,此后汇率出现回落,并在门槛值附近波动,2019年2月人民币实际有效汇率为126.32,结合本文研究结论,当前汇率的就业弹性较小,因而无需过多关注汇率对就业的影响。且随着汇改的进行,汇率市场化程度越来越高,对就业的调控主要还是依赖于货币政策。
我国正处于经济转型的关键时期,稳定和促进就业是当前宏观政策调控的优先目标,分析货币政策、汇率对区域就业的影响具有重要意义。采用1978-2017年中国31个省(市、自治区)面板数据,考虑变量的空间关联性和汇率-就业的非线性关系,构建半参数全局向量自回归模型(SGVAR),探究数量型和价格型货币政策对就业的区域效应,以及汇率对就业的非线性影响,得出以下结论:首先,扩张的数量型货币政策对就业有促进作用,短期内存在显著的区域差异,但长期来看,三大区域就业响应存在趋同态势,东部和中部地区就业响应几乎一致且略高于西部地区。其次,紧缩的价格型货币政策对就业有抑制作用,且存在显著的区域异质性,东部最敏感,中部次之,西部最弱。最后,汇率变动对区域就业呈非线性影响,当实际有效汇率小于门槛值125时,汇率的就业弹性为正,此时汇率提高对就业有促进作用;当实际有效汇率大于125时,汇率的就业弹性为负,此时汇率提高对就业存在抑制作用;且汇率的就业弹性存在一定程度的区域异质性,东、中部地区由于贸易开放度更高,弹性也更大。对此,提出以下建议:
第一,实行“就业目标制”为导向的货币政策,将促进就业放在首位。以往我国货币政策的首要目标是维持币值稳定,也取得较好效果,我国通胀水平维持在安全范围,温和可控,但近年来,低通胀低就业、高增长低就业问题逐步显现,解决就业问题刻不容缓。随着中央政府将“就业优先政策”置于宏观政策层面,摆在“六稳”之首,货币政策也应及时转向“就业目标制”为导向,将促进就业作为调控的首要目标。
第二,实行区域货币政策,促进区域协调发展。当前我国不满足最优货币区条件,统一的货币政策对就业存在显著的区域异质性,东部沿海地区拥有更高水平的存贷款规模、高效的金融服务水平、更大的社会融资潜能和更为活跃的民间金融活动,对货币政策和汇率变动的反应程度最大。因此,“一刀切”的货币政策为不同地区带来的就业治理效能也将不同,这在当前我国不同地区之间发展不平衡和不充分的态势之下,是必须考虑的重要因素,建议实行区域货币政策,缩小东西部差距,促进区域协调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