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04-07 17:48赵景胜
当代人 2020年1期
关键词:金农粮食局稻米

这一年刚进秋天,暑热还没有褪尽,树上还没完成交尾任务的夏蝉,做着最后的嘶鸣。各种植物都追着赶着开花,迫不及待地结果,仿佛怕不赶趟似的着急!有农谚说:立秋一过,寸草都结籽。大概不结籽的就结不了了,晚了的也成熟不了了吧!

秋天的到来,让市政府周正君秘书长有点心神不定,一个久经沙场看惯风云的人物,也遇到了情感的迷局:他又“恋爱”了。他被一个年轻美女“迷”住了,好像又回到了年轻时代,又有了初恋的感觉。现在他的大脑里反复出现着两个名字:李梅娜,李美娜;一个是金农公司的老板,一个是自己大学时期的初恋。两个女人不停地在他脑海里出现、叠加,搞得他神魂有点颠倒,茶饭有点不思。

怨就怨回老家那次和老同学老郑的喝酒,是那次酒局让老周认识了李梅娜,是李梅娜搅乱了老周的心。

那年周秘书长五十七岁,中等身材,方脸宽额,头发略显花白,一丝不乱的发型和略微发福的肚腩,更显得他睿智沉稳。由于干部政策调整,他退出政府秘书长现职,二线了。

本来“二线”是个好事,不用再忙碌了。但忙惯了的人,就像奔跑的火车一样,急刹车还真有点刹不住,冷不丁地刹住了也让人有点不好受。再加上老婆整天叨叨这,叨叨那,更让他在家待不下去,有了一种“逃走”的想法。

老周的婚姻其实就是政治婚姻。大学毕业工作后,他自己为了职务上的“进步”,就“从了”老领导的女儿。虽说老婆长得也不丑,但大小姐的脾气,总让他有种“吃软饭”的感觉,抬不起头来。在外头虽然有头有面儿,但在家里基本上说了不算。特别是前几年老婆查出宫颈癌后,叨叨得更厉害了。开始他还理解,还同情,认为是病“拿的”,但时间长了就受不了了:自己做得够不错了,老婆还是埋怨,还是不知足,这让他很憋闷,无处排遣。特别是老婆有病之后,也没有了床第之欢,整天看病,工作,工作,看病,身心俱疲,生活早没了乐趣!50多岁的男人,其实并不老,生理上的欲望还会时不时地冒出来,但老周还能把持得住。

这次回老家,老周只为出来透口气儿,所以他没有惊动他人,只告诉老同学,老家的县委书记老郑。晚上老郑请他喝酒叙旧,作陪的只有金农公司的老板李梅娜。

李梅娜三十五六岁的样子,金农公司和金农房地产公司的老板,大学生创业成功的样板。年轻有为,肤白貌美,早就该嫁人的年纪,却因为一心追求事业,就把自己剩下了。不是嫁不出,而是没有合适的嫁。不过,这样也好,行动自由,了无牵挂!她的性格、行事风格深得郑书记的赏识,否则,这么小圈子的聚会是不会让她参加的。

老周初次与她相识,就有不一样的感觉:不但李梅娜的名字让他想起了初恋李美娜,而且她那姣好的面容,得体的举止,大方的谈吐,都有一种初恋李美娜的影子。特别是她那眼含秋水的细语:哥——,更让他心跳加速,兴奋异常!

那晚酒喝了很多,嗑也唠得很细,但他却没有醉的感觉。酒意阑珊之后,他有了一种久违的冲动:我要“收编”了她,我要为她当牛做马!也许这份痴态被老同学看出来了,老郑当場建议他给金农公司当顾问,他欣然接受了!

就在那晚的饭局上,老周得知李梅娜的金农房地产公司由于国家政策调控,银行银根收紧,已经到了资金链断裂的边缘,而且她的金农公司的稻米油,由于国际市场的突变,产品出口受阻,内销又不畅,也是经营困难,举步维艰。没有资金回笼,就不能给房产公司资金支持。每天都是钱、钱、钱,哪哪都要钱,钱都快让李梅娜崩溃了!

老周深知,钱,现在是李梅娜的“软肋”,只要给她解决了资金问题,“收编”李梅娜只是个时间问题。

怎么才能解决钱的问题呢?浸淫官场多年的老周还有很多资源可用,在任时帮人办了很多事,留下了很多人情,现在是到了有所收获的时候了。李梅娜金农公司的稻米油是个不错的选题,如果把她积压的两千多吨产品变现,岂不是既盘活了油脂公司,又解了房产公司资金之困,岂不是一箭双雕的神来之笔?!

理清思路之后,老周就去了市粮食局,拜访他的老友——张局长。他刚一落座,张局长就先开口:“老兄,有啥事儿?说吧!”

“知我者张老弟,今天找你,没啥大事,我想问食用油储备还搞没搞啊?”老周问。

“搞哇,今年正好到期,推陈储新。目标任务还是两千吨。怎么老兄关心起我们的业务来了?”张局长打趣道。

“不是关心你们的业务,是我有个事想请你帮忙!”老周说。

“老兄的事,就是我的事,只要我能办到的,全力以赴!”张局长表态。

“其实,也不是大事,就是想让你们把储备油换成金农公司的稻米油。”

“老兄,有难度啊。”张局长迟疑道,“储备油的品种上级规定都是当地的大路品种,像花生油,大豆油。稻米油是稀缺品种,一是怕数量没保证,二是怕推陈储新的时候不好处理。再说,就是我们同意,还得发改局、财政局、农发行三家联合签批才能实施,怕通不过呀!”张局长蹙起了眉头。

“没事!只要你粮食局同意,其他单位我去做工作。”老周说。

“那我们就试试。不过我得先在我们局班子会议上统一一下意见。”张局长表态。

从粮食局出来,老周就奔了发改局。发改局是他崛起的地方,老同事、老下属一大堆,现在的局长就是过去的同事,他一说明来意,对方马上表态,只要粮食局打报告上来,他就批。

老周满心欢喜,马不停蹄地赶往下一站——财政局。并跟自己的老领导、主管财贸口的李副市长打好了招呼。很快事情就被他“搞定”了。

在稻米油成功入库,四千八百万资金到账后,李梅娜请老周单独喝酒,喝到情深处,她举起满满一杯,动情地说:“哥,大恩不言谢,一切都在酒里了。这杯酒我干了!”这一晚,他们喝了很多酒,李梅娜投怀送抱,被老周成功“收编”。

那一晚,老周想了很多,谁说女的都一样?净他妈骗人!女人可大不相同,一人一个味儿,谁用谁知道!他感到自己苦建了几十年的理想大厦崩塌了,随着欲望释放的一瞬间,碎成了一堆乱码!

有了资金的注入,清理了不良库存后,金农公司的房地产又像游戏里怪物注射了生命一样,满血复活。

可惜好景不长,金农公司的房地产在高歌猛进之后,随着调控政策的不断出台,也迎来了停滞期,房子卖不动,资金又被套牢了。

就在市场活动波澜不惊的时候,政治生活中的反腐力度却在不断加强,中央打虎拍蝇猎狐活动搞得如火如荼。各地纷纷成立巡察组,老肖也被抽调市委巡察组工作。

这个巡察组由武善文副组长牵头,老肖和从财政、审计、公安等单位抽调的7名同志组成。转业军人占多半,虎虎生威都是“汉子”。老武56岁,和老肖一样都在纪检部门办过案,心思缜密,办事果断。虽然他这次以副组长身份牵头,但大家都看好他早晚有一天要“扶正”。老武有个爱好,就是下象棋。他不爱和别人下,专找老肖这个“软柿子”捏,因为老肖无论怎么努力,都是他的手下败将。但老肖不生气,谁让他俩投脾气呢!

巡察粮食局刚开始的时候,一切都还正常。然而,就像深渊的静水一样,往往越平静越深不可测。果不其然,在市油脂公司召集下属企业职工开座谈会的时候,就出事了。

当时,有职工代表提出一个问题:“我们现在都开不出工资了,而金农公司欠我们油脂公司食用油代储费还赖账不给,你们巡察组管不管?”在场的油脂公司党支部书记老马立即制止,“那是企业之间的经济纠纷,与这次巡察无关,你不要瞎咧咧!”“我瞎咧咧?你在里边得好处了吧?为啥不让反映?”职工代表反唇相击。“对,当着巡察组的面,你们班子应该给大家一个交代!”又有代表起哄,会议场面失控,只好先散了。

巡察组一看这情况,赶紧找马书记谈话了解情况。马书记只好把事情做了一个简要介绍:金农公司前两年和油脂公司签订一份合同,由油脂公司代储食用稻米油两千吨,总价款四千八百万元。这些钱由油脂公司从银行贷款给付金农公司,而每年产生的利息和保管费用二十多万元,由金农公司支付给油脂公司。稻米油的轮储期为两年,到期稻米油由金农公司回收处理,其折价损失也由金农公司承担。

老武和老肖不禁疑问,本该由财政负担的国储油贴息和保管费用及折价损失,怎么由金农公司负担?

马书记说,“我也弄不清楚。这事,局里的铁铮副局长清楚,他管业务。前两年金农公司合同执行得不错,费用都能及时到账,今年是第三年,金农公司提出,轮储油由他们自己代储,由银行、油脂公司通过视频在线监管。油运走了,保管费也不付了,银行贷款利息也不付了,闹得我们公司还得替他们还贷,公司经营发生严重危机,我们都快下岗了,也别怪职工代表闹,实在是没办法了。”

听了马书记的汇报,大家心情很沉重。从市油脂公司回来,老武马上召开了巡察组会议,布置了分工:由老李老刘查清资金的来龙去脉和金农公司的欠息欠费情况;由老肖配合老武找铁铮副局长谈话,彻底搞清轮储油的所有情况。

第二天,老肖和老武找铁铮副局长谈话。铁铮坦言,“两年多以前,前任局长老张组织召开班子会,提出把花生油轮换为稻米油,我首先表示不同意。由于我不同意,后来运作这方面的事,也没让我参加。我原来以为他们弄不成,因为这个事不是粮食局一家就能决定的,可也不知道怎么搞的,他们竟弄成了。”

老肖问:“你们四家有没有批文?”

“应该有。可以找办公室要。”铁铮答。

告别了铁铮副局长,老武他们一合计,根据已掌握的材料,决定抓住这个问题不放,查它个水落石出,明明白白。

然而,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消息也不知道通过什么渠道传到了李梅娜和周秘书长的耳朵里。李梅娜年轻,没有见过这个阵势,很是慌乱。老周却淡定地说,别慌,我探探情况再说。

从金农公司回到市里,老周组了酒局,邀请旧友新贵喝酒叙谈。大家很是尽兴,都说这两年老周越来越年轻了,头发也变黑了,面色也红润了,神采奕奕,容光焕发了。夸奖的人也许言不由衷,是客套,但听的人却很受用!头发变黑是假的,焗染的痕迹在,人们并不揭穿。但精神头大好,一点都不假。这都是梅娜的功劳。老周深知,自己不能老不敢老啊,要不怎么和梅娜般配呢?

酒席之间,老周“不经意”提起了现在的热点——巡察,大家也就东一嘴西一嘴说起来。有人说,这几个被巡察单位都是有这样那样问题的,什么例行巡察,简直就是重点巡察!有人说这几个巡察组的人选,不是要重用的,就是要提拔的。其中一个人说,副组长老武,就是巡察粮食局的老武,也是考察培养的对象。

听说巡察粮食局的老武也是考察提拔对象,老周先是一怔,后是一笑,一个坏主意从心底而生。几天后,市委组织部长的办公桌上就多了一封检举老武生活作风和经商做生意问题的举报信。

就在老武他们紧锣密鼓调查的时候,老武接到巡察办公室打来的电话,通知他马上回办公室参加组织部组织的考察会。老肖在旁边逗老武:“组织考察是好事啊,看来扶正有戏了,事成之后,你得请大伙儿喝酒啊!”

“八字还没一撇呢!”老武嘴上这样说着,脸上却带着笑,屁颠屁颠地走了。

可是下午他回来时,一脸严肃,一声不吭,闷头干活。在大家的追问下,他才道出实情:“没我啥事,提了三个组长。上级给我们派了新组长,暂时不能到位,还是继续由我牵头。”

一听这个情况,大家都为老武鸣不平,论资历,论年龄,老武都符合要求。这次如果他轮空了,在退休前扶正的机会怕是为零了,毕竟年龄摆在那儿呢,“过口”了,谁也没有办法!

第二天,老武打来电话,说他感冒了,要养两天,让大家继续工作。其实,大家心里都明白,老武受伤了,而且是内伤,伤自尊了。疗伤,特別是“心理创伤”,确实需要待几天。

三天后,老武上班了。看样子精神不错。老肖赶紧向他汇报最新进展:“文件找到了,问题麻烦了。涉及李副市长了,我们还往下查吗?”

“查!坚决查!”老武略一停顿,坚定地说:“我们的任务就是巡察问题,查不出问题是我们的能力问题;查不查问题是我们的态度和立场问题。至于问题涉及的人和事,处不处理,怎么处理,都不是我们考虑的事。我们只求专心做事,但求无愧我心!这样,我根据目前已掌握的情况,安排一下明天的工作:老肖、老李和我结合油脂公司的同志去金农公司进行油品取样。主要有两个目的,一是看油品数量够不够,有没有盗卖和挪用情况;二是看储存的是不是新油,有没有以陈顶新、欺骗操作的情况。其他同志继续完成手头的工作。”

第二天,巡察组与油脂公司的同志带着取样和计量工具,分乘两辆车向一百多公里外的金农公司出发。汽车在高速公路上奔驰,一百多公里,时间不长就到了。原定的李梅娜接待,没有见到,说是临时有事出去了,周秘书长出面进行了接待。

大家忙介绍组长老武给老周,两人握手,彼此都深看了对方一眼。老周心里明白,来者不善,善者不来。但没啥大不了的,我见过的世面多了,还怕你不成?老武也明白,碰上对手了,果然老奸巨猾!不怕你奸,也不怕你滑,就不信狐狸没尾巴!

经过现场实地查看,稻米油确实在大罐里储存,数量按他们的介绍似乎也够,每罐分别取样封存后,送油料检验所检验。

三天后检验报告出来了,和巡察组预测的一致,酸价过高,氧化值过高,是陈油无疑。金农公司根本没有出陈换新,而是继续用陈油充数。

梳理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老武他们终于弄清了这个借轮储油的名义,以每吨高出市场价格数千元的黄金油为幌子,骗取国家储油资金四千八百多万元的基本事实。

在写问题线索报告的时候,老肖悄悄问老武:“兄弟呀,涉及上边领导了,这个问题报上去,可能对你不利呀!”

“报吧,我也就这样了,没事!”他虽然说得轻松,但老肖知道他心里承担着很大的压力。

时间过得真快,巡察组圆满完成任务解散之后,又过了半年,老肖听说市油脂公司以合同纠纷为由,起诉了金农公司;而李副市长因工作突出,荣升省发改局局长,发挥更大的作用去了!

老肖回原单位工作后,看过一次老武。那天,俩人又下了一盘棋。这次本来铁定要输的棋局,却楞是让老肖下成了平局。老肖看出了老武的不在状态,也深知自己的棋艺并没长进,就打起了圆场:“平了,平了,不算输啊!”老武却一边挠头,一边自言自语:“好好的开局,怎么就下成了残局呢?怎么就成了残局呢?”

(赵景胜,公务员,文学爱好者。曾发表经济论文、诗歌等多篇。)

编辑:安春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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