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丽梅 卢玉竹 杜佩霖 王 晖◇
近年来,成都提出了建设“公园城市”的构想。根据《成都市美丽宜居公园城市规划》,要按照“可进入、可参与、景区化、景观化”的公园化要求,打造山水生态公园场景、绿道公园场景、乡村郊野公园场景、城市街区公园场景、人文成都公园场景、产业社区公园场景。建设“公园城市”的构想在成都城市规划建设史上具有开创性意义,它是满足人民美好生活需要的重要路径,将有效推进绿色生态价值转化,提高成都城市品牌形象和竞争力。城市景观成为成都公园城市建设的重要内容,它既是城市居民的视觉对象,也是其生活形态的反映,通过可视的、可体验的形象提升民众对城市环境的直观感知,建构了人们对城市的体认和印象。城市景观形象日益成为现代社会观念输出的重要渠道,而景观亦成为文化观念传播的必争之地。城市文化景观影射出人们生产生活过程,是城市文化和精神文明的体现。人们生活在特定的城市区域,随着时间的推移,不仅会对区域形成丰富的经验感知,而且也会感受到景观背后的观念影响。
成都东郊记忆的前身成都红光电子管厂,是成都“三线”建设的历史见证。在成都城市建设的过程中,亲历了工业文明转向。东郊记忆的建设采用了当时国际工业遗址常用的“修旧如旧,旧房新用”的手法,保留了电子管厂原有的红砖厂房建筑,将中国建国初期计划经济时代的工业美学与当下的创意经济体相结合,成为商业展演、文创开发、休闲娱乐等多形态的文化园区,集城市公园、旅游园区、文化街区为一体,是成都文化创意产业高地。东郊记忆文化景观既表现了成都城市历史中特有的、不断积淀的文化意义和景观特征,也融合了今天普遍的、不断创新的社会发展特征和各项景观营造技术①郭晓:《武汉城市文化景观类型研究》,武汉理工大学硕士学位论文,2006年,第20页。。东郊记忆的文化景观包括了工业文明时期物质层面的整体构建,也包括了精神层面的时空展现。东郊记忆中保留了成都城市工业发展进程中的历史片段,以当代商业空间表现艺术生活化和生活艺术化的多元样态。虽然主体是工业厂房里的各种生产生活建筑,但不只是对工业空间和建筑的简单呈现,城市流行文化和生活方式的置入让其形成了含混、不确定的景观文化。正是由于东郊记忆文化景观的多样和丰富,让笔者对其景观叙事产生了强烈的兴趣,对其景观叙事线索、景观叙事载体和景观叙事方式进行总结,以期对成都公园城市景观建设提供一些思路。
景观叙事是基于叙事学的相关理论与方法来分析、理解、审视景观的基本要素、空间结构、文化语义及其建构策略,进而有效建构主体性或在地性的景观及其认同。景观叙事是一种认知、表达、塑造、评价景观及其文化意义的方法,用这种设计方式可以架起设计师和使用者之间的桥梁,唤起其感官对美学的感知,更好地构建起景观叙事中主体和客体之间相互依存的关系②沈茹羿:《基于景观叙事视角下的杭州花港观鱼公园更新设计研究》,浙江工业大学硕士学位论文,2019年,第14页,第19页。。在景观规划和设计中,叙事线索是隐形的,其通过一定的设计逻辑和组织方式将各类空间、场景、景观节点组织起来。现代景观设计中通常根据主题、空间功能或是使用者体验的感受来组织空间,联系起一系列的场景和元素,以创建不同空间之间的相关性。空间主题的协同性和体验的连续感与趣味性,是叙事线索布局的关键③沈茹羿:《基于景观叙事视角下的杭州花港观鱼公园更新设计研究》,浙江工业大学硕士学位论文,2019年,第14页,第19页。。景观叙事线索充分调动空间中的各种场景和元素,从使用者或体验者的角度出发,从时间上保证各种景观能够形成引入、过渡、高潮、结尾等体验感受,同时从空间上将空间中各个场域以“聚、散、离、合”的节奏体现出来,如同交响乐中各种乐器的协同演奏,不同大小、材质等的景观构成动态的连续空间。
从东郊记忆导游全景图(图1)中,我们可以清楚地看到,该园区所处的空间较方正,道路、建筑以及各种景观小品被长长短短的不同次级的直道连接起来,仅临东郊记忆东路的地块有较大弧度的景观存在。在大的空间关系中,各类建筑呈现出轴线形分布样态,尤其是宽约10米的中央大道,贯穿东西方向。同时,以它为界,园区进行了不同的功能分割,一面是以国际艺术展览中心、演艺中心、成都舞台等为主的展演型项目,一面是展现工业美学的火车头广场和各类厂房。这是东郊记忆的物理空间线索。在东郊记忆文化景观叙事中还存在一条精神层面的线索,该线索将园区内红光电子管厂内部巨大的烟囱和传送带等工业遗存景观、宣传口号和图像等“红色文化”景观和依据当下大众文化创作的“古道”和音乐符号雕塑等商业景观串联在一起,让东郊记忆跨越了不同历史空间,唤起人们的情感回忆。
图1 东郊记忆导游全景图
景观叙事载体更多的是指物质的存在,是一种有色彩、肌理、材质、形状的客观存在。在东郊记忆景观叙事中,除道路和绿植以外,其叙事载体主要有三种:
一是建筑。东郊记忆的前身是红光电子管厂,该厂是新中国成立初期,“一五”建设期间在苏联指导下建设的项目。建筑中有不少苏式建筑的符号,比如尺度较大的拱券结构、平面规整、左右呈中轴对称、主楼高耸,中间高两边低。当然,东郊记忆的主体建筑材料采用了红砖,地面铺装和建筑内有不少水泥质感的直接呈现,这与园区周围国际主义风格的建筑有很大不同,给游客视觉和心理体验的反差较大,传递出了浓浓的时代感。
二是工业遗存设施。由于东郊记忆是在保存电子管厂原貌的基础上改造而来,其间留下了大量钢铁材质工业的设备,体型巨大的蒸汽管道、锈迹斑斑的传送带、高耸的红砖烟囱、包含着历史信息的机床等。这些工业遗存对于传递园区的历史信息具有明确的表达作用。它们被设计者按照一定的逻辑结构和方式,有组织和结构地编码、组合在不同的空间关系里,任由观看者从自己的角度地解码,从而理解、掌握这些信息的意义。
三是各种艺术图像符号。这些图像符号主要有平面和立体两种形式。平面符号有不少体现时代特色的宣传标语,如“党叫干啥就干啥,作一个齿轮和螺丝钉”等。这些宣传标语用粗壮的黑体字书写在园区的各种墙面上,反映着那个轰轰烈烈搞国家建设时代的精神追求和向往。同时,也加强了东郊记忆的体验氛围,仿佛让人回到了那个火红的时代。除了有鲜明特色的宣传标语外,东郊记忆园区的墙面上还有不少与标语相匹配的大尺度宣传画。宣传画亦采用了黑白木刻版画表现手法,用简洁的形表现斗志昂扬的工人阶级积极向上的精神面貌,人物无一例外的都是面容坚定,目光看向前方,与同期流行的“红光亮”美术风格创作保持着默契的一致(图2)。其间穿插着当代流行涂鸦作品——卡通风格的人物、各式与商业项目匹配的音乐图形、与“红光亮”人物形象混搭的波普创作(图3)。这些作品活跃于东郊记忆的不同角落,将不同的时代连接起来,营造出园区独特的氛围。立体的图像景观主要是雕塑。其中有反映红光电子管厂生产状况的写实性作品(图4),反映当代大众流行文化的创作(图5),以及反映园区音乐展演特色的作品(图6)。这些艺术图像符号作为景观叙事载体,一方面将东郊记忆的历史故事以可见的形象讲述出来,另一方面以艺术的形象加强了景观的社会语境。
图2 “干部警示录”宣传画
图3 “无线音乐”宣传画
图4 写实性雕塑
图5 现代风格雕塑
图6 音乐表演雕塑
景观叙事要在一定的时间维度和空间内将景观的主题表现清楚,传达出固有空间的独特属性,犹如文本写作中写作技巧和写作手法的合理使用有助于作者的思想被读者所理解一样,景观叙事中叙事方式是否得当,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了游览者是否能正确接收到设计者拟表现的信息。基于景观叙事线索,东郊记忆景观呈现出两个明确的表现路径:一条是体现红光电子管厂工业生产、生活等历史信息,另一条是表现当下的消费文化和人们对时尚生活的追求,毕竟东郊记忆的定位是一个文化创意产业园区。两条路径之间存在着几十年的时间跨度,且时代审美意识和观念有很大的不同,如何协调这两者之间的关系,使其和谐共处?东郊记忆的景观设计者们在景观叙事方式上没有使用折中的方式,而采用了强化差异性的“并叙”的方式,将还原性叙事和创造性叙事有机地结合起来。
东郊记忆的建筑景观较严格地遵循了“修旧如旧”的思想,园区大部分的建筑保留了红光电子管厂时期的样态,同时厂区内巨大的烟囱、钢架式传送带等具有鲜明工业文明特征的工业遗存设施也一并保留。这些富有时代历史信息的景观给东郊记忆的场所体验营造出了工业遗址的氛围,是一种典型的还原型叙事。虽然,作为历史遗存,这些建筑景观不能作太大的改动,但设计者既尽可能地利用现有文脉中出现的自然元素,又考虑了现存的环境因素,在细节上对这些工业设施进行了现代性的艺术处理。比如将机床进行直接展示,将其作为一个时代符号,如同杜尚的现代主义作品《泉》,在异化的空间关系里出现了一个“新”的雕塑作品;原本具有强烈实用的蒸汽阀门被有意识地涂上鲜艳的颜色,使其呈现后工业时代的形式美感;更有扳手这种小生产工具在体量被无限放大后,搁置在草地上,成为工业美学的代言(图7)。这种小的细节也会是决定性的,既部分还原了历史,又在某种程度上融入了后现代景观的创造性叙事。
图7 红扳手
东郊记忆一度名为“成都东郊音乐公园”。园区内的音乐元素随处可见,尤其是在中央大道两旁有不少音乐主题的雕塑——拟人化的音乐符号小人、倾情演出的人像等。平面图像有与电子管厂留存的宣传画风格一致的美国已故摇滚巨星迈克尔·杰克逊的黑白版画式墙绘。更有让人印象深刻的,是在灰色建筑立面上以高浮雕形式表现的头戴耳机、似破墙而出的立体小人(图8)。这些景观以强烈的现代意味强化了园区的音乐展演主题,用创造性的叙事方式传达信息。这种叙事方式具有典型的后现代主义景观特点,它关注当下人们的生活状态,追求景观意义表达的直观性,采用大众的、通俗的、消费性的符号或形式来表达意义和传达信息①沈守云:《现代景观设计思潮》,武汉:华中科技大学出版社,2009年,第129页,第152页。。这种创造性的叙事方式部分地消解了还原性景观叙事带来的信息疏离感,强化了两个不同时空的对比关系,使人产生一种时间交错的虚幻感。
图8 高浮雕墙面作品
作为成都城市文化景观的重要作品,东郊记忆景观有两条明确的景观叙事线索,其景观叙事载体围绕着线索使用了红光电子管厂原有建筑、大部分的工业设施以及平面和立体的图像符号来传递历史信息,强化园区的现代商业定位。在景观叙事方式上应用了“并叙”手法,将还原性叙事和创造性叙事有机结合在一起,形成了一种典型的后现代景观语汇。这种后现代景观使用地方性、历史性和通俗文化等符号来进行意义的表达,从而增进了景观的可对话性和交流性,景观的意义更容易为人们所接受。后现代主义景观一般都有明确的表达意图,但由于推行“观赏者中心论”的意义表达思想,使得景观的意义走向了多元化和不确定性②沈守云:《现代景观设计思潮》,武汉:华中科技大学出版社,2009年,第129页,第152页。,这在一定程度上削弱了东郊记忆的历史场域感。从总体来看,东郊记忆在空间功能和文化重塑上对原有的工业文明进行了再生产,成功地使其成为成都城市地标。东郊记忆的景观符合成都公园城市建设“可进入、可参与、景区化、景观化”的公园化要求。其景观叙事线索清晰,景观叙事载体明确,景观叙事方式合理,可为成都其它公园场景景观设计提供参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