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区规划:参与式社会空间再造实践

2020-04-02 20:01刘佳燕沈毓颖LIUJiayanSHENYuying
世界建筑 2020年2期
关键词:社区

刘佳燕,沈毓颖/LIU Jiayan, SHEN Yuying

1 背景:转型背后的挑战与机遇

当代中国社区规划的迅速发展,可置于社会转型、城市发展模式转型和学科转型的宏观背景下加以审视。

当前社会步入重大转型期,全球化、新技术革命、后工业化、城镇化和老龄化等浪潮带来新的社会阶层分化、社会流动加速和社会冲突复杂化。社会群体对于平等、公正等发展权的诉求日益突出,公共领域和市民意识成为社会治理的重要内容。另一方面,越来越多的农民工“举家迁徙”,2.4亿流动人口面临落户选择,人们对于乡愁、家园等归属感的渴望,使得新市民、新家园等议题日益成为建设和谐社会的关注点。

其次,随着中国城镇化进程步入“新常态”,2019年中国人均GDP首次突破1万美元,城市发展模式呈现从高速扩张、粗放增长向存量更新、品质提升转型的趋势,以往资源大进大出、全盘置换的开发模式难以为继,深深锚固在既有场地上的复杂资源网络和利益格局成为不可忽视的前置条件——可能是制约,也可以是资产。回归人本与生活,成为今天城市发展的关键议题。较长时期以来微观人居环境和社区发展的相对滞后,制约了民众对于改革开放红利的体验和认同。

最后,现代科学发展经历了从学科分化向问题导向的学科综合的转型。面向城市研究的学科交叉与创新日益丰富,而在实践领域,城市规划、建设与管理积极探索“多规合一”,以及建设跨学科、跨行业的综合管控平台,但关注点主要集中在技术对接和管理平台的整合,知识整合和行动整合相对欠缺。

由此带来诸多挑战,尤其体现在社区层面:

(1)城市社会治理重心下移,亟需基层建制和能力现代化的保障。党的十九届四中全会要求社会治理和服务重心向基层下移。2020年1月1日实施的《北京市街道办事处条例》明确了街道办事处的权责范围,为基层减负、赋权并提供更多保障。更多资源、服务和权力下沉的同时,基层规划、建设和管理中的制度、组织和能力建设却成为制约瓶颈。很多街道办事处缺乏专门的规划机构和人员配置,财政预算中没有规划设计费的开支,社区参与缺乏有效的实施方法和技能支撑……导致基层实践与宏观“美好”的城市规划和发展战略之间出现巨大落差。

(2)以人民为中心的发展理念,亟需全方位规划实践的转型支持。政府对于民生福祉的关注度和资源投放力度与日俱增,但要实现“民生工程得民心”面临3个挑战:(1)从“精细化”到“精准化”,自上而下的资源投入和服务供给如何实现对真实社区需求的精准响应;(2)从“标准化”到“多元化”,应对日益分化的社会需求,如何因地制宜,在公正、效率与个性化之间找到平衡点;(3)从“为人的规划”到“与人的规划”,面对复杂的城市问题和社会格局,精英决策、单方主导、单向投入的规划建设和管理机制遭遇诸多制约,如何吸纳社区相关利益者,通过沟通协作促进共识和认同感。

(3)社区治理创新与空间发展实践的互动推进,亟需拓展新的知识架构和技术体系。历史经验显示,城市重大转型期往往催生大量新的跨学科知识体系和技术范式。当前中国面临社会经济转型与重构、空间扩张与更新、人口聚集和疏散等现象在时空间的高度压缩,城市规划从精英主导的技术蓝图模式转向对沟通式和协作式规划的关注,社会学呈现“空间转向”,以及从聚焦社会研究向社会干预的拓展。科学、技术与社会研究(STS)总结,技术决策中专家与公众的关系从早期的“专家权威时代”到后来的“民主时代”,当前正走向“专长(expertise)时代”,规划作为涉及“地方性利益”的技术体系,在其制定和实施过程中,如何协调技术与政治、专业性与地方性知识之间的关系成为不可回避的核心问题[1]。这些新的现实挑战,是既有学科边界内难以独立求解的问题,也无法简单套用西方经典理论或技术框架,需要扎根中国国情和地方实践积极探索。

2 社区规划的源起、内涵与原则

2.1 社区规划的源起

在全球发展视野下,社区规划的研究与实践演进已有百年历程,并呈现出从聚焦物质空间的发展与改良工具逐步走向综合性与多元化的演进态势。具体可分为以下4个阶段。

(1)20世纪初到二战,大规模工业化与城市化进程背景下,社区规划作为一种发展的工具介入到城市空间的生产过程中,社区被视为空间规划的基本单元。“邻里单元”思想是这一时期的重要理论,它构建了一种理想的微观社会-空间模型,将规划的基本单位由此前城市美化运动所关注的街区、道路,转为以邻里为基础的更为复杂的社会空间单元[2]。

(2)二战后到1960年代,面对由于城市更新频发的社会问题,社区规划力求通过社区层面的物质环境的改善来服务于社会改良的目标。但在此过程中,在“空间环境决定论”影响下,大规模物质空间更新由于对日常生活、地方关系和社会网络的忽视,很多时候加剧了空间同质化、空间隔离等问题,从而引发了人文主义城市思想对此的批判与反思。

(3)1960年代至20世纪末,基于对单一空间手段解决社会问题局限性的反思,社区规划转向探索一种融合了社会、政治、经济和空间发展的综合性方法,关注市民参与、政府权力下放、市场力量介入等规划制定程序与治理的问题,且呈现出多元化的规划形式。拥有系统性操作框架的综合型社区规划模式逐渐兴起,强调以社区行动为落脚点,政府、市场、社会多元主体协同参与,通过社区行动计划、社区战略等实现环境、经济、社会等发展议题的全面融合。

(4)21世纪以来,社区规划开始面向更多全球化的新问题、新挑战,包括气候变化、能源问题、灾害应对、可持续发展等[3]。基于地方性与全球性相叠合的视角,在自然、社会、政治、经济、文化、种族等广泛的背景下,重新理解社区的意义、功能与结构,并重点关注形塑关系网络、社区共识、地方依赖等的社会过程,以及发展社区主体性、自组织能力、多元协作等的行动过程。

2.2 社区规划的内涵

社区规划,又称社区发展规划或邻里(发展)规划,英文对应“Community (Development)Planning”“Neighbourhood (Development)Planning”等。欧美国家的社区规划多呈现为关于社区的社会规划,作为解决社区社会问题、进行社会改良、推动社区发展的手段和过程,通过公众参与和互动式的规划设计过程,让多元化的社区成员(利益相关者)共同推动包括制定社区目标和社区规划方案、挖掘和引入资源/资金、实施规划方案以及对地方规划政策再评估等的一系列行动[4]。英国政府2011年颁布的《地方主义法案》(Localism Act)中,在法定规划体系的邻里层面创新了“邻里规划”这一规划形式,将其定义为:使社区拥有直接的权力,可以为社区制定共同的愿景,并塑造当地的发展和增长;社区规划为社区居民提供有力的工具,使他们能够规划未来的发展以满足社区需求,同时使社区的发展方向与更大范围地区的战略需求和优先事项保持一致[5]。

在日本、台湾等地,以及国内来自社会学、社会工作学科的实践工作者,多使用“社区营造”一词。营造,包含“经营”与“创造”两层含义——长期的、集体性的经营,并强调创造性。曾旭正定义社区营造是为了“将原有的社区感召唤回来”,让人与人之间产生联系,人们对其环境有所关切,开展各种社区活动的企划、安排、执行以及成果分享,也包括对这些行动成效的观察、检讨和修正[6]。《社区营造工作指南》中提出,社区营造不仅指“在社区进行物质建造,改善生活服务设施”,还包括“推动社区内部互助公共事务、发掘所在地历史、营造公共空间、改造生态环境、提振社区经济、建构社会规则,在冷漠疏离的邻里关系中恢复和重建社区感,重塑社会风气,重构社区社会资本,增进人与人的信任和联结,增进人与环境的社会联系。”“基于这样的信任与联系,当面对公共议题的时候,社区的居民能够自发组织起来,利用当地的资源推动解决问题的集体行动,联合起来提供社区的准公共产品,提升社区的福利水平,进而提升社区的和谐宜居生活品质。”[7]

很多时候,社区规划与社区营造两个概念之间的区别并不清晰,基于不同学科或实践领域各有诠释:有人认为是一致的;有人认为社区规划作为综合性社区营造中的一部分,体现为“以社会建构为目标的物质空间规划”[8];也有人认为社区规划涵盖了社区营造,并延伸到对整个营造过程的规划。本文不想尝试对两者进行差别划定,因为面对新兴领域,过早划定边界或范式可能导致画地为牢;其次,两者很多的目标、原则和做法一脉相承,可以相互借鉴应用。

由此,本文在中国当前发展语境下理解社区规划的内涵,是应对全面深化社会治理战略与全方位品质提升的存量更新需求,用系统和发展的视角,关注社区人文、经济、环境、服务、治理等多维度的互动和共生,强调社区作为人们生活共同体和精神命运家园,通过各方主体共谋、共建、共享,实现社区的全面可持续发展。

2.3 社区规划的主要原则

(1)社区主体:坚持以社区为主体是社区规划动力的核心。社区作为社区规划的真实体验者和最终受益者,是最了解社区、最密切且频繁使用社区环境的群体,同时也是需求反映者、发展谋划者、服务提供者、规划实施者和监督评价者,在全过程中应尽可能发挥主体意识和能动性,让社区发展成为社区自己的事情,而不是政府或某个外部组织的任务。

(2)综合发展:面对社区这个社会-空间复杂系统,社区规划的目标应指向社区的综合全面发展,规划策略也应是覆盖多个维度,并充分关注各个维度之间的相互影响和互动,例如通过参与式的公共空间设计和改造过程,促进邻里信任和建构社会网络,而通过社区自组织的建设,又能完善公共空间后期维护和运营的自我造血机制。

(3)共同参与:通过参与,促进民意表达和供给侧改革,让服务和产品供给与社区需求之间实现更好的匹配;推进民主协商,凝聚共识,既尊重多数人的意见,也要让少数人的声音被听见,培养契约精神和公共精神;加强社区自主管理、互助服务的行动能力,共同营造舒心美好的温暖家园。

(4)权责一致:秉承谁主张、谁受益、谁负责的原则,权责一致是社区规划的行动逻辑。明确各参与主体的权利、责任和义务边界,避免有权无责、有责无权,或推责争权的状况。社区规划不是说要简单重返亲密无间的熟人社会,而是在现代社会和城市文明背景下,倡导基于共同规则和公民意识的“良序社会”。

(5)过程导向:社区规划的核心价值不是最终描绘的“美好蓝图”,而更多附着于实现蓝图的行动过程。因此,很多时候过程价值要重于行动效率或行动结果。应关注规划制定和实施过程中目标的形成机制、方案的可实施性、面对问题的协商博弈、共识培育和公众教育等诸多环节及其产出成果。

(6)因地制宜:每个社区的资源禀赋、历史人文、区位环境、产业构成和居民需求等都有其独特的基因,需要因地制宜探索在地化的知识体系和实施技术。社区规划的成功案例可以被借鉴,但不能简单复制或移植。

(7)可持续性:社区规划不能只是一次性或碎片化的活动,或完全依赖于外部资源投入的被动式规划任务,而需要关注对社区可持续自主发展能力的培育和提升。即使外部资源和团队撤出后,社区还能实现有效有序的良性发展。

3 社区规划的主要内容:五维互动的共生逻辑

社区规划的覆盖领域强调综合与多元。日本社区营造专家宫崎清教授主张人、文、地、产、景5个面向,台湾“健康社区六星计划”提出了社区治安、人文教育、社福医疗、产业发展、环保生态与环境景观6个面向。考虑近年来社区治理议题的重要性日益凸显,本文归纳社区规划的主要内容涵盖人文、经济、环境、服务、治理5个维度。五者互动共生,相辅相成。

3.1 人文维度

突出“以人为核心”,包含社会与文化两个方面。

社会层面关注的是在社区居住、工作和消费的人群,他们的构成、流动、互动关系,以及相应的需求。这是形塑社区特质和体现社区规划在地性的核心内容。例如,面对社区中普遍存在的社区养老需求,需要仔细辨识,究竟是高龄失能老人需要专业化的养老护理,还是健康活跃老人需要更多样化的休闲活动场所。关注人,不能仅看到需求,更重要的是应用“资产为本”的视角,充分挖掘和培育社区能人和在地社会组织,进而增进社区成员对公共事务的关注和参与意识,提升社区自我管理、自我教育、自我服务、自主发展的能力,最终实现“造人”的目的。还是以老人为例,如能发掘社区中有时间、有能力、有意愿的活力老人,加以组织动员并发挥其所长,将形成社区互助服务和自治自管的重要力量;同时,让老人老有所为,还有利于促进身心健康,延缓老年病的发生,实现健康老龄化和积极老龄化。在北京大栅栏街道,清华大学团队多年扎根社区,进行能人挖掘和社会组织孵化,以陪伴式培力的方式,培育社区自组织,引导和赋能社区自我服务和参与公共事务,从“要我做”转变为“我要做”[9]。

文化层面强调的是以社区独特的历史和个性为基础,进行社区共同文化的发掘、认知和延续,包括各种文化活动的开展、终身学习等,实现“内生性”的营造。通过引导和挖掘社区记忆及其载体,例如地方文史调查和展示、古迹和建筑特色保护、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与传承、文化展演节庆活动等,进而与当代生活融合发展,强化社区的在地认同和文化自信。针对不同类型的社区,关注点可有所差异:在历史文化积淀深厚的社区,重点关注物质和非物质文化遗产的保护和再利用;在城市化进程中重新组建的社区,可更多关注在地多元文化的挖掘、社区共同价值观的培育和当代社区精神的塑造。在北京东四南历史街区,打造了北京第一个植根于社区的胡同文化博物馆,作为“文化的展示厅、居民的会客厅、社区的议事厅”,依托“史家胡同风貌保护协会”,推进社区人文教育,带领居民认识社区、挖掘共同记忆、塑造家园愿景、建立公民意识,实现历史街区的文化复兴[10]。成都温江区针对快速城市化进程中涌现的新市民和新社区,全域推广“社八件”,鼓励社区形成各具特色的发展治理思路、Logo标识、社区之歌、居民公约、社贤人物、功能型社会组织、示范点位和市民中心,彰显社区文化魅力。

3.2 经济维度

包括社区传统产业保护和培育、地方特色产品的研创和推广等。社区经济的发展,是社区发展的重要支撑,也是加深社区信心的重要途径。

社区经济的繁荣发展对乡村社区尤为重要,是实现乡村振兴的核心动力。例如,日本三岛町立足发掘农家自作工艺品这一特色传统产业,秉承本地居民日常生活和就地取材的独特做法,通过举办讲习会、开展生活工艺运动等方式对产业进行保护和培育,成立了生活工艺馆,让游客亲手体验器物制作,从而将传统手工艺与旅游观光产业相结合,推动乡村社区的产业振兴,进而带动人口回流和社区的全面提升[11]。

对城市社区而言,社区经济可以广泛拓展至辖区企业联动发展、社区创新创业活动、激活消费产业和消费氛围等范畴。如北京中关村大街地区在更新改造中,提出“重塑大街空间形象、激活街区内部资源、拓展城市创新动力”三大策略,依托北京大学、清华大学、中国科学院等高校和科研院所形成知识创新区,依托中关村西区形成科技创新区,围绕商务商业、创业培训等建立服务提升区,结合艺术院校、紫竹院公园、国家图书馆和首都体育馆等设施打造文化拓展区,推动创新创业、科技金融、文化创意等新型业态集聚,激发地区经济活力[12]。

3.3 环境维度

指社区人居环境的营造与品质提升,既包括自然环境的保护、修复与特色风貌景观的塑造,也包括舒适、宜人的人工环境的建设和维护,是实现高品质社区生活、促进社区交往、激发社区活力的重要物质保障。

不同社区因其所在的地理区位而拥有某些可以感知的自然特性——例如地处山区或滨海地带,值得关注的是,这类自然基因不仅带来大地景观的差异,还会深深影响并根植于当地的社会文化特质中,包括人们对待自然的态度、行为方式、风俗习惯等。因此,社区环境营造中的首要任务就是解读其独特的自然环境要素、结构、风貌,及其与人工环境、社区文化、社会生活等之间的紧密关联,进而在规划中予以充分尊重、适当保护,以及进一步的拓展优化。

应对社区人居环境品质亟待提升的现状,社区规划应着力于对社区功能结构、公共服务设施、道路交通和景观风貌体系等的营造和优化。北京、上海等城市在最新的城市总体规划中都提出要打造15分钟社区生活圈,提高居民生活便利性和文化多样性,营造“宜居、宜学、宜游、宜业”的社区氛围。上海浦东新区通过推进“缤纷社区”建设,对街角广场、口袋公园、慢行路径、艺术空间或广场、林荫道、运动场所等社区公共空间进行新建、改建和优化,满足居民日常生活的空间需求,提升社区空间品质,打造人性化、有特色的社区环境。

越来越多的社区规划还面临存量更新的挑战,包括部分用地功能的转变以促进功能混合和职住平衡,对闲置、废弃地的再利用以提升土地使用效率,对产业转型后空置、废弃的园区和厂房进行更新改造以实现新型业态植入和产业激活等。更新中不仅需要考虑既有空间资源的保护和再利用,还应关注相关利益群体及其诉求,鼓励和引导多方主体共同参与规划设计、实施和运营过程,实现社区社会空间文脉的延续,同时也利于更新改造的顺利推进。例如成都市成华区青龙街道通过参与式社区规划,将闲置绿地改造成“5811青龙记忆”社区广场,植入当地特殊记忆的铁路元素,引入社会企业,以购买服务的方式提供文化及培训活动,安置社区再就业人员参与服务供给,实现社区公共空间活化与服务提升的协同推进。

3.4 服务维度

涉及教育、文化、医疗、养老、托幼、家政、体育、福利等各种社区生活服务的供给,是实现居民享受社会福祉的“最后一公里”。

社区服务的供给,应注重服务内容的全面性和特色性相结合,关注面向老人、儿童、失业人员等弱势人群提供特色化服务;应拓展多元服务主体和供给模式,实现政府提供的公共服务与社会提供的公益服务、市场提供的商业服务相结合;应兼顾外部服务资源引入和内生服务力量培育,注重挖掘社区资源和利用邻里网络,鼓励发展邻里互助服务。

例如,台湾南投县秀峰村在“921地震”后面临农村人口老化、青壮人口外流带来的养老照护问题。在第三方组织清水沟社区工作站的协助下,通过建设“老人食堂”,为有需要的老人提供基本餐食服务,并进一步提供老年社区的生活照顾和各类活动。工作人员共同出资成立“问茶馆有限公司”,通过销售当地茶叶产品,加上收取低额的养老照护服务费,实现了在不依赖政府资源的前提下维持老年照护服务的持续有效运转[13]。

3.5 治理维度

指通过搭建正式或非正式的平台与机制,社区范围内的政府机构、社会组织、辖区单位、居民等多元主体共同参与社区公共事务。基层社区治理是保障社区规划其他维度得以顺利实现的重要支撑。

社区治理体系与治理能力的现代化,是实现社区规划共建共治共享目标的重要保障。不同于传统规划更多强调目标蓝图导向下自上而下的资源投入和政府包揽的实施策略,社区规划强调激发社区多元主体对社区议题的关注、对社区目标的共识形成、对社区问题的协商解决,以及对社区发展的共同谋划,并付诸行动。这些目标的实现,不是简单地将各方主体召集起来开个会就能解决的,再加上长期以来中国基层社会参与意识和能力相对薄弱,因而需要在社区规划中对于社区治理进行系统、全面的谋划和推动。

一方面,应关注社区治理平台和机制的建设,优化社区治理体系。具体做法包括搭建政府机构、社区两委、辖区企业、物业管理机构、社会组织、居民等多方主体共同参与的社区议事协商平台,建立社区联席会议制度,制定议事协商规则,引入专业团队、社会组织等第三方作为治理支持力量等。例如,北京在全市各区推行责任规划师制度,上海、成都的一些区县设立社区规划师制度,通过引导专业力量下沉到街镇和村社,加强上位规划与基层实践的对接,推进公众参与规划。成都在老旧小区和院落改造中,推行“先自治后整治”,将成立院委会、住委会等小区自治组织作为启动改造的前置条件,以小区改造撬动基层自治组织建设,以基层自治保障小区改造顺利进行,并为改造后的长效管理机制奠定基础。

另一方面,应关注对社区的赋能,强化社区治理能力建设。做法包括对基层政府干部、社区两委成员开展能力培训,引入专业社会组织提供陪伴支持,对社区居民开展美学教育、自然教育、社区设计等知识和技能提升活动,以及设立社区专项资金、社区基金等为居民自发解决社区公共议题提供资源支持等。例如,清华大学“新清河实验”课题组多年来在北京的清河街道开展了一系列社区赋能活动,包括面向街道和社区的能力提升工作坊、面向居民的“小小建筑师”体验坊、共建社区花园的培训坊等,持续提升社区参与共建共治美好家园的各种能力[14]。成都市以赋能社区为支点,创立了社区公共财政制度,通过设立社区专项保障资金和社区专项激励资金,实现公共财政为社区自主决策和开展民生项目买单,并通过财政按比例资助的形式鼓励居民筹资、酬劳参与社区环境提升,充分发挥公共财政对于社会资本的杠杆作用。

4 社区规划的实践形式:多元并举

4.1 政府主导,特色鲜明

近年来中国各地蓬勃兴起的社区规划,大部分都体现出——也可以说归因于——政府主导的鲜明特色,特别是几个社区规划工作尤为突出的城市,都呈现出以下几大特点:(1)市区两级政府大力推进;(2)相关部门干部队伍普遍拥有较强的专业素养和行动能力;(3)重视制度化建设保障,多措并举,层层推进;(4)地方特色鲜明,工作重点突出。

例如成都秉持“还权、赋能、归位”的核心思想开展城乡社区总体营造,通过创新党委领导城市工作的体制机制,由市县两级党委城乡社区发展治理委员会牵头抓总和整合社区发展工作;编制社区发展治理总体规划,形成以“1+6+N”为代表的制度体系;建立市县两级资金、政策、人才向基层倾斜机制,建构社会治理协同机制;创建社区公共财政制度、社区规划师制度;围绕建设高品质和谐宜居生活社区的目标,展开老旧城区改造、背街小巷整治、特色街区创建、社区服务提升和平安社区创建“五大行动”。此外,北京聚焦责任规划师制度建设和街道管理体制改革,上海围绕社区生活圈规划、社区微更新和社区规划师制度建设,厦门坚持“美好环境共同缔造”行动(图1),武汉以“微规划”“微改造”“微治理”为切入点,深圳依托“小美赛”城市微设计,长沙和珠海以“儿童友好社区”为主题等等,各有侧重,各具特色。

4.2 多方主体的协同参与

1

高校师生、设计机构、社会组织、开发商等各类社会主体成为社区规划重要的推动者和行动者[15]。

高校师生团队主要来自城市规划、建筑学、社会学、艺术设计等专业领域。例如清华大学社科学院和建筑学院师生在北京清河和大栅栏地区开展的基层社会治理创新、参与式社区规划和社区营造,同济大学建筑与城市规划学院和创意设计学院师生在上海杨浦区开展的社区微更新和社区花园工作,中山大学、厦门大学等师生在厦门曾厝垵开展的共同缔造工作坊[16],湖南大学建筑学院师生在长沙丰泉古井社区建设儿童友好社区,等等。随着北京、上海等城市推进责任规划师和社区规划师制度建设,一大批高校师生团队以更为正式、持续性专家陪伴的方式投身基层的社区规划工作。

传统关注空间设计议题的规划设计机构也纷纷转型,成为社区规划的重要生力军。以中国城市规划设计研究院、北京城市规划设计研究院和北京清华同衡规划设计研究院为代表的规划大院,充分发挥多学科团队协同作战和院部支持的优势;中小型设计机构则更多发挥年轻群体、海外留学背景、富有创意等特长,在社区小微空间改造和互动式设计等方面进行了诸多特色化的探索。

还有越来越多的社会组织,通过承接政府购买服务或者志愿服务的方式,在社区规划和社区营造领域发挥着积极作用。例如南京互助社区发展中心,源于社区居民的自发性互助工作,如今发展成为独立的社会组织,将社区营造的工作辐射到全国各地。上海的大鱼社区营造发展中心,依托自己所在的社区,推动了一系列创新创意的更新和营造工作。此外,社区社会组织也日趋活跃,随着规模和能力建设的不断推进,在社区养老、文化建设、邻里互助等方面发挥作用,不少组织呈现出从兴趣主导向公益引领的转型态势。

2

3

1 美好环境共同缔造工作坊(厦门鼓浪屿)

2 营造开放亲切的社区公共空间,推进社群营造(原聚场)

3 通过共建社区花园激活老旧社区(北京清河)

作为市场力量的代表,一些地产开发商也在积极探索从“开发商”向“运营商”的身份转型。应对新建社区中大量新居民带来的陌生邻里,打造多种形式的公共交往空间,基于兴趣、成长、合作、互助、利益等关联纽带推进社群营造,促进社区互动和邻里联结,推动社区认同和归属感。如秦皇岛阿那亚社区,通过线上与线下融合建立社群,倡导居民用分享、平等、建设性的理念和方式参与公共生活,商讨社区事务,激发邻里活力,打造具有安全感和归属感的人文社区;原聚场从“生活美学、亲子互动、戏剧艺术”出发,打造开放性社区公共空间,兼容兴趣爱好、个人成长、邻里交往和亲子陪伴等多元需求,以有心、有趣、有爱为主题培育自治、互助的社群文化(图2);惠安聚龙小镇倡导“没有陌生人”的小镇文化,通过邻里宴、爱心菜园、无人信用店,以及业主自发建立爱心义工社等,以“家文化”推进互助友爱的邻里相亲关系;成都麓湖生态城围绕社区的公共精神建构,设立议事会、社区基金会、社区调节中心、社区联合会、媒体会等社区共治体系,推进社区的自我管理。

4.3 多元社区的因地制宜

社区规划的覆盖对象既包括以居住为主要形态的邻里型社区,也包括商务商业、生产服务等功能聚集的产业型社区。总体而言,既有探索主要集中在前者,后者较少。

在北京的大栅栏和东四南、泉州古城等历史文化街区,侧重于社区能人挖掘、社区社会组织培育和地方文化的发掘与延续;在聚龙小镇、麓湖生态城等新建商品房社区,侧重于公共空间和社群营造、新型邻里关系和社区文化塑造;在北京的清河街道(图3)和劲松街道、成都的青龙街道、重庆的嘉西村等传统家属院和老旧社区,强调公共空间改造、文化资产挖掘、社区服务改善和社区能力建设;在北京的学院路街道,结合单位大院林立的特点,注重辖区资源挖掘和整合,多方参与共建;在厦门曾厝垵为代表的城中村,引入文创和文艺元素,培育社区组织,通过多元共治激活市场和社区活力;在遵义中关村等乡村社区,注重乡村空间环境整治与产业转型、文化提升相结合,培育村民的主体性,推进村民意识转变和能力提升[17]。

4.4 多学科多行业跨界探索

目前社区规划和社区营造领域呈现出多学科、多行业跨界协作的特点,学科力量最主要来自两个领域。

一是社会科学领域,包括社会学、社会工作、社会政策、公共管理等,并推动传统学科转型和领域拓展。如社会学从传统观察和解释理论转向社会干预的理论构建和实践;社会工作针对中国基层社区发育滞后的特点,从个体服务传统转向注重社区能力建设,发展型社会工作成为新的关注和实践热点;公共管理从侧重经济学视角转向关注社会学,从行政管理转向社区治理。

二是设计学领域,包括城乡规划、建筑设计、景观设计、艺术设计等,从聚焦物质空间设计传统转向纳入社会关注和人文关怀。在注册城市规划师和责任规划师、社区规划师的培训中,加入了大量社会学和社会规划的内容。

社区规划的实践性特点,推动政府部门、社区工作人员、高校师生、科研人员、设计师、社会工作者等各个行业和领域的人员密切合作,实现地方实践与理论总结的双向共进。

4.5 多维视角的营造和更新策略

针对不同的社区特质和问题,社区规划可以采取多种多样的营造和更新策略,包括关于公共空间体系、慢行体系、城市家具等社区物质空间环境的整体优化,基于地下空间、小广场、菜市场、微花园等重要触媒的空间更新活化和再利用(图4),医疗卫生、文体、养老等社区公共服务设施配置优化和社区综合体打造,面向健康社区、安全社区、绿色社区的特色社区营造,基于文化资产挖掘、文化线路规划、文化特色营造的社区文化规划,面向社区整体福祉提升和特殊群体服务的社区服务供给,侧重社区组织优化、社区减负、能力提升的社区治理体系建设,围绕社区基金、社区议事等社区参与机制建设,等等。

4.6 多层级的实施协作

社区规划并不局限于在邻里社区层面的规划和营造工作,理想情况应是一个覆盖城市、城区、街镇、村社等多个地域和行政层级的体系,各级之间相互联动,各有侧重。在城市和区级层面,注重定方向、定目标、定战略、定政策;在街镇和村社层面,注重定任务、定路径、开展行动和评估优化。在中国当前制度背景下,通常理想的实施层级是街镇,城市和区级层面适宜进行规划统筹和提供政策支持。

例如,2019年成都市发布了《成都市城乡社区发展治理总体规划(2018年-2035年)》,作为全市城乡社区发展治理的总体纲领。基于其总体要求,温江区和一些街道陆续发布了城区和街道级的社区发展治理规划,实现上层战略与基层实践的层层衔接。又如,《北京城市总体规划(2016年-2035年)》中提出建立责任规划师制度,之后陆续颁布《关于推进北京市核心区责任规划师工作的指导意见》和《北京市责任规划师制度实施办法(试行)》,2019年海淀、朝阳、东城、西城等多个城区相继出台实施细则和行动办法,从制度建设、经费支持、团队选拔、项目配套等层面具体落实。

5 挑战和展望

本文中尽可能避免对社区规划相关学科或实践领域进行边界划定或模式总结,因为任何一种创新都来自实践,过度或过早地盖帽子、打标签、形式之争都可能扼杀其动力或扭曲其本质,这对于当前中国的社区规划尤为重要,因为作为其依托基础的社区和社会力量本就薄弱,故而需要用包容的心态,鼓励面向真问题的实践探索、创新、求真、求知。

另一方面,也应正视到,在社区规划工作中还存在一些误区或潜在挑战,亟需关注。

社区规划常常从小微入手,但不等于说在传统规划设计中前置一个“微小”的尺度范畴,也不是说将行政管理、政府服务具体到包办所有细节。这里的“微”,带来的是从量变到质变的转型:社区尺度的“人”都是有个性、有故事、有诉求的,不能简单地按数量累加或用“大众”一言以蔽之,而需要持续深入地在地学习、交流和培育;需要看到微观主体的资源潜力和能动性,避免大包大揽的家长式做法,避免过度设计,为社区参与的自主性创造留白,为未来发展的不确定性留白。

社区规划要注重治理逻辑,尊重地方基础。社区规划不等于一上来就发动人们开会,或搞活动。在当前社会流动性高、社区人口规模大、市民参与意识和参与能力薄弱的前提下,应遵循社会治理的发展逻辑,例如从楼栋-楼门-小区“微单元”开始,依托既有的兴趣团体和社区能人,逐步提升社区的学习能力、参与能力和组织能力。社区规划应避免“重金打造绣花针”的倾向,抑或简单复制所谓流行的、先进的模式和做法,而应充分考虑地方的人力、物力、财力资源,以及实际使用和维护机制,以实用、好用、方便为目的进行“在地化创作”,成本效益问题是不能忽视的前提。

社区规划依赖于长效机制创新和制度保障。在当前政府主导的普遍背景下,需要避免“行政性运动”的趋向,注重通过良好可持续的制度设计,从团队培育、资金支持、工作机制等方面提供长效保障,如同种花重在种土,养鱼重在养水。以薪酬制度为例,当前基层建设的财政管理制度和按建设规模计价的方式很大程度上局限了引入高水准团队和高品质设计的可能,亟需探索从“为项目买单”“为工程买单”转为“为智力买单”的制度设计,培育并留住有实力、有情怀、有意愿扎根基层的专业型团队。

最后,社区规划是一个跨专业、跨部门、跨行业的系统性工作。需要促进专业团队之间的对话与协作,更基础的是社区规划这一跨学科专业人才的培养;需要打破条块分割,实现跨部门协作,上下级协动;需要推进行政、技术和社会3个领域之间知识体系、话语体系的相互尊重、学习与沟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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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居民楼地下空间改造与再利用(北京八里庄)(1-4摄影:刘佳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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