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天平
1979年,17岁的我高中毕业参加高考后上线了,作为山区农村孩子,欣喜若狂。谁料,因身材瘦小,体检不合格未被录取。第二年,我再度高考,第二次考上,报了个录取人数最多,不被人看好的矿业中专学校,终于被录取了。当年8月,我背着行李,第一次走出家门,第一次见到并坐上火车,到了省城,到了学校。学校并不大,一届两个专业四个班招一百五六十个学生,两个年级在校生三百来人。因为是矿校,受职业专业限制,我们班“重男轻女”,四十个人的班,女生只有六人。正因为女生少,人也以稀为贵,不是男尊女卑,而是相反。
我们班大多数同学都来自农村,都很贫穷,我个子最低,上课站队总在第一排。那个年代,学校严禁学生谈恋爱,毕业分配时凡是情侣者,要么共同“发配”到边远地区,要么专门分到两地,人为制造两地分居,这样做是为了“惩前毖后”。在这方面,我表现最好,上两年学,没有跟女生说过话。为什么?我来自农村,家里太穷,个子最低,颜值更低,自己看不起自己,从没敢正面直视过高贵的女生,癞蛤蟆从没打过天鹅的主意。还有一个原因,由于长期的营养不良,身心发育迟缓,根本就没有那方面的想法。洞察力更差,快毕业了还认为同学们老老实实,到后来才知道不少同学早已暗送秋波、眉来眼去、两心相悦、花前月下,只不过自己呆若木鸡。
说两年没跟女同学说过话,也不绝对。
1982年春天,我们快毕业了,要进行两个月的毕业实习,分组到某地各大企业进行工人工作写实,并拿出合格的实习报告。不知为什么,班主任老师竟把包括我在内的三个男生和三个女生分到了一组,而且是我们班三个比较优秀的女生,其中就有城市学生王××。这对我来说,确实是有点为难,但因“工作需要”,不得不开始跟女生打交道。实习开始前,老师就要求我们每个学生必须自备一块手表,怀表也行,因为写实计时要用到表。我没有表,又买不起,就让老父亲在家给我借了一块“老上海”男式手表,我第一次戴上了手表,因为是借的,当然格外小心翼翼,只怕弄坏了。
实习大约进行到一半时,一天下午,我和王×××两人正在办公室核对写实记录,她突然停止口述数字,头也不抬地低声说:“冯××,咱俩换换手表戴吧?”我好像没听清,又问她说啥,她稍微提高音量重复了一遍。她突然冒出的这句话,让我毫无准备,我什么也没想,随口就说:“不换!”我说不换时,很自然地扭头看她,她也抬起头,很认真地看了看我。我看她不是开玩笑,就开始解释道:“王××,不是我不跟你换,我的手表是男式的,这么大,你戴上不合适。你的表是女式的,那么一点点儿,我戴上怎么看?况且咱同学都知道谁的啥表,咱俩换了,让他们看到咋理解?我的表还是俺爹给我借的,万一弄坏了就没办法了。”
她看我很坚决,我看她不高兴,我不同意,她也没有办法,核对写实记录的工作草草结束。
当时,我不理解,各自的手表为什么要换?
后来,要强的她又说过两次,我感觉她是认真的,也不想惹她生气,就答应了她,但我始终小心谨慎,不敢让同学看到我的表变小了。实习结束前,我俩又把表换了回来,估计没人发现。
就在手表被换后没多长时间,一个周六的傍晚,吃完饭回宿舍的路上,王××又悄悄地对我说:“冯××,咱明天去爬山吧?”因为同学们周末出去活动是正常的事,我毫不犹豫地答应了,顺便问道:“都跟他们说过了?”“没有,我想就咱俩去!”她说。我有点犹豫,爬山我并不反对,为什么不都去,偏偏两个人去?两个人去了,其他同学知道了会说什么?不去吧,她诚恳邀请,又不想让她失望,我勉强答应了,并要求她不要让其他同学知道,偷偷地进行。
矿区的企业离山都很近。第二天,我们如约而行,一路上不知东拉西扯地说了些什么,来到了一座较高的山脚下,我们决定爬这座山。
春天的山景色秀美,山上没有高大连片的树木,郁郁葱葱的灌木覆盖山体,不知名的山花遍布山间,五颜六色,以黄花居多,时不时地有蝴蝶翩翩起舞,间或有小鸟匆匆飞过。山不太陡,一条不太曲折的登山小徑通向山顶,多么美好的青山秀色。这景色,对于生活在城市的同学来说,应该是美景如画了,但对于我这个在山区长大,出门见山的放牛娃来说,实在是司空见惯,习以为常了。
爬山开始后,我很轻松地一直跑在前面,始终把王××甩在后面,但为了安全,没有离开过视线,碰到地势较高的地方就坐下来等她,以胜利者的姿态居高临下,看着她由远到近,一步一步地躬身前行。就这样走走停停,一个小时左右,我们爬到了山顶。爬这种山,我轻松自如,如履平地,而她却有点吃力,陡峭处攀爬困难,可我始终没有拉她一把,也没想去拉她一把。“男女授受不亲”,我怎么能去拉人家的手呢?
山顶平缓,平坦的山顶顺山势的走向伸向远方。山上没有其他人,我们就到山边席地而坐,仰视天上的白云,遥望远方的景象,俯瞰山下的城郭,找寻实习的矿山。稍停,我们又漫步山顶,漫无目的地向前方走去。走了没多远,山的左侧有一条下山的路,稍宽,感觉应该是我们实习企业的方向,想想时间不早了,我提议就此下山返回,王××没有反对。
下山自然省事。快到半山腰,我俩谁也没有注意到,不知什么时候,天阴了,要下雨了。早上来时天晴晴的,我俩都没带雨具,只好找地方避雨,幸好不远处有一座很整洁的房屋,我俩慌不择路就跑了过去,进门后只见一名年轻的解放军战士在里面监视仪表仪器,看到我们两个年轻的学生跑进来避雨,知道不是坏人,很礼貌地向我们点点头,算是允许。后来我知道,这里是山上的雷达站,那和我们一样年轻的小战士是雷达兵。
都说春雨绵绵,这次春雨短短,雨不一会儿就停了,沐浴着雨后充满花香的春风,晌午前我们回到了矿山。我松了一口气,总算完成了这次陪游任务。
还记得有一次,王××愁眉苦脸地对我说,我们班某某男生不止一次给她写信,令她反感,问我咋办。我不屑一顾地说,你们的事,跟我说干啥?跟我有啥关系?我置若罔闻,不发表意见,王××百般无奈,很不高兴。
转眼实习结束了,我们回校等待毕业分配,王××曾问我想到哪里,我坚定不移地表示要回老家,尽管回家很难,尽管一波三折,但我却意外地被分回了我的家乡,天遂人愿。
离校前夕,王××找到我,想让我回去时和她一路路过她家,我死活不答应。又不顺路,又带着行李,又没啥事,为什么要路过她家呢?归心似箭,我怀着回家的喜悦,直奔老家而去,没考虑王××的想法和心情。
当年没有手机,通信不畅,一别就是十几年。
2002年秋天,我们班举行毕业20年返校聚会。20年了,我长高了,身高1.76米,进入了第一方阵。经过20年的社会磨炼,我脸皮厚了,见了女生也谈笑自如,不再羞羞答答了。20年不见,同学们见了自然是格外亲切,男同学击掌相迎,推杯换盏,女同学相扶相拥,滔滔不绝。我发现,王××也来了,虽然人到中年,但依然文静大方。
第一天下午聚餐,大家兴致很高,都喝了不少酒,然后是舞会。舞会前安排有个人发言,趁着酒劲儿,大家轮流上台发言,群情激昂,我也上台献丑,胡言乱语了一番,说我在学校没跟女同学说过话,同学们哈哈大笑。
我不会跳舞,自然坐一边观看并鼓掌助兴,正高兴间,一女士走到我跟前,不紧不慢地伸出右手说:“冯××,来跳个舞。”我抬头一看,是王××,赶快站了起来。我真的不会跳舞,但真的不好拒绝,只好趁着酒劲儿,学着别人的样子,进进退退晃吧。
我不会装会地摇晃着,眼神不知往哪儿放,期盼着这一曲尽快结束。正在这时,沉默不语的王××开口说话了:“冯××,你真蒙,榆木疙瘩一个,傻瓜!”我一怔,忙问:“怎么了?”她看着我一字一句地质问道:“谁说你没跟女同学说过话?咱们实习,你记得我跟你换手表吗?记得约你爬山吗?你个傻瓜,榆木疙瘩,就知道回家,啥都不懂!要给你说多明了?”
她一顿训斥,我猛然清醒,可不是吗?这么明了的事,我当时怎么就没有意识到,就没有一点悟性呢?都怪我这榆木疙瘩,猪脑袋!
我问她:“你这朵鲜花,是怎样看上我这牛粪的?”她说:“你看着像牛粪,不是牛粪。”正想再问,音乐停止,一曲完了。下一曲,我们没有再跳。
第二天上午,聚会结束,我们各自回家,奔赴自己的工作岗位了。
半路上,我的手机收到一条信息:回去买一盒磁带,听听童安格的歌曲《其实你不懂我的心》。
我一查同学会上新印发的通讯录,正是王××发的。
回去后,我专门买了磁带,听了那首歌。歌詞很好,曲调很美,也很伤感。我知道我辜负了一颗纯洁的心,让一颗善良纯真的心受了伤。怪谁呢?都怪我!我真的不懂你的心!
后来,我才知道,她一个亲属当时在省里工作,掌管学生分配,我让她失望了。但在我毕业分配执意要回家,可在回家无望的情况下,却意外地分回来了。我不知道是不是她暗中帮了我。
后来,我得知她工作、生活很幸福,心里又有些欣慰。只愿你过得比我好!
责任编辑:黄艳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