唤智先生道:“此会非比寻常,必有一番争论,顾公学渊识博,唯有您够格前往。”顾先生道:“你等都不愿意去,只有我去大放厥词了。”去二壮着胆道:“请问顾先生,沪上之会,我能否前往旁听?”“议会时拟请扬州派代表的,郁二先生年事已高,身体不佳,不便前往。你留地址,我让他们发函给你作正式代表邀请吧!不过前去一定要有书面发言。”去二惊喜万分,写下地址。顾先生接纸在手道:“天已渐黑,就此散了吧!”祖武先生手执去二,边走边道:“感谢冯兄带礼物来探望,恕老朽年高不便留饭,还望子玉代为招待。回扬后,还望代问诸位先生安好。”送至门外,众人一一握手言别,互道珍重,尽欢而散。
子玉领着去二徐步来到观前街指了指道:“这松鹤楼至今已有二百多年历史,地处闹市,是声誉海内外的正宗苏帮菜馆,我们就在此小吃一回吧。”去二抬头看了看道:“好是好,只是这馆子气派豪华,菜价定贵,要让子玉多多破费了。”子玉道:“冯兄不必过谦。今日苏州再逢,实是有缘。与你相逢,高兴万分,恐有待慢。”进店见设计布局,精致典雅,宽敞大厅,人己满满。子玉手搀去二登楼寻了个临窗僻静之处,点了松鼠鳜鱼,荷叶粉蒸肉,白汁圆菜,原汁扒翅四菜。
去二喝了口茶道:“今日托子玉之福,能拜识诸位曲家,实是三生之幸。你这块子玉能常得名家雕琢,常在名门熏陶,将来必成大器,令我好生羡慕。我要是和你一样,有此良缘良机该是多好。”
子玉叹道:“多承冯兄夸。论起前辈曲家,学识艺德是个个都好,却不知我另有隐忧时时相扰。纵然唱的再好,可叹知音稀少。平时虽亦常有演出,怎奈往往是台下比台上人少。英雄无用武之地,只能算废料。收入微微,只能糊口。意欲改行,每想到老师传授辛劳,前辈殷切教导,一旦抛下 ,于心不忍,从业多年,感情深厚,又舍之不得。前程渺茫,青春日逝,去留两难,忧心如焚。怎及得你业余雅好,乐在其中。”去二也叹道:“我只知你表面光鲜,却难知你背后辛酸。子玉兄勿虑,昆曲六百余载,家业丰厚,身世显赫,虽几度兴衰,但衰而不绝。待盛世来临,定会重放异彩。到那时,人人定会争睹你风华绝代。”
半天下来,才见子玉冷面玉貌露出一丝儿笑容道:“去二兄虽年小于我,但颇具卓识远见,心灵口敏,极慰人心。菜己上桌,我虽从不饮酒,今怎能无它。”二人细品慢酌,把酒言欢,愈说话亦投机,愈说意气愈合,皆叹相见恨晚。
酒罢,见时间尚早。子玉道:“街后碧凤坊住有昆曲名宿龚之钧先生,可愿去拜访?”去二喜道:“即便前往。”二人步履轻摇,刚进院门,便听得吴侬软语伴着笑声阵阵,己盈盈于耳。子玉推门而入,屋内也是济济一堂。为了不搅诸老谈性,子玉引去二坐在了后方。
只見胖胖的老者口中叽哩咕噜说了一大篇什么“耐自家勿好”、“啥人叫耐瞎三话四介”,还有什么“弄倪格”、“耐看俚笃”、“拨俚坍完格哉”,去二一句也听不懂。待老者讲完,笑声止时,子玉引去二到龚之钧先生面前叽咕了几句。只见龚先生起身道:“诸位老前辈,这位是正来兄学生,扬州人。是来聆听大家教诲的,苏州话听不懂,请尽量讲普通话。”只听他们讲了几句普通话后,便又转到苏州话里去了。子玉在旁不断在翻译着。去二虽是听得不甚明白,但也能略知大慨。
听着他们高谈阔论,慎思明辨,此情此景倒也其乐融融。说到高兴之处,只见一位胖胖矮矮的,和一位瘦瘦高高的起身对舞了起来。他们虽己年过七旬,但身段的起止收放、腾挪躲闪依然优雅致极,看得去二目不转睛,连连暗赞,方知昆曲唱念做打是为数十代人,精敲细推,水磨而成。子玉暗暗介绍道:“对面胖胖的是沈传芷先生,他左边是郑传鉴先生,右边是倪传越先生,背对着我们的是王传渠先生。”听完惊得去二目瞪口呆,心中暗惊:“今晚可来着了。这些如雷贯耳的传字辈艺术家,都是仰慕己久的人物,想不到今日近在咫尺,得以一一目睹其风采。”
临散时龚之钧先生走了过来:“我与正来先生素来要好,堪称莫逆之交。今你来到,多有待慢,万望宽饶。苏扬两地,相距虽近,往来一趟,亦属不易。殊为难得的是,今晚能目睹这么多位传字辈大家风采,实是有缘。我这有一相机请他们与你合个影,可作永久留恋,可算不枉此来。”
回到旅社,去二兴奋到三点方才睡去。子玉一早便来敲门,去二睡眼惺忪地坐在床边稍停了会,便随子玉在巷头吃了碗奥灶面,坐上脚踏车往虎丘而去。那虎丘位于苏州古城西北角,历史两千五百多年,景点甚多,有吴中第一山美誉。子玉携去二游赏了剑池、真娘墓、虎丘塔、拥翠山庄、憨憨泉、试剑石、二仙亭等名胜,最后来到了千人石。子玉萱立在石中央道:“这千人石,上下如削,平坦如砥,广有数亩,每至中秋,四方曲友,如期而至。笛笙板弦,轻吹慢打,男女老少,依次登石。歌声婉转,至夜方散。今已延续了数百年,不知留下了多少曲者足迹。”
去二道:“真有此事么,我怎未听闻?”子玉携去二走下千人石,来到一店中,借来册《虎丘山园记》翻至页数道:“这一盛事,起自明代,明人袁宏道谈及虎丘中秋夜昆曲会唱之事,极为精彩,你自看来。”
去二接书在手念道:“‘布席之初,唱者千百,声若聚蚊,不可辨识。分曹部署,竞以歌喉相斗;雅俗既陈,妍媸自别。未几而摇头顿足者,得数十人而已。已而明月浮空,石光如练,一切瓦釜,寂然停声,属而和者,才三四辈。一箫,一寸管,一人缓板而歌,竹肉相发,清声亮彻,听者魂销。比至夜深,月影横斜,荇藻凌乱,则箫板亦不复用。一夫登场,四座屏息,音若细发,响彻云际,每度一字,几尽一刻,飞鸟为之徘徊,壮士听而下泪矣。”
念完,去二问道:“现今中秋还有此盛事吗?”“有的,只是人数远没以前多了。从上午起,到下午四五点人便散去了。”“今年中秋,我能来否?”子玉高兴道:“你若能来,我是求之不得。到时就只怕你有诸多推托,玉步难移了。”
去二道:“此次来苏,受益彼多,得遇子玉,更让人乐不忍离。只是公事在身,久留不得,己购了晚上车票,必须夤夜而返。待到那时,定寻机来盘桓数日,—睹中秋曲事。”子玉闻言,乐得是拥着去二高兴而离。
到了下午,子玉又陪着去景德路取了所购之物,吃了晚饭又送至车站,临别,两人互道珍重,挥泪而离。
次日一早,去二便回到了家。冯母高兴万分,做了早餐看去二吃完道:“那海生来了数次寻你,得空时去看看他。”稍歇息了会,去二到单位交了公事。吃完中饭,补了个午觉便往先生家走去。刚进二门,就听得一片嚷闹之声,去二吃了一惊,不知出了何事。欲知情况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马维衡 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古琴艺术(广陵琴派)代表性传承人、中国民族器乐学会古琴学术委员会副会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