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荣华
“ …… ……清汤哦……卖清汤哦……”除了刮风下雨,这低沉而又撩人的吆喝声,每晚都会准时在巷子里响起。这时,你会看到在巷子的那头,有一副一头挂着马灯,一头挂着燃烧的炉灶的担子,一闪一闪地伴随着“吱吱呀呀”的担子声,慢慢地走了过来……
在这深深的巷子里,在昏暗的马灯下,在飘香的担子旁,食客们只能站而食之。由此交织出一幅古朴而又情趣盎然的图画,朦胧之中带有几分神秘,静谧之中又有几分温馨。当然,这是几十年前在县城九井十八巷中才能见到的景致。
大家都知道馄饨有云吞、抄手等美谓,不知为何在我的家乡却称之为清汤,这个名字的来历,我无从考证。但这个名字闹出的笑话,我倒是有所耳闻。据说有乡人到上海出差,去一小店就餐,问店家有无清汤,店家满面春风地答道:“有!有!有!清汤不收钱,管够!”乡人闻言,心中甚喜,暗想天下竟有这等好事,可是端上来之后,却令人哑然失笑。原来所谓的清汤,竟然是一碗白开水,上面漂浮着几片青菜叶子,这不就是家乡的盐白汤吗!但我想,这倒也名副其实。清者,无物也。此物正与清汤二字相符。
当年的清湯可是小吃中的上品,白白的馄饨,绿绿的葱花,喷香的猪油,令人馋涎欲滴,难以抵挡它的诱惑。现在的年轻人,见我这番描述,可能会嘲笑我说:“却又这般作怪!想吃清汤,哪家店里没有,值得这样大书特书吗?”可他们哪里知道,在那个物资匮乏的年代,一碗清香四溢的馄饨,足以当成奢侈品了!
再者就是当年清汤的味道了,那里面的馄饨滑爽鲜香。特别是在冬天,往清汤里加点辣椒面,吃完之后,真是齿间留香,浑身上下暖乎乎的。现在去店里吃碗清汤,纯粹是为了填饱肚子,与当年的清汤完全不可同日而语。我思来想去,问题可能就是食材的不同。那时的猪肉,可是取自正宗的圈养杭猪。而猪的食物,不是一锅薯藤,就是一锅猪草,外加一两瓢米糠。从没听说过什么添加剂或颗粒饲料之类的,“伙食”好点的,再加几瓢潲水,而潲水也没有什么地沟油之说。
孩童时期,每当听到这梆子声,听到这吆喝声,我肚子里的馋虫便隐隐作起怪来。隔着几层衣服,也能听见自己肚子里的肠鸣音,那蓝边汤碗盛着的清汤,便在眼前晃动起来……
记得有一次我发烧躺在床上,一连几天都睡得迷迷糊糊的。那天当我睁开眼睛时,窗外已是漆黑一片,自己半躺在母亲的怀里,在昏暗的煤油灯映衬下,母亲一双泪眼正呆呆地望着我,一只温柔的手在轻轻抚摸着我的头顶。我轻轻地呼唤了一声“妈妈”。见我醒来,妈妈顾不得拭去眼角的泪水,赶忙将脸颊紧贴在我头上,柔声说道:“儿啊!你吓死妈妈了……”接着,又轻声问道:“你现在想吃些什么?妈妈给你做去。”
这时,巷子里隐约传来了我熟悉的梆子声,那“清汤……卖清汤哦……”的吆喝,也断断续续地飘进了我的耳朵。我不由抬起头来,有些胆怯地说:“妈妈,我想吃清汤……”妈妈听了,一反常态,高兴地说:“好!你等着,我给你买去。”不一会儿,一碗热气腾腾、香气四溢的清汤被端到了床前。妈妈用调羹舀起一勺,吹了吹,把它送进了我的嘴里。那叫一个香啊!说来也真是有趣,第二天我竟然觉得清爽了许多,随之身体也慢慢地好了起来。
时光老人无情地带走了岁月,我从一个懵懂少年变得老态龙钟,虽然很多事情已经淡忘,可这件不起眼的小事,却深深地刻进了我的脑海,成了我永恒的记忆。如今那清汤担子已成为一个故事,青砖青瓦的民宅和石板铺就的巷道,也正被钢筋混凝土所替代。但我却认为,它所蕴藏的内涵,不正是城市沧桑巨变的一个侧面吗?
别了,我那美妙动听的梆子声!别了,我那情有所系的清汤担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