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园风俗与年例

2020-03-23 09:37刘灿
三月三 2020年1期
关键词:鼓点竹园古井

竹园是一座村庄的名字。

竹园大部分被竹子包围,曲径通幽,有时矜寂清冷,有时热闹非凡。竹园像一个婀娜多姿的女子,守着一座与郁郁葱葱的松树和尤加利树意气相投的山,守着一口古井,守着几棵象征着无比神力的榕树,守着一条蜿蜒叮咚的小溪,还有十来户刘姓和林姓的人家,以及一口与云彩树影、山光倒影无比融洽的碧绿透亮的池塘。它如世外桃源般的存在。晓耕翻露草是无限的宁谧,星月掩映云朣朦更是竹园这座村庄的初心情怀。

它窝在尘世的眼睛里,有时有四面楚歌的悲伤,有时有撒地金珠的快乐,统统从早晨就开始了。好像是东边的刘姓人家那一声鸡啼先开始的,然后是西边的林姓人家鸡啼。竹园的人习惯了吃井水,而且是吃西边林姓人家的那口古井的水。古井和那几个黑衣老婆婆特别亲密,亦和洗衣的中年妇女无话不谈。古井是一种情怀和记忆,更是一种传承。鸡啼的第一声,只有六婆和三婶最机灵,她们“噌”的一声起来,简单洗漱一下就去挑水了。挑水和她们的走路声像音乐,是铁器和木头的交响乐。竹园就这样有了一种最先的生机。

洗衣的人是在东边有第一缕微光的时候出来的。她们穿过竹园最美的风景线,不管是东边的人家还是西边的,都要沿着山下的小溪一直往西走。小溪旁邊的路叫竹道,白白净净、清清爽爽,被一丛一丛的竹子弯腰罩着。竹子弯下腰,刚好照见小溪。村里的妇女们性情温柔,不管是貌美如花的,还是只穿睡衣的,都在竹道中穿过去了。小溪弯弯,她们也会弯弯;小溪潺潺,她们也哼起好听的歌。

竹园是有靠山的——半山腰的村庄,脉络分明的门前小道,都像血管一样汇聚到像护村河的竹道上,来到太极八卦一样的西村古井,开始“八卦”。古井便有了不一样的荣耀。这里没有门第高贵,没有出身低微,只有人间冷暖。衣服在灵巧的手的捣鼓下伴着霞光渐现成了习惯和享受。她们大多聊着一些家常琐事,有时会数落一下自家的男人,评论一下小孩,哀叹一下世事,但总是对神灵敬畏的。她们说到一些无法解开的难题,生活的艰辛和无奈,就会想到神婆和神灵,商量一下去哪里看花算命更好,也会举例说出那些神灵有多好。于是悲伤也会像洗衣水一样泼出去。衣服洗完了,很多心结也解开了。

竹园的人也是有靠山的。她们总会说起村东头的神庙。那是多好的神庙啊!方圆几百里的人都会来这里拜祭。初一、十五从来香火不断。很多年以前,村东头有两座庙——主庙和状元庙。状元庙在村的最东头,靠着像小鸟天堂一样的大榕树,据说是文曲星下凡在这里的。谁家的孩子想聪明伶俐,想学有所成就要在这里拜祭。除了这些,村里人对这棵榕树无比敬畏。它立在村子的最东头,村道的入口处,守望一方,也引导一方。送游子出去,也最先接纳游子归来。那些回来的游子,只要看到榕树,就知道回到家了,一颗浮着的心就有着落了。每逢村里有丧事,那些出嫁的女儿都会在这里脱下鞋,先在这里披麻戴孝,开始哭丧,然后三步一叩头,沿着弯弯的小路,拜祭到父母灵前。榕树给了她们一条回家的路!

主庙在村东头半山腰位置,比山顶矮一些。那里的竹子最茂盛,一丛又一丛的刺竹占据了庙的左侧,根系发达,蓬勃神秘。主庙右边是一棵高大挺拔的乌榄树,据说已经有上百年了。树干长满青苔和一些不知名的蕨类植物,像极了关公的胡子。老人们说,主庙是最灵验的,可以求财求子求平安。庙的存在使得在竹园生活的人们非常有底气。

庙的存在也使得竹园这里的人们非常虔诚和守规矩。男娃拜祭便是最好的见证。在竹园出生的男孩,总会按照出生的顺序排位,这一年出生的第一个男娃叫灯头,以此类推,最后一个叫灯尾。每逢过年大拜祭,灯头肯定是先开始的,一直到灯尾,余下的就随意了。这个规矩到现在还在延续。竹园的人更讲究辈分,喊称呼的时候一定要按辈分来。所以你有时会看见年长叫年幼的为阿公。到了今天,这种叫法已经渐渐不流行,但是在重大节日时必须要按辈分叫。这或许是对族谱和神灵的一种敬畏吧。

主庙门口有一个圆形的大广场。在这里搭上一个大戏台后,还可以容纳邻近三四个大村的人。广场四周种满了台湾相思树,错落有致,围成一圈。相思树开花的时候,黄灿灿的一片,色彩与四面的搭配非常协调,有一种深山藏古寺的意蕴。花落一地,也会有黄澄澄的一圈,在阳光下,像佛的金光晕,也像人间的金光大道,美极了。有花的季节,那些不知名的野蜂会不约而同来到这里,嗡嗡地开始最热闹的演唱会,整个广场都是它们的舞台。

这里的乡土有一种比年还重要的节日,叫作“年例”。这里的村庄从远古就约定俗成,从大年初二开始,每一条村有一个专属于自己的节日。例如,冯村大年初二,李村大年初三,陈村大年初四,依次一直排到正月的尾巴,甚至到三月三。而竹园刚好是正月十五。年例是所有亲朋好友来这个村相聚的日子。在这个日子里,每一户人家都要各尽所能接待自家的亲朋好友。从早晨接待到晚上。到了晚上,村里请来的剧团会在主庙前的大广场搭上戏台,开始唱戏。粤西乡村风俗里,有钱的村就唱大戏,稍微穷一些的就看电影,最不济的也要看个木偶戏。这时候,大广场最热闹了。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汇集在这里,邻村的家家户户也会赶来一起看戏。小伙子竭尽所能打扮得帅一些,姑娘们使出浑身解数打扮得花枝招展。这个时候的广场,是小孩子欢乐的殿堂,是老人们精神的天堂,更是小伙姑娘们相亲的圣地。小伙子们假装看戏,却是目不转睛地盯着心仪的姑娘,悄悄地打听是哪一家的。等到戏剧落幕,他们便会找媒婆送彩礼说媒去了。

正月十四过后,十五凌晨,添丁的人家开始在主庙拜祭,村里便响起了密集的炮声,一户连着一户、一户并着一户地放鞭炮。鞭炮响起,竹园更有生气,小孩子从家里不约而同地跑出来,抢着去捡散落在地上没有燃响的炮头,他们会以谁捡得多为荣。老人们则在家竖着耳朵听,听谁家的炮声响的时间最长。散落在地上的炮仗纸屑,为每一户人家铺上了通往快乐祥和的红地毯。整个竹园村弥漫在云雾缭绕的仙境里。此时初日未升,光影微微,竹露滴清,万物向曙。

炮声过后是鼓点,鼓点便是晨钟,从主庙门前广场上传来的鼓声,代表着拜祭全部完毕,代表着新的一天来临!敲鼓的人叫三公,村里的人几乎都忘记了他真实的姓名,老老小小都叫他三公。三公的鼓据说是整个乡敲得最好的。与鼓为生的人,鼓便是他的爱人。鼓点里,他的自由是村民的自由,他的快乐也是村民的快乐。

鼓点之后,杀鸡摆酒,家家户户忙忙碌碌地准备自家认为最好的宴席。富裕的人家从方圆几百里的地方找到最好的会掌大锅菜的大厨,在门口搭起棚子,炸煎堆,炸扣肉,香飘村内外。即使是村里的穷苦人家,也会在自家的厨房忙里忙外,拿出自己平时炒菜的“绝活”。三姑六婆早早就来了,打一打下手,拉一拉家常。那些亲朋好友,即使只是一面之缘,亦不约而同从四面八方赶来。可以空手来,也可以带着礼物来,总之,只要来了就是朋友,来了就可以坐下,来了就开宴席。从早上到晚上,主庙戏台开唱之前都可以摆宴。无论多少话语,在这个山村可从日出谈到月光幽幽。

这便是竹园的年例。

年例是这个村庄的诞辰,年例是这个村庄的荣耀。年例过后,竹园才是真正开始新的一年了!

作者简介:刘灿,笔名子灿。广西作家协会会员,北海市首届签约作家,北海市作家协会副秘书长、诗歌委员会主任,朱瑾诗社会员。诗歌、散文作品发表于各大报刊,有诗歌作品入选《中国2018年度当代诗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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