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勇的舞龙人
时光溯洄2010年2月18日,那是一个让宾阳人民,尤其是舞龙人刻骨铭心、倍感自豪的日子:宾阳炮龙队一行43人,带着县委、县政府和100多万父老乡亲的厚望和重托,应邀参加新加坡国际妆艺大游行活动,这标志着宾阳炮龙从此走出国门,走向世界!作为亲历者的宾阳炮龙协会秘书长张云真先生事后写了《我和炮龙在新加坡的日子》系列日记,详细记载了因宾阳炮龙队的来临,打破了新加坡长达38年的“禁炮令”,让各国游客兴奋不已、大呼过瘾的事件。
在访问期间,新加坡的《联合早报》(中文版)、《海峽时报》(英文版)天天跟踪报道,其中炮龙队员黄访祥头戴竹帽、赤裸上身挂满鞭炮的大幅照片抢占头版显要位置,让人歆羡不已。许多队员说:“来新加坡什么东西买不买不要紧,买得份报纸回去作纪念也值了!”当许多记者围拢采访,问及赤膊迎炮疼不疼,事后有无秘方药水医治时,炮龙队员说:“哪里有什么秘方,我们给炮炸的都是正宗的真皮!”此话引来现场阵阵笑声。那份从容的调侃,透着宾阳炮龙队员的血性与豪爽。
随后,声名日隆的宾阳炮龙队又应邀远赴韩国和台湾等地表演,所到之处,无不令人震撼和亢奋。
妙手扎龙人
说起宾阳的扎龙人,不得不说家住宾州镇中和街的冯存德先生。
冯存德从20世纪80年代就开始扎炮龙,每条龙有7节、9节、11节不等,龙身最长不超过40米。2010年,桂林兴安县举办“桂林米粉节”,某商家派人以2.7万元聘请冯存德特制一条百米彩龙,全长7节,龙头高6米,龙身直径1米。最“苛刻”的是,要求龙身可承受2000公斤以上的重力。因为这条巨龙是作形象景观之用,要在龙身上披挂2000公斤“桂林米粉”,以此引爆巨大的宣传效应!尽管知道这“菜”不好吃,也是首次制作百米巨龙,但冯存德骨子里有着宾阳人敢为人先、坚毅不服输的秉性,他爽快地应承下来。后来,经反复实践,冯存德决定选用硬且韧的老竹作为原料,历时月余,耗竹500多斤,终于制作成功。
当一条总长106米的巨大彩龙亮相兴安街头时,果然引起轰动,围观者发出阵阵赞叹声!宾阳人舞炮龙习俗缘于“求乐、求和、求安、求旺”的目的和愿望,因这愿望和习俗沾染人间烟火,极接地气,故为广大民众喜闻乐见,世代流传,生生不息。
“一门三代”炮龙人
由于影响大,参与者众,宾阳县2005年5月成立了“宾阳民间炮龙艺术协会”。有意思的是,在会长人选上,经历了一番热议。大家都说炮龙节是宾阳最好的文化品牌,炮龙协会会长必须符合舞炮龙的吉祥、喜庆内涵,于是便定出五个标准:一必须是宾阳籍,县城老街居民尤佳,且舞过炮龙;二要德高望重,热心公益事业;三要夫妻健在,相敬如宾;四要身体健康,耳聪目明;五要子孙满堂,后继有人,代代相传。只有全部符合以上“苛刻”的条件,才有资格出任。最后,来自县城老街的黄国华因各项条件均符合而当选。从2008年底开始,县城伍屋街的伍文安和中和街的张细光也以相同的条件,分别当选第二届、第三届会长……
2019年1月6日晚,宾阳大地饱受几十年一遇的严寒浸染,天地间一片阴冷。在伍文安的引领下,我穿越迷蒙烟雨,走过斑驳湿漉的县城老街,登门采访了70岁的伍学规老人。伍学规是伍文安的三叔,身体硬朗,精神矍铄。“我是解放牌(1949年出生),今年正好7张(70岁)!”三叔乐呵呵地介绍了自己,甫一接触,寒暄几句,便知其直爽健谈。在三叔的侃谈中,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以来宾阳县炮龙节发展历史如剥茧抽丝般逐渐清晰起来。
1953年,刚4岁的伍学规参加了同仁街炮龙队,这是他的炮龙节的记忆初始,随后因全国开展大公社、大炼钢、“文化大革命”等运动,时局动荡,宾阳炮龙节曾中止长达26年。直至1979年春天,人们的节日活动还是十分单调匮乏。在乏味单调的生活中,伍学规和伍学明、伍安善、伍广柱、伍旭君、伍文宗等6条汉子聚在一起琢磨如何找找乐子。
“我们去舞炮龙如何?”伍学规语出惊人,抛出了这个极具诱惑又极危险的建议。
“未经批准,擅自舞炮龙是要挨批斗,甚至要坐牢的,谁敢?”这一念头很快就遭到其他人的质疑。
“我敢!出事我一人承担!”伍学规掷地有声地说。
“你敢带头,我们就敢跟你去舞(龙)!”
大家一拍即合,那份勇气与豪情,可与冒着极大风险,决定土地承包的安徽凤阳小岗生产队那18名农民遥相呼应。不同的是小岗生产队18位农民的举动成就了“中国农村改革第一村”的美名,拉开了中国改革开放的序幕。伍学规等6条汉子的冒险之举虽没有载入史册,但却开启了宾阳炮龙节的“破冰之旅”。“说干就干,正月初八我们就砍下老屋池塘边的竹子,破篾编织炮龙。周边各街道居民听说我们同仁街要扎炮龙,十分惊讶和亢奋,每户纷纷一两毛钱或两三斤米、一捆柴火地捐钱捐物,经日夜赶制,仅3天时间就扎出了一条精神抖擞、威武轩昂的炮龙来。在正月十一灯酒节当晚开始舞龙,这可是沉寂多年后县城冒出的第一条炮龙,结果舞了三天三夜,从伍屋街舞到城北土产公司一带,轰动整个芦圩(在当地曾长期作为宾阳县的别称)!” 伍学规饶有兴致地说。
到了1983年之后,随着周边的城北南街、太平街、中和街等炮龙队的出现,全县的炮龙逐渐多了起来,直到2008年在县政府的引导下,出现了“百龙舞宾州”的盛况。之后,伍学规又谈到了自己作为宾阳炮龙队队长远赴新加坡表演的经历,这时坐在一旁的一位黑壮的中年汉子说:“我也曾随队参加!”细问方知他就是登上新加坡媒体头版、全身挂满鞭炮的宾阳勇士黄访祥!真是寻其千百度,得来全不费功夫,我不觉对眼前这位个子不高,但身板敦实的汉子肃然起敬。
随着电脑和智能手机的迅猛发展,如今随意在网上翻找,很容易发现以下文字:舞(龙)至三更,原本威风无比的炮龙被千家万户的鞭炮炸得只剩下骨架,这时就应该“送龙升天”了。舞龙者把剩下的竹制龙骨丢在柴堆上放火烧起来,架上一口锅,熬煮“龙粥”。熊熊火舌舔着锅底,粥和肉末不停翻腾,粥米嘟噜作响,不久龙粥就煮熟了。大家先把“头粥”让给最辛苦的舞龙头的人,接着其他舞龙者和游客再分享龙粥,现场呈现出欢腾祥和的景象,给一年一度的炮龙节画上了一个完美的句号……
“错!事实上是正月十一炮龙节舞过的炮龙要留到正月十五元宵节当晚才烧,我们叫‘化龙,也就是大家所说的‘送龙归天。那些是不懂我们当地历史和舞炮龙风俗的人乱说的!”面对我的采访,三叔激动地摇头说,“炮龙节当晚,舞完龙后,大家又累又饿,的确会煮肉粥吃,但不是像别人传的就地生火烧龙架锅煮龙粥,而是回家或集中某店吃夜宵。除非是给各级领导嘉宾现场表演的那几条炮龙,舞完了,龙也仅剩残壳,才当场烧掉。其余在各条老街舞的炮龙都是留到元宵节才烧。元宵节白天,龙队头领就会召集所有舞龙队员聚餐,直到晚上9点左右,把龙扛到街头巷尾寻一处空地,先由一名道公施法,对天地神灵说些先前借龙欢庆,如今送龙归天,望保佑人间吉祥、六畜兴旺之类的话,最后才生火化龙……”
在三叔详尽的述说之下,纠正了多年来部分官网和媒体“炮龙节当晚化龙”的误传误导。随着话匣子的打开,三叔喝了几杯米酒,兴致更高了。令人惊讶的是,三叔竟是广西唯一荣获“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宾阳炮龙传承人”称号之人,2008年以来就已获得自治区、市文化部门颁发的奖牌,每年可享受数千元的国家补贴。更令人惊叹的是,三叔的儿子、儿媳和孙子都加入了舞炮龙的队伍。儿子伍广鹏是宾阳炮龙男队队员,儿媳是宾阳炮龙女队队员,孙子则是宾阳炮龙少年队队员。伍广鹏还和甘狄英等几个年轻人在县炮龙协会等部门的帮助下,成立了宾阳第一家扎龙公司——宾阳县炮龙人民间工艺制作有限公司。年仅7岁的孙子却已有3年舞龙的历史。伍广鹏夫妇不但擅舞龙,而且还是扎龙高手,可谓文武双全。这真是名副其实的炮龙传承世家啊!谈到一家四口参与炮龙的往事,三叔如数家珍,满脸自豪和欣慰。
随后,我跟随三叔穿越几条老街,来到了伍广鹏的炮龙制作公司。迷蒙的天空仍然飘洒着冬雨,刺骨的寒风穿梭在古朴的街头巷尾,在狗仔行再拐个弯,终于来到一间敞开大门的临街房子前,一片辉煌灯火之下,但见五六个年轻人在忙碌地扎竹片、贴龙鳞、裁龙棒,无须介绍,就可知这是伍广鹏的炮龙制作公司了。
1986年出生的伍广鹏,中等身高,略显消瘦。近前,见其修长的手指上下穿插翻飞,那份娴熟那份淡定,瞧上一眼,便知是個扎龙的行家里手。也许是劳作了一天,此时的他脸上已露出疲态,他停下手头的活儿,与我闲聊起来。
“现在公司有多少员工?”
“7个。”
“今年炮龙节计划扎多少条龙出售?一条卖多少钱?”
“计划扎40条,目前已卖出28条,每条四五千元。”
“生意很好嘛!”
“还行,保守估计40条龙肯定供不应求。玉林、上林、横县等周边市县每年都来购买,本地的临近炮龙节才来,我们一年都在不停地做。看——我的手都起血泡了!”
永远的炮龙节
如今,炮龙节已成为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是宾阳县独特的文化传承,充分体现了宾阳人民团结协作、吃苦耐劳、勇于开拓的精神。炮龙节的前世今生,盘根错节,源远流长。围绕炮龙节的故事,年年上演,年年不同,既有喟叹,更有期盼与热血。自2008年“百龙舞宾州”以来,炮龙节已逐渐走上规范化、市场化和理性化。人们不再盲目炫富斗炮,也不再有百元一斤的天价狗爪(“焖炒狗爪”乃当地名肴)坑客,各种饭店宾馆林立,再没有“一房难求”的窘况发生,抛掉繁文缛节和铺张,炮龙节逐渐回归原有的本色,游弋在各旧街老巷的炮龙变得更加轻盈和昂然了。
没有人说得清,年复一年的宾阳炮龙节,慰藉了多少人祈福的梦,满足了多少人撒欢放炮之瘾,勾起了多少人年味的怀旧。套用多年前热播的电视剧《北京人在纽约》里的台词结束此文:如果你爱他(她),就把他(她)带到炮龙节,因为那是狂欢吉祥的乐园;如果你恨他(她),就把他(她)带到炮龙节,因为那里可以让他(她)变得宽宥而果敢!
作者简介:陆阿勇,本名陆锡勇,广西宾阳县人。南宁市作家协会会员,宾阳县作家协会秘书长。文学作品散见于《广西文学》《红豆》《三月三》《广西日报》等20多家报刊,新媒体《宾阳印象》首席签约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