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中的故乡

2020-03-23 07:11何春华
金山 2020年1期
关键词:东乡小街大路

何春华

编者按:

东乡不远,东乡的历史很远,远到三千年前,那时镇江叫“宜”。

东乡不仅有香气四溢的羊肉,更有巍巍的圌山、绵延的古建筑群、神奇的绍隆禅寺以及生死相随的华山畿爱情故事……如今,东乡还在,许多散落四野的东乡记忆依然鲜活地守候着东乡的村、东乡的街、东乡的道,温暖着来来往往的东乡人……

那天中午,我躺在沙发上看书,看着看着迷糊了。睡梦中,手机响了,接听,一个陌生的声音:“你知道我是谁吗?”我说:“不知道,听不出来。”对方说:“我是你的老同学谭振元,我们曾经共过患难,挺想你的,一直不知道你在哪里,从报纸上看到你现在成了作家。好容易才打听到你的电话,你把我忘了吧?”我说:“没有,没有,约个时间我们见见面。”

来自故乡的声音,好亲切,好温馨,又—次勾起我对故乡的记忆。

出镇江城向东,沿着长江往下走,大约60华里,有个叫大路镇的地方,那就是我的故乡。我出生在那里,在那里读书,在那里长大,在那里娶妻生了女儿,一直生活到35岁。大路镇的北面是长江,东面也是长江。北面的长江边上,矗立着一座巍峨的大山,名叫圌山。山上有雄伟的七级宝塔,有七十二洞,分布着很多的寺庙。小时候,我听到过许多有关圌山的传说,传说圌山是小秦王用神鞭吆来的,山顶的箭洞是后羿射日射穿的,绍隆寺的藏经楼下面有块八仙桌大的龙地。其实,准确地说,我的老家还不在大路镇上,在距大路镇南面五华里的一个村子。站在村前,每日里都可以看到圌山,那时候,圌山在我的心里就是一座神山。晴朗的天气,圌山身披万道霞光威武庄严;阴沉的天气,山顶云雾缭绕莽莽苍苍;而碰上了雨雪天气,圌山便整个地没了踪影。由此,故乡的人都依据圌山的变幻来推测天气的阴晴雨雪。大路镇的历史有多悠久,我至今没有考证,只是后来从地方史料中看到过,从明代起曾经有骚人墨客写下过赞颂圌山的诗文。我居住的村子叫乱石桥村,因了不知是建造于哪—朝哪—代的—座乱石桥而命名。村子的东边有一条小河,夏天河水涨得满满的,清粼粼的河水能照见人的影子,我们在河里捞鱼摸虾、打水仗。

我爷爷是个念过私塾能断文识字的人,新中国成立前当过乡长,但和地下党有着密切的联系,为革命作出过贡献,在解放后的历次政治运动中,并没有受到多大的冲击。爷爷很会讲故事,每逢下雨下雪或是夏天晚上在外乘凉的时候,他的身边总是围坐着很多的人,听他说《三国演义》《封神榜》《水浒传》,有时爷爷也讲一些他掩护地下党的故事。我后来喜欢看书并迷恋上写作,应该说爷爷给予了很大的影响。

我的故乡就是这样,河网密布,五谷芳香,冬种小麦夏插秧,秋天收获大豆、玉米和稻谷。而到了农闲季节,则成千上万劳力浩浩荡荡奔赴水利工地,修筑江河堤坝。在这样的故乡,我生活了三十多年,也穿行了三十多年。我在何氏祠堂改作的教室里读完了小学,而后到外地读中学。我的父母都是农民,每年学校放寒暑假,我回家都得下地帮父母干活。在故乡的土地上,我学会了割麦、栽秧、锄草,学会了各式各样的农活。1968年我初中毕业,回乡当了地地道道的农民,惨痛的磨难,艰苦的劳动,使我真切地体会了农民的真实情境和命运。我感激故乡的水土培育了我,让我有了善良本分又自强不息的品格,从一棵稚嫩的小树渐渐长大。但是,我又怨恨故乡的贫穷和落后,我吃过草根、树皮、红花草,嚼过糠、咽过菜,我的身体始终瘦弱。那时,我渴望逃离故乡,逃离那片土地,终于在一次偶然的机遇中我离开了。

说到这里,我得回过头来说一说大路镇了。大路镇当时称大路人民公社,那是大跃进年代的产物,后来改称大路乡,再后来改为大路镇,隶属丹徒县管辖,现在又划归镇江新区。20世纪80年代初,我因写作叩开了职业大门,进了公社机关。在农民的眼里,我成了公社的机关干部,但骨子里还是个农民。那时,农村已经分田到户,我也成了家,家里不仅有妻子和女儿的责任田,我也有一份。到了农忙时节,我得请假回去帮助种和收。大路镇上有条古老的小街,街面是用乱七八糟的石块铺筑,两边开着各种各样的商店。童年时代,这条小街就是我心目中的城市,到小街上去逛逛,坐在小人书摊前翻看心爱的连环画,或是到饭店里去吃上一碗一毛钱的面条,那是最惬意的了。我在公社机关上班,每天在小街上走来走去,我盼望着小街能够得到改造,盼望着小街能够更加繁荣。每年到了冬天,小街上到处飘荡着羊肉的香味,我时常在傍晚时走进小街的馆子里面,喝上一碗香喷喷的羊汤,驱赶了身上的寒气,一直暖到了心里。1987年我离开了故乡,做起了城里人,但我还是念念不忘那条小街。有一年回老家去,我特意到小街上去走了一走,小街已经破落不堪,昔日的景象早已荡然无存,当年的店铺都成了空屋,堆放着杂物,有的屋顶已经塌落,开着大大的天窗。新的街道已远远离开了小街,建在一条通往扬中的大马路两边,证明了时代的车轮在滚滚向前。

我出身农民,进城以后,我发现自己的本性依旧是农民。我常常站在农民之外,思索农民,惦记故乡。我的父母当时都健在,他们过不惯城市的生活,嫌城市的空气不好,嫌城里人门对门不讲话,嫌城里的住房进门要脱鞋。总之,他们感到住在城里有着太多的不便,后来他们依然生活在老家。逢年过节,我必须得赶回老家去,看望我的父母。我一走进村子,碰上熟悉的人就赶紧打招呼,遇到伯伯、叔叔辈的就得赶紧掏出香烟。乡亲们说我不端架子,都愿意和我拉呱,谁家的小子娶了媳妇,谁家的媳妇生了孩子,谁家翻建了新房,谁家的老人过世了,我都知道得一清二楚。实行土地承包以后,解决了吃饭问题,农民的脸上有了笑容,但农村仍然很难富裕起来,化肥、农药、种子不断涨价,单一依靠种地收入有限,大量的农民涌向城市打工。每当我从城市的马路上走过,看到那些汗流浃背挖下水管道的农民,看到那些在城市高楼背后衣衫褴褛的建筑工,我就觉得他们都很面熟,都仿佛是从我的故乡来。

是的,最近几年来,每当我回到老家,都感觉到村子里好像是一年比一年寂寞了,村里的年轻人大多外出了,留下的大多是老人在家看门,有的人家门上还常年上着锁。父亲对我说:“过不了几年,村子里的房子都要空下来,没有人居住啰!”村子里原先的打谷场,曾经是孩子们追逐嬉闹的乐园,现在则堆放着乱七八糟的石头,长满了半人高的蒿草;村旁的那条小河,则早已被淤泥和垃圾堵塞,河水发出阵阵的臭味。我弄不明白,故乡这是怎么了,难道说人类共同的家园就要消失么?

人的心理有时就是这样的奇怪和矛盾,当年我拼命地逃离乡村,就是为了逃脱贫困和落后,现在当我在城市久居,又十分地想念故乡。在漫长的历史进程中,人类社会经历了渔猎文明向农耕文明的转型,现在又转向工业文明。然而,迈向工业文明难道就必须以牺牲农耕文明为代价么?农业、农村、农民“三农”问题,一直是十多亿人口中国的头等大事,好在党中央已经制定了建设中国社会主义新农村的蓝图,我多想我童年时代的家园不要消失,我多想我的故乡能够尽快繁荣起来,尽快富饶起来,成为社会主义新农村中的一朵绚烂之花!

然而,这些都是我记忆中的故乡。如今,随着改革开放的愈加深入,乡村文明早已被工业文明所替代,故乡的发展日新月异。大路通用机场的建成,镇江新区航空产业的配套,使大路已成为颇具特色的航空产业镇;圌山旅游风景区的开发,每日里吸引着来来往往的游人到此观光;集镇工业园里的数十家民营企业,生产的以散热器为主打的产品销往全国各地;部分村庄被拆迁,農民集中安置到新小区,成了新市民……现在,当我徜徉在故乡的土地上,真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衷心祝愿故乡的明天更加美好,人民的生活更加富裕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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