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故都费城：多样化居住社区的形成

文图︱吴文昊（宾夕法尼亚大学设计学院城市与区域规划系）曹康（浙江大学区域与城市规划系）

美国宾夕法尼亚州最大城市——费城，在美国历史上具有重要地位，华盛顿建市之前曾是美国首都。它拥有众多名胜古迹，例如象征国家诞生地的独立宫和自由钟，藏品众多的费城美术馆和巴恩斯基金会，以及曾是全美最大规模的东州监狱。历史上的费城在18世纪时是美国重要的农贸中心，19世纪随工业革命发展成为制造业之都，曾有“世界工厂”之称。今天走进这座美国第五大都市，你将在城市的不同社区看到不一样的风貌。其演变轨迹和背后的历史成因也恰好是美国大城市近百年来发展历程的一类典型。

差异明显的住房和社区风貌

1682年建市的费城，素有“住家之城”的称号，观察住房我们得以窥探当时的城市生活。本文选择的六个社区分布于费城的不同区位，各有特点，分别是社会山、东南费城、曼图阿、栗树丘、莱维顿镇和北利伯蒂。

社会山在19世纪曾是费城经济活动最活跃的地带。社区有两类代表性住宅：早期殖民地风格和1960年代的现代风格。殖民地式住宅保留着英伦民居风格，最特别的是临街一面开有地下室的卸货门，方便当时马车取卸货物。这些联排住宅立面一般有5-6米宽，进深16-20米，一户占地85平米左右。深红色墙砖和米白色窗框令建筑轮廓格外分明。现代式住宅则简约、大气。因是独立成户，方形建筑平面里四分之一的空间是自己的小庭院，两翼的居住空间，向内一侧由通透明亮的整块玻璃墙围合，向外一侧则是褐红色砖墙。低调沉稳的风格却彰显出公私空间的区分。

东南费城是移民主要定居区之一，人口构成多元，非白人占到总人口的55%，以越南、缅甸和华裔居多。这些人很多是近几十年由于本国战乱或经济原因背井离乡来美的。这一区域住房大多源自上世纪工人社区建设，街道两侧连成一线的联排房屋是主要类型。相较早期殖民地式和后一时期的现代住宅，联排住宅的体量要更紧凑小巧，占地约50平米。除房顶有稍外延的屋檐和白色的窗户边框，基本没有太多装饰—也反映了联排房屋经济、高效的特点。

1. 费城1913全景 图｜Ashley Van Haeften dariasophia

2. 费城1870鸟瞰 图｜SnapshotsofthePast

3. 样本社区位置 图｜作者自绘

曼图阿社区同是殖民地时期城市西郊和产业革命时期的新城区，因此拥有多样化建筑风格。双拼别墅和联排房屋是两类典型。双拼别墅大多建于20世纪上半期，是较富裕的中产阶级居所。容纳两户住宅的双拼别墅立面较宽，层高比一般联排房屋也更高，空间更宽敞。墙面、立式屋顶和外延三面窗户都是有代表性的装饰。近几十年，曼图阿成为费城最破败社区之一，土地空置率高达34%，贫困率超过50%。2014年，总统奥巴马颁布了联邦资助的城市社区振兴计划—“希望区”项目，曼图阿即是全国范围内首批选中的五个社区之一。

栗树丘位于西北费城，凉爽的气候让这里成为费城早期避暑胜地。19世纪中期起，栗树丘逐渐发展为一个铁路和有轨电车郊区，越来越多中产阶级家庭迁来。宜人的景色、适宜的气候和相对便利的交通令它成为众所周知的“富人区”，2012年被美国规划师协会评为“全美十佳城市社区”之一。这里有风格多样的精致住宅，从经典的东北部乔治亚式到受欢迎的维多利亚式，大多是独门独栋的别墅庄园。许多房屋是设计精细的石质建筑，造价不菲。

莱维顿是战后大规模郊区的缔造者—莱维特兄弟公司的早期项目之一，也是费城面积最大的郊区之一。社区建在大面积平坦土地上，蜿蜒联通的街道旁分布着低矮的独栋住宅，各自有门前的草坪和屋后的院落，是人们印象里典型美国中产阶级之家的样子。

北利伯蒂社区是费城有名的“文艺”社区，遍布酒吧、餐厅、咖啡馆和手工艺小店，同时集中了各类新式住宅，穿插在更老的联排住宅之间。叠式住宅楼是近十几年城市更新建设中受欢迎的一类开发。他们往往合并数个原来的地块，在有限的用地上开发出紧凑的中低层多户住宅楼。这类建筑密度高于周边现有住宅，备有现代化的设施，为年轻的上班族和创业者提供社区般的服务。

差异的历史成因

“罗马非一日之功”。以上各有特点的建筑和社区风貌，背后恰好对应着费城城市发展史的不同阶段。其中，又以产业革命、郊区化、城市更新和再开发这几个阶段最为重要。

19世纪后半段：工业兴镇—租地模式促成住房自有文化

18世纪，铁路兴建和内陆无烟煤等工业资源的开发，费城制造业与重工业迅速发展。工业扩张吸引新人口，18世纪末到19世纪之间，城市人口从5万人增长到近40万人。许多地主将土地分成多块出售，但价格只是一年一缴的租金—买主一旦拥有产权，即可在土地上开展任何活动。通常，买者是建筑工人、木匠或者其他工匠，往往选择新建一栋两三层的住房，然后将建成的住宅销售或租赁出去，从而获取利润。

4.殖民地式房屋 图｜作者自摄

7. 肯顿联排房屋 图｜国会图书馆

8. 社区花园 图｜tonythemisfit

在人口增长和租地模式的共同推力之下，联排住宅应运而生。这种建筑基于分割好的地块，容纳厨房、卫生间、客厅和卧室等现代生活的功能空间，并保持了每户的完整立面。联排住宅因经济效率高而广受青睐。而住宅建设本身也成为当时费城经济的一个主要组成部分。根据史学家多娜·里灵的计算，当时约有25%的费城男性工人依靠建筑经济生活。前后六十年间，费城的住宅储备增加了52,000套。在租地模式下，大量独立建设者们通过房地产开发提高了经济地位。值得一提的是，这种微观、大众创业式的发展造就了费城独特的小单位联排住宅，而非像纽约或芝加哥那样的大规模公寓楼。

1900-1940年代：红线区划与工人社区的衰落

这里要说到美国历史上臭名昭著的居住区“红线区划”。1930年代联邦的住房所有者贷款协会将费城许多联排住宅区划成低等级区域，原因是“距工业区近、建筑老龄化和有移民居住”。这一歧视性地域区划给那些被划分为“D”级别（红线区划图的红色区域）的社区带来了消极的名声，减少了城市对他们的投资，并加剧了这些居住社区的衰败，尽管许多新一代的居民已经搬了进来。1950-1960年代：郊区化—“摊大饼”式的增长

9. 红线区划 图｜ Charlene Mires and Jacob Downs

二战后，美国住房需求激增，战争时期的过量工业产能需要寻找出口。新建住房不仅能消费钢铁、水泥和创造就业，也能连带刺激对家具、电器以及郊区公共服务设施的需求。在这一背景下，郊区化成了美国维护社会稳定和经济繁荣的新选择。联邦政府接连颁布法令，通过补贴私人房地产开发商和高速公路建设，推动大规模的郊区建设。仅在1946和1953年间，在联邦住房管理局和退伍军人管理局的支持下，银行通过低息贷款就资助了1000万套新住房的建设。在费城，这一数字是14万。

莱维顿是这一运动的先锋。莱维特兄弟将住房建设—曾被工匠和承包商垄断的业务，变身为像通用汽车或麦当劳汉堡一样的产品。先在都会区找到一大片绿地——最好是已经清理过的农田；然后清除掉不规则的自然景观，建设一连串曲线形的道路；再建造一定数量的基本完全相同的住宅，单元地块的大小和建筑面积取决于开发商制定的价格。从这个意义上讲，战后美国到处都是莱维顿小镇。

1960年代之后：城市更新运动

10 .叠式住宅楼 图｜作者自摄

11. 施密特公寓 图｜ Rob Bulmahn

经济转型带来的结构性失业，令费城在内的许多大城市显露颓势。在多方要求下，联邦政府颁布了《1949年住房法》并引发城市更新运动。其策略是在市中心拥挤地段，按类型将零散用地集中，拆除老旧建筑，替代以高密度的单一用途建筑，提高用地效率，增加潜在经济收入。依据住房法，市府可从联邦获得30%的拆迁和清理土地费用，而市中心在开发完成后税收也会增加。在经济动机驱使下，城市更新扩展非常快。到1970年，993座城市2500个社区的一百多万居民通过城市更新被重新安置。

但城市更新对低收入人群的确有更多不利影响。拆迁在清除大量廉价住房的同时，并未新建相应数量的新住房。城市更新还清除了曾遍布社区的小便利店、食品店、理发店、洗衣店、修车铺等本地商业。而这些活跃的小商业场所正是简·雅各布斯最为推崇的社区活力的源泉。

1990年代之后：城市再开发

近十几年来，随着政府资助不再、郊区用地渐趋饱和、年轻人对城市生活的青睐，城市再开发变得有利可图。与城市更新不同的是，再开发是街区内部的加密开发，不局限在市中心而是分布更广；不是由上往下，而是以市场力量主导。

以北利伯蒂为例，近中心城，又有浓厚文艺气氛，不断有新年轻人群体迁居此处。他们对住房的要求不再是宽敞的庭院和独栋房屋，而是适宜步行的街区、充分利用的空间、舒适的阳台和丰富多样的文娱活动。在这些新需求之下产生了叠加式住宅等新住宅类型。同时，也有一些规模较大的新项目，比如建在废弃啤酒厂用地上的施密特公寓。

在曼图阿，再开发运动展现了新鲜活力：老旧建筑改造与公益社区活动。近几年来，新开发遵从历史保护原则，将废弃教堂改造成现代公寓，让历史建筑焕发新的活力。一些空置用地也由德雷塞尔大学联合社区协会建立了一座以儿童教育和景观美化为主的社区花园。平日这里会定期组织园艺课堂，社区的孩子在这里学习植物栽种与养护的知识。这里也为社区居民提供了一处休闲与聚会的场所。

结语

通过观察六个代表性费城社区的建筑和社区风貌差异，我们梳理了影响费城城市发展的历史阶段。从工业化时期的中产阶级“住家之城”，到战后大规模扩张的汽车郊区，再到与之几乎同时期的大刀阔斧推进建设的城市更新，最后到现在的再开发，多样化的住房是美国城市化、工业化、郊区化等进程交互影响下的产物。这些社区的住房特征反映了城市演进的不同阶段，其现时状况也体现了他们所面临的重大挑战与机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