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藏品拍卖局中局

王志凯

盛世收藏。隨着人们生活水平的提高，手里闲钱越来越多的人瞄向古玩市场，金银首饰、古董玉器、名人字画、纪念钱币等等有升值空间的收藏品都成为商品，或合法或非法进行流通。老年人因为辨别真假、甄别价值的能力有限，成为犯罪分子围猎的对象，许多本该享天伦之乐的退休老人，受低价买高价卖的巨大诱惑，背着儿女倾其积蓄购买了一堆无用的假古董。在第一次受骗后，被继续忽悠认为能够在犯罪分子帮助下，高价出售谋利而第二次上当受骗，等一个个收藏品拍卖诈骗“局中局”破灭后，在被害人群中上演了一幕幕人间悲欢恩仇。发生在河北唐山的邦瀚斯公司收藏品拍卖诈骗案警示着我们，幻想靠古玩暴富，到头来只不过是南柯一梦。

梦碎拍卖牵警情

“警官，我报案！我去邦瀚斯公司寄卖字画，刘志经理给我的一幅张祁晟的六骏图和张继山的兰亭序估价36.8万元，说能帮我高价联系到买家，并让我按照字画价值的5%支付服务费1.84万元。过了一个月我去找他们，刘经理让我别急，说买家已经交了30%的定金，等全款打过来就给我，后来我再去发现公司关门找不到人了。”一名72岁的冯大爷边说边抹眼泪。

2018年5月17日开始，唐山警方连续接到57名老年人报案，称被一家收藏品拍卖公司骗财。警方立案侦查后，随着公司员工的陆续到案及被害人的指认，嫌疑指向邦瀚斯公司实际经营人刘华和刘志，但在抓捕过程中没有找到躲起来的他俩，遂网上通缉。11月，罪犯刘志在北京王府井步行街被警方抓获;12月，刘华在秦皇岛市昌黎县城落网，一起收藏品诈骗案浮出水面。

拍卖局中局

刘志和刘华都是1992年生人，是河北昌黎县同一个村的近邻。他俩初中没毕业就走南闯北打工谋生，曾在北京多家艺术收藏品公司工作过几年，熟悉收藏品买卖谋利的套路。二人平时花钱大手大脚，嫌弃给人打工收入低，一直想干点来钱快的营生，经多次商量后决定铤而走险，选择一座陌生的城市挣笔收藏品拍卖的“快钱”。

2018年2月，刘志让刘华到唐山看看收藏品市场怎么样，人多不多。刘志来唐山后通过58同城应聘到一家拍卖公司上班，实地了解到唐山古玩市场生意兴隆后，告诉刘志也从北京辞职来唐山，二人合谋成立公司快进快出大赚一笔就跑路。刘志他俩在市中心区繁华地段的一栋商业大厦租赁了一个楼层作为办公室，花2万元借用村里一个智力障碍者刘阳的身份证，接刘阳来唐山配合，以他的名义找了一家代办营业执照、税务登记的公司注册成立邦瀚斯公司，登记经营范围为工艺品展览，并用之前捡到的李某的身份证作为公司监事。刘志从老家招聘6名员工，对其进行“营销”培训。经过一个月的装修包装，公司开业纳客，对外宣称是帮助客户出售艺术收藏品。

刘志怕东西将来卖不出去顾客找到家去，要求公司员工隐匿个人信息，入职后起个“假名”称呼，对外职务都是客户经理。公司安装8台座机，刘志每天发给每名员工几百个电话号码，让他们以随机拨打电话的方式，问顾客有没有收藏品卖，公司可以通过拍卖会等形式高价转卖，发现意向客户后反复回访说服其到公司进一步了解情况。有的员工也会在公交车站、商场等人员密集地区发小广告，以免费赠送洗脸盆、香皂、纸巾等方式骗爱贪小便宜的群众去公司。第一次到公司的顾客先参观公司琳琅满目拍卖出去的展品照片、顾客拍卖成功后送的锦旗文化墙及客户委托代售收藏品的网页、微信截图，接待经理会穷尽各种方法进行忽悠，一步步使顾客放松戒备;之后刘华先作为公司经理进一步劝说，刘志再作为公司总经理出现进行轮番虚假宣传，使顾客对公司有实力能帮他们高价拍卖手中的藏品深信不疑。

意向客户再次来公司后，接待经理询问客户手里有什么样的收藏品并观看收藏品实物，套出客户想要出售的心理价位，对收藏品进行拍照登记，告诉客户公司每年会举办一次全国规模的收藏品展览拍卖会，如果客户同意参展就需向公司交纳藏品心理价位3%至5%的参展服务费，如果藏品通过公司举办的展览顺利出售了，再向公司交纳出售价格5%的佣金。客户同意后，公司拿出事先印好的合同跟客户签约，合同的内容主要就是服务费用如何收取，并特别规定如果通过展览没有售出，公司不退还展览费，会用同等价位的藏品弥补客户的损失。签完合同后，公司将客户代售的藏品拍照存入电脑，客户先期交上展览服务费。展览费一般都是现金或用公司的POS机刷卡，收上来的钱交给刘志。如果客户不清楚自己的藏品能卖多少钱，刘华和刘志就会随便编个高价，使客户乐意掏服务费。一些交过服务费的老客户来催促时，公司就谎称已经有买家打来大部分预付款，要等尾款到后，一手交钱一手交藏品，这样做的目的是防止客户绕开公司私下交易。多数顾客认为这种交易方式跟房产中介类似，很难发现破绽。

开业之初人们不信邦瀚斯公司运作模式，顾客来看的多交钱的人寥寥。一天，退休老干部阎某去公司，称想卖一块花3000元钱从北京潘家园古玩城淘来的民国名人胡适戴过的手表，三天后刘志就通知阎某拍卖出去了，并真的给了他3万元现金，事后核实这块手表不过是一块价值百元的普通表。这是刘志设计好的“宣传费”，这样口口相传，上门咨询的人越来越多。为了扩大影响，刘志还多给阎某3000元，阎某乐坏了，给公司送了一面锦旗，主动为公司站台宣传。其实，客户拿来的藏品公司根本不具有辨别真伪的能力，真假对于刘志他俩来说无关紧要。你有收藏品，我就能卖高价！接待人员隔三岔五回访意向客户，称已经有买家愿意高价认购，如果晚了就没人要了，给客户造成心理紧张，以此催骗服务费。

公司为激励员工拉人头，规定员工在工资和全勤奖之外，按照收取服务费5万以下2%的标准提成，5万以上提成5%。公司招聘的员工流动性大，经常换新人，他们并不知道内情。客户经理冯某为了多赚提成钱，在对一位孤寡老人李奶奶家访时得知她没钱治病，想把老伴留给她的一幅名人字画和一套景泰蓝瓷瓶卖掉，但没钱交服务费。冯某请示刘志，刘志连看都没看就说有一位新加坡华侨愿意花一百来万元购买，但得提前交纳服务费26万元给公司，没钱可以用房子抵押。就这样，冯某带着李奶奶以抵押房子的方式从投资公司贷出款，将26万元转手交给了刘志。就在李奶奶盼着公司来家中取藏品送巨款时，等来的却是催债公司讨要高额的本息，她难以接受被骗的事实，一病不起。李奶奶告诉办案检察官说：“希望你们帮我追回救命钱，之前我买收藏品就被骗了，没想到卖收藏品还被骗，教训啊……”

涉案公司从成立到人去楼空，4个月内先后诈骗57名被害人合计152万余元，赃款除少量用于日常办公、员工工资等支出外，绝大部分被刘志、刘华平分。被害人都是老年人，最大的82岁，每人被骗3000元至29万元不等，这些人多数是二次或多次受骗，买的所谓稀世“宝贝”也是假货，赝品居多，或是根本不具有收藏价值的日用品。

自编自演拍卖会

4月中旬，为了以假乱真，刘华和刘志筹划举办了一场拍卖会，以此向被害人“兑现”可以拍卖收藏品了。刘志花钱找来一家婚庆公司，敲定了拍卖会的各种用品、流程，并特别雇了几名外国礼仪小姐，在唐山市内花8000元租赁一家星级酒店宴会厅半天的使用权作为场地并进行排练，力求做到天衣无缝。在拍卖会开始前一周，公司逐个给客户打电话通知参加拍卖会的具体要求。

4月20日，刘志刘华再次找到代办公司，花费1500元让代办公司将邦瀚斯公司营业执照注销，之后又去税务局注销了公司税务登记。二人敲定展会时间定在5月16日，因为这一天是缴纳下一个季度房租的最后一天。这一切都是悄悄进行的，公司正常吸纳顾客，没人知道他俩已经在布局退路。

5月16日下午拍卖会如期举行，现场来的客户有100多人、每人都带来几件藏品，幻想着能够拍卖个好价钱发家致富。公司雇的“托儿”及礼仪人员也有50多人，熙熙攘攘，盛况非常。为了不留下把柄，刘华和刘志规定，已经在公司签订收藏品拍卖合同交过服务费的顾客，进入拍卖会时必须将合同、收据交给组委会，没签合同的新客户须交拍卖会服务费方能进场，拍卖会服务费根据刘志现场肉眼评估的藏品价值按比例来交现金。通过这种方式，他俩一举两得，进场服务费收入不菲。拍卖会上，模特、职业拍卖人、顾客，人山人海，以老年人为多，通过抽奖送鸡蛋等小礼品调动气氛，显得他们组织的拍卖会宛如真实的。现场热闹了一下午，其实公司向顾客承诺的中外人士同堂高价竞拍收藏品都是骗人的，现场除了“托儿”就是被害人，没有一个人的收藏品拍卖出去。一些不耐烦的顾客当时就向刘志索讨服务费，因害怕被众人拆穿，拍卖会匆匆结束。为了脱身，刘志向被害人承诺第二天到邦瀚斯公司退还服务费。临走，刘志看上顧客郭某拿的一幅卢禹舜画的扇面，还将其要走骗说有买家高价购买。在检察院，郭某哭诉道：“这个扇面是我花29.8万元从天津一家艺术品公司购买的，刘志看到后爱不释手，说有买家愿意出100万元购买，他见我犹豫不决，就给我写了收条，并找了一个证人，我才把画给他了，没想到有去无回。本来这扇面买的时候我儿子就说不值，我才着急出手，这下血本无归。”

拍卖会一结束，刘志就奔向银行，将在唐山办理的银行卡内余额7万多元全部取走并销户。当晚刘华和刘志一起搬家，将公司内的办公用品转卖他人，并通知员工放假，连夜关门逃回秦皇岛。等5月17日一早，顾客到公司时才发现人去楼空，报警后已找不到人。

刘志回到老家用赃款购买了一辆宝马轿车，给亲友装修房子。刘华躲到外地，花钱如流水，很快就挥霍掉赃款。二人落网后开始还心存侥幸，还向办案检察官谎称是看到58同城社会招聘广告，应聘到邦瀚斯公司的员工，工作内容就是给客户随机打电话，问对方有没有收藏品要出手，如果对方有的话可以拿着东西来公司帮他拍卖，对方如果有兴趣的话就给对方发个短信，或是加个微信告诉对方公司的地址，然后就继续给下一个客户打电话，把自己包装成合法上班族，拒不承认犯罪。后经办案检察官多次对刘志二人进行法律教育，在铁的证据面前，他们才幡然醒悟，自愿认罪，并让家人退回赃款21.72万元。但因他们的父母都是农村人，家庭条件困难，许多被害人望眼欲穿的损失款并未完全得到弥补。

庭审中，检察机关当庭出示了查扣的一个棕色笔记本，上面是刘志记录与刘华分赃及日收入的每笔流水账。公诉人指出，被告人刘志和刘华本身无固定经济来源，且没有鉴定收藏品价值的条件和能力，所成立的空壳公司无法开展收藏品拍卖业务，被告人隐瞒了个人及公司的实际状况，以电话营销等方式吸引被害人来公司，谎称能够高价拍卖藏品。在租房到期前一天，开完拍卖会后，就将公司办公用品腾空转卖，之后将银行卡内钱全部取走注销卡，次日逃离唐山。从一系列行为看二人是精心设局，具有非法占有的目的;二人诈骗老年人数额特别巨大，法定刑期在十年以上，依法从重处罚。2019年7月19日，法院认定检方指控二被告人犯诈骗罪罪名成立，判处被告人刘志有期徒刑十三年，并处罚金五万元;判处被告人刘华有期徒刑十二年六个月，并处罚金四万元。听到判决后，二人追悔莫及，表示认罪，未上诉。

（文中人物均为化名）

编辑：薛华  icexue0321@163.com

点评

艺术收藏品拍卖公司是指以委托寄售为业的商行，当众出卖寄售的艺术品，由顾客出价争购，在特定时间内出价最高的人获得艺术品。正规合法的拍卖公司要有工商营业执照、拍卖经营批准证书及注册拍卖师，拍卖文物的还要有文物拍卖经营资格证书及文物鉴定师，一般不对私人藏品进行鉴定。艺术收藏品诈骗案近年来频发，邦瀚斯公司以合法拍卖公司的名义进行收藏品拍卖属于下游的诈骗，上游购买收藏品环节诈骗也是重灾区。导致类案的原因有：一是被害老年人具有一定的经济实力，但对藏品不具有专业的鉴定能力;二是藏品本身价值无标准，顾客只要认可购买即成交，遇到纠纷多数自认为是民事合同纠纷协商退货不会报案，犯罪风险与成本不高;三是骗子深谙被害人焦虑变现心理，多以公司工商手续齐全、有收藏证书、有保值升值空间等承诺赢得客户信任;四是拍卖收藏品市场参差不齐，广告宣传铺天盖地，香港佳士得等拍卖行天价成功拍卖收藏品的个案激发犯罪分子铤而走险竞相逐利，各取所需。此类案之所以易发，就是犯罪分子紧紧抓住了被害人的心理，寄卖花佣金、举办拍卖会都是正常的商业行为，层层设局，导致众多老年人养老钱被骗。鲜活的案件警示世人慎入艺术收藏品暴富的美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