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传利,杨 柄
(1.南宁师范大学 教育科学学院,广西 南宁 530001;2.云南师范大学 教育部,云南 昆明 650500)
民族认同是一个民族的成员相互之间包含着情感和态度的一种特殊认知,是将他人和自我认知为同一民族成员的认识[1]。民族认同不仅涉及个人心理上的认知与情感,还包括肢体行为等方面的表现。其结构包括民族认知、民族情感及民族行为。民族认同作为影响民族发展的重要因素,关乎民族的前途未来。壮族大学生作为壮族未来发展的中坚力量,其民族认同直接关系着壮族的发展与社会的稳定[2]。大学生民族认同受到诸如社会环境、高校教育与管理、家庭、大学生个人等多方面因素的影响[2],总体可以归纳为社会、家庭、个人三个主要方面。已有研究中,包括有对傣族[3]、回族[4]等民族学生进行影响其民族认同的家庭因素研究。而作为我国少数民族中人数最多的壮族,其大学生民族认同的家庭因素研究目前仍十分缺乏,从家庭文化环境视角研究壮族大学生民族认同还处于初始阶段。
家庭文化环境是由家庭物质文化资源、家庭精神文化资源及家庭文化活动所构成的一种家庭环境,主要体现在家庭成员价值趋向、道德品格、情感志趣、生活方式、家庭环境建设和家庭文化氛围等方面[5]。家庭文化环境的塑造自然受当时当地社会环境及家庭背后的民族文化影响。在本文中,壮族家庭指子女为壮族户籍的家庭,主要包括父母均为壮族、父亲为壮族而母亲为其他民族、母亲为壮族而父亲为其他民族三种家庭民族组成情况。壮族家庭文化环境即指壮族家庭的家庭文化环境。家庭文化环境会对子辈产生潜移默化的影响,是影响个体发展的重要因素。家庭文化环境对学生的发展可产生积极与消极两个不同方面的影响,良好的家庭文化可以增强子女自信心、提升子女文明修养、培养子女乐观的心态等[6]。壮族家庭文化环境会对生活在其中的大学生民族认同产生多方面的影响。
在今天呼吁大力传承和弘扬民族文化的背景下,探讨家庭文化环境对壮族大学生民族认同的影响具有重要的意义,有利于进一步了解影响壮族大学生民族认同的家庭因素,探究两者之间影响机制,依此提出相应的策略,促进壮族大学生民族认同的培养,促进壮族的延续与发展。
本研究选取广西在校壮族大学生为调查对象进行问卷调查,在剔除不符合要求的样本后,收回符合要求可供研究分析的问卷共210份。其中,女生161人,男生49人;父母均为壮族的壮族大学生147人,父亲为壮族母亲为其他民族38人,母亲为壮族父亲为其他民族25人;大一年级39人,大二年级59人,大三年级54人,大四年级58人;城市居住地学生37人,县城居住地学生37人,乡镇居住地学生22人,农村居住地学生114人。
本研究在借鉴潘宇[7]、秦向荣[8]等关于民族认同相关研究的基础上,结合研究实际编订壮族家庭文化环境对大学生民族认同的影响研究调查问卷。问卷主要包括三部分内容:第一部分为基本信息,主要包括本人民族、父母民族情况、性别、年级、家庭居住地等;第二部分为壮族家庭文化环境现状,主要从家庭物质文化、家庭精神文化、家庭文化活动3个方面展开调查;第三部分为壮族大学生民族认同现状,主要从民族认知、民族情感、民族行为3个方面进行调查。
本研究通过线上方式进行问卷发放、收集,问卷发放前,对被试进行调查注意事项介绍,由被试自主填写。对问卷调查结果进行描述性统计分析,在此基础上选取具有代表性的调查对象进行深入访谈,共访谈了7位壮族大学生,其中3名为城市壮族大学生,4名为农村壮族大学生,男生3名,女生4名。访谈主要目的是为验证问卷调查数据的真实性以及深入分析问卷调查难以收集的影响机制资料。
1.壮族家庭物质文化总体呈现自身特点弱化而与社会主流形式同化的趋向
调查结果显示,仅有19.05%的壮族大学生认为家庭布置中具有较多的壮族元素,而在访谈中,所有访谈对象均表示家中布置已与社会主流家庭布置无异,这说明大部分壮族家庭在日常家庭布置中已渐与现代社会主流形式趋向同化。认为总是或者经常在家中吃到壮族特色食物的占32.85%,从不能在家吃到壮族食物仅占2%,访谈对象均表示能在家中吃到访谈中提到的食物但不知其为壮族食物。而着装方面,家庭成员从未穿过壮族服饰的占绝大多数(83.33%),壮族家庭日常服饰穿着选择中传统壮族服饰已渐渐被其他社会流行服饰替代。
2.壮族家庭精神文化呈现认知尚存而内涵不足的衰弱特征
调查结果显示,认为父母具有高度的民族自豪感占比13.33%,大部分壮族大学生对父母民族情感倾向存在一定的模糊和迟疑状态。认为父母会在日常生活中教导壮族道德价值观念的占比44.82%,显示相当比例的壮族父母仍会将壮族道德价值观念传递给壮族大学生。但在以上两方面中,持不确定的模糊态度占比都相对较高。认为家长“偶尔”在日常生活中讲解壮族相关知识的占比49.05%,显示壮族家长仍会在一定程度上将壮族家庭精神文化传递给壮族大学生,只是频率趋低,而且仅仅是认知和行为上的传递,对其背后的民族内涵却缺乏一定的思考。
3.壮族家庭文化活动总体呈现减弱现象,但部分生活习惯仍有相当程度的保留
调查显示,壮族家庭进行壮族习俗活动总体频率偏低(“偶尔”占比53.33%)。但壮族家庭仍保留一定的日常生活禁忌习惯,大多数访谈对象仍能说出多种日常生活禁忌,如:灶台神台不能光脚上去,不能用手指;吃饱之后,别人没吃饱,不能把碗叠起来。家庭用语方面,在家在外均讲壮话占比仅9.05%,在家讲壮话出门讲其他语言占31.19%,从不讲壮话比例相对较高(27.62%),壮语在壮族家庭中出现一定的退化现象。家庭日常亲子活动方面,如去往博物馆等文化场所进行活动的情况,壮族家庭和其他民族家庭相比并无特殊之处,开展这些活动不预设家庭民族教育目的前提,也较少涉及壮族文化内容。
1.壮族大学生民族认知现状:民族身份认同高,民族文化内涵认识弱
民族认知是指民族成员对本民族身份与民族文化内涵的了解与认同[7]。调查中,认同自己壮族身份的占绝大多数(67.14%),可知壮族大学生群体对民族身份具有较高的认同。但大部分壮族大学生对壮族的发展历史了解程度较低(“了解”占30%),对壮族精神内核(宗教信仰、民族图腾等)了解程度也偏低(“了解”占27.11%)。壮族文化代表事物中,绣球、铜鼓、壮锦最为人熟知(均超过60%),此三类物件是日常生活中所能较常见诸宣传场景的典型壮族代表事物。壮族大学生对于自身民族身份的认同仍保持较高水平,但对于具体的民族文化内涵认知则较弱。
2.壮族大学生民族情感现状:民族情感总体认同较高,但存在模糊性
民族情感是指对本民族的群体归属感,主要体现在对本民族的情感认知、评价等[7]。调查显示,壮族大学生持民族自豪感的肯定看法较高(48.1%)。但在“壮族发展与自己息息相关”的调查中,不确定态度占比42.86%。访谈中,多数壮族大学生对壮族身份带来的积极影响第一反应是升学考试等民族优惠政策,其民族情感认同表现出受民族政策性利好的影响。对“是否愿意学习壮族文化”,调查对象均持肯定回答,但对于是否愿意从事壮族文化相关工作,则大多数访谈者表示不太认同。由此,壮族大学生对于壮族身份的情感认同总体较高,但同时具有较大的不确定性和模糊性态度。
3.壮族大学生民族行为现状:民族行为出现衰退,城市地区尤为明显
民族行为是指少数民族成员的语言文字使用情况、饮食服饰生活习惯及社会参与行为等[7]。调查显示,壮族大学生中未过半数(42.38%)能完全听懂且能流利地讲壮语,其中,农村壮族大学生中有60.35%能完全听懂且能流利地讲壮话,而城市壮族大学生中这一比例仅为13.51%。壮族大学生壮语使用频率总体下降,存在着城乡差异。民族活动参与方面,城市壮族大学生参与传统壮族活动频率趋低,如访谈中有城市壮族大学生表示“早几年我们也还会回农村老家去参加一些活动,像婚礼啊之类的,但这几年就很少了”。从而,壮族大学生的民族行为存在着衰退的迹象,尤以城市地区壮族大学生最为明显。
民族认同与家庭文化环境之间存在着一种彼此交融、相互联结、相互影响的关系,壮族大学生民族认同的形成和发展离不开其深刻的家庭文化环境背景。家庭文化环境可以给予壮族大学生民族认同积极的促进作用,同样也可以带来消极的抑制影响。
家庭物质文化主要来源于父母辈群体,在一定程度上可以体现出父母辈的民族精神意识和民族认知,并借此传递给子辈群体,塑造其最初的民族认知和情感物化形象。
调查结果显示,在壮族家庭中,彰显壮族特色的家庭物质文化已和社会流行文化趋同,诸如壮族服饰、家居布置等均与社会主流形式的家庭布置表现区别不大,壮族家庭物质文化中壮族文化特质在消退。具体而言,正如壮族大学生事实上可以接触到壮族特色食物,但对于什么是壮族特色食物则存在认知上的不足,反映出对壮族食物背后的民族文化内涵认知存在模糊状态。相应地,在壮族大学生民族认知调查中,持认同壮族族群身份的比例较高,表明壮族大学生对族群身份的总体认知依然存在,但对壮族由来、壮族精神内核、壮族文化标志事物却存在模糊的状态,反映出其缺乏民族特质的内涵认知。目前,壮族家庭物质文化具体物质形象在日常生活中正逐渐消失,而蕴含于其中进行传递的父母辈民族认知与情感也随之逐渐消失,在这个渐进的过程中,壮族大学生出现对族群的直观认知与直观情感依然存在,而深层次的民族认知与民族情感却存在模糊的状态,也就是“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的状态。在这样的状态下,壮族大学生民族认同短时间内仍能维持着表面可视的平稳状态,但长远来看蕴含着一定的认同延续危机。
传统的诸如居住环境布置、家庭物件摆设等物质已经渐渐遗弃,其所承载的民族认知和情感也会随之消逝。在未有新的物质载体替代物出现之前,这些物质载体的遗弃,会在一定程度上对来自家庭方面的壮族大学生民族认知和情感培养产生消极影响,尽管目前仍能通过一些社会性手段予以弥补,但长远来看消极影响难以消去。
家庭精神文化为壮族大学生提供一种价值指引,是其民族认同成长的精神土壤。壮族大学生家庭精神文化具有其独特的民族特征,对其民族认知、民族情感与民族行为倾向产生深刻影响。
在对壮族家长民族自豪感的问卷调查中,“不确定”选择占比最多,反映出大部分壮族父母的民族情感存在一定的模糊和迟疑状态。相应地,壮族大学生民族情感认同调查结果反映壮族大学生群体在对民族情感类问题做出回答时也存在一定的犹豫,这一结果与壮族家长民族自豪感调查结果相契合。而对家长教导壮族相关知识及壮族道德价值观念的调查显示,持不确定态度人数占比最高,结合线下访谈结果来看,部分壮族大学生认为是在自己观察与父母无外显目的引导情况下潜移默化逐渐习得有关壮族精神文化,这个过程具有一定的不明确性、内隐性及自发性。壮族大学生父母的一些实际行动会潜移默化引导壮族大学生精神文化的养成,但缺乏对民族文化内涵的引导,这种存在着内隐性与自发性的表面化认知引导的直接结果,就是壮族大学生在日常生活中诸如行为禁忌之类的民族行为规范仍保持着较好遵守而对壮族的认知则相对较弱,正如壮族大学生民族认知调查结果显示出壮族大学生对壮族历史由来、民族精神内核等壮族文化认知出现衰弱的现象。家庭在壮族大学生民族认知培养角色中缺位,壮族大学生只能转向学校或社会得到相应的民族认知补偿,这解释了为何在民族文化代表事物认知调查中选择铜鼓、绣球、壮锦此类较常见诸壮族文化宣传的代表事物人数最多的现象。缺乏对壮族大学生民族精神文化的培养,会渐渐抹去其对民族认知的记忆。缺乏清晰正确的家庭精神文化引导,壮族大学生对民族的认知与情感记忆会逐渐褪去,剩下缺乏民族蕴意的活动性记忆。
壮族家庭文化活动为壮族大学生民族认同提供实践机会并提供民族记忆上的断续补充。父母辈在与子辈进行家庭文化活动互动交流时可以将其民族认知与民族情感传递给子辈。
调查结果表明壮族家庭能继续保留部分民族行为活动习惯,但仅仅是作为一种不具有民族情感驱动的习惯保留,总体来看壮族家庭文化活动中壮族文化活动是消退的。壮族大学生民族行为的频率必然随着家庭文化活动中壮族文化活动频率的降低而降低,这从壮族大学生民族活动参与情况的访谈调查中得到了验证。家庭文化活动中诸如家庭用语等具体表现也影响着壮族大学生民族行为的具体表现。调查结果显示,壮族家庭用语总体呈现多元化趋向,而且相当部分壮族家庭用语已非壮语,相应地,壮族大学生壮语使用情况总体存在不容乐观的表现趋势。壮族大学生群体在民族行为上越来越与现代社会主流文化形式相契合,而其身上所具有的诸如壮语等壮族文化特征正在逐渐褪去,壮族大学生呈现出来的民族文化内涵认知不足及民族情感中的模糊性是其壮族文化特征逐渐褪去的直接表现。以民族语言为代表的大量民族行为交流工具在亲子家庭文化活动互动交流时将父母民族认知与情感传递给子辈,随着其出现频率的降低,这些民族行为交流工具中所蕴含的民族认知与情感的传递也会受到影响。随着家庭民族行为发生频率的减弱,家庭文化活动的民族记忆断续唤醒功能逐渐衰弱,由民族记忆生发出来的民族情感也会慢慢地被其他情感记忆所取代。面临着壮族家庭城镇化、现代社会环境等因素带来的冲击,壮族大学生民族语言等方面的民族行为表征出现了衰弱,而活动性民族行为也出现了一定的式微趋势,壮族大学生民族认同动态传递与补充系统出现了一定程度上的危机信号。
正确发挥壮族家庭文化环境的作用,对于现代壮族大学生民族认同的形成与发展,对于壮族族群的延续与发展具有重要的意义。为此,本文从家庭文化环境的三个方面出发为提升壮族大学生民族认同提出策略建议。
面对壮族家庭物质文化民族特征日益弱化而与社会主流形式日渐趋同的局面,首先,壮族大学生家长应有明确的壮族家庭物质文化营造意识及行为举措。例如,在家庭布置中可以适当应用具有壮族风格的装饰部件,使得壮族大学生在日常生活中能通过实物感知身边的壮族文化。其次,壮族家庭在布置家庭物质文化时应秉持求同存异的理念,兼顾现代形式与壮族文化特征。壮族家庭在现代社会发展必然需要与现代社会融合,但这并不意味着壮族家庭物质文化中的民族特征要被湮没。秉持求同存异的理念,保持壮族家庭物质文化中壮族文化的特质,这样可以给生活在其中的壮族大学生以清晰正确的族群认同引导。壮族家庭物质文化的发展是包括壮族大学生在内所有家庭成员共同促进的,壮族大学生需与家长一道塑造具有壮族文化特质的家庭物质文化。
当前,壮族家庭精神文化呈现出认知尚存而内涵不足的衰弱特征,而壮族大学生对壮族认知及情感上存在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的状态。为此,壮族家长对子辈进行日常生活习惯塑造时,需“言传”与“身教”兼重,不仅仅要教导其行为养成,同时还应将背后所蕴含的民族文化内涵清晰地传递给子辈,在日常生活中将壮族文化知识传递给壮族大学生,例如,在生活中与壮族大学生交流壮族族群或家族历史等壮族文化认知。当然,这需要壮族家长自身先具有较高的壮族文化认知及情感。此外,诸如身边可视可及的博物馆、书籍等文化媒介都包含有丰富的壮族文化认知,壮族大学生可充分利用这些媒介主动汲取其中蕴含的壮族精神文化,从而与壮族家庭精神文化一道形成民族认同的双向补充。
针对壮族家庭文化活动出现总体减弱但部分生活习惯仍有相当程度保留的现象,需提高壮族家庭文化活动的频率以增强家庭文化活动在壮族大学生民族认同中的动态补充作用。对于现阶段依然保留着与现代社会可以相融并存的诸如生活禁忌之类的壮族生活习惯仍需继续传承与遵行,并挖掘其背后的民族内涵。再有,壮族家庭可以适时在家庭内部进行诸如民族节日等传统习俗活动,为壮族大学生提供进行民族行为的活动平台。目前,社会上仍有相当程度的壮族文化活动存在,壮族大学生可以参与到这些活动之中去感悟本民族文化,形成家庭与社会两方面的合力。此外,壮族家长应有意识帮助壮族大学生掌握好民族语言,壮族大学生也需主动去学习和传承,而最有效和最直接的方式是在日常生活中使用壮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