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书江
(中国政法大学 光明新闻传播学院,北京 102200)
提要: 新中国成立以来,中国话语权经历了权利争取、话语重构到全球治理转向的历史转变。当下,我国正在构建利益层面上互利共赢的经济合作话语和价值层面上人类命运共同体的负责任大国话语。然而,由于过去固化的话语权观念、刚刚开启世界性关照、话语理论不完善以及西强东弱的全球传播格局等诸原因,中国话语权在全球治理中依然存在一些问题。从全球治理的实践角度看,提升中国话语权既需要抓住全球公共事件治理的机遇,通过国际社会已经制定的制度、程序、规则等影响和支配其他行为体的行为来增强制度性权力,也需要根据对象国的发展实践,讲述已经证明的中国故事或构建以青年交流为目标的新公共外交,在制度和公共外交两个方面突破话语困境。
改革开放以来,随着综合国力的提升,我国越来越成为全球治理的领导者。然而,一个不争的事实是,我国话语权并没有随国际经济地位的提升而同步提升,有关中国话语的生产、建构甚至传播依然由西方媒体主导。中国人民大学新闻学院陈力丹教授认为这种情况会造成“我们往往有理说不出,或者说了传不开,难以让国际社会对中国有一个客观、充分、理性的认识”[1]。
党的十八大以来,习近平总书记高度重视中国话语权建设,在一系列讲话中多次强调提升话语权。话语权也成为各领域的高频词,政府、学界和媒体都频频表示“中国需要提升话语权”。根据中国知网数据库,截至目前,我国相关领域已发表关于“中国话语”“中国话语权”的核心期刊论文多达1000余篇,其中50%以上的论文对如何提升中国话语权提出了建设性意见,如对外传播加强论、构建对外传播体系论、改变对外修辞论等。然而,实践也证明,一些理论和策略由于缺乏实践性关照,而难以获得认同和支持。以增强对外传播实力论为例,2012年以来,新华社海外分社数量以每年20个左右的速度递增,2016年成立中国国际电视台等,可以说,我国对外传播的硬件并不逊于其他国家,但是,我国的话语权依然受制于人。话语权研究也是如此,当下研究“存在着轻视实践迷恋逻辑的倾向,结果,这样的话语常常脱离了其产生的历史性实践,成为一种缺乏历史维度和历史特殊性的普遍性话语,这样的话语不过是无法落地的空话”[2]。基于这种认识,本研究试图从全球治理的实践性视角来审视中国话语权的构建与提升。
首先,学界对话语进行了语言学分析。从词源的角度看,“话语”(discourse)来自拉丁语,意为“推理、叙说”,港台中文学术刊物翻译为“叙述、述说”,大陆学界翻译为“话语”,尽管中文词汇不同,但内涵基本一致。社会语言学家迈克·斯塔布斯(Michael Stubbs)将“话语”定义为“句子或分句之上的语言”,他在《话语分析:自然语言的社会语言学分析》一书中将“话语”作为大于句子的语言单位[3]。英国语言学家诺曼·费尔克拉夫认为“话语”是对主题或者目标的谈论方式,包括口语、文字以及其他的表述方式。话语根源于人们的生活方式和文化习惯,但同时也影响着人们的生活方式和文化习惯[4]。我国语言大家沈开木认为话语是在交际的决策和框架的基础上经过编码而产生的言语成品[5]。由此可知,早期的话语主要意思为言语系统产品。
随后,话语的多重含义被发掘,学界开始从表达观念的符号系统层面进行分析。代表学者巴赫金认为话语是“连接我与别人的桥梁,如果它一头系在我这里,那么另一头就系在对话者那里。话语是说话者跟对话者共同的领地”[6]。该定义强调了话语的“连接性”功能和“对话”属性,启示人们话语本质上是超越生命个体的对话,与其看重话语的符号性,不如更多关注交流互动性,因为“一切都是手段,对话才是目的”[7]。
到了福柯,话语已经从社会学含义转变为政治学内涵,由符号解读转变为话语权分析。“话语所能实现的功能远不止符号所代表的实物,对于话语的研究仅仅停留在符号这一载体上是极其错误的,研究的重点应该停留在语言所涉及的对象的实践上。”[8]6在福柯看来,话语作为一种经过较长时间历史积淀而形成的社会文化语码,不停地在建构着人类的历史和文明。同时,话语还以各种言说表现的形式潜在地制约着人们的思想和行为,在对人类关系的更迭、解构和重构过程中实现了自身权力的扩张。他甚至认为人类的历史可被视为权力主体与对象之间从过去延伸至将来的话语博弈过程,而文化的传承可以被视为特定话语在权力斗争中得到继承和发扬,而其余话语失去言说权力被历史长河淹没的过程[9]。因此,话语是地位和关系不同的主体之间的对话,主体本身又是话语的构造物,主体的位置取决于陈述的方式,陈述的产生又来源于主体的位置。在《知识考古学》一书中,他直言“褒扬某一陈述形式而相应地贬抑其他;授予某些人提供知识断言特权的制度许可,而相应地剥夺他人”[8]130。此后,话语研究过渡到揭示话语主客体间的社会关系和权力关系。
如今,学界开始注重对话语权的研究。话语权既可以理解为话语权利,也可以称之为话语权力。陈正良等学者认为话语权“不仅是一个国家在世界上‘说话’的权利,更是指‘说话’的威力与有效性”[10]。前者意味着制度安排,表现为一种正当合理的诉求和资格;后者意味着支配力、控制力和影响力,即言说者对于话语支配的能力和支配程度以及话语影响力。从国际政治、国际社会运行的角度看,在无政府规制下,言说主体一般都拥有言说的资格。因此,对于我国而言,当下的话语权困境已经不是权利争取阶段,而是权力问题。
从传播学的角度看,权力是体现社会组织(国家、政党、团体等)全体成员的意志,对成员施加管理与控制的力量[11]。而湖北大学江畅教授认为,“当前中国话语权不强,与国力不相适应,不在于我们有没有话语,而在于我们的话语是不是正确、是不是先进”[12]。结合话语的内涵以及权力学说,本文认为话语权指的是话语主体通过话语表达方式影响并赢得他者认同,从而对后者构成某种支配性与控制性关系的能力。中国话语权指的是中国话语表达者对话语接收者构成的某种支配性与控制性关系的能力。
然而,值得注意的是,一些学者把中国话语权等同于国际话语权,结果造成提出的对策建议出现偏差。实际上,二者有一定的不同。话语权根据国内外区域不同分为对内与对外,对内的一般称之为主流话语权,对外的称之为中国话语权和国际话语权。但是,中国话语权与国际话语权在范围、目标追求和策略上存在差异。首先,在范围上,中国话语权的内核是当下中国的价值观,强调中国理论的影响力,而国际话语权是基于国际事务的话语影响力。国际事务一般是国际关系研究的内容,是以全球范围内的跨国界社会现象为研究对象[13],关注的议题是国际问题领域的事务,比如欧洲难民危机、恐怖主义、叙利亚战争等。在国际事务中,中国的国际话语一般是基于中国外交的基本原则而提出的中国方案。其次,在目标追求上,中国话语权追求的是各个国家的话语权能够“各美其美,美美与共”,但是,国际话语权由于涉及国际政治权力关系,因此,追求的是国际事务的话语主导权,带有支配性和控制性。正如陈正良教授所言,“国际话语权本质上体现了一国在国际社会权力结构中的地位影响力”[10]。在实施策略上,中国话语权强调战略性和文化性。而国际话语权由于应对的是跨国领域最近发生的事务,故而更强调战术性。比如2020年全球新型冠状病毒肺炎疫情中,中国参与全球疫情治理时,面对一些不负责任国家的指责,我国相关部门的回应和反驳行为就体现了国际话语权的战术性,而中国长期参与全球治理,提出中国方案的行为则体现了中国话语权的战略性,因为它并不追求即刻效应,而是长期的人心说服。江畅教授认为中国话语就是中国思想,中国思想是通过理论的形式表达的,因而中国话语也可以说就是中国理论,中国理论是表达中国思想的话语体系。中国思想中的核心内容是中国价值,而中国价值包含中国道路、中国态度、中国主张,因此,中国话语的核心是中国价值,或者说中国价值观。在一定意义上可以说,当代中国话语就是中国价值观的表达[12]。
1949年,新中国成立后,百废待兴,我国在国际社会上还没有多少话语权利,这一时期,中国话语权的主要任务是争取权利,突出表现在外交领域。比如1953年,周恩来总理在会见印度代表团时提出的“和平共处五项原则”即为这一时期中国话语权的杰出代表,“和平共处五项原则”打破了西方话语霸权下的“中国扩张”论,减弱了周边国家的担忧,使周边国家重新认同新中国,提升了中国的影响力。1955年,周恩来总理又在万隆会议上提出“求同存异”原则,从方法和思想上为国家之间和平稳定的发展关系构建指南,中国话语已经开始具有国际影响力。20世纪70年代,中国话语及时改变“一边倒”原则,提出了“一条线”和“三个世界”的划分理论,这些理论为亚非拉国家认清世界局势提供了中国视角。与此同时,在国际公共领域,我国也积极参与。一方面,积极争取国际组织活动的主办权。比如亚洲妇女大会,不但让亚洲国家认识到中国对妇女权利的支持和努力,而且也展现了积极现代的中国妇女形象,打破了其他国家的偏见。另一方面,积极争取国际组织的参与权,尤其是1971年中国恢复联合国合法席位,标志着中国话语权利争取的高峰。
然而,由于我国正处于社会主义建设的初期,国家的主要任务是保障国家安全、主权独立和发展国内经济,在对外话语构建中重视意识形态阵营,故而,初创期的中国话语“既是打破资本主义抵制和封锁的外交实践指导,又是以中国特色的理论凝练,形成了标识国家性质的意识形态话语序列”[14]。
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以后,国家的工作重心转移到经济建设上来,新中国成立初期的意识形态主导对外工作的思维已经不符合国家发展现状,市场经济话语逐渐成为国家塑造形象的主要手段。邓小平同志曾在多种场合强调我国的“核心是经济建设”[15]。1984年11月,邓小平同志再次强调:“现在需要的是全国党政军民一心一意地服从国家建设这个大局。”[16]与此同时,国际环境也出现了巨大变化。1991年,苏联解体,冷战结束,国际格局由美苏争霸转变为一超多强。在此背景下,国际局势大大缓和,和平与发展成为时代的主题。1997年亚洲金融危机,中国政府向世界承诺保持人民币不贬值的话语,获得了赞扬和肯定。“负责任的大国”成为中国话语。
实际上,这一阶段的中美关系影响着中国话语权的发展。早期,我国一直把中美合作作为主要的中国话语。1978年邓小平同志提出:“我们实现四个现代化,需要同西方世界合作。更重要的是,在政治上对付超级大国,我们更需要合作。”[17]苏联解体后,中美合作变成了中美摩擦,中国话语权受到挤压,中国话语不得不直面“中国威胁论”。1993年,江泽民同志一再提醒美国政要:“中美是有共同利益的。中国不搞军备竞赛,不搞军事集团,不会对美国的安全构成威胁。相反,如果中美增加信任,可以在世界上做些事情。”而在涉及原则性问题时,中国话语也越来越坚定和清晰,比如台湾问题,2005年胡锦涛同志在接见外宾时明确表示对于分裂祖国的挑衅行为,将不惜一切代价来捍卫祖国的统一,从而在国际社会形成中国话语具有“软的更软,硬的更硬”的新特征。整体而言,这一时期的中国话语权主要体现着经济特色:一方面,在利益层面上构建互利共赢的合作话语;另一方面,在价值层面上维护负责任大国形象,努力提高我国在国际社会中的话语权。
党的十八大以来,习近平总书记多次强调提升中国话语权,为我国话语权的世界性发展奠定了思想基础。2019年1月25日,习近平在十九届中央政治局第十二次集体学习时明确提出:“必须增强底气、鼓起士气,坚持不懈讲好中国故事,形成同我国综合国力相适应的国际话语权。”在习近平新时代中国话语权理论的指引下我国话语权得到进一步提升。目前,中国已经同世界上100多个国家和区域组织建立了不同形式的伙伴关系,形成了覆盖全球的朋友圈。在此背景下,中国话语权的世界性观照越来越清晰。
一是通过首脑外交、主场外交说明中国立场。首脑外交是提升中国话语权的最重要形式。国家元首和政府首脑的话语最具权威性,同时,倾听的对象在对象国最具有影响力,故而各国都非常重视首脑外交。据统计,2019年,习近平总书记共出访7次,访问13个国家,足迹遍布三大洲,出席国际多边会议5次。每到一处,习近平总书记总是亲自向对方政要介绍中国国情,中国对外政策、立场,表达中国话语。党的十八大以来的首脑外交不但为我国向世界说明中国国情、讲述中国故事奠定了基础,而且,也使我国的话语权从相对边缘地带迈入国际舆论场的核心位置。同时,我国也积极申请举办主场外交活动。主场外交使中国话语由攻坚防守转向积极作为,中国话语权得到进一步提升。比如2014年,习近平总书记作为东道主在亚信上海峰会发表主旨演讲,提出“共同、综合、合作和可持续”的亚洲安全观,受到亚洲国家的一致好评。2016年,习近平在杭州举办的二十国峰会上深刻阐释中国全球经济观,中国话语也从关注国家走向转型为关注具有历史深度的人类整体发展。
二是通过国际事务表达中国意见。党的十八大以来,国际局势发生剧烈变动,面对复杂多变的国际事务,我国也主动表达中国意见。首先,在涉及国家核心时,我国积极主动发表意见。比如在南海争议中,我国通过规则话语来争取国际社会支持,从而赢得了东盟国家的支持。在钓鱼岛问题上,我国以政府声明的方式表达中国话语。其次,在关涉国际公共事务时,我国在多种场合明确表达尊重各国人民自主选择发展道路的权利,维护国际公平正义,反对把自己的意志强加于人的原则和立场。
三是通过参与全球治理提出中国方案。中国方案是中国话语的重要内容。面对全球发展不平衡问题,2017年1月17日,习近平在出席世界经济论坛开幕式时提出,全球经济治理难以适应世界经济新变化,未能反映新格局,代表性和包容性不够[18]。因此,我国在全球治理中倾向于打造经济治理平台,比如“一带一路”倡议、自由贸易区建设、国际金融架构改革等,中国经济话语权得到充分展示。
四是通过创新中国话语表达输出中国价值观。“人类命运共同体”是在新的时代语境中提出的新概念,标志着中国话语的发展与创新。党的十八大之后,习近平针对“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发表了一系列重要讲话。从2013年莫斯科国际关系学院演讲到2017年联合国大会,再到2019年亚洲文明对话大会,习近平全方位阐述了人类命运共同体理念的时代内涵和重大意义,强调了中国对外交往新理念,为今日的中国走向世界奠定了主基调,并得到了国际社会的广泛认可。人类命运共同体是具有中国特色的话语表达,蕴含着中国文化和中国价值。
信息技术发展快、更新快,由于缺乏既懂农业信息化,又懂农业技术的专业人才,先进信息技术难以在生产中推广应用,技术服务也跟不上群众需求。贫困户文化水平低,先进信息技术接受能力弱。
习近平总书记对我国话语权的现状进行了深刻剖析,“尽管我们在提高国际话语权方面取得了重要进展,但同西方国家相比,我们还有不小差距。应该承认,对国际话语权的掌握和运用,我们总的是生手,在很多场合还是人云亦云,甚至存在舍己芸人现象”[19]。之所以有此判断,主要是因为我国话语权还有一些尚未解决的关键性问题。
首先,中国话语的理论建构尚未完成,造成中国话语权本体缺乏完整性和系统性。话语权严重依赖于理论话语的客观真实性、逻辑自洽性与道义合法性。话语理论体系主要是由强大现实感、解释力与感染力的理论、概念和范畴共同构建的要素及其结构性关系。影响力的提升离不开本体的理论、逻辑与自洽性。正如有研究者提醒的:“美国和欧洲之所以拥有强大的国际话语权,并非仅仅因其实力强大,更是因为他们的话语中所包含的观念创新性引导着大多重要国际议题的设置,他们话语中的逻辑性和说服力较强等等。”[20]与之相比,虽然我国在一些领域,如政治领域、经济领域已经建构了具有中国特色的理论体系,但在诸如社会治理、国际关系、文化建设等方面还处于完善之中,这种不完善,往往影响中国话语的国际影响力。除此之外,一些顺应时代的话语还缺乏学术论证和学理支撑,从而使优势观念仅仅停留在宣传层面,说服力影响力大打折扣。
其次,当下中国话语刚刚开启世界性关照。中国话语的对象不仅包括西方发达国家,也需要关照发展中国家。从分层理论看,发达国家在全球格局中占有重要的位置,这些国家已经拥有了较为成熟的话语模式。如果想与这些国家争夺话语权,就需要话语比较和文化冲突从而不利于话语权的提升。而一些发展中国家和贫困国家,跟我国在经济社会发展方面具有历史相似性,在和平与发展的时代主题下,反而更容易沟通和认同。比如,从20世纪60年代以来,我国跟肯尼亚、莫桑比克等国家建立了友好关系,如今,这些国家对中国话语、中国文化充满兴趣和认同。当习近平总书记提出人类命运共同体时,这些国家充分肯定是“顺应时代大势,合乎人心向背”的重要理念。实际上,人类命运共同体理念的提出也就意味着中国话语的全球包容性开始显示出来,而新型冠状病毒肺炎疫情的大流行再一次把人类命运共同体世界性关照的价值凸显出来。
再次,固化的话语权观念阻碍中国话语权提升与发展。梁凯音教授认为,当下的学术界有一种倾向性的观点——经济实力决定话语权,即有实力才有话语权,有话语权就有了参与权和决定权[21]。从历史发展的实践看,经济决定论具有价值和意义。但是,对于跨国界的话语权而言,决定其进步与发展的往往是软实力。王沪宁同志1993年发表在《复旦学报》上的研究文章认为,“古往今来,国际政治中,国家权力的高低在于确定国际社会政治议程的主导能力的大小。旧形式往往是大国通过武力或超强的经济力来实现自己的愿望。新形式是文化对这个过程具备日益增长的影响力”[22]。清华大学阎学通教授认为,软实力的特点是让别人自愿支持本国政府的政策,决定软实力的基础是政治实力。所谓政治实力,是运用文化、经济和军事实力的操作性实力,包括领导人意志、社会制度、政治原则、国家战略、决策程序等多方面,没有政治实力,任何资源性的实力都不能发挥作用,对于国际政治实力而言,其权力则包括一国在国际组织和机构中拥有的法定权力,如参与权、投票权、提案权、否决权等。据此他认为,为了有效地增强我国软实力,工作重点可考虑从推广中国文化转向提高国际政治实力和战略信誉[23]。
最后,西强东弱的全球传播格局不利于中国话语的生产和传播。当下全球话语格局呈现出明显的“西强东弱”的格局,以欧美为主导的话语霸权对其他国家和文化形成绝对压力。美联社、法新社、路透社三大通讯社几乎垄断了全球信息流通量的90%,《纽约时报》《华尔街日报》《泰晤士报》、CNN、FOX、脸书、推特等西方新旧媒体几乎设置了每一天的热门话题。有学者研究发现,以华语为传播符号的信息占全球信息总量的5%左右[24]。在西强东弱的话语格局中,我国话语生产还面临着以美国为首的敌意话语。西方媒体经常以贴标签的形式对我国进行话语污名。美国学者戈福曼认为,污名是一种负面标志、被标示社会性的耻辱[25],受到污名、被标示不但因此遭到社会歧视,其人际关系及地位也多居于劣势[26]。中国话语生产者不得不对这种话语进行论争,从而耗费了大量精力。
党的十八大以来,我国话语权从国家发展关照转向人类命运共同体。共同体理论来源于德国现代社会学家滕尼斯,在《共同体与社会》一书中,他认为共同体是一种不同于社会的交往有机体,是依靠传统的自然情感而密切交往的有机体[27]。共同体在长期的发展中,一方面承载着共同的价值追求和行为规范;另一方面也必须为其成员提供安全保障、需求满足、秩序维护、利益协调等。当今世界正处于非传统安全威胁的时刻,以人类命运共同体为核心话语的中国话语必然要从规范的角度参与到全球治理之中,因为只有参与全球治理,才能够让人类命运共同体观念获得全球认同,这也是马克思主义的实践性要求。
2019年12月暴发的全球新型冠状病毒肺炎疫情,使全球经济蒙受巨大打击。我国在习近平总书记的亲自领导下,以坚强的决心,在强大国力的支撑下,在最短时间内控制疫情蔓延,从而打赢了这场病毒阻击战。但是,外部世界却由于各种原因,成为病毒肆虐的震中。在此过程中,我国并没有袖手旁观,而是积极参与世界公共卫生的治理。2020年2月20日,习近平总书记与美国盖茨基金会联席主席比尔·盖茨通信,强调国际社会加强协调,共同维护人类健康福祉;同联合国秘书长古特雷斯、韩国总统文在寅、意大利总统马塔雷拉、哈萨克斯坦总统托卡耶夫通话,强调“人类是一个命运共同体,唯有团结协作才能应对各种全球性风险的挑战”。2020年3月26日,习近平总书记出席G20领导人峰会并发表了《携手抗疫,共克时艰》的重要讲话,习近平总书记在峰会中明确提出“中国愿同各国分享防控有益做法,开展药物和疫苗联合研发,并向出现疫情扩散的国家提供力所能及的援助”。很多国家的政要和媒体认为,习近平主席的重要讲话体现了中国推动开展抗击疫情国际合作的大国担当,对国际社会坚定信心、全面合作,凝聚起战胜疫情的强大合力具有重要意义。3月27日,习近平跟美国总统特朗普通电话,不但强调“中方始终本着公开、透明、负责任态度,及时向世卫组织以及包括美国在内的有关国家通报疫情信息”,而且也明确指出“流行性疾病不分国界和种族,是人类共同的敌人。国际社会只有共同应对,才能战而胜之”。习近平总书记亲自参与全球治理,不但驳斥了国际舆论场上的信息隐瞒论,而且也对西方政要污名化中国进行了坚决明确的反对,从而使中国话语得以彰显。与此同时,在国际公共卫生治理的过程中,中国的负责任形象和担当也让世界上其他国家的人民在对比中逐渐认识了中国的“以人为本”的话语内涵。
当下的国际格局依然是一超多强,美国无论是在国家实力还是话语权上都拥有绝对实力,在未来一段时间里,我国依然处在美国主导的制度体系中,这是一个基本的客观事实。在此背景下,追求制度性权力是我国提升中国话语权的现实选择。制度性权力指的是通过国际社会已经制定的制度、程序、规则等影响和支配其他行为体的行为,从而维护本国的切身利益。因此,在合适的时机,增强制度性权力依然是提升我国话语权的重要路径。首先,积极争取国际组织和机制的加入权,尤其是高级人才的推荐和任职。2013年6月,财政部副部长李勇当选联合国工业发展组织总干事,11月,郝平当选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大会主席;2015年金立群被任命为亚投行首任行长等等。高端人才的加入为我国在国际制度执行方面提供了中国意见,从而使制度执行更加客观。其次,改变或修改不合理的国际机制,增加我国在国际机制中的话语权。如果从利益分配的角度看,当下的国际机制充分体现了西方霸权,诸多机制的立场明显偏向西方发达国家,比如在世界银行中,虽然中国的投票权已经从2.77%扩大到4.42%,但是,整个发展中国家的投票权也仅仅占47.19%,发展中国家依然处于弱势地位。最后,创设国际机制。面对日益严峻的非传统安全威胁,旧的不合理的国际机制已经难以解决治理问题。在此背景下,创制新的国际机制就成为必然选择。党的十八大以来,我国积极探索国际机制的创立,比如亚投行、丝路基金、金砖国家开发银行等,从而使我国一开始就拥有制度发言权和代表权。
中国故事是中国话语的外在形式,如何选择中国故事,尤其是如何让受众接受和认同中国故事考验着讲述者的传播能力。华中科技大学的陈先红教授认为,讲述中国好故事应该注重故事维度的内容叙事观、建立话语维度的受众叙事观和建立语境维度的共享叙事观[28]。实际上,所谓共享价值观的故事也就是对象国实践需要且被中国实践证明的中国故事。从马克思主义角度看,中国特色社会主义道路的火热实践为中国道路的话语权建设提供了鲜活源泉。作为后发展国家的典型代表,中国的实践既具有特殊性,也具有后发展国家发展的共同性,只要找到共同点,就能够成为对外传播的好故事。2014年3月28日,习近平在德国科尔伯基金会上讲述了德国友人拉贝和诺博的故事,前者是二战期间帮助中国抗击日本军国主义的德国友人,后者是为中国经济建设提供技术支持的专家,故事讲完,出席的德国政要和知名人士感动不已,有些人甚至潸然泪下,就连苛刻的德国媒体也感佩中国的感恩情结。
近年来,随着人际交往的全球化,公共外交已经成为国家形象建构的主要途径。有研究表明,早在2005年,公共外交就已经成为美国、英国、日本等国对外政策中不可或缺的一线、中枢和支柱[29]。2009年,国新办原主任赵启正就直言,无论从中国发展的内因、外部环境,还是对世界的影响力来讲,中国加强公共外交已经是不言而喻的选择了[30]。2020年1月15日,王毅外长明确表示加强公共外交是推进中国特色大国外交的必然要求。2020年7月9日,在中美智库媒体视频论坛上,王毅再次强调了“中美激活和开放所有对话渠道”的重要性,并强调“中方愿敞开大门,随时恢复重启各层级、各领域对话”。但是,从过去的公共外交实践可以看出,传统公共外交的对象主要是国外有影响力的上层精英人士,然而,随着新媒体的普及以及社会阶层话语权的改变,国外青年人已经成为本国主要的话语接收者、塑造者和传播者,2020年6月20日在美国总统特朗普首场竞选集会活动上发生的大量空座事件表明,青少年借助社交平台组织和采取行动的能力已经显现。但是,在强化新媒体公共外交的过程中也需注意一些问题:一是议题设定的统筹性,青年人关注的议题跟其他群体关注的议题不同,应该注重精准分类;二是要根据新媒体特点和时事热点主动表达观点,通过新型冠状病毒肺炎疫情期间外交部新闻发言人的脸书推特实践案例表明,明确、清晰地表达中国观点是能够在国外青年群体中引起关注和反思的;三是注重与国外青少年社交媒体的沟通与交流,新媒体实现了社交化、平民化,为中国话语的直接到达率提供了机会,与此同时,社交媒体也给西方青少年了解中国、认识中国和与中国交流提供了机会。在此背景下,依托国外社交媒体的账号需要注意反馈与交流,而不是长期停留在单向传播的状态,否则难以形成粘性。实践也证明,那些经常跟国外青少年保持交流的社交账号,在构建中国话语、传播中国信息方面拥有主动权和影响力。
经过早期的争取权利、中期的重构话语后,中国话语权已经站在一个新的历史起点上,这个起点是中国话语已经从本国关照转向全球治理。2019年1月25日,习近平总书记在十九届中央政治局第十二次集体学习时指出,“现在,国际上理性客观看待中国的人越来越多,为中国点赞的人也越来越多”。从马克思主义发展观的角度看,制约我国话语权的依然是我国的硬实力。随着综合国力的提升,参与全球治理深度和广度的拓展,我国话语权将会得到逐步提升。不过,在新型冠状病毒肺炎疫情大流行以及西方主要大国对我国发动舆论战的当下,我国话语权的提升依然充满不确定性,需要通过多维度努力去消弭国际舆论场的对立感。
在具体的实施过程中,我国既需要把主要资源和精力放在抵制西方媒体的黑色宣传上,也需要对友好国家进行宣传与沟通。对于西方媒体的黑色宣传,我国需要在事实的基础上进行论辩,通过已经证明的中国好故事来维护中国形象的安全。而对于友好国家,尤其是周边国家,我国需要通过开展公共外交来稳固和提升中国话语影响力。除此之外,站在新历史起点上的中国话语权构建,更需要重视新媒体的作用。新媒体让人与人之间的沟通超越了国际高边界,为弱势国话语突破西方媒体的藩篱创造了条件,从而让外部世界的受众能够直接接触真实的中国。